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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作者:白清溪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大家都没想到此时此刻,祭酒大人会忽然出现在这彝伦堂,正在看戏的司业大人和方监丞刚想下去管管,可还未张口,便听到祁云峥的声音,顿时忙不迭的站起身,面上都有些惶恐。

    他们俩只顾着看热闹,却没想到祭酒大人居然亲自出手。

    不过,祭酒大人怎么会忽然来此?

    段益听到祁云峥的声音,顿时吓得面色一变,他眼眸一转,上前行礼急切道,“祭酒大人!学生方才只是玩笑话,这选角是公主殿下选的,我若是不想演,便是忤逆公主……”

    “君子一言。”祁云峥缓缓道,“驷马难追。”

    祁云峥声音平静,并不凶恶,也未有警告之意,仿佛只是平铺直叙罢了。

    可段益闻言,额头上却顿时冒出冷汗,有些惊慌。

    “祭酒大人,学生错了!”段益看了一眼身边低头不语的江眠月,接着说,“学生方才有些不冷静,也是因为与江监生排演时,学生确实没有冒犯的意思,着实是江监生误会了。”

    祁云峥看向江眠月,江眠月正蹙眉看着段益,对此人着实有些不齿。

    敢做不敢当,算什么男人。

    “江监生,你有何想说。”祁云峥见她面露淡淡厌恶,语气反而温和下来。

    “禀告祭酒大人,学生认为,是否冒犯到对方,还是要看对方的感受。”江眠月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即便段前辈并非冒犯之意,我已清楚与你说过,这样不妥。”

    “祭酒大人……”段益还想开口,却被一旁的何玉平打断了话头。

    “禀告祭酒大人,学生认为江监生所言极是。”何玉平声音放的很大,似乎是在有些肆意的表达对于段益的不满,“此时无论男女,就事论事,冒犯了便是冒犯了,有意害人,与无意害人,归根结底都是害了人,该道歉便要道歉,否则令人不齿。”

    “你!”段益转头瞪着何玉平,语气中却透出几分委屈之色,“你为何次次与我作对!我何处得罪与你!”

    “扯远了。”祁云峥淡淡一句话,便消了那段益的气焰,他立刻委屈地垂下头,道,“祭酒大人,学生愿意继续演,只是这位监生似乎对我很有意见,若是能将他换了最好。”

    祁云峥淡淡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你倒是与一个人很像。”

    段益一愣,疑惑地看着祁云峥。

    江眠月却顿时想到了一个人……陆迁。

    不过,陆迁与段益相比,还是差了不少,不管是在学识还是相貌上,段益都比陆迁强太多,可段益与陆迁,在某些方面,还是有很多相似之处,甚至段益比陆迁更加嚣张。

    “我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祁云峥笑道,“如今你有两条路。”

    段益咽了口唾沫,静静等着祁云峥发落。

    “第一条,现在就跟方监丞领罚,待去公主殿下面前时,主动要求不再出演梁山伯,后果由自己承担。”

    段益面色一白,没有开口,静静等着第二条路。

    “第二条,跟江监生以及诸位被你耽误时间的监生们道歉,晚上去方监丞处领罚,好好完成这个角色,不要再出其他纰漏。”

    江眠月皱眉看着祁云峥。

    给段益这第二条路,分明就是要放他一马。

    此人明明就不适合演梁山伯,为何还要让他继续演下去?

    “祭酒大人,我选第二条!”段益几乎是大声喊出来。

    祁云峥没理他,也没有看江眠月,却只是慢条斯理的迈步来到司业大人面前,与他轻声说了几句,随后跟方监丞说话。

    方监丞连连点头,仿佛应下吩咐的刽子手,颇有些摩拳擦掌的意味。

    段益比刚刚收敛了许多。

    接下来排演的过程便顺利了不少,众人将戏本简单的走了一遍,外头的天已经黑沉沉的,这样的程度,足够应付公主殿下,诸位监生都极累,已经不想再继续了。

    司业大人见此状,开口道,“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大家听到这话,仿佛得了什么赦令,急匆匆的与诸位大人行了礼,便纷纷跑了。

    “段监生,跟我来吧。”方监丞笑了笑,那笑容有些瘆得慌。

    段益知道自己逃不掉,垂头丧气的跟在方监丞的身后,再也没有了之前那燥怒且颐指气使的气势。

    江眠月行礼之后,转身便走,心中想着祁云峥对于段益的处罚。

    由此看来,祁云峥确实是不在意这出戏本演得如何,他只需要应付过公主那边便可以了。

    可是……

    江眠月想着那台本,心中有些微妙的感情。

    她总是觉得,既然做了,便要做好……更何况她一直很喜欢梁祝的故事。

    不管是故事,还是梁山伯这个角色,她都很喜欢。

    梁山伯这个人,温和大度,宽容且君子,是她心目中的读书人,若真有这样的人存在,相处起来,定是十分舒服的。

    江眠月单独走在空荡荡的路上,夜风冰凉,吹在她的脸上。

    她心情本来不好,但是偶然抬头看天上,今日的月亮是个小月牙儿,周围的星星显现了出来,闪闪亮的,十分好看。

    快要到勤耘斋了,江眠月看着天,心情豁然开朗起来,她仰着头,伸出手指。

    “一二三……”

    “数到哪了?”

    她咬牙,“总不能连个星星都数不对!”

    “哎呀。”江眠月仰着头走路,没有注意脚边,脚踝触及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把她吓了一跳,随即耳边传来一声娇滴滴的猫叫,“喵……”

    江眠月立刻躲开它,没想到那猫却直接往她脚上蹭,她躲闪不及,又轻轻踩在了那只猫的爪子上。

    “喵!”橘色的猫咪尖叫了一声,却没有被吓走,而是一脸嗔怪的模样,坐在她脚边开始舔爪子,一脸“你踩了我的爪就别想跑”的模样。

    “抱歉呀猫咪。”江眠月蹲下身子,摸了摸橘猫的脑袋,“是我不小心。”

    “喵。”橘猫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然后在她的身上嗅来嗅去,仿佛在找什么吃的,“喵……”

    “我自己也没吃呢,下次带给你吧。”江眠月笑了笑,“现在也没有人给我送猪蹄了呀。”

    “喵。”橘猫缓缓叫了一声。

    江眠月站起身准备回勤耘斋,可这猫却忽然黏上她了似的,横在她的脚边不住的拦住她的去路。

    “快让开,我会踩到你的。”江眠月无奈道。

    橘猫依旧不让。

    “喂它吃饱之前,它总是这样。”一个声音忽然从她的身后传来,江眠月吓得一颤,转头看向背后,果然见祁云峥缓缓从黑暗中走来,面色温和自然,仿佛刚好路过。

    “祭酒大人。”江眠月恭恭敬敬的朝他行礼。

    “小东西,来吧,我喂你。”祁云峥朝着猫咪招了招手。

    江眠月看着祁云峥顺手的动作,有些惊愕,忽然想到之前自己喂这只猫吃猪蹄的时候,这猫便呆在夙兴斋的院墙上,原来平日里都是祁云峥在喂它吗?

    此处恰好是个岔道口,继续往前走是勤耘斋,往右走便是夙兴斋和各位博士助教与司业大人的居所,祁云峥往右行,走了几步,却没见那猫跟过来。

    他侧眸一看,却见那猫仍旧眼巴巴的看着江眠月,江眠月往前走一步,它便走一步,江眠月不动,它也不动。

    “小没良心的。”祁云峥语气平常,江眠月却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丝亲昵感……他对猫,似乎还挺不错。

    “祭酒大人,怎……怎么办?”江眠月被猫拦住脚步,有些窘迫,她手上是真的没有东西可喂它的。

    “一起来吧。”祁云峥道,“我那处还有些吃的。”

    说完这话,祁云峥便转身往前走,江眠月看了看天色,大概还是戌时……刚好,她也有话要问祁云峥。

    她想了想,还是拔腿跟了上去。

    那猫便跟黏上她似的,也扭着尾巴跟着她的步伐。

    江眠月觉得,这猫恐怕是又馋那猪蹄了。

    江眠月跟着祁云峥到了夙兴斋门前,她犹豫着不想进去,却听祁云峥对她说,“你们在此等候。”

    你们?

    江眠月低头看了一眼橘猫,又看了一眼祁云峥,没有忍住,朝他笑了笑,“是,祭酒大人。”

    祁云峥微微一愣,像是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对自己笑,微有些不自然的转身,快步离去。

    你们这个称呼……莫名有些可爱。

    江眠月朝着橘猫笑了笑,“他对你好吗?”

    “喵。”橘猫眯眼懒洋洋的叫了一声。

    不久后,祁云峥从屋里拿出两个碗,一个里头盛了些碎肉和汤汁,另一碗,放了一块酥饼。

    “吃吧。”祁云峥将酥饼的碗递给江眠月,“只有这个了。”

    他将盛了肉的碗放在橘猫的面前,橘猫立刻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顾不得其它。

    江眠月便也不客气,抱着碗在台阶上坐下,小口小口的咬着酥饼。

    那饼是咸的,有些凉,但是很脆,有些淡淡的香气。

    江眠月肚子饿,吃什么都香,谢过祁云峥之后,便专心啃饼。

    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看他,江眠月心中总有些排斥和距离感,今夜见他待猫如此,她心中忽然对这辈子的祭酒大人生出几分莫名的好感。

    这样的他,倒是挺温柔的。

    “怎么连饭也不吃。”祁云峥站在门边看着她饿成这样,语气淡淡问。

    “回禀祭酒大人。”江眠月咽下口中的饼,转头看向他,嘴角还沾着酥饼的屑,“来不及了,之前休息,落下不少书没看。”

    “身体好些了?”祁云峥问。

    “嗯,好多了,多谢祭酒大人关心。”江眠月说。

    “一日三餐,不要落下。”祁云峥缓缓说。

    “是,祭酒大人。”

    “刚刚听你说起……猪蹄,事前,是看到夙兴斋门口有猪蹄的大骨,还以为是它叼来的,原是你喂它。”

    “是。”江眠月有些不好意思。

    “自己为何不吃?”他问。

    “别人送的,并不想吃。”江眠月道。

    “何人送的?”祁云峥明知故问。

    “同堂的监生送的。”江眠月抱着酥饼回答。

    “其他的我不便多言。”祁云峥语气淡淡,“国子监男女同窗,确实有‘梁祝’那般情谊,不过,既然来了此处,你便应该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有些情感,不必去憧憬,也无需去憧憬。”

    “是,祭酒大人。”江眠月点头应声,“学生明白,戏本是戏本,学生知道如何区分。”

    “段益之事,你似乎对我的处理有些意见?”祁云峥忽然开口道。

    江眠月急忙抱着碗站起身,有些惶恐道,“学生不敢。”

    “你认为,我的处罚是轻是重?”祁云峥问。

    “回禀祭酒大人,这要看他今晚受何等处罚。”江眠月说。

    “你认为是什么处罚?”祁云峥问。

    江眠月脑子一僵,不禁想到兰钰被关一晚上禁闭并且罚了无数工课的程度,至于段益……

    “禁闭两晚?”江眠月问。

    祁云峥抿了抿唇,并没有回应她的话。

    今日的月光暗淡,却漫天繁星,江眠月适应了黑暗的环境,便看祁云峥面容白皙精致,眸光中如同盛满了星子的天幕一般好看。

    好看,却严肃,浑身透出一股国子监祭酒的书墨气质。

    江眠月终于吃完了酥饼,她伸手用手背抹了抹嘴,碎屑掉在地上,猫咪上来轻轻给吃了。

    江眠月有些不好意思,耳朵微红。

    “还有。”祁云峥道。

    “啊?”江眠月疑惑地看着他。

    下一秒,江眠月便见他的手朝她伸了过来,指间轻动,温热的指腹一触即离,仿佛蒲公英轻轻擦过脸颊,微微的一痒。

    黑暗中,江眠月看到他指节的红痣,猛地后退了几步。

    祁云峥手微微一僵,食指腹与拇指轻轻搓了搓,并未再开口。

    “学,学生……”

    “回去告诉兰钰,书的事情我暂时不会告诉她父亲。”祁云峥换了个话题。

    “是!”江眠月原本都快忘了,此时祁云峥再次提起,她顿时想到那该死的《多情祭酒寻欢记》,更加感觉到浑身不自在。

    橘猫喝完了肉汤之后,开始眯着眼睛舔爪子。

    “多谢祭酒大人,学生先回去了。”江眠月略有些不自然,方才因为猫而产生的自在感,在此刻荡然无存。

    “嗯,早些休息。”

    江眠月转身快步跑了,祁云峥站在原处,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眼眸泛着淡淡的凉意。

    ……

    一夜过去,第二日,江眠月来到学堂,便听到学堂中人的窃窃私语。

    “江斋长来了,快别说了。”

    “有点玄乎啊真的。”

    “祭酒大人也真够狠的。”

    “但是话说回来,两条路都是他自己选的,谁让他自己说不演了。”

    “他哪里知道会这样,这就是条贼船,谁爱上谁上。”

    江眠月微微皱眉,看向说话的地方,那些人发现了她的目光,却不敢再出声,埋头不语。

    昨日的事情似乎传开了,但是他们好像都有别的想法。

    她看了一眼吴为,吴为也低垂眼眸不说话。

    等到下了课,江眠月终于忍不住,将吴为单独拎出来,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吴为胆战心惊道,“你还不知道啊,昨日那段监生,被罚打了二十鞭,跟当初那陆监生一样,昨晚送回举业斋的时候,嚎地嗓门可大了,把大家都给吵醒了。”

    江眠月心中一震。

    她……她以为关个禁闭足以,毕竟祁云峥说过,还要让他继续演梁山伯的。

    这打了二十鞭,还怎么演?

    “虽说是那段益对你动手动脚,行为不端,而且出言不逊,不知悔改,才有这般刑罚,也有很多人替你说话,特别是那何玉平。”吴为说,“但是吧……”

    “但是什么?”江眠月问。

    “但是吧,现在梁山伯之位再次空缺,原先大家还在憧憬这个角色,可如今大家都很怕,怕被选上当这梁山伯……虽然他们也不一定选得上,可是当梁山伯实在是太惨了。”

    吴为搬出手指数了数,“陆迁,想当梁山伯而自荐,被打得现在还躺在床上;顾惜之,被选为梁山伯,摔断了腿,还在养伤;段益,被打,现在还在养伤。”

    说到这里,吴为打了个哆嗦,“梁山伯虽好,可命更重要啊。”

    江眠月有些无奈,“这也没有别的法子。”

    “据说公主明日又要来了,大家都快吓死了。”吴为也有些心疼江眠月,“你这么好,本来以为能够成双成对,如今这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又不是成婚。”江眠月笑道,“谁是梁山伯,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也就是你,其他姑娘见他们这么说,早哭了。”吴为说,“整个国子监没人愿意与你演对手,这不得难受死。”

    “也别小看了其他姑娘们。”江眠月笑了笑,“我所知道的,便有两个人跟我一样不会哭。”

    “尹楚楚和兰钰吗?”吴为摆了摆手,“嗐,她们不算,她们那叫缺心眼。”

    又这样过了几日。

    公主并没有来,江眠月便抓紧了时间专心念书,不问窗外事。

    一日中午,她正准备去会馔堂帮大家拿饭时,路上却刚好碰到了裴晏卿。

    江眠月看到他,眼眸一亮,上前问道,“你终于出来了。”

    “嗯,总算是放出来了。”裴晏卿见到她的笑容,也不由得淡淡笑了笑,关切问到,“听闻你近日麻烦事不少,还好吗?”

    “还行吧,都是些小事。”江眠月摸了摸袖子,一愣,有些为难道,“遭了,算表忘带了。”

    “无妨。”裴晏卿淡淡一笑,阳光下仿佛一块白玉,“不着急的,你多用几天再给我便是。”

    “你最近不用吗?”江眠月抬眸看着他,“这多不好意思。”

    “算术方面,我已经比之前有所精进,应付考试没有太大问题。”裴晏卿了缓缓道,“你若是有不会的,若是不嫌弃,可以来问我,虽然九章算术方面,我与顾惜之他们相比,不算好。”

    “你太谦虚了。”江眠月朝他笑了起来,“若是那段益有你半分谦逊,也不会落得如此。”

    不远处的槐树荫下,和乐公主抱着手肘,看着江眠月面前的监生,眼眸闪闪发亮,仿佛发现了什么宝藏。

    明明刚刚还在跟祁云峥发怒,指责他随意处置了段益,可如今偶然看到面前的场景,她面上怒意烟消云散。

    她转过头看向祁云峥,面容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缓缓问道,“祭酒大人,您要不要解释一下,那位男监生,本公主怎么没有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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