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姑奶奶僵住笑容,匪夷所思地看着柳云陆。
“你……你……”
“老人家快歇着,我与新娘子是至交好友,不必老人家特意招待。”
说着,柳云陆一挥手,身后的商户们排成一排,捧着各自手中的盒子,齐刷刷打开,一齐向金迎献礼。
白的珍珠头面、绿的翡翠镯子、红的玛瑙梳子、黄的金童子……
商户们热情洋溢,笑容满面。
侍从接过贺礼退到两旁,观礼众人全都凑上前看,发出震撼的惊叹。
好多他们一辈子没见过的宝贝!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商户们拱手作礼,齐声恭贺:“祝迎夫人与宣县令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声音刚落,院子外便响起一串爆竹声,噼噼啪啪,热闹非凡。
大人小孩都拍手叫好,笑得开怀。
九姑奶奶揪着心口,大口喘气,差点气得晕过去。
金迎瞪着朝她笑着的柳云陆,眼神充满怨怪,怪他回来得不是时候,更怪他带着一伙人来搅和她的婚事,他可知道,为与宣润成亲,她费了多少工夫!
柳云陆似乎懂得她的心意,朝媒婆抬手,示意其继续主持婚礼,而后便抱着阿穷退到一旁。
“夫妻对拜——”
金迎弯腰,将手里的扇子往旁边侧了侧,看到宣润略带愠怒的脸,于是悄声解释:“我不知他会来。”
宣润抬眸看她一眼,便直起了腰板。
礼成,新娘、新郎入洞房,临走之时,金迎朝对她笑着的柳云陆狠狠瞪去一眼。
九姑奶奶靠着老仆人,翻着白眼清醒过来,缩在角落里暗暗盯着柳云陆,见他一笑,露出一排洁白亮眼的牙齿,嘀咕道:“哼!不像个好人。”
说完,又问老仆人,“京城还没来人?”
老仆人神色沉重地摇了摇头。
九姑奶奶顿时不高兴了,翻动着干瘪的嘴唇,念叨着:“京城的人不来,阿润白白让人压一头,都怪金氏心急,将婚期定得如此紧,京城那边都没来得及派人赶来庆贺,哼!”
她眯缝着老迈的眼睛,又将柳云陆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怎么看都不像好人,金氏的朋友,哼!定然也不是什么正经人。”说着,还用手指了指,“你瞧瞧,那姓柳的眼珠子贼溜溜的,老往人家小姑娘身上瞥,指不定心里在打什么歪主意。”
宣润从新房里出来,招待前来贺喜的宾客,一眼便瞧着与阿穷玩笑着的柳云陆,眼中的喜色顿时凝结,黑眸冷得要掉冰渣子似的。
柳云陆似乎察觉到他带刺的目光,缓缓转过头来,温和地笑一笑,看来十分和善,宣润却从中瞧出几分挑衅。
他皱眉,眸色更沉。
*
夜里,新房只剩两个人,金迎与宣润。
金迎已将团扇放下,静静坐在床边。
宣润走向她,隔着些距离停下脚步,“你……”
他刚一开口,耳尖已经红了。
金迎放在膝上的手也忍不住抓着裙子。
她咽了咽喉咙,不自然地说:“我身子不方便。”
宣润一愣,然后松一口气,如释重负一般,点头道:“我有公务要处置,你先歇息吧。”说完,他转身而去,逃跑似的。
金迎的心一下松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忽然就笑了。
等到夜半时分,宣润再回来时,金迎已经沉入甜甜的梦里。
宣润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望着金迎安详的睡颜,看了片刻,才笑着自己脱掉衣裳,准备上床,他的一条腿才跪到床沿上,身子才伏下去,忽然,一个黑影在他眼前闪过,然后,他的腹部遭到重击。
“呃。”
他仰着摔在地上,屁股着地,愣了片刻,看着床上翻过身继续呼呼大睡的妻子,徐徐起身,重新走回床边。灼热的目光落在金迎那只裸露在被子外的小脚上,刚才,就是这只脚踹的他,力气还不小。
他缓缓坐下,笑着说:“阿迎,仔细脚踢疼了。”
金迎咕哝一声,并未醒来。
宣润不在意,只是笑,看着她笑。
*
宣润到底没能上床,清早醒来,他的腹部还隐隐作痛,当然,不只腹部,昨晚,他试图上床几次,便被金迎踹了几次,他抓住她的脚,她虚着眼睛,似醒非醒,翻身大张着手脚趴在床上,把整张床霸占着,吝啬得不肯分他一点。
无可奈何,他只能在地上将就一晚。
窗外,天际泛白,宣润身着中衣站在床前,轻声呼唤。床上沉睡着的娇艳美人丝毫没有反应。
宣润微微皱了皱眉,翻出一本书,站在窗边默看着,他仍旧只着中衣,时不时回头朝床边看去,看金迎有没有醒来的迹象。
没有,金迎自顾自地睡着。
宣润咽了咽喉咙,搁下书册,走到床边,又唤了两声,金迎似听见了,掀了掀眼皮,见着他不高兴地嘤咛一声,裹着被子翻身朝向里面,拿曲线优美的肩背腰臀对着他。
宣润呼吸一沉,想一想,上手拉扯金迎,试图将她从睡梦中唤醒。
他想,此时天已大亮,怎能还继续赖在床上?
金迎转过身来,娇嫩美丽的面容展露在宣润眼前,宣润看得愣神,他知道她美,他见过她肆意张扬的模样,习惯她的魅惑出格,再见着她睡着时纯真的模样,一种奇异的感觉,像羽毛拂过他的背脊,像温泉流过他的胸膛,他觉着心里又一团火燃起来,沿路往下烧着,烧得他发烫。
他怕再看下去,真的要出事,要抽手离开,却突然被一只白嫩的小手握住。
金迎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拉到脸边当枕头垫着。她嘟了嘟嘴,继续睡着。
“娘~”
门外传来阿穷奶声奶气的呼喊。
宣润一惊,连忙抽手。金迎却抱着他的手,转了个身,将他整个人拉倒,若非他反应迅速,用另一只自由的手撑住,差点就扑在她身上,他虽没有真的扑上去,离她也是非常非常近的,近到能够清晰闻见她身上淡淡的腊梅花香,原来,在夏天她身上仍有腊梅花的香气。
花婆惊呼一声,房门被冲开。
阿穷闯入房中,哒哒哒地跑到里间,便见着床上奇怪的景象,他张着天真的眼眸,眼里满是疑惑,花婆一进来,连忙止步,扭过头去不多看,顺便将阿穷而眼睛也蒙上,一直粗壮的胳膊揽住阿穷便往外带
阿穷被花婆带走了。
宣润连忙抽回胳膊,站在架子床旁,看了金迎半晌,无奈地叹一口气,拿起外袍规整地穿上。他走出房外,阿穷等在檐下,乖巧地喊他:“爹爹~”
宣润心头一软,故意板着脸,端正地答应一声,将阿穷叫到跟前,教导他往后不可冒失地随意闯入别人的寝房。
阿穷乖乖听话,点头答应,主动牵着宣润的手,送他出门,一面走着一面仰着头问:“爹爹~你刚才在闻娘身上的味道么?娘身上香香的,可好闻了。”
宣润轻咳一声,她身上……确实香香的,确实很好闻。
阿穷非要一个答案,一路问着“是不是”。
宣润很是尴尬,并不作答,花婆来领孩子,他便将阿穷交出去,要走。
小全唤一声:“阿郎。”
宣润已经成亲,小全不再唤他“郎君”,改唤他“阿郎”。
宣润漾起一抹浅浅的幸福笑容。
看着跟随花婆一蹦一跳走远的小小身影,小全说:“阿穷小郎君的眉眼与阿郎你的有七八分相似,看来,阿郎与阿穷小郎君是命中注定要做父子的。”
宣润眸光一闪,回头看向随花婆而去的阿穷,眼中神色复杂。
衙门里,一众官差、小吏见着宣润都十分惊讶,宣润好似不察,如常处置公务。
赵东思忖片刻,进入厅堂,走到宣润案前。
“宣县令,你怎么今日还来?”
宣润皱了皱眉,疑惑地看着他。
赵东解释道:“新婚夫妻九日不分离,是咱们江北的□□俗。”
宣润诧异:“九日?”
赵东点头,“新婚九日形影不离的夫妻,便可恩爱到白头。宣县令,你便是不信这些,这新婚头一日,也该在家中陪着新娘子,免得旁人说三道四、对新娘子不好。”
赵东很有些年纪,说的话也很有分量。这些话本不该他来说,可宣润父母已不在,九姑奶奶又不喜金迎,哪里会同宣润说这些?
宣润想到沉在睡梦中的娇颜,心里暖暖的、酥酥的,搁下手中的案卷,起身,有些难为情地看着赵东。
赵东催着他快些回去,莫要寒了新娘子的心。
宣润点一点头,交待几句,果真休婚假去了。
一路上,宣润心里念着赵东的话:“夫妻恩爱到白头。”
他笑,迎着白亮的日光,明俊的脸庞上严肃不在,换作幸福甜蜜的笑容。
宣润不知,他路过祥云轩时,二楼窗边有一双眼睛默默注视着他。
他的脚步难得的轻快雀跃,走着走着快要跑起来。
他想快一些回去,快一些见到她。
他想,她应该已经醒了。
宣家小院,喜气未褪的新房内,金迎仍旧睡着。
宣润愕然地看着床上躺着的娇艳美人,看了半晌,无奈地退出房外。
一转身,他便见着阿穷正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望着他,一双水润润的黑眼睛很是无辜。
宣润牵起那只胖嘟嘟的小手,带着阿穷去了书房。
书房里,阿穷看书,他也看书。
阿穷认不得几个字,时不时从立着的书后,探出小脑袋望他。
宣润好似不察,静静地翻看着。
阿穷摆动着两条小小的短腿,黑黑的眼珠溜溜一转,放下手中的书,滑下椅子,朝他跑去。
宣润听着动静,自书页上移开视线,见阿穷向他张着手臂。
严肃的脸庞上显出几许柔和。他将阿穷抱起来放在腿上,教他认书里的字。学了一回儿,阿穷忽然说:“爹爹~你别生气。”
宣润一愣,疑惑地看着他。
阿穷可怜巴巴地说:“娘她之前不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