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行,祭酒大人,属下一定会给您治好。”王大夫面上带着讨好的笑意,在他的床榻边坐下,“祭酒大人,属下给您请脉。”
祁云峥掀开袖子,王大夫小心翼翼伸手触及他的手腕,“哎哟!”
祁云峥眼角抽了抽,艰难道,“怎么?”
“很烫啊。”王大夫说。
“……”祁云峥表情变得有些难以言喻,他缓缓闭上眼,“我知道。”
王大夫便继续替他诊脉,皱着眉头摸着祁云峥的脉象,一摸便是半晌。
外头的江眠月没有关上了门,却没有急着走,想着一会儿若是需要什么,她可以帮忙煎药。
等了好半晌,她才听到门里传来王大夫的声音。
“祭酒大人,您这是阳气受损,精气不遂之症,要补充精气阳气才是。”王大夫的声音振振有词,仿佛早已看透了一切的本质,“属下这便替您针灸,然后给您开个方子。”
江眠月愣住了。
这是盛极必衰,物极必反吗?刚刚祁云峥还那么……精神,这么快就不遂了?
“王大夫。”祁云峥的声音中有些无力,“有些话,想好了再说。”
“祭酒大人,属下知错!”王大夫的声音传来,似乎有些惊慌,“属下绝不会把此事告诉任何人,您请放心,走出了这个门,这件事便烂在了属下的肚子里。”
“……”祁云峥呼吸急促,有些说不出话来,半晌,他终于缓过气,咬牙道,“针留下,去抓药。”
“啊?”王大夫反应不过来。
“焦黄柏二钱,生地二钱,天门冬二钱,茯苓二钱,煅牡蛎四钱,山药三钱。(1)”祁云峥一字一句说完,语调几乎有些不稳,“快去吧。”
“大人,这,这是清热泻火的滋阴方子啊,您这……药不对症……”
“你知道这是什么方子就好。”祁云峥几乎无力再说别的,这时候他看到外头闪过的身影,微微蹙眉,“江眠月!”
“学生在!”江眠月头皮一麻,立刻应声,却不敢再进去。
“带王大夫走,去抓药。”祁云峥用的命令的语气,简单几句话,却几乎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王大夫,包扎用的细布与药酒留下。”
“是!”江眠月立刻应声。
“是……”王大夫有些不太情愿,却还是老老实实的将东西留了下来。
祁云峥缓缓闭上眼,拒绝再开口,一幅生人勿近的模样。
江眠月将人带走,并帮祁云峥关上了厢房门,她心中也觉得有些奇怪,祁云峥那么明显的症状,怎么到了这王大夫的口中,就成了精气不遂?
江眠月走后,祁云峥捻起一旁的长针,刺入穴位之中。
幽暗的房中,他面容泛着淡红,耳根却红得几乎要滴血,难忍的血气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时时刻刻想要冲破他的理智。
针刺无用。
祁云峥拔掉那些针,喘着气,眸光幽暗晦涩。
确实如和乐所说,无法医治,只能宣泄。
这香确实如上刑,足以让意志力寻常的男子全然崩溃,乖乖拜倒在和乐公主的石榴裙下。
阴暗的房中,传来低沉喘息。
祁云峥未受伤的手掌缠绕着一条绸带,那绸带丝滑柔软,本是女监生系在发上的饰物,走动时背影绸带飘动,清秀好看。
这是当初江眠月头发散乱时不慎落下的那一条。
汗水沿着他的脖颈一路往下流,祁云峥闭着双眼,脑子里浮现出江眠月落泪的模样。
她睫毛极长,泪水总是沾在睫毛上,一睁眼,湿漉漉的双眼像某些小动物。
可她从不服软。
上辈子抱着她的时候,到了后半段,她也总是哭,她哭的时候并不出声,总是默默忍受着冲荡,想要推拒,却又似乎有所顾忌,不敢为之,直到最后忍受不住到决堤崩溃。
她便像是那沾染了露水的花瓣,晕染了淡淡的红,若朝霞,若云雾,若香味幽暗沾染至深却无法摘折的兰。
祁云峥低喘一声,松开手掌,眼眸中一片阴沉之色,声哑,“眠眠。”
“江监生,你怎么又回来了。”
已经快到下午,灿阳有些烈,医舍中,顾惜之坐在仍在昏睡中的陆迁身边,看着着急赶来的江眠月,皱眉问,“祭酒大人如何了?”
“拿了药方。”江眠月喘着气,看了一眼王大夫,见他仍旧在念叨着祭酒大人为何不要他开药方,心中觉得蹊跷,便朝王大夫道,“王大夫,能不能劳烦您去抓药?”
“自然。”王大夫在监生们面前,便没了方才在祁云峥面前那般小心翼翼,他懒散道,“先说好,我可不煎药。”
“我来便是。”江眠月说。
王大夫这才离开。
他一走,顾惜之便皱眉开口问,“祭酒大人真让王大夫看了病?”
“嗯,顾斋长,这王大夫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江眠月问。
“自然是有问题的。”顾惜之叹了口气,“你来没多久,不清楚,这位王大夫医术‘了得’,小病治不好,大病不用治,往常的监生们不敢劳烦他,都是找刘大夫看诊。”
“怎会如此,此人什么来头,这样也能留在国子监?”江眠月蹙眉问。
“当今首辅大人是他亲舅舅。”顾惜之小声解释道。
“……”江眠月顿时了然,无话可说,可想到刚刚祁云峥那无言的模样,她又有些心惊,低声问,“那我将他带去给祭酒大人看诊……”
顾惜之眼神复杂的看了她一眼,考虑了半晌,道,“祭酒大人温和,且不知者无罪,应当不会怪罪于你。”
江眠月心中更是愧疚,祁云峥本就难受的紧,自己却又带了这么一位前去,着实是雪上加霜了。
“我去替祭酒大人煎药。”江眠月想了想,抬头看向顾惜之,“顾斋长,一会儿等药煎好了,能不能请您帮忙送去给……”
“着实抱歉江监生,我得守着这家伙。”顾惜之也很是头疼,“陆迁这副模样,我不敢让人带他回举业斋,万一有个好歹,便是一条人命。”
江眠月一愣,这才想起还有一个陆迁。
她看向一旁的床榻,只见陆迁趴在那床上,手臂无力下垂,脸色惨白,他的衣裤已经被弄得破损到有些烂了,下半深(同音字)盖着白色的棉布,棉布上晕染了一片片红红黄黄的血迹与不知道是什么的药剂液体。
“刚刚你来之前,王大夫将药酒直接倒在他的伤口上。”顾惜之说起这个,都有些不适感,像是想起那个画面,频频皱眉,“原本陆迁已经晕过去,愣是被疼醒了,嗷嗷大叫,要自戕而死。”
江眠月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抿着唇眯着眼,有些不忍直视陆迁这具可怜的身体。
“也说不上来究竟是王大夫治病更要命还是公主的刑罚更要命。”顾惜之摇了摇头,无奈道,“我先看着他,若是醒了,便给他喂些水,祭酒大人那边,还得劳烦你。”
“好吧,谢谢顾斋长。”江眠月也只得作罢。
她也并不是不想去送药,只是祁云峥那香不知道如何才能解,若是自己带着药赶去的时候,这巧他克制不住,自己便是送上门的鱼肉,任人宰割。
那些药并不复杂,王大夫将药弄好,医舍中便有现成的药炉,江眠月很快便煎好了药,装在碗里,放进食盒,准备给祁云峥送过去。
怎料,她刚走到门前,一开门,却差点撞上一个人。
“着实抱歉,是我不小心。”那人说。
江眠月微一抬头,却撞上了裴晏卿那双平静温和的眸子里。
她便见裴晏卿微微一愣,眼眸中流露出些淡淡的光彩和惊愕之色。
“江……监生?你怎么,这副打扮。”裴晏卿话语间有些不太自然,眼神一时间不知道往哪儿放似的,但是他很快便注意到她身上的点点暗红色,辨认出那是什么之后,微微蹙眉道,“江监生,你受伤了吗?怎么身上都是血迹?”
“一时间来不及换衣裳,这是祭酒大人的血迹。”江眠月解释道。
“祭酒大人受伤了?”裴晏卿惊愕道。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手边还扶着一位陌生的监生,那人脸上绯红,似乎正在高热之中,身子十分不适的模样。
“这是同窗的监生,偶感风寒身子不适,我送他过来瞧瞧。”裴晏卿见她目光疑惑,主动解释。
这不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江眠月这便有了送药的人选,她眸光发亮,看向裴晏卿,“你能帮我个忙吗?”
……
夙兴斋的厢房中,祁云峥打开窗户,他身着白色亵衣,发丝披散在身后,缓缓用清水擦拭双手。
清新的空气缓缓进入房中,微凉,祁云峥整理好一切后,慵懒的靠在床边,心中的躁动依旧不熄。
还不够……
那香着实霸道,一时半会无法停息,只能等时辰过去,慢慢地熬。
祁云峥无言,拿出一本杂书,随意翻了几页,便听到外头传来敲门声。
他心中一动,缓缓道,“进来。”
厢房门打开,他缓缓抬眸,翻书的手指却狠狠一顿。
裴晏卿站在门口,手中拎着一个食盒,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礼,“祭酒大人,学生打搅了。”
祁云峥目光冷冷看着他,“何事?你怎么会来此。”
“回禀祭酒大人,学生承江监生所托,来给祭酒大人送药,她说她过来多有不便,还是让男子来此地比较合适。”裴晏卿老老实实,原原本本的将江眠月的话转述,稍稍一抬头,却见祁云峥冷眼看着自己。
他背脊一凉,又重新低下头。
祁云峥便见他如翠竹般静静站在原地,俊逸平和,温和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