宣润到县衙时仍旧有些疲乏,昨夜,他什么都没干,也不比什么都干来得轻松。阿迎一晚上翻来覆去,很不规矩,他做不到心如止水,每当她靠近,闻到那一抹熟悉的腊梅香气,他仍不住细细去闻,等到身下有了异样,又连忙屏息凝神、暗自忍耐。
想到那搭在他的胸膛上温软浮香的玉臂,抵在他肩头熟睡的白嫩娇颜,宣润心中满满当当,全是幸福。
他笑了笑,扶住后颈,扭动着脖子解乏。
赵东东张西望地走进厅堂,神神秘秘地关上门。
宣润疑惑地看着他。
赵东走到桌案前,笑着,自袖口中掏出一只小酒罐。
宣润皱紧眉头,县衙办公,不许喝酒。
赵东将小酒罐搁在桌上,微微躬身,以手笼住嘴,悄声说:“小宣县令,这酒里的都是好药,你趁午时喝上一口,有用!”
有何用?
赵东暧昧一笑,直起身来拍了拍宣润的肩,满脸都是长辈的慈爱。
宣润顿时哭笑不得,说:“东叔,我用不着这个。”
赵东“诶”一声,不赞同地说:“这种事可不能逞强!你看你,眼底乌黑,面色焦黄,若是不补一补,往后可要力不从心……”
宣润最近忙于案子日夜颠倒,加之昨夜“煎熬”一夜,并未休息得好,脸色确实有些许难看,像是“肾虚”的模样。
赵东按住小酒罐,热切叮嘱:“记得,一定要喝。”
说完,如来时一般小心谨慎地离去。
宣润看一眼桌上的酒,昨夜没喝都已那样了,若是喝了,岂不更要难受。
思及此,他无奈一笑,摇了摇头。
午时,公厨食堂里,整个县衙的官差、小吏都在。
不知怎么的,众人便说起家里的事。
一个黑瘦的小吏说:“宣县令这些日子走得早,是好事,咱们也能早些回家,先前,我回去晚一些,还要挨一顿骂。我都已说在县衙做正经事,那母老虎还要问三问四的,烦死人。”
“我家那个也是如此……”
“……”
宣润吃着饭菜,眼眸微暗。
阿迎好像从来不曾关心过他的去向,也不主动问他在外的行踪。
他还记得,从前,父亲每次出外办案,回到家中,母亲总要过问许多。
可是阿迎呢,连得知他要去风月之地,也是那样云淡风轻,是真的信任他,还是根本不关心他?
宣润越想越不是滋味,渐渐地生起闷气来。
就在他一口气闷在胸口不上不下的时候,魏长明前来报信,说是那何红儿大白日的,竟独自去城外放了一盏河灯。
一般人都在晚上放河灯,何红儿却反常。
宣润皱眉思索片刻,“昨夜是七月七?”
魏长明点头,“何红儿应该是要祭奠亡魂。”
宣润思忖片刻,说:“盯紧人,那何红儿恐怕有问题。”
魏长明应下,想了想,说起另外一桩事。
“宣县令,咱们查那朱老八的案子已有多时,一点眉目也没有,再过两个月,便该整理卷宗,等候十月采访使前来查验,在此之前,还是尽早结案为好。”
十月,采访使。
宣润想着,那事确实得花些工夫应付,但富商离奇身亡案,也得继续查下去。
其实,他心里早有一个怀疑,只是苦无证据。
“魏县尉,你可知晓江湖中有个牙帮。”
“牙帮?”魏长明面露不解之色,“那只是个倒买倒卖的不入流帮派,莫非竟与众多富商离奇身亡之事有关?”
“去探探便知。”宣润说。
别县与告县的交界处,有一处险要之地。万丈悬崖之上,层层雾霭之间,有一个碧丰寨,寨中土匪一窝。
寨中土匪时常埋伏山下,劫持过往商旅。据闻,碧丰寨的大当家左右逢源,黑白两道都有朋友,与牙帮那位神龙不见尾的神秘帮主更是关系匪浅。
碧丰寨的土匪偶尔也到周边县城的风月之地消遣,别县那位花魁满月姑娘,很是得碧丰寨大当家喜欢,若非金迎护着,只怕满月早被土匪强抢上了山。要探那碧丰寨的虚实,与其犯险与土匪打交道,不如先去寻满月问话。
再上风月之地,要不要回家与阿迎说一声?
宣润垂下眼眸,细思片刻,同魏长明说:“走吧。”
这一回,他不说,看她问不问,她若肯主动问起,自然是关心他的。
一走进春风楼的厢房里,问道浓烈的脂粉味,宣润便难受地皱起眉头。
还是阿迎身上的腊梅香气好闻。
他想着,在满月热情引他落座时,仍旧冷着脸。
满月斟的酒,他一口也不喝,直接开始问话,半晌过去,所获几近于无,他问一句,满月答十句,没一句答在点子上的,显然是在装傻。宣润眼眸一沉,脸色愈发冷凝。满月像是十分害怕,哆嗦着,更说不出什么。
宣润抿了抿唇,不想继续浪费时间,起身正要离开时,房门被人一脚猛力踹开。
一个彪形大汉凶神恶煞地冲进来。
魏长明试图阻拦,挨大汉一拳,退倒在一旁,弯腰捂腹,满面痛苦之色。
鸨母仓皇追来,嘴里喊着:“大当家的,满月心里还记着您嘞,实在是今日这位是贵客,慢待不得……”
宣润眯缝起眼审视大汉。
这人便是碧丰寨的大当家——铁扈。
铁扈一把揪住鸨母的领子,“你让老子的女人伺候别的男人!”
鸨母撇着眼睛向宣润求救。
眸中寒光一闪,宣润出手扭住铁扈的手腕。鸨母获得自由,仓皇地躲到他身后。
铁扈猛力甩开宣润,他也是个练家子,还有一身膘肉,力量不小。
宣润后退半步卸力,脸色更加严肃。
铁扈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伸出熊爪似的大手,朝战栗着的满月抓去。
满月害怕极了,往宣润身后躲。铁扈妒火中烧,拔出腰间的刀一顿乱砍。
鸨母面色惨白,死抓住宣润背后,带着满月东倒西歪,像个喝了假酒的舵夫。
宣润受她二人拉拽,未能及时躲过,手臂挨了一下。
魏长明登时暴起,龇着牙齿,奋不顾身地冲来,用身体狠狠撞向铁扈,像只疯狂的小公鸡撞向大野牛。
铁扈被撞得一个趔趄。
见着武侯赶来,小土匪冲进房中报告。
宣润扶起倒地的魏长明查看伤势。
铁扈狠瞪宣润一眼,带着手下夺窗而出,跑了。
魏长明并未伤到要害,缓过疼劲后起身,见着宣润手臂上渗血的伤口,登时脸色大变。
“宣县令,你受伤了!”
宣润瞥一眼手臂上的伤,毫不在意,交待武侯几句,便扶着魏长明上医馆。
*
走到家门前,宣润抬起右手扶住受伤的左胳膊,虽然已经去过医馆,他却并未包扎。
这一回,他带着伤回来,阿迎总该要过问他的。
想着,宣润缓步走入小院。
“哎呀!阿郎,你怎么伤了?”小全大叫一声,疾步而来。
“爹爹~你遇着坏人了么?”阿穷也凑过来,仰着小脸,担忧地望着宣润。
“……”
宣润一言不发,望着檐下,等着金迎出来。
小全看穿他的心思,说:“夫人不在。”
宣润皱眉。
她不在?去了哪里?祥云轩么?柳云陆也在那里?
小全去拿他的医药百宝箱,要给宣润包扎伤口。
宣润突然犟脾气,冷着脸坐在书房,任那伤口在外晾着,就是不肯包扎。
小全劝了又劝,无用,只能祈祷金迎早些回来。
快到酉时的时候,金迎终于悠哉悠哉地回来,得知宣润受伤,匆匆来到书房。
宣润见着她来,眼眸一亮,很快又暗下去,他冷着脸在看书,似乎根本不在乎金迎回来与否。
金迎没料到他竟回来得这样早,被抓个现行,有些心虚,接过小全的医药百宝箱,移步桌案旁,亲自给宣润上药。
“宣郎,你这是怎么弄的?”金迎紧张地剪刀剪开破损的袖口,擦拭残留在宣润皮上的血迹。伤口并不算深,但挺长的,应该很疼。
金迎紧皱眉头,手忙脚乱地在“百宝箱”里寻找东西,碰倒一片药瓶罐罐,终于找到能用的,连忙小心翼翼地用在宣润已经自然止血的伤口上。
看着金迎生疏而又专注的模样。
宣润心头一松,阿迎心里怎会没有他呢?
金迎转头时,红玉耳坠在白细细的颈间微荡,很美。
宣润看着,心神荡漾,转念一想红玉耳坠的来历,他的心又沉下去。
半晌,金迎终于大功告成,松一口气。
她的包扎技术实在惨不忍睹,小全看不过去,重新上手给宣润包扎一遍,这一回,宣润没有抗拒。小全吊着眉毛,叹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宣润身上有伤,金迎让他单独睡。
她实在不敢保证睡着之后不会给他造成二次伤害。
宣润知道她是为他着想,心满意足地睡回了地上。
半夜三更,金迎已经睡沉,宣润悄然睁开眼。
他本来也已睡着,梦里,他又见到柳云陆在笑,对着金迎宠溺地笑,对着他挑衅地笑。
宣润越想越气,起身,走到妆台前,借着窗外照进来的皎洁月光,自妆奁中取出一只耳坠。望一眼架子床上的人影,他的手握紧三分,将耳坠塞到妆奁后的缝隙里,才躺回地上睡觉。
第二日,金迎在妆台前梳妆,只在妆奁里摸着一只红玉耳坠。
“宣郎,你可有看到我另一只耳坠子?”她问。
宣润正整理着衣冠的动作一顿。
“没有。”
金迎“啧”一声,另取一对珍珠耳坠戴上。
见她并不执着于寻找红玉耳坠,宣润松一口气。
阿迎若是在意柳云陆,又怎会不在意柳云陆送的东西?
金迎装扮好后,刚一起身转头,便撞进宣润坚实的怀抱里。
“嗯?宣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