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妇人扑花蝴蝶似的飞来,扑向宣润这朵冰冷、坚硬的石头花。
宣润皱起眉头,审视着她俩,严肃的眼眸极具威吓效果,俩妇人定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不敢真的扑到他身上,但俩人的眼睛仍旧十分火热地望着他。
小全不忍直视地别开眼,趴在宣润耳边曲曲,说明俩妇人的来意。
她俩不知从何处听说,县衙有意给寡妇与鳏夫配对,她二人都是寡妇,瞧不上那些鳏夫,一心爱慕着把女人当人看的宣润,想要二嫁宣润作妇。
常言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她俩人为谁配嫁给宣润才吵起来的,
宣润顿时愕然,这……这事实在荒唐,他不由得想起一个人,总觉得这几日发生的奇怪事情里有她的影子,但她已经对他彻底死心,甚至不愿再多看他一眼,又怎会做这些事?
俩妇人见宣润出神,对视一眼,你一言我一句地说起自己的好。
“我屁股大,能生!宣县令娶我,我定能给宣县令生个儿子!不,一个不够,宣县令要几个,我就能生几个!”一个顶着肥硕的大腚说着。
“我奶儿大,有奶!宣县令娶我,我定能给宣县令喂好孩子!不,不光喂孩子,宣县令要想吃,我也能一块喂!”一个托着胸前的财富说着。
“……”
宣润愣在当场,脑子里仿佛有个雷轰然炸开,把他炸得魂要从七窍里飞出来。
眼见俩妇人一面说着,一面逼近,宣润退后一步,绕过她二人一阵风似的刮进院子,小全反应灵敏,追着他进院子,“哐”一声将门合上。俩妇人像两只要吃人的老虎,在外“哐当、哐当”拍着门。
“宣县令~”
“宣县令~”
那粗声粗气的呼唤,像鬼语一般穿梭过黑夜来到清晨,宣润正打算去县衙时,俩寡妇又来了,照样你推我搡,用长长的嘴指着对方,说着刀子似扎心窝子的话,三言两语之间,对方已经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根本不配与宣润说上清晨的第一句问候。
小全屁股顶着院门,欲哭无泪地望着宣润,“郎君,这些个乡野村妇实在太可怕了。”
来别县后,他才知道有些人的脸皮,简直堪比铜铁,已经刀枪不入。
对付厚脸皮的无赖,永远是知礼守节的人吃亏,这种事闹出去,郎君好不容易攒好的名声,恐怕又要毁于一旦!
小全越想越生气,红了眼睛,冲到水缸旁,舀一瓢水,拉开门便泼过去,在看清门外之人的瞬间,小全已经后悔,想要收手却已来不及,瓢里的水扑出一面扇形的晶莹水帘,飞在半空中,劈头盖脸地浇下去。
门外的老妇人闭着眼睛,踉跄后退,倒在她的老仆人怀里,半晌才睁开眼,头脸上仍旧滴着水。
小全手里的水瓢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摔成两半。
他哆哆嗦嗦地唤:“姑、姑老夫人。”
来的不是别人,是宣家如今辈分最高的老人,宣润爷爷的胞妹,宣家的九姑奶奶。九姑奶奶从前嫁过人,后来丈夫死了,便回到了宣家,如今管着宣家老宅的大小事,是个很厉害的老太太。
宣润匆匆走过来,数落小全一番,又赔礼道歉,掺着老妇人往院子里走,“九姑奶奶,今日怎的来了?”
九姑奶奶用手帕擦着脸上的水,恶狠狠地瞪了小全一眼,把小全吓得缩起来,期盼背上长出个乌龟壳似的东西,让他能将头、手、脚全都藏起来。
“你不去老宅见我,我只好来见你。”九姑奶奶抓着宣润的手说。
“九姑奶奶莫怪,并非孙儿不愿去您跟前孝敬,实在是县衙的事太多、太杂,一时分不开身。”
“你呀你,与你父亲一个样子。”
“……”
*
祥云轩三层古朴的雅间里,金迎半靠在软塌上,喝着江北第一名厨听她吩咐煮来的焦糖奶茶,奶香的细腻、茶香的清爽相融合,随着氤氲的热气,弥散在空气中,又香又甜,勾人犯馋。名厨两手交在身前,恭敬候在一旁,忐忑地等着金迎点评。
金迎咂一口,满意地点点头,“不错,煮一锅,给安济坊送去。”
矮胖可爱的名厨松一口气,应下吩咐,退出雅间。十七八岁清秀可人的琵琶女,拨弄起细细的琴弦,如泣如诉的乐声飘散,好似化作一缕缕飘逸得红丝带,翻卷在一室奶茶的浓香中。
金迎继续悠哉悠哉听着小曲,吃着西域快马加鞭送来的新鲜紫皮葡萄,高高翘着小脚,偶尔嘬着嘴吐出两颗麻色的小小葡萄籽。敲门声响起,一个微微躬身站立的人影出现在门边。
金迎捏着葡萄紫皮,将淡青透亮的葡萄肉挤入红润的小嘴里,鼓着腮帮子道:“进来。”
雅间门开了,满月匆匆走进来,走到小榻旁,“迎夫人,事情不妙,那宣家的九姑奶奶有意亲上加亲,将外孙女嫁给宣县令!”
金迎伸向果盘的手顿住,粉嫩红润的指尖悬在紫皮葡萄上,“谁?”
满月凑近金迎,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一相告。
宣家九姑奶奶的外孙女,宣润的小表妹,名叫罗素云,容貌娟秀、性情温婉,是个宜室宜家的好姑娘。别县许多适婚男子都想娶之为妻。
罗素英该是宣润心目中完美标致的贤妻。
“迎夫人,眼下该如何?”满月忧心忡忡地问。
金迎坐起身,拢一拢发髻,站起身,整一整衣襟,“走吧,去见一见那位罗姑娘。”
说罢,她昂首朝雅间外去,路过琵琶女时,顿住脚步,笑着道一句:“辛苦。”
琵琶女抱着琵琶起身,感动而又恭敬地目送她离开。满月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一番打听后,金迎撇下满月,独自回到安济坊,说来正巧,宣润的小表妹,罗家娘子罗素云今日就在安济坊中。
金迎客气打过招呼,退到檐下阴影里,悄悄打量着罗素云,传言不假,这姑娘果然很不错,人长得清秀灵动,性子温婉和气,像初夏里含苞待放的小荷,有一种清雅脱俗的娇嫩与美丽。
罗素云似乎察觉到金迎的目光,转过头来含羞带怯地笑了笑。金迎只觉一阵清风扑面而来,心里舒畅美好,这样好的一个姑娘,难保宣润不会动心!
金迎皱起眉头,越想越觉焦躁难安,仿佛见着煮熟的鸭子扑翅膀,就要飞了!
她正想着,忽听安济坊门前有动静,看去。祥云轩送来新煮的一锅奶茶。金迎笑一笑,款款走近,谢祥云轩“掌柜的”好心,扭头一看,孩子们纷纷猛吸着鼻子,踮着脚巴巴望着白瓷砂锅里的奶茶,粉红的小舌头舔着犯馋的小嘴,冒着光的眼睛带着纯真的渴望。
金迎不禁失笑,让孩子们去取自己的碗来,看着蒋红花、花婆等人分奶茶,等到孩子们捧着碗咕嘟咕嘟喝着时,金迎取一只干净的空碗,盛一碗奶茶送到罗素云面前,“罗娘子,尝一尝,味道不错的。”
罗素云温婉一笑,如春天拂过湖面的微风,带着丝丝暖意,令人心旷神怡。接过盛着奶茶的红土陶碗,罗素云轻声致谢,两只素白小手捧着有她半张脸大的陶碗,轻轻抿一口,皱了皱眉头,似乎喝不太习惯她抬起头,对上金迎的目光,忽又尴尬地笑了笑,似乎不愿辜负金迎美意,她又拧着眉头喝了一口,这一口,她没能忍住,偏过头呕在地上。
“对、对不住……”罗素云羞愧地说。
“难喝?”金迎皱眉问。
“不!”罗素云摇头,急忙解释,“这奶茶很好喝。”
金迎眸光微闪,这罗素云似乎有事瞒着。
无意刺探别人的隐私,接过陶碗,金迎笑道:“罗娘子喝不惯,不必勉强,蒋婶的小米粥该已经熬好,我去给你另盛一碗……”
“金坊长。”罗素云叫住她,“不必麻烦。”
金迎看着罗素云,点一点头,将陶碗递给一旁的花婆。
“听闻,罗娘子与宣县令好事将近?”金迎问,目光如炬。
罗素云一愣,垂下头去,眉眼间浮上些许落寞。
金迎见状,眯缝起眼,细想片刻便高兴起来,看来,罗素云并无嫁给宣润为妻的心意,否则,她此刻应当娇羞,而非落寞。
她因何落寞呢?
金迎眸光一转,落在花婆手里那只陶碗上,心生几许疑虑。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素云不知。”罗素云道,语气中含着千丝万缕的幽怨。
金迎已从满月口中得知,宣家的九姑奶奶是个极厉害的人物,对这个养在身边的唯一的外孙女有种几乎疯魔的掌控欲,当初,罗素云的母亲所嫁非人,九姑奶奶觉着自己没把好关,害了女儿一辈子,所以,如今外孙女长成,她分外盯得紧,无论如何都要给外孙女挑个好人!
宣润正巧从京城回来。
别说别县的儿郎,便是整个渝州、江北道,论样貌、论品性、论才学,有谁能比宣润更好?那可是一举中进士,再举过书判拔萃的天之骄子!
九姑奶奶盯上这侄孙许久,早已将他看作准外孙女婿。
外祖母选定的人,罗素云不敢挑剔。
她一向都听外祖母的话,心里也知道,外祖母不会害她,只是——
唉,哪里还容得她想别的?
罗素云失魂落魄地离去。
金迎望着她的背影,眯缝起微翘的眼尾,招来阿朴吩咐他命人盯紧罗素云。
*
城外,金迎跨下马车,抬手挡着头上炫目的日光,朝不远处的河岸看去。
河边,悠然吹着暖暖的风,很舒服。
金迎眯缝着眼,视线在河岸逡巡,寻找一个人的身影。
忽然,她定住目光,一双好看的狐狸眼一瞬张大。
脚比脑子更快,金迎一下冲过去,将那将纵身跃入河中的单薄身影一把捞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