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珞执剑站起身。
燕风遥表面与平时并无二异,除去周身魔气,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是不是被魔种控制。
历代魔种皆是残害苍生的天生恶人,久而久之得来人人喊打的名声,不过魔种修魔,比鱼落入水中还要惬意。修行一日千里不说,每杀一人就会增强、武器每染上一点鲜血,就更加锋利。
所以即便人人喊打,人人警惕,也照样搅弄三界。
左手臂还很疼,无法发挥正常的力度。
知珞设下结界,以防他人误入,离玉看见结界想必也知道不能打扰。
两人在窄小的房屋内对立而站。
知珞紧盯着他,想在他动手的瞬间制止住。
“………”
“………”
系统还在惊恐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加油啊!加油啊!你上!宿主你上!】
燕风遥黑黝黝的眼睛就这么看着她:“………”
知珞严阵以待:“………”
系统:【上!上啊宿主!趁他还在混沌意识时刻,抢占先机,上勾拳!下勾拳!你刺一剑!再刺一剑!……别把他杀死了啊。】
知珞听得烦不胜烦:“休眠。”
系统:【——?±!】
几缕魔气在萦绕,从他身体里飘出,轻飘飘地缓慢移动,漂浮,时不时穿透他的身体。
知珞的左膝盖处、左手臂、腰间,都有类饕餮带来的魔气在侵扰,带来密密麻麻的刺痛感,灵力不断周转对抗,阻止它进入筋脉。
首先,得阻止魔种,让他昏迷或者控制住他。
其次,不能让别人发现,也不能让燕风遥自己发现。
魔种之所以为魔种,就是指修魔修仙不是你来决定的,燕风遥不知体内种子倒还维持着平衡,但他一旦“看见”了它,感知到了它,就将陷入更大的引诱圈套,提前入魔的可能性会更大,知珞不会去赌。
比如这次的类饕餮,他如果得知有魔种,有另一条生路,焉知是否会在那时候情不自禁去激发它。
知珞还想观察他到底是何种情况,谁知他就安静地站着,一直没有动静。
知珞:“?”
她往前走了一步。
燕风遥还是在看她。
没有起势。
没有杀意。
知珞无法摸透现在的状况:“?”
魔种魔气会放大人的,他本性嗜血,应当会想要杀人。
她再向前一步。
燕风遥死水一般的黑眸终于动了动。
他定定地盯着知珞的左臂,似乎因为那里的血腥味更大。
距离再次缩短。
知珞仔细端详片刻,还是用傀儡线把他定住。
因为二人修为差不多,所以傀儡线在他没有反抗意识的前提下能坚持几分钟。
知珞几步走近,他的视线就跟着她,眼帘低下。
怎么消除魔气?
知珞用灵力覆盖剑尖,戳了戳他手边魔气。
没有用。
“听得见吗,反应一下。”
知珞抬起头,少年黑瞳微动,貌似是与本能拉扯了片刻,费力地移动眼珠,与她对视。
然后目光又滑过去盯视她的左臂。
听得见还是听不见。
几分钟之内知珞尝试了各种办法,他灵台充满魔气,恐怕她的灵识一进入就得被污染,魔气支撑的身体如同铜墙铁壁,她的灵力无法进入洗涤筋脉。
……好烦,常规的解决魔气的办法都没有用,知珞去过十二月宗的藏书阁,对于魔种描述就是天生魔修,
修魔强大,然后就没了。
问系统它也不知道,还在说不懂的话。
【就像考试里的附加题一样,不在书本范围之内啊,更别说宿主你还不喜欢读书。】
系统刚刚被放出来时惊叫到一半才戛然而止,发现宿主在像维修工一样在反派身上敲来敲去,而反派一直看着她的伤口,像是被骨头吸引的犬,又谨慎地没有上前。
——发生了什么?
——哦,傀儡线啊。
——可是反派看起来没有对抗的样子啊,他的不应该是鲜血吗?
系统再用放大镜看了下。
噢,就是鲜血,这不还在看宿主逐渐渗透出鲜红的手臂吗。
所以反派你为什么这么安静?不挣扎一下?——算了,不管了,肯定是宿主的功劳,虽然不知道宿主做过什么,但就是做过了。
系统放弃观察,扫描一遍原著,的确没发现有用的办法。
毕竟……反派去魔界的场景原著里根本没有写啊……只在剧情扭曲的大结局提了一嘴这人是燕风遥。
【可是十分钟之后怎么办?】
“休眠。”
系统没有用,焦虑的系统听话地再次休眠了。
用灵力探查途中,知珞一个不察,指尖碰到萦绕在他身边的魔气,被刺了一下。
她忙后退一步,皱眉警惕地盯着那缕魔气。
那紫黑色的雾气因为碰到她的手指而停滞了片刻,在她收回手的瞬间还有跟着她、向她飘过来的趋势。
紫黑雾气在原地漂浮着,茫然一瞬,找不到目标,又慢悠悠地回到原地轨迹,继续穿过燕风遥的胸腔,浸染他的筋脉血管。
时间快要到了。
没有办法了。
知珞企图把他打晕,修仙者身强体壮,压根不是能够凭借力气打晕的,灵力又没办法进去。
知珞又给他灌了几大瓶迷药,麻痹身体的药。
少年没有再看她的伤口,反而看着她的眼睛,她忙碌得很,还把燕风遥的储物袋拽下来,要找软骨散,却找到一大堆毒药。
她想了想,把毒药给放回去了。
少年额头的冷汗愈发的多,渴血的冲动快要冲破栅栏,魔气在体内横冲直撞,意识模糊。
想要看鲜红的肉绽开。
想要尝尝鲜血的味道。
魔种在催促,它本能地想要汲取人类的心头血滋养。
可是无法动弹。
知珞见他眼角绯红,眉头紧皱,眼眸浓稠的恶念在翻滚。
杀意铺天盖地,蜂拥而至。
周围雾气炸开,桌椅破碎,木屑纷飞,知珞立刻翻身后退,江雪剑出鞘,铮铮微响,冷光在屋内月辉下一闪而过。
铮!
剑与打下的长枪相碰,发出震耳颤动。
少年越想要血,就越冷静,眼睛是化不开的黑墨,在长枪后安静地与她对望。
剑锋之上是少女的琥珀色眸。
药竟然没有起作用吗?
武器分开一瞬,又相接对抗,短短几息已过了十几招。
不知为何,他没有杀招,明明内心已经被嗜血恶念占据,却不自觉想要她左臂的血,不需要新的。
他心境动摇的源头在影响着他。
不想看见她左臂的血,他又需要血……那就收下她手臂的红就好。
屋内已没有一处好物,窗户被破开,知珞躲过他刺来的一枪,一脚踢中他的胸口,燕风遥闷哼一声,内脏似有破损,也跌出窗户,来到屋外。
她没有留情,紧随其后,腿带着破空声专门瞄准他伤势重的背部,狠狠一踢,江雪剑的剑背击中他的膝盖。
少年脱力,长枪掉落,他在地上狼狈地滚了几圈,撞裂一棵大树,吱呀一声,树轰然倒地。
他吐出几口鲜血。
长枪受到隐隐约约的牵引,要回到主人手中,忽的被一只脚猛然踩住枪柄。
知珞左臂已经无法使力,脚底覆盖灵力,碾压,长枪顿时陷入土壤一寸,它在颤抖,分不清是愤怒还是急切,亦或者是其他。
知珞抬手将江雪剑刺穿玄尘的红缨,入地三寸,剑身灵气波荡,一圈一圈以它为中心荡开,就连不远处的绿叶都被震得簌簌摇动。
江雪镇守住了落败的玄尘。
知珞这才空手走向燕风遥。
他的魔气消耗了大半,魔种不是觉醒状态,只是爆发时产生了魔气而已,现在只能安静蛰伏,少年终于受到身体伤势的影响,没有力气站起。
“恢复了吗。”知珞问。
他没有说话,想要扶着断裂的树站起。
知珞:“房子毁了,我们还要赔钱,就用你的钱。”
他还是不语,无法站起来,马尾垂下遮住少年侧脸,只露出染血的唇与漂亮的下颌线。
知珞解决问题只会用直接的办法,她皱了皱眉,干脆坐在他身边,犹豫了一下,把他的手脚绑住才安心。
少年面色近乎透白,黑眸没有焦距,他仰躺再草地,似乎茫然地眨了眨眼,没有神思,竟显得脆弱无比,仿若一只找不到目标的兽。
他眼前忽然出现一少女垂首凑近看,燕风遥再次缓慢地眨了眨眼。
知珞没有办法了,只能耗时间,她又无聊得很,就问他:“血有什么好的,杀人就杀人,喜欢玩杀的人的血干什么。”
没有回答。
魔种迟迟得不到浇灌,宿主又没有主动催生它的意识,它终于停歇下来,可是少年一时半会儿回不了神。
“很难吃,看着也不好看。”知珞诚恳道。
他黑瞳微动,看着她头上的蓝色发带,又安静地看着她说话。
知珞用指腹沾了沾他胸口濡湿的鲜血,仔细看了看,没发现什么有用的。
虽说修仙界有心头血的说法,但心脏流出来的血,为什么比其他地方的血还具有精气?
她问了出来。
蓦地,少年虚弱的声音响起:“…因为灵力和精气的流转都会经过心,再分散到各处,与丹田的待遇一样,自然就比其他地方的血珍贵。”
燕风遥才清醒过来,没有失控时的记忆,但这场景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下意识先解决了她的问题。
知珞立刻认真地说:“类饕餮身上有魔修的魔气,恐怕是由魔修豢养,而你因为心境不稳被魔气控制了,我没有,所以我们打了一架,你输了。”
“……”体内的确有残留的魔气。
燕风遥:“……抱歉。”
知珞解开绑住他手脚的绳:“你储物袋东西太多了,我手臂疼,药在哪里。”
燕风遥应了一声,下意识挣扎着要起来,浑身是血,腹部与背部的疼痛感一阵一阵,他呼吸微弱又急促。
知珞看着他,她伤势也很重,脸上有血,蓝衣裙被红色浸染,那双眼睛却还干干净净,似乎在观察他。
“你没有魔气了对吧。”
“对,”他坐起来,低头,“你身上……有魔气。”
沾染的那个魔修的魔气还在她膝盖处逗留。
知珞:“因为要跟你打架,灵力没办法用在这上面了。现在灵力还没有恢复。”
“抱歉……”
他抬手,手背指尖都是血,少年抬眸看了看她,知珞只盯着他的手指,没有阻止的意思。
她坐在他侧边,两人离得很近,鼻尖都是血腥味,
少女的面容细腻白皙,少年鸦睫颤了颤,再低垂下去看她膝盖,指尖碰到她膝盖,将魔修的魔气抹除。
然后他正身,没再面对她。
“……”
知珞苦恼道:“我动不了了。”
战斗之后,身体彻底报废。
燕风遥沉默片刻,“……我也是。”
他很快又说:“歇息一时辰就好。”
两个人又沉默下来。
燕风遥帮她扎好左臂伤的布:“结束任务应当去找谷主治疗。”
知珞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她很累,见燕风遥没了魔气,在潜意识里已经把没有魔气版本的他当做可以信任的对象和可以交付安全的人,知珞就垫着他散在草地的衣摆,躺下疲惫地闭眼。
燕风遥犹豫片刻,伸手轻轻碰了碰她没有受伤的地方,抚了抚,像是安抚她入眠。
知珞陷入沉睡。
燕风遥再过了一会儿才停手,用所剩无几的灵力探查她的左臂。
幸而没有损害修炼经脉。
他凝视了知珞许久,环顾四周。
……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在的他怎么可能会被魔气侵扰到没有任何意识记忆的地步。
燕风遥垂眸又看向知珞,在他身侧安然入眠,即使才与他经历惨烈的一战。
她其实撒谎很自然,但又很笨拙,很轻易地以为他信了,就高兴地翻篇。
“……”
他没有再移开目光,也没有再去探究真相。
事实上他除了这一条命,也没什么好算计的,更何况她把握着他的命,也不是算计。
只是想要隐瞒而已。
……那就隐瞒好了。
他不也隐瞒着魔界吗?
不如说,正是因此,他内心竟诡异地感到愉悦放松。
以她的性格,本就不会主动去想着骗人,可知珞却欺骗了他。
隐瞒的东西可能会牵扯到她的性命前途——他很快便得出这个结论。
那还是隐瞒最为恰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