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可以操纵反派少年》 1、第 1 章 知珞睁开了眼睛。 眼前并非角斗场顶上的圆形塔壁,反而是一片雪白,干枯树枝被沉甸甸的雪花压得坠下,天空万里无云,被树木遮挡了大半。 这是哪里? 作为从小被关在角斗场、依靠一场场获胜的比赛生活的人,知珞的警惕性其实并没有那些避她如蛇蝎的人想象中的那么强。 毕竟角斗场只是一直径十米的圆形台而已。 所以,这是在对她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将她移动到这里吗? 寒风掠过,一道声音适时出现。 【你好宿主!由于宿主已死亡,现获得重生机会——只需要完成系统发布的任务,就能复活!】 声音落下,除此之外,万籁俱寂,雪吸收了声响,吞噬了万物灵长的闹腾,唯有空寂,风穿过流动,偶有呼啸声。 知珞身上还裹着深色的棉袄,她站起,松软雪地使她的鞋底陷进去一寸,少女却站得极稳,极直。 系统见她左右看了看,又面无表情望着树林深处,不理会自己,便又叫道:【宿主?宿主?你现在在一本书里,任务就是攻略反派,阻止他灭世。完成之后可以选择回去还是留在这个世界。】 知珞垂首一看,净白冷地间有一拇指宽的红色流液,颤颤巍巍地流动着,到离她一米远的位置便被极低的温度冻住凝固,彻底不动。 远处没有危险的预警,应当是事后残局。 她循着望去,抬脚一深一浅地行走。 【宿主!听得见吗!!宿主宿主宿主!】 知珞这才按了按头,皱着眉:“……我生病了?” 系统:【不是生病!我就是真实存在的啊!】 依据系统所说,这里是高魔的修仙世界,不是知珞原来的低魔落后的世界可以相比的,更加凶险,更加庞大,而她就是死后被系统带过来完成任务的宿主。 知珞非常平和地接受了一个怪东西待在她脑海里的事实。 不如说除去刀光剑影、温热食物,再没有什么东西能触动她的心脏。 在她行走之时,他人的记忆突兀而至,不得不停下脚步扶住树。 那记忆是系统从某个死亡的修仙人士脑海中抓取,用让他到另一个星际世界投胎的机会交换而来,并不是全部,仅仅是那人学习到的知识而已,其余的人际关系之类的是半点不知。 等同于系统朝她塞进了一个g的学习知识。 哦……没有一个g,那人可能游手好闲,什么都沾一点,导致学的杂,但不精通,唯一算得上钻研深的还都是些歪门邪道的小玩意儿。 等她消化完以后,脑海中又出现一本书。 知珞尚且稚嫩的面庞上的神色立刻沉下去。 严肃至极,因为才十四的年纪,终年沉浸在脱离社会交际的角斗场,少女的眉眼有股特殊的懵懂与固执,如同山林长大的不曾被教导的小兽。 “我讨厌读书。” 【那也得读,一共五十万字左右而已,一两天搞定。这可是保命的宝贝!】 听到保命,知珞仔细看去。 一刻钟过去,第一页的三百字还没有看完。 知珞的眼神逐渐发直。 【……你绝对是在发呆吧!?】 知珞:“……这里太冷了。” 【哎……】系统沧桑道,【这不就是学校里不爱读书的倒数人的借口发言吗?】 【算了,等安置好了我给你读,你听着就行,】系统像个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哦对了,你快沿着血迹去,那里就是落难的反派,还没有入仙门。刚好趁他弱小送温暖。】 知珞沿着红血走,树林杂乱看不清前方的路,几米过后再一步踏出,密密麻麻的树枝才散开,豁然开朗,眼前是一处平地,只有雪、尸体、和凝固的红。 三具尸体,似乎经历了一场恶战,其中两人是一队,追杀着另一人,阵营泾渭分明。 【快,反派就在里面。照顾他就能获得救命之恩的恩人身份!】 知珞走向一人,将她身上的襦裙棉外衣给自己换上,再把自己的外套给她穿上,权当交换。 现在的她才有几分古代人的样子。 身后,一人对抗两人的少年尸体匍匐在地,突然诈尸一样咳嗽出一口白雾热气,顷刻间消散在脸庞,他微微抬头,唇角额边尽是淤血,狼狈不堪,衣物遮挡不住风寒,满身伤痕。 他的眼睛却是如狼一般,亮得惊人,少年人的瞳孔明晰剔透,黑白分明,警惕凶恶的情绪倾倒而出,似要噬人一般。 “任务是什么?”知珞小声问。 【攻略反派,阻止反派灭世。】 少年显然是强弩之末。 知珞的表情一如既往,看起来十分的懵懂天真,手却不紧不慢地抽出襦裙里绑在大腿上的刀刃,刀锋锐利,收割过无数人的性命,锃亮白光在雪地里也异常显眼,有一瞬间的晃人。 燕风遥已是无法维持行为的虚弱,不能动弹,修炼的主要经脉断裂,好不容易积攒的修为一扫而空。他只能恶狠狠地瞪着那少女一步一步靠近,即便她身上没有杀意,就像一个普通的人,他依旧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投掷出小刀。 知珞偏头躲过。 他要杀她。 【?等下你要干啥啊?】 “阻止他。” 一刀划下,切豆腐一样轻而易举,少年的脚腕便出现规整的刀痕,温热的血争先恐后地溢出。 他闷哼一声,抓紧了一抔雪。 下一瞬,刀却来到他的手腕,剧痛传来,燕风遥嘶哑的声音响在耳畔,犹如濒临死亡的困兽。 伤痕出现的那刻,他晕死过去。 知珞长呼一口气,擦了擦额头,觉得完美完成了一半的任务,心情轻快。 “成了废人就不会灭世了吧。接下来就是攻略了。” 【………】系统全程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大喊大叫,【你在干什么!废了他,他是书中反派肯定有各种各样的机遇复活重塑,到时候来复仇怎么办!】 【笨蛋!你是个笨蛋!而且还心狠手辣!这样怎么可能攻略啊!】 知珞露出些许疑惑的神情。 系统提着一口气,【按理说,他还没有灭世,不应该把他弄成这样。】 “哦,”知珞一顿,又问道,“杀人废人还需要理由?” 她在角斗场都是要么杀人,要么去死,谁会看哪个人犯没犯什么错?况且废一个人就代表未来少一分危险,何乐而不为呢? 【……】 她特殊的生长方式与环境造就少女的异常思维,系统感到头疼。 “他刚刚还要杀我呢。”知珞抓住了漏洞,告状一样反驳道。 他要杀她,她才废了他,还算是仁慈的。知珞想到。 系统又哎了一声,【一般来说,很多宿主都是掏心掏肺对攻略目标好的,哪儿一开始就无缘无故虐目标身的,谁会喜欢一个虐他的人啊……这下不好搞了,就怕他来复仇,还谈什么攻略。】 “他之后会很强吗?” 系统认真道:【很强。最后竟然超过了原书主角,成功灭世。】 系统唉声叹气,不住地悔恨自己怎么就绑定了个无情木头。 知珞自动屏蔽了嘈杂声。 反正她的初衷只是让他没有行动能力,不能伤害她,然后才谈其他的事情。 她尝试将少年拖着走,不远处就是一个山洞。 但是死人比活人还重,她本就不是力量型,拖不动。 松开他的手臂,少年微微被拖起的上身砸回雪面。知珞在他身前蹲下,盯着他发呆了片刻。 她很少动脑子,通常是一根筋。 林间冬天冷气冻人,万里寒光,积雪如沙。 在系统痛苦的声音中,少女严肃着一张脸将冻僵的手覆盖上少年的手腕,温热的血不停地流,在她手心汩汩地划过,暖和极了。 系统的哭声戛然而止,还发出一声怪叫,【嘎——你在取暖吗?】 “嗯,好冷。” 【……】 宿主在快死的目标人物身上认认真真取暖,千年未有的场景,画面太奇怪,系统想自戳双目。 2、第 2 章 燕风遥缓慢转醒,目之所及是山洞嶙峋的石壁,有微弱的火光摇曳。 他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 “……” 蓦地,血液才开始流动似的,冻僵的手脚恢复些许的触感,带来的却是筋脉断裂的剧痛。 魔界自从十几年前进攻修仙界失败以来,无数大能陨落,现在留在那里的只是些修为不够看的魔修们。肆意放任的黑暗,到处是欺压,到处是鲜血与辱骂,力量的强弱在那里淋漓尽致、残忍地体现,说是炼狱也不为过。 而他燕风遥,就是一个魔界里人人可欺、底层挣扎的蝼蚁罢了。 通往外界的通道极其难找,这次他也是撞了大运才逃了出来。 少年唇色发白,虚弱不堪,一双黑眸却亮得惊人。 五官充满少年气,偏向锋利的锐气,脸上几道血痕,戾气横生。 他不能动弹,漆黑的眼瞳微动,看向火堆旁坐着的人。 是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女,一眼看去只觉对方的长相十分无害,眼睛的轮廓圆润,脸颊与鼻尖还有冻出的微红。 燕风遥拧眉,筋脉断裂的痛苦在寒冷天气里减少了一些,手脚被绑,他忍着身体的剧痛,不泄露出一丝的闷哼。 …他没有死,也许是眼前这个人救了他。 虽然她谨慎地挑断了自己的手筋脚筋……但没有她,恐怕自己也无法在风雪地里活下去。 火焰包裹着木柴,发出噼里啪啦的细响,天色已晚,石壁倒映出跳跃的红色,人影扭曲晃动。 燕风遥等了许久,对方也没有开口的意思,他无力地贴在地面。 直到自己的呼吸渐渐变弱,他才开口:“……你想要做什么?” 如果是抓他做奴隶,手脚筋脉断掉的人又不能做什么活。 亦或者是修仙界和魔界的人做的那些掏心挖肺、制作傀儡药引、提升修为的腌臜事。 可她又不像是有修为的修士。 少女回过神,似乎琢磨了片刻,从角落的灰扑扑的包裹里翻找出一团还粘着血的金色线,流光四溢,一经拿出便仙气大盛,绝非凡品。 这是从追逐少年的两个死人身上拿的物什,可以控制被金线缠绕的对象,甚至能无视主人的修为,被称作傀儡线。 当然,修士也可以抵御傀儡线的攀附,可一旦金线完全没入,再无力回天,至少要抽筋拔骨,重塑肉、身才能彻底摆脱。 或者杀掉控制之人。 她起身走过来,没有任何杀意,柔软温热的指腹摸了摸他冰凉的手腕。 “……”燕风遥哑然一瞬。 知珞终于碰到她割出的伤口,血肉翻出。 少年咬牙忍耐,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她将金线的头碰到鲜红的肉,神情异常认真。 吸收了鲜血的线在隐隐发热。 燕风遥嘴唇发白,声音干涩:“……这是什么?” 知珞看向他,诚实道:“控制你的东西。” 话音刚落,金线骤然活了起来,犹如一条蛇胡乱摆动,一头在她手中,另一头泥鳅似的钻进少年的身体。 燕风遥心口一跳,却受制于人,无可奈何,一缕线在他血肉里攀爬,缠绕住他的骨,一寸又一寸。 知珞又道:“我们定主仆誓约吧。” 这是要他当奴隶了。 燕风遥定定地看着她,“如果我不呢?” “那你就在这里好好待上百年,我会把你关在这里,每日送吃的玩的,等你晚年死去,化为白骨就可以了。”知珞诚恳道。 到那时候他没有修仙修魔,一旦老死就肯定没有灭世的机会。加上整日只见她一个人,攻略不就自然而然了。 她完全没想过攻略是爱情方面。 主与仆人不也一样吗。 身处更加残忍的魔界、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少年如临大敌的警惕神色微微一松,露出古怪的神情:“……就这样?” 不欺辱、不虐打、单单是关在这里,还有食物,玩的东西,安然老去。 真是心软,警惕心也不足。 知珞没管他的反问,认真观察傀儡线侵入的进度。 就算金线在渗透燕风遥的肉骨,他也没有露出痛不欲生的神色,额头不断冒出汗珠,滑落入发。 燕风遥看了神色专注的知珞片刻,忽而扯了扯嘴角,没问她为何要这样,道:“行啊。” 知珞这才与他对视,在脑海里翻找主仆誓约的内容。 简短的沉默间燕风遥却像是误会了什么,自顾自继续说道:“反正都是要当奴隶傀儡,不如选个看着舒服的主人。” 知珞:“那些人是要抓你当奴隶?” “是啊。”他再次勾了勾唇,面上却毫无笑意。 即使当奴隶会受制于人,即使他在魔界东躲西藏发狠了去算计杀人,就是为了不被当成短命悲惨的奴仆,好好活下去,但是现在的话—— 燕风遥感受着傀儡线浸入他的白骨,敛目一瞬,遮住眼底的神色。 他没有选择。 命运本该让他在雪地里死去,却被这人救起,代价就是成为她的奴仆。 他想要活下去。 起码不能作为一个废人被关在这里,彻底失去机会,把命吊在悬崖边。 知珞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清楚了。 傀儡线在他皮下散发出金色的微光,密密麻麻,倏地金光更盛,他闭上嘴,身体开始剧烈颤抖,牙齿紧咬,唇角流出鲜红。 知珞吓了一跳,眼睛微微瞪大了一瞬。 “…” 随后她悄悄把他手脚处快要被挣脱的绳子绑得更紧了些。 很快,微光消弭。 傀儡线生效,另一头刺入少女的掌心,辨别出主人,随即溜走,全部隐没入燕风遥的身体。 知珞摸了摸掌心的血珠。 燕风遥像是从水里捞出,胸口起伏,不住地喘气,狼狈不已。 她没等他恢复,定下受道运约束的主仆契约。 燕风遥瞥向她,停顿几秒,没有反抗。 魔界的主仆誓约更为压榨无情。知珞定下的,是修仙界的版本。 简单来说,主人死亡,仆人也会跟着陪葬。仆人死亡……就死了吧。 仆人也不能有损害主人利益和生命的行为。 太仁慈了。 连强制命令都没有,幸好傀儡线弥补了这一点。知珞边想边解开他的绳子。 傀儡线本应当进入死人的身体才能改造出真正的傀儡,燕风遥却是活人,说是傀儡,也不尽然。 金线迅速修复了他的伤口,就连脚筋手筋也恢复如初。 燕风遥坐起来,按住胸口。 不痛。 知珞看着他,想着傀儡线的运用方法,好像是随主人的心而动。 静默中,燕风遥忽而感到小臂失去了控制,提线木偶一般突兀地举起来。 “?” 他似有所感地转向她。 然后整个人被迫站起来,仿佛每一寸骨骼与肌肉都被控制,无法自已。 傀儡线,傀儡将随着主人的心意而动。 但新晋主人明显业务不熟练。 少年被体内的线牵动着,姿势怪异地向前走了一步,速度缓慢。 还是顺拐,才走出一步就左脚绊右脚地猛然摔倒在地。 燕风遥:“……” 知珞:“……” 她没有放弃,凝神让他继续走了一圈,过了一会儿才走出正常的步子。 练出一点儿熟练度,知珞感到头脑的疼痛,切断了与傀儡线的联系。 燕风遥才恢复治愈的身体多出几道淤青红肿,他也不在意,没了控制,少年的身姿直挺如竹,立在火堆旁垂眸,反而问她:“你怎么了?” “没什么。”知珞面色如常。 傀儡线虽然能无视修为而束缚住对方,但境界差太多的话,每使用一次,就会随着时间的加长而头痛欲裂。 这才是傀儡线很少被用在修为比自己高的活人身上的原因。 知珞:“你以前修炼过吗?” “嗯,”燕风遥盯着火堆,自嘲道,“才入门三天而已,今天就散尽了,和普通凡人没什么不同。” 不,还是有残留的吧? 头隐隐作痛的知珞面无表情地低头,也盯着张牙舞爪的红色焰火。 算了,那她也得修炼。 呼啸声从山洞前经过,一时无言。 少年的睫影在眼下皮肤处随着火苗的躁动而微晃。 她会让他做什么?奴隶的话,无非是些累死累活的事,抽打谩骂,随意处置,在命令的同时一定会提出残酷的条件,一件普通的活就成了地狱,然后主人就会在一旁嘲笑奴隶的笨拙痛楚,笑骂着踹一脚,打一鞭。 思绪浮浮沉沉,燕风遥眼前忽然出现一根光秃秃的棒子,他看过去,少女仰着头,白皙的脸在融融火光中映出暖色。 “冷了,加火。” “……” 他等了片刻,发现只有一个光秃秃的命令。 知珞疑惑皱眉,露出“你是不是没听清楚”的表情。 她用木棒戳他腹部,把话拆解着讲清楚,催促道:“加柴,弄一下,让火燃得更旺些。” “……好。” 燕风遥接过木棒,去加了点柴,坐下时不时用小棒戳戳火堆让它燃得更旺,动作熟练至极,生存技能满分。 知珞看一眼冻得皮肤通红的少年:“你去把死人衣服扒了穿上吧。” “是。”他看她一眼才起身。 等燕风遥走出去,知珞说道:“系统,你可以读了。” 【…】系统从刚才起就处于无言以对的状态,想了一下才明白她说的是书。 【…我还是浪费一点能量压缩剧情直接传你脑子里吧。我先下线,等我压缩好了再来。】 系统似乎不忍再看,匆匆逃离现场。 “……” 一刻钟后,夜晚降临,日去月升,知珞打算明天再走出雪山,她把装有丹药的瓶瓶罐罐的袋子绑在身上,躺在火堆旁边入睡。 燕风遥坐在对面,抱臂凝视火焰,耳边是噼里啪啦的细响,黑沉的眸中映照出橘红。 须臾,等他抬眸望去,知珞已经瞬间入眠,呼吸平缓。 燕风遥:“……” 3、第 3 章 翌日清晨,天光乍现,鱼肚翻白,薄薄云雾环绕,凉意沁脾。 下山的路不好走,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着踩在松软雪地里,动作轻快敏捷地下了山。 从山腰开始,积雪彻底消融,露出干枯的树枝和冷硬的黄土,再到山下,便是枝头抽芽、绿意盎然的春天。 最近的地方就有一处城,城墙上方刻有“溪水镇”的字样。 和她世界的字一样。 知珞收回目光。 城外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数不清的商贩杂役推着板车入城,一些布衣打扮的百姓也进进出出,摩肩接踵,偶有锦衣玉食的有显赫身份的人坐在马车里或者摇着扇子经过。 管理松散,城门大开,祥和到有恃无恐的地步。 两人经过山路洗礼,浑身看着狼狈不堪,但比城墙角的年老乞丐好很多。 幸好昨日那两个死人身上不仅有丹药傀儡线,还有些钱财。 知珞旁若无人地走进城,燕风遥自然跟在身后。 他与她始终保持半米远的距离,燕风遥扫一眼道路两旁的热闹人群,吆喝声和吵吵囔囔的对话一齐涌来,满目繁华。 修仙界里的凡人聚集地也不会如此安然肆意,想必背后是有什么强大的力量所庇佑。 这是和魔界截然相反的景象,犹如玻璃幻象,水中镜花,让人如坠梦中。 燕风遥指腹在手心微敛,面上毫无波动,收回视线,又微微侧头往后看了一眼。 那股被隐隐窥视之感,在他转头后消失殆尽。 前面步履平缓的少女径直走向一处茶庄,停止脚步,她抬头望了望“茶烟亭”的牌匾,又转身离开,继续在街上行走。 而后又停在一处糕点小铺的门口,往里看了看,又离开。 跟着她左拐右拐的燕风遥:“……” 她是在找什么。 少女表面太胸有成竹,他跟着走半晌才发觉她是不认识路。 知珞对这个古色古香的小镇不熟悉,有些店名取得让人云里雾里,门扉又虚掩着,不到近处看完全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一些茶庄食店大得和住宿楼一样,迷惑性很强。 缺少经验的她第一反应也不是问路,而是自己先找找。 日升云开,街上金辉倾泻,知珞踏进一间布庄。 体态肥胖的掌柜在打算盘,见有人进来抬头便笑,朝一旁的青衣男人说道:“二金,快接客人。” 青衣男迎上来,没有人因为客人的衣着打扮简陋而面露鄙视,毕竟在这溪水镇,什么事情人物他们没见过。 待走近,青衣男脚步微滞,表情也不自然一瞬。 站在前方的稚嫩少女还算好,一双杏眼在看店内绸缎衣物,却没有半分打量的意味,只觉得她涉世未深,天真无邪。 但是她后面的少年似乎是浸泡了鲜血,在血腥厮杀里滚了一遭,眉眼好看是好看,却太过凶戾,不大的年纪就散发着冷意,瞳如漆黑一点,少年气的同时也夹杂着愈加显眼的隔阂疏离。 他在青衣男看过去的那一刻,几乎是同一瞬间就捕捉到他的目光。 轻飘飘地观察衡量,又轻飘飘地移开。 青衣男慌忙错开视线。 “给他两套一模一样的衣服,我要三套相同的。”少女开口,指了指后面的人,又指了指自己,声线平直。 “好…好的,姑娘想要什么样式?”青衣男回神,看准了做决定的是眼前的姑娘,微微弯了弯腰,笑得灿烂无比。 “方便活动的就行,”知珞顿了顿,“等下他来拿。” 她转头看向燕风遥,张了张嘴发现不知道他叫什么,干脆直说道:“等我们找到客栈,整理好了你就来拿衣服。” 少年嗯了一声,没见一点反抗不满。 竟然是主仆关系。 青衣男微怔,不太明白这少女是怎么让他成为奴仆的,也许是家世显赫,但这副狼狈模样,怎么看怎么不可能。 没有深究冒犯客人的打算,青衣男仅仅是产生一点疑惑就抛之脑后,专心致志地介绍各式各样的衣裙。 她随意挑了两件,速度极快。 青衣男让另一个女娘来给姑娘量尺寸,他则小心翼翼地量姑娘仆人的。 凑近才发现,少年身上有旧疤痕迹,袖口衣领,皆有狰狞的暗红色疤痕隐隐探出,一伸手抬头就能被看见。 不敢多看,他量好尺寸就退下。 等两个客人付了钱离开,青衣男才舒缓了口气。 这里虽说是十二月宗所庇护的镇子,但仙人本就高傲,更别说临近宗门弟子大选,镇里鱼龙混杂,普通凡人保命要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二金,”女娘凑过来,轻轻皱眉,目露担忧,小声道,“刚刚那姑娘,身上都是些旧疤伤痕。” “……可能是来求入仙门的人吧。” 谈话点到为止,越靠近大选之日,镇内越躁动,人也繁多杂乱,他们做好本分生意足矣。 * 没想到住客栈的人这么多,知珞找了两间客栈,都没有空余的房间。 到位置偏僻的第五家客栈才仅有两间空房。 刚刚买衣物,知珞是随便给钱,最后都找回来,这次店内上方的木牌悬挂着价位,她看了眼,拿出十块灵石。 “姑娘,这些只够一间房。”掌柜笑道。 “就一间房。” 一个店小二从楼上走下来,应一声:“好嘞,那姑娘跟我来吧,就在二楼往里。” 知珞走了几步,发现身后的人没跟上来,回头一看,燕风遥和掌柜说了几句,随即另一个人冒出来要领着他往另一处走。 知珞出声:“等等,他去哪儿。” “他不是姑娘您的奴仆吗?奴仆都是睡在马厩旁边。”掌柜道。 “不用了,他要做事。”知珞只是单纯的觉得这样仆人不就不能随时帮她做事了,很麻烦。 她抬眸,少年与她对视。 他忽然轻轻一笑,似乎很是顺从,笑意冲淡了眉目间的凶戾,显现出几分少年朝气:“是。” 房间不大不小,一床一桌一衣柜,窗棂被两根木棍支起,窗外是客栈后院,幽静无人。 燕风遥踏进屋,先不着痕迹地四处观察,再看向窗棂旁低头望后院的少女。 他不知道怎么与她相处,或者说仆人也不需要去主动,只需要完成主人的命令就好。 如若不是他昨日伤势太重,可能也不会被她救下,然后钻空定下誓约,事已至此,他只想着如何活下去,并且活得更好。 他向来习惯忍耐,更何况她并不残暴,甚至仁慈善良到让他松懈的地步。 “我叫燕风遥,你叫什么?” 知珞回头。 “我是说……”燕风遥一顿,再露出一个笑,“作为仆人的我该怎么称呼你?” 知珞没发觉他的试探谨慎,“叫我知珞就行。” 燕风遥:“可是作为仆人总不能直呼主人的名。” 知珞压根没在意他的诉求,偷懒道:“可是作为仆人总不能不听主人的命令。” “………”燕风遥沉默下来。 知珞想起什么,几步走近,一双眼盯着他的眼睛。 燕风遥几乎要下意识后退一步,硬生生忍住。 “我要洗澡。” “……什么?” 知珞重复:“我要洗澡,你去准备,然后拿新的衣物过来。” “…好。” 但这里的浴桶一般是店小二抬进来的,热水已经加好,燕风遥顺势道:“等衣物送过来,我能不能出去打听打听,镇内似乎有要事发生。” 知珞没在意,随口应了一声。 等他们离开,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他肯定是去了解修仙界统治下的整个世界的情况,以免被你发觉他是魔界来的人。】 系统突然冒出头。 “系统?你好了?” 【只在心里和我交流就可,不用说出来。】它似乎在消失的时间里做足了心理准备,现在的态度十分专业且平和。 【放心,你洗澡之类的私事我会被屏蔽,我先把小说原著内容给你传过来。】 知珞脱下衣物,整个人泡进浴桶里,常年不见阳光的皮肤近乎苍白,脸颊上浮现出热水氤氲的微红。 她的脑海里突兀地出现一本书,无风自动,内容如同记忆似的传输进她的脑子。 这是一本披着修仙皮的恋爱文,男女主是师徒关系,女主从小被家族溺爱,到七岁时被送到十二月宗修炼,十岁拜入剑尊门下,成为剑尊男主唯一的徒弟。 几年后,女主对师尊产生爱慕之情,剑尊也对她心生情丝,但碍于师徒关系,他们被各种各样的原因阻挠,一直到大结局,共同击退魔界的邪崇浪潮,一举成为救世主,再无人反对他们的恋情,男女主成了一对人人称羡的道侣,遨游天地。 而燕风遥,起初是逃出魔界的一介凡人,隐藏身份,拜入十二月宗。他根骨极佳,一度成为宗门新晋天才,行事恣意,时常带着锐利的笑,意气风发。 只不过用的是红缨长枪,而非剑修,和男女主牵扯不深。 直到他丹田里的魔种暴露,魔界里的人也潜入十二月宗极力劝说燕风遥回去振兴魔界。 在那之前,他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天生魔种,天生魔修的种子。 从生下来根就是坏的,腐烂的如同泥垢。 遭受了残酷的钉骨刑,他本就不是什么真正好人,从此更是彻底堕落,伪装的笑意再也支撑不住,露出暴戾的内里,被魔修带到魔界。 再后来,就是在魔界邪崇爆发的结局看到他。 原著原结局里他应该再也不会出场,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但在改变的世界线中,少年不知何时掌握了书中必爆发的邪崇,在修仙界讨伐时,他势不可挡,消灭了修仙界,也同样消灭了自己。 硬生生改变了书中结局。 知珞眨了眨眼,脑海里是大战后的场景。 暗云阴沉,偌大的平地蔓延死寂,令人畏惧胆寒,风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吹来,凄厉鸦声尖啸着,啄食新鲜的尸体残肢。 少年一个人跪在血土尸山之上,长枪插进尸堆,握枪柄的手染上鲜红,漆黑的眼瞳溢满铺天盖地的杀意戾气。 良久,黑眸微动,低头看向被邪崇啃噬的心口。 ——他放弃了驱使邪崇,任由身体被啃食殆尽,魂魄消散在世间。 文里有一段他的独白。 “我只是想在修仙界做我的修士,那里却容不下我。 我在魔界受尽屈辱,再回到这里似乎也没什么改变。 他们想要杀我,我自然就要杀了他们。 既然他们技不如人,败在我的长枪下就别说什么冠冕堂皇,自以为正义的话。 我只是想活下去。” “……虽然现在发现活着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 知珞看完,内心毫无波动。 让他一直做修士,不被人发现是魔种应该可以阻止他灭世。 不过有点难度,还很麻烦,不如控制他。 这么看来,她走的是正确路线。 洗完澡,衣物被提前放在屏风那头的桌上,知珞穿上淡蓝色衣裙,研究了半天怎么绑系。 黑发被她随意拢在身后。 她坐在桌边好奇地倒了杯茶,尝了一口,沉默着放下。 ……和她世界的茶一样苦。 半晌,窗外传出细微的声响。 少女偏褐色的眼转向窗棂。 * 临近十二月宗弟子大选,无数人涌入宗门山下的镇子,溪水镇只是其中之一。 这段时间充满人多繁杂的混乱,也是最适合偷盗抢杀的时刻。 那些人的目标通常是凡人,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女老幼。 偏僻的客栈更是偷盗抢人的多发地。 黑夜降临,星挂暗幕,几个人影熟练地翻过围墙,跳入后院。 “……确定是这里了吗?”一围着红色头巾的男人小声道。 “确定,就是个小丫头。她旁边的小子看着不是个好惹的,但是刚刚看他应该不在这里。”打着赤膊的男人答道。 “行,绑了就走。” 他们白日盯上的就是那个少女,浑身狼狈,很可能没有显赫家世,年纪尚小却刚好是达到婚嫁的适宜年龄,脸长得乖巧天真,看着很是弱小,只有旁边的那个少年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凶意。 他们刚沿着墙角走到院子中间,就传来木门敲墙的轻响。 “有事吗?” 声音不大,却如同落地惊雷炸在他们心口,三个人循声望去。 才洗完澡换完衣服的少年正在理袖口,一身黑衣,衣摆边缘绣有靛蓝祥云线边,露出黑色蓝纹的靴,窄袖也被手腕处的一圈一圈蓝色线绑紧,袖口贴肤,修长的手骨完全显露。 黑发被两根缎子束成高高马尾落在身后,缎子一蓝一黑,隐藏在利落马尾里若隐若现,少年的意气随风而生。 他含笑望着他们,面对必须听她话的主人他会装,会受制于人,面对陌生敌人又是另一番景象。 特别是,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人。 从魔界逃出,遭受追杀以来,他心中郁气无处发泄,本就在魔界耳濡目染,根都被拖入黑潭淤泥,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适当惩戒、善意宽容的念头。 他曾经将欺辱过他的人折磨了三天三夜才让其彻底咽气。 人人可欺的蝼蚁好不容易苟活到十几岁,心中残忍怨念可想而知,在走出魔界前,他的地位才刚刚有起色,只是遭遇一些有修为的魔修窥视才迫不得已逃了出去。 三人见少年只有一个人,手里更是没有武器,恶向胆边生,齐齐冲向他。 燕风遥刚要有动作,忽觉身体不受控制,猛然单膝下跪,黑瞳微微睁大一瞬。 身后一人一只手撑在他的左肩腾空而起,弥补了与三个壮汉的身高差距。 他的余光瞥见她的手背皮肤在黑暗里白皙一片,随后是淡蓝色的衣摆。 她杀人的时候也照样平静,连凶意都不会产生,就像喝水吃饭,十分平常。 寒光闪过,两个壮汉应声倒地,最后一个还是她直接攀爬到他的背部扭断了脖颈。 血沾染上她崭新的衣裙,点点红梅绽放在蓝海。 知珞一个一个看到底死没死绝,蹲下去认真探脉搏,确认死完了就转身准备回房间。 “……等下,放尸体在这里可能不太好。”燕风遥站直,气势尽敛,看着她说道:“虽说我们在理,但掌柜一定会找麻烦。更何况,这些人背后可能有同伴,如果他们的计划是背后同伴知晓的,那么很有可能后面会来找我们麻烦。” 他没说什么这些人是恶人,必须惩恶扬善的鬼话,不如说脑海里根本没那个意识。 知珞有点困倦,揉了揉眼睛,“然后呢?” 燕风遥:“不如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俗称把一窝都杀了。 “那你去摸吧,我睡了。”知珞打了个哈欠,走上楼。 燕风遥无言以对:“……” 半晌,二楼窗棂处又探出一个脑袋,知珞是极其柔软的相貌,在背靠烛光中探头,犹如草丛中噗嗤露出的一朵小花,她朝底下的燕风遥招了招手。 燕风遥看了片刻,发现是个招小狗的手势,但她眼神澄澈,一些侮辱人的动作由她做出来竟惹不起他人半点羞怒。 他走上楼,进入房间。 知珞刚好把外层染血的衣物脱下来,只留下中衣。 他一进屋,就看见她把淡蓝衣物裹成一团递过来。 原本还要按照礼仪撇开眼躲避一下的燕风遥微微一怔。 知珞:“洗衣服,上面的血要洗掉。” “……行。”燕风遥接过。 只是外衣,没什么值得避嫌的,更何况这两人一人没那根筋,一人对情爱无甚了解。 “我回来的时候会守在门外。”燕风遥说了一句。 知珞裹着被褥把自己卷进去蜷缩成一团,背对着他,闻言只伸出一根手指反手指了指床旁边的地面,“你睡这里,等还有人来杀我就叫一声。” 她警惕心不足,方才如果不是燕风遥打开门弄出了响声,她不会那么早察觉,干脆弄一个人工屏障,他守在门口却还有窗边的漏洞,所以躺这里最好。 “是。”他很想说那些人不是来杀她,而是来绑她的,想了想又没必要,没什么差别。 蜡烛熄灭,黑暗笼罩,门被轻轻关闭。 燕风遥立在门前,看了眼手中的衣物。 今夜不仅要顺藤摸瓜去杀人,还要洗衣服。 “……” 还挺平和,有种安然生活的错觉。 4、第 4 章 知珞忘了一件事情。 昨日用了丹药吊着燕风遥的命,他才撑到醒来。 那时候太冷,她也边搜寻着“记忆”边分辨丹药,用了一颗。 那时,体温缓缓回升,就连肚子也充满饱腹感。 那股饱腹感一直维持到翌日半夜,也就是现在,胃逐渐散发出需要食物的讯息。知珞缩在被子里,梦里似乎感到饥饿,眉眼紧皱,睡不安稳。 窗棂大开,初春的风还未变得温暖,带有一丝的寒意,源源不断地灌入。 整座客栈陷入寂静的黑暗,少有声响。 房间里只有少女一个人的呼吸声。 * 丑时,本应是凡人深睡的时刻,镇外一处荒野地却灯火通明,火堆架在三根木棍捧起的铁锅中,悬挂半空。 一只手微拢靠近火源,骨节分明,苍白皮下蜿蜒着淡青筋脉。 火舌跳动,映照少年微低下颌的脸,在微光中明明灭灭。 燕风遥费了一些功夫才找到这里,这都多亏了那三个壮汉身上的踩点地图标识。 他先是确定了这里没有修仙人士,才果断蒙上脸出手偷袭,那些被绑来的百姓慌作鸟散,早就逃走,而壮汉其余的同伙都被他一一解决。 在黑暗里,一个人做这种事,总会滋生些阴暗思绪。 手心忽觉滚烫,火堆里的一颗火星扑向他,撞上少年的手掌。 他没有动,这痛感微不足道。 但手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在微颤,暖和了也依旧在轻颤,仿佛还未尽兴,亟需温热鲜红的浇灌。 少年敛下乌睫,神经在兴奋,眼底却无比暗沉克制。 燕风遥待杀过人、染过血的手安静下来才踏出一步,干枯黄草发出清脆的声音,伴随冰凉的鲜血一起,被碾成一块一块的碎片。 他在行走间将从那三个人那里得到的刀刃丢下。 虽说知珞也是凡人,但不是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他摸不准她到底能不能接受奴仆有武器。 思及此,他微微拧眉。 按照他的计划,逃出魔界后就必须为了寻求力量去往修仙宗门,也许那些修仙界的种种慈悲到令人厌恶的事会让他苦苦压制内心狂想不能自已,但为了一线生机,自然可以伪装到底,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 就像现在他成了奴隶,不也没引起过知珞的不满吗? 他从记事起,就知晓自己的不同。 不仅是因为过着苟延残喘的日子而诞生的扭曲念想,还有仿佛与生俱来的肮脏,对血腥之物总有些偏爱与兴奋。 那些天生的东西,再混杂着一些后天的愤恨,时常撕裂着他的心脏,混淆着自我认知。 也许自己就是天生的喜爱别人的痛苦吧。 但那又如何呢?魔界人人都有些怪癖,他这算是平常事。 更何况现在,他被人束缚在这里,修仙之路遥遥无期。 甚至不知道他的那个主人来这里到底有什么事? 什么都不说,似乎自己也是孑身一人,到镇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换衣睡觉。 远远超出计划的感觉并不好受。 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好好做她的奴仆,再伺机行事,毕竟主仆誓约在身,他无法做出伤害她的举动,生命也捏在对方手里,傀儡线随时能让他自刎。 唯一的好运就是那知珞似乎是个好主人,好到相处时总能让他产生泄气之感。 燕风遥带着夜间寒气走回客栈,门扉被守夜的店小二悄悄打开,小声道:“快进来吧客官。” “多谢。”燕风遥走进客栈。 店小二忙说客气客气,趁着门外月光,看清少年脸上的滴血和他靴子底层的那暗色的几滴水珠状痕迹,心口一跳,赶紧关上门,屏息目送他上楼,再悄悄回去。 他还是不要太好奇为妙。店小二抛下刚刚看到的画面,若无其事地继续在一楼守夜。 * 二楼。 燕风遥轻轻推开门。 房间内洒满月辉,凉风侵袭,吹过他的皮肤。 床上的人蜷缩成一团,被子鼓起看不见人影。 关上门,燕风遥走到窗棂边。 垂眸看一眼后院挂着的干干净净的濡湿淡蓝色衣裙,他伸手将支撑窗棂的小棒取下,关上了窗。 房间顿时更加黑暗。 他也不在乎有没有被褥垫地,把她的靴放在另一侧,直接在她床边的地板上躺下,双臂挽在脑后,眼睛盯着头上木顶。 身旁有一个活人的呼吸。 从未有过的经历让燕风遥过了一刻钟都闭不上眼。 等他堪堪敛目,床上的人忽的坐起。 知珞饿醒了,第一反应就是要觅食。 她从被窝里钻出来,双脚一踩下去,却不是靴的触感,而是绸缎衣物的顺滑。 被踩到肚子的燕风遥闷哼一声,堪称是今晚唯一的负伤。 几息后,知珞快速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看到他的脸,紧绷的身体才放松,她的脚微微抬起又缩回床面。 燕风遥坐起,闷不吭声,不是很疼,而且一般来说,奴仆被踹一脚也没什么资格反抗。 知珞看着他:“抱歉。” 声音平直以至于给人的感觉是她没有一点儿歉意。 但知珞说完,少年还是缄默着,和刚刚的沉默不同,仿佛是欲言又止的缄默。 随后知珞只听到他慢吞吞应了一声。 “不需要道歉。” 顺从奴仆人设不倒。 知珞没再管他的奇怪反应,她坐在床上而他坐在地面,轻轻一低头就看见燕风遥的脸。 他太疏忽,行事之后依然留有痕迹,一滴死人的暗色的水滴状血液点在他的左脸,微小又不容忽视。 燕风遥低着首,忽然只觉脸上一热,他跟着她的力道抬起头,少女柔软的指腹正带着温度贴在他的皮肤。 少年不动声色地抬眸,知珞的几缕黑发垂落,她的神情异常认真,脸颊尚有恰到好处的微微肉感,圆润的眼盯着他,整个人犹如云朵一样柔软。 她一丝不苟地揩掉他脸上的血滴,说道:“血要擦干净,不要留下来。” 然后轻轻叹了口气,觉得这仆人杀人挺不熟练。 至少她知道把自己收拾干净。 知珞收回手,左右看了看,找到靴子穿上,从床上站起。 她点亮桌上的蜡烛。 燕风遥在烛光中起身,又见她回身走到他面前,微微仰着头看他。 燕风遥:“……” 不知道为什么,才相处短短时日他就能揣摩她一些举动的意思了。 比如她现在肯定又要提要求。 她的褐色眼睛在烛光里如同琥珀:“我饿了,你去厨房找吃的。” “……是。” 5、第 5 章 夜深寒重,知珞披着重新拿的新衣服坐在桌旁,只有一盏灯立在圆桌中央,挣扎着拖拉出圆形的昏暗微光。 燕风遥下楼去厨房了。 她无聊地用手指轻点桌面,点了一会儿就趴下,左侧脸搁在臂弯里,脸肉挤出一个鼓鼓弧度,就连左眼也跟着微弯。 指尖按住红底金线的台布褶皱,目光紧紧追着指尖跑。 “系统。”知珞在心底叫它。 系统过了会儿冒声:【怎么了宿主?】 “你治好了我的身体?” 【对,虽说宿主已经在原世界死亡,但我重塑了宿主的身体,成功复活,身体素质是最好的状态。】 她问道:“我死后是什么样子?” 【……】系统回答道,【还好。赶在他们将宿主的尸体扔出去之前让宿主穿越了。】 指节弯曲,指甲在摩擦粗糙的布料,凸出的金色线被反复扣出轻轻的响。 系统摸不准她的想法。 宿主的表情太少了——还看起来差不多,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她的眼睛能一望到底,却只能感受到少女的纯粹,毫无阴霾,也毫无旭阳。 它只知道宿主一定是不想死的,这就足够,可是这宿主完成任务的方法还真别具一格…… 好不容易接受事实的系统想到这里又是一梗。 少年期反派好像也适应极快,这也不算稀奇,他本来就是一旦不能反抗成功就迅速调整自己、掌握定位的角色,直到比对方强大,就会撕下面具,暴狼一般狠狠咬断对方的脖颈。 原文中他就是这么对待所有人的。 系统不由得提醒:【……宿主小心啊,别被反噬了,不要对反派放松警惕!做都做了,后面想想怎么补救……诶诶比如对反派温柔一点,对他好,时时刻刻关心,必要时候告诉他——你不是孤独的一个人我懂你!——大概这意思吧,可以看看剧情点……比如就那个魔种暴露的巨大剧情点!可以挡在他面前,让他认识到你是真心的!】 好吵。 知珞把整张脸都埋进臂弯。 【……倒是听我说啊!】 “……”她不理。 系统见状,又叹了口气:【好吧……记得任务判定成功的契机是在邪崇浪潮冲击修仙界的时间点后,过了这个剧情点如果世界还没有被毁灭,就当作你任务成功。】 【我平时会休眠,你叫出系统关键词我会再来的。时间点是自动判定,不必担心。】 系统彻底安静,似乎像它所说的陷入休眠状态。 门扉也在同一时刻被打开。 燕风遥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进屋,他的脚步声近乎于无,另一只手扣上门。 知珞这才坐直,抬头盯着那碗面。 青色的碗被轻放在她面前,面条根根分明,泛着金色光泽,鲜汤伴着葱绿,香味扑鼻,筷子整整齐齐摆放在碗沿。 “厨房的厨子不在,食材不多,店小二煮了碗面。”燕风遥解释道。 知珞应了一声,拿起筷子。 燕风遥就站在她身侧安静下来,只能看见专心吃饭的少女的头顶。 他的肚子也饿,但更多的是困意。 少年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注视着桌上的摇晃烛光。 知珞吃完之后,他又把碗收拾好离开。 等燕风遥再次上楼,推开门,蜡烛燃烧着,桌边的少女却不见了,在床上裹着一团,这次能看见她的后脑勺,黑发散开,蜿蜒盘旋在床上。 “……” 燕风遥沉默地熄灭蜡烛,黑暗重新笼罩。 他回到原地躺下,肚子虽然饥饿,但以前常年如此,倒也不算难熬。 少年的眸被眼帘遮住又露出,床上的人似乎翻了个身,一缕黑发从床沿垂落。 他瞥了一眼就移开。 方才燕风遥端着面,悄无声息地上楼——最大程度地减少脚步声响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朦胧暖光从那房间的门中透出,少年却停在门口,过了片刻才推门而入。 知珞的确警惕心不足,所以今夜的那三个人也应当是在他推开一楼后门时被她发现的。 房间里的浓浓香气至今未散。 待床上的少女彻底入眠,呼吸变得平缓,燕风遥才真正入睡。 两道清浅的呼吸声在春天的深夜冷寒中消融。 * 她完全遗忘这反派也是要吃饭的,早上坐起来看见空空荡荡的地板,才想起来他应该进食。 要不然会饿死,他好像没钱,而作为主人喂食也是一项工作。 晨曦钻进窗户缝隙洒进来,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知珞想到就算是养小狗也得定时喂食,想着想着沉重眼皮逐渐阖上,又直挺挺躺下在温暖的被窝里再度入眠。 等半日变成圆日,天光大亮,知珞才慢吞吞起床。 她穿戴好衣物,是崭新的一套,淡蓝色裙边镶嵌着白鹤流云,随着动作轻轻摆动。 知珞打开门。 立在门旁、抱臂观察着走廊众多客人的少年几乎是她把手搭在门上的一瞬间就扭头垂眸看过来。 知珞抬眸和他对视一眼。 “我把洗脸盆端进来。” “哪里洗脸?” 两个人同时开口,同时闭嘴。 知珞虽然知道奴仆是要做琐事的,但由于她对这里的主仆相处模式不甚了解,也没有当过有奴仆的人,有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她会忽略掉——比如这人没工钱,却要吃饭。 在沉默的间隙,她顺滑地点了点头:“嗯,那就端过来吧。” 燕风遥看了她一眼,走下楼去。 昨夜在黑暗中,他的相貌身姿就已经称得上如竹如松。现在青天白日,身形颀长的少年便暴露出更多的锐利,如同刚出鞘的剑,凶意中带着蓬勃的朝气锋芒。 知珞看了看在走廊来来往往、匆匆忙忙的人,每一张脸上都隐含着紧张与兴奋。 “这次一定要登上去,入十二月宗,知道吗?”斜对面的父子正在做最后的交流,年迈的父亲捋平儿子的衣领,他凝视着已到中年的儿子,用袖口揩了揩眼角,似有泣意。 “知道了,爹,你快些回去罢。”中年男人悲戚着摆手。 拐角,几个人抱着一大摞食物和棉衣艰难地走上楼梯,密密麻麻的汗水打湿额头鬓角。 “这应该够了吧?至少撑得过三天。” “我打算和我哥一块儿上去。” 吵吵囔囔,嘈杂不已。 知珞关上门坐回屋。 剧情里,男女主所在门派就叫十二月宗。 文中写到:三月三,登仙梯,入仙门,就可一飞冲天,从此违逆天道,顺应我道,苦苦修行,飞升成仙。 那她刚好赶上。 燕风遥进屋,知珞洗漱完后,去一楼坐下吃早食。 溪水镇每到这一段日子就会多备粮食绸缎等等,倒不用担心出现缺乏的状况。 “你坐。”知珞看向立在一旁的燕风遥。 “是。” 他坐下,一笼包子就被少女推到他面前。 “吃。”知珞言简意赅。 在他们吃饭间,一楼不断有人出、有人进,还有人哭,有人笑。 知珞:“三月三是宗门弟子大选。” “……”燕风遥转头,她却吃完看着门口卖糖浆的小贩,也不知道在观察什么。 “对,是十二月宗的入门大选。”燕风遥回答。 “我要去,”知珞望向他,平静道,“你也去。今天你去买我们需要的东西。” 她把钱袋递给他。 燕风遥眼底一暗,接过时却神色平常。“是。” 知珞再观看了一会儿人群,她似乎仅仅是在以一种好奇的状态看着平民百姓,在杂乱的景象内,无数感情纠缠与忙碌平庸混杂在一起,迸发出仙门大选之前的磅礴祈望。 燕风遥踏出客栈,行走在拥挤道上。 他垂首,捏了捏钱袋。 谁都知晓十二月宗弟子大选的第一关是为登云梯,在百姓间更多称之为仙梯。 十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阶石梯。 盘旋着九十九重幻境。 十二月宗立下一规:三月三至三月十五,凡人不论采用何种方式,登上云梯者皆可入我门。 投机取巧者有,但奇异的是,千百年来没有任何一个作奸犯科者和在登梯时用了令人不齿的方法的人入门。 这只是第一关,虽说过了就能入门,但宗门境地横跨太广,至今无人能准确说出,自然就分为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 内门弟子不必说,外门弟子则又分为可普通修炼的闲暇修士与杂役。 而这些登上仙梯之后的事少有人知晓,宗门划分弟子的方法也一概不知,流言说根骨为重,其余次之。总之登上云梯必入仙门,就算第二关是测根骨,没那天赋,做个仙门杂役也是快活的。 也不知是真是假。 就算如此,那些登上云梯的人中总会有些偷懒、利用他人之辈,让别人帮自己挡几个幻境,背自己上个几层,争夺他人食物,毕竟恶事也分大小,总以为十二月宗不会介怀。 更何况,每次登梯都会死成千上百的人,在无法回去,饿狠了渴狠了的状态下,谁又能保证永远高风亮节。 这些人心间暴露出的丑陋,燕风遥习以为常。 ……万一知珞存在那些心思。 他才动“拿着她的钱逃走”的念头,主仆誓约立即发作,四肢百骸顷刻间传递出骨碎般的疼痛。 少年停在路边角落,冷汗冒出,脸色苍白,手在微微颤抖,强撑着站立,却不能迈出一步。 等念头被他强制抹去,疼痛缓慢消退,他才张开嘴剧烈呼吸,胸膛起伏。 嘴角有咬出的血痕,唇色变得异常鲜红,皮肤却煞白似雪,冷汗浸浸渗透后背衣物,有几滴顺着鬓角与下颌滑落,没入锁骨衣领。 终于站不住似的,少年倒下,他勉强撑地,神色痛苦地紧盯地面。 疼痛感才产生了一刹那,便将他折磨至此。 角落空无一人,抵在地面紧攥的拳头青筋微凸,过了半晌,放松之际,掌心已是一片湿腻,修长泛白的指骨在辉光下犹如通透玉石,无端地流露出几分脆弱不堪。 6、第 6 章 为了不让反派修魔,那让他修仙也是一种保障。 在剧情里,魔种暴露是因为他人陷害,那人本想毁掉燕风遥的仙根,谁曾想竟引诱出他丹田深藏的魔种,自然欣喜若狂,大肆宣传,燕风遥很快就被当成魔界细作抓起来,禁锢在黑悬海。 修魔也不行,肯定会让他才入门就激发魔种,不可行。 以知珞这没家世没认识的修士的背景,不可能带一个凡人入门,所以让他和自己一起去,都拜入十二月宗最好。 知珞去街上走了一圈,听了一耳朵其他仙门的消息,期间主仆誓约微动,牵扯着知珞的丹田,传递讯息,她发现没什么大变动就继续听。 修仙界一般五年一大选,但过五关斩六将通过的人寥寥无几,那种大选只收几个内门弟子的事情也是发生过的。 现在的时间点,其余的修仙门派已经完成了收徒任务,十二月宗是最后。 永远当凡人也绝不可能,先不说不能用武力压制魔修,就说寿命问题也不行。还有,谁知道主仆誓约对于修为高的人来说还是不是一回事,后面被反派杀了就不好了。 溪水镇外,东行几里就是云梯的入口,众人都在等待两天后的大选开始。 知珞回到客栈,她刚才问了几个有关修仙的问题,结果系统除了原文设定什么都不知道,说罢,系统又带着浓浓的不安说道。 【如果你没有登上云梯呢?我们可没有金手指啊,你的身体就是你自己的,万一根骨也不好呢?】 知珞进屋,打开衣柜,后院内晒干的衣服被叠好放在了柜子里,她看了眼,觉得叠得蛮整齐的就没有动。 而且另一套衣物原本被知珞昨天翻找的行为弄乱,随意摊着,现在也跟着被叠好。 他应该中途回来了一趟收衣服。知珞瞥了一眼角落放置的部分干粮袋。 “没有成功当然会死在云梯上,”她奇怪系统为什么会问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我死了,他也会死。” 【不不不!万一反派又挣脱原著设定,在快死的时候爆发了呢!】 “我都死了。” 不关她事了。 【……】 快到正午,知珞有些无聊,拿出刀刃擦来擦去。 擦干净又放回身上。 该吃午饭了。 燕风遥还没有回来,她先吃吧。 知珞坐到一楼的饭桌旁。 说起来,今天主仆誓约动了。 她的奴仆在反抗。 * 燕风遥并不会叠衣服。 当然了,在魔界谁在乎这个。 他是在昨夜去布庄拿回新衣时,漫不经心瞥到另一个仆人拿主人衣服,小心翼翼叠好放入盒里带走。 今日在街上触发了誓约,恐怕知珞早已知晓,但他只能按部就班地买些干粮布料,一趟两只手拿不完,他先回客栈了一趟。 知珞不在。 他把后院的衣裙收回来,放入衣柜时动作一顿。 燕风遥不知道她对奴仆的反抗什么态度,但他知道一个人只会对有用的奴仆宽容。 少年面色淡然地将衣裙叠成方块。 弄完,他看着奇形怪状的一团蓝色沉默了片刻。 “……” 看会了,不等于真的会了。 他极有耐心地拆开重新叠,修长的指节捋平了褶皱,眉眼平静,甚至是死寂。 燕风遥不觉屈辱,仅仅是这些事情的话,在他心底惹不起半点波澜。 如果他已经是修仙界的新晋天才,过惯了高高在上的日子,压在心底的疯狂傲气破土而出,那么就会感到无比的愤恨不甘,心生恨意。 可他现在是才走出魔界的凡人。 燕风遥只感到悔恨。 忘记了没有十足的把握绝对不能轻举妄动,他太掉以轻心,才过了两天好日子就遗忘主仆关系的背后是绝对的服从,而不是单纯的洗衣做饭跑腿。 她完全可以因此杀了他。 叠了五六次才叠出整整齐齐的方块,他顺手将另一套也叠好,关上衣柜,再次出去继续买所需要的东西。 等日轮当空,燕风遥提着包裹踏进客栈。 知珞正好坐着点完菜,撑着下巴,眼睛盯着前面的一桌人,安安静静,似在发呆。 离大门近,辉光映照,衬得她白皙如月,因撑腮袖口滑落,显露出细瘦手腕。 燕风遥脚步一顿,再神情如常地走近:“我买完了。” 知珞抬头望了望,少年两手提重物,却依旧身形挺直,神态轻松,也未出汗露苦,连脑后高高的马尾都一如早晨,发丝不乱。 力气非常大。 “放好了下来吃饭。”知珞说道。 “是。” 上楼放好布袋后,燕风遥坐在她右侧。 菜还没上来,两个人也没什么话,与其他吵吵闹闹的饭桌形成割裂般的对比。 知珞很是无聊,除了发呆还是发呆。 她发现到了这个世界,好像也没什么好玩的东西,至少在原世界有消磨时间的训练室,还有一些莫名其妙凑她面前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想要在角斗场之外铲除她的人来充当训练对象。 她看一眼燕风遥。 他低眉敛目,注视着桌子,年龄上只比知珞大一岁不到,下颌线还带着青涩感,却已经看得出少年未来锐利又充满傲气的长相雏形,鬓角几缕未被高马尾收束的黑发顺着脸庞垂落。 知珞看着他:“有什么好玩的?” “…”燕风遥从刚才开始就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视线,几乎是她还没有看过来,微微偏头的趋势的时候就已察觉,但按耐住不动,少女的目光很纯粹,没有善意也没有杀意,单单只是看着他似的。 听到她的问题,他才抬起头与她对视。 ……玩的?什么意思? 在低贱之地摸爬滚打,压根没感受过普通孩童少年的玩乐方法的燕风遥停顿良久,谨慎地说道:“我听说在向东的去往云梯的路上,偶尔有不敢登梯却心生嫉妒的人会潜伏在半路,盯上一些弱小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殴打抢劫,让对方不能去登梯。我们可以找他们玩玩。” 知珞一脸“你是不是没听懂话”的表情。 “我是说玩。” 她顿了顿,好奇道:“玩人很好玩吗?” 喜欢折磨人的燕风遥又沉默片刻:“枯燥乏味。” 知珞点头:“的确。一击毙命就好,玩的话容易被对方反杀。” “还有吗?” “……” 冗长的沉默被店小二打断。 “客官,你们的饭菜。” 知珞放过了这个话题,伸出筷子挑菜。 点的都是她喜欢的。 吃完饭她没什么做的,买完东西不需要再出去的燕风遥也跟着她回屋。 他不明白她为何没有提出今天主仆誓约的事情,一直在等。 房间内有一面铜镜,知珞凑铜镜前看了看,她披散着长发,头上没有任何发饰。 她好像一直没有束发。 在原世界留的是及肩发,到这里系统治愈了她的身体,还顺便让她的黑发长到了腰间。 在凡人聚集地单单披着发是不行的,在一楼好像有人隐晦地议论过几句。 燕风遥正思索她的意图,忽然,知珞转身握住他的手。 燕风遥的身体下意识紧绷警惕,又硬生生放松。 她将一把木梳塞进他手心,再松开。 知珞的手心微凉,天生就是难以保持热的体质,燕风遥却是十分暖和,乍一触碰如同冰雪碰火焰,不得不注意到。 燕风遥愣了愣,知珞抬着头盯他。 “梳头。要他们平常简单的样式。”她根本没注意古人的发型区别,也不知道自己该梳成什么样,干脆把问题抛给他。 “?”燕风遥看看木梳,再看看知珞。 “我不会……”他艰涩地开口说道。 “一刻钟够吗?”知珞问他。 “……什么?” “一刻钟,出去学。” “……” 她站的很近,可能没有那么近,但对于燕风遥来说很近,似乎提出要求时她皆是如此,直白到没有遮掩。 燕风遥都能看见她褐色瞳里的模糊人影。 “好。”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答应了。 少年微怔,但随即抛之脑后,总归奴仆不能拒绝主人。 “学费。”知珞递给他几块灵石,盯着他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动,疑惑提醒道:“一刻钟开始了。” “……” 燕风遥选择的是去就近的书斋买了一本束发图文书,简单翻阅,一遍就牢记,同时再对比她应该有的发饰,顺道买了绸缎发带与属于少女的发饰。 时间太紧,他甚至没有管小贩的恭维与什么“客人真是好眼光,您的心意想必肯定能传递给那位小姐”的废话,匆匆快步离开。 他推开房门时,知珞正弯腰趴在窗台上看后院树上的鸟雀,听到开门的声音回过头:“到一刻钟了吗?” “应该正好。”燕风遥几个呼吸便平复下来。 “嗯。”知珞坐到铜镜前。 燕风遥步履缓慢地走到她背后,迟疑地说道:“我从未给别人梳过发,可能会痛。” “那就小心一点。” 少年伸手,触碰到她的黑发,异常的冰凉,也异常的柔软。 他边回想书上的步骤,边拢起一股发。 燕风遥的动作的确很小心,小心到力道极轻,知珞感觉他的手仅仅是轻拂过去,而且很慢,他会反复尝试,一直做到正确。 阳光入屋,逐渐倾斜,照亮更多的地方。 待金色的阳辉碰到桌子腿,房内的少年还没有结束。 燕风遥极其专注,眉毛不自觉微蹙,所有的繁杂思绪都一一沉淀,不见踪影。 指节掌心在她发中穿梭,偶尔碰到少女的耳朵,他会微微一顿再继续。 知珞后脑的发披散着,燕风遥用她左右两侧的黑发束起双丫髻,缠绕上蓝色发带,一遍又一遍,终于成型。 桌上放有一支黄蕊白瓣的小巧花型发钗。 最后他轻轻地用发钗插进一侧髻的中央,刚松手,知珞似乎睡着了,失去支撑地往后躺,撞到少年的腹部。 被人靠着的姿势仿佛是信赖的亲密,特别是在今日触发誓约的前提下,让他感到一瞬间的无所适从。 燕风遥抿唇,按住她的肩膀。 “醒醒。” 她一后躺就让他看清了她的额头、鼻梁、眼睫,还有微微肉感的脸颊。 燕风遥还没来得及继续叫她,知珞便自己醒过来,直起身子,揉了揉眼睛:“太慢了,下次快一点。” 燕风遥:“……” 还有下次。 她摸摸头两侧的发髻,垂落的蓝色发带轻飘飘跑到她胸前。 燕风遥看了片刻,忽然发现自己差点遗忘今天担忧的事。 不如说,在他这位主人面前他的那些深思熟虑、恶意揣测好像都来不及浮现。 是因为太过平和了吗? “这是什么?”知珞站起来转身,又摸到发钗上的木质花。 少女梳上属于少女的青涩发,平添几分可怜可爱,她并非灵动的人,面上见不到任何外放的情绪,似乎是呆呆的,却独有一种纯然。 燕风遥看了眼发钗。 “是雏菊。” 7、第 7 章 雏菊? 知珞没见过太多的花,摸了摸就放下了手。 现在溪水镇街上鱼龙混杂,人潮拥挤,皆是在紧张准备被服粮草,逛街只会被一些偷鸡摸狗的人盯上,势弱的人一般购置完远行包裹便紧闭门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直到开选的那一天。 知珞在屋里发霉,偶尔到后院锻炼。 燕风遥被她打发出去收集乱七八糟的消息。 知珞也出去过,只是她完全不懂得怎么套消息、怎么不动声色地引诱话题,听到的都是别人正在讨论的。 早晨。 燕风遥极其聪明,手也巧,第二次为她束发显然熟练了不少,双丫髻也梳得更为漂亮整齐,他还学会了在开头与末尾,梳顺她披散的黑发。 度过一个白天,临近黄昏时,知珞让小二端菜端饭到房间,他们吃完饭就是点一盏烛火,他说她听,燕风遥将白日里打探的讯息一一阐明。 细碎的讯息太多,知珞听了半天只记得几个印象鲜明的。 没关系,到时候直接问他。在修仙之前,他是绝对不可能有什么机遇解除主仆誓约和傀儡线。 知珞看着叙述流畅、一字不停的燕风遥沉默片刻,在心底问系统:“有吗?” 系统:【……】 系统:【按理说他原著定位是小反派,最后是突破剧情线变成大反派,改变点是在他重新进入魔界的时候,所以在那个剧情点之前,他机遇也就小反派待遇吧,更何况你傀儡线和主仆誓约双管齐下,很难突破吧……但人家是一个天才人物,毕竟天才陨落才是看点,你要小心一点,你警惕能力几乎为零,还不如搞好关系你说是吧……】 知珞自动过滤成一句话:的确没有机遇。 燕风遥自己站着说得口干,她坐在椅子上听——真的在听吗?他总觉得她听着听着就开始发呆。 在知珞杯中喝尽时,燕风遥则会适时抬手添水。 她不喜欢喝茶,也没喝过酒,茶壶里已被换成纯净凉水。 燕风遥此人短短两天便对修仙界和凡地概况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因此每日都会在她面前从黄昏说到该睡觉的时刻。 第一天,知珞从看着他讲,到撑着下巴看烛火发呆。 第二天,她早有预料,在听他说话之前就洗漱完毕,听着听着知珞就在该睡觉的时候瞬间睡过去。 少年清朗的声音在她呼吸一变的同时消弭下去,骤然寂静无声,房间内的橘红光亮摇摇晃晃,映得人形黑影在墙壁上歪曲,似皮影戏的剪影。 燕风遥看了眼趴在桌上入睡的知珞,再看了眼上午知珞起床后他来叠的被子,整理好的床铺。 “……” 不确定她愿不愿意被人抱过去,也不确定她会不会因为被人抱着就突然条件反射地反手把他杀了。 但可以确定的是她不会因为被吵醒而发怒。 于是燕风遥伸出手,在她肩膀处摇了摇,也没碰实,仅贴一小块指腹。 知珞睡意朦胧地睁开眼,脸腮处有臂弯压出的微红。 燕风遥推醒她也不说话。 知珞站起身扭头就脱掉靴躺进被褥里,扯过被子裹成茧蛹。 点点烛光被少年一吹,在烛芯处破灭,黑暗笼罩,他再将支撑窗棂的小棍拆下,关上窗,动作一气呵成。 房间内流动的冷气断了来源,逐渐回暖。 夜晚依然是她睡在床榻,他躺在冰凉地板上守床,一连两日没有不长眼的贼人冒犯,平安无事。 直到三月三。 * 十二月宗为修仙界第一门派,一个大宗门自然是各种修士都广纳其中,但名闻天下、如雷贯耳的是十二月宗的剑修。 人言十二月剑修可斩金轮,所向披靡。 离飞升最近的是坐镇宗门的剑尊望华君,他座下仅有一位弟子,名为涂蕊七,是剑修所在派系的首席弟子。 不过也有流言称,近几年来剑修种子少,又在以前抗争魔界的战争中占领前线,死伤惨重,更是式微,所以天资根骨并不佳的涂蕊七才能占据首席之位。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现今剑修依旧是修仙界的攻击主力,十二月宗依然是第一门派,今日开选,四面八方所来之人成群结队,高处一望如同密密麻麻的黑蚁,簇拥在云梯入口。 毕竟云梯没有任何限制,不管你根骨,不管你年纪,谁都想一步踏入仙境,坚信在宗门内最差的杂役过得也比吃苦的凡人好。 知珞和燕风遥是步行过去。 没有赶在最挤的开选之时,而是等了两个时辰才出发。 路途中偶遇两名匪徒,他们看这两人年纪轻轻,介于孩童与青年之间,实在稚嫩,就心生歹意。 燕风遥背着最重最大的包裹,随抬一脚便踢人踢得最远,对方砸在树上,咳出血沫,头晕眼花失去了行动。 他等知珞把另外一人重伤,再抬起步子跟在她身后。 “十二月宗是不是就不能随便杀人了。”知珞边走边说道。 燕风遥:“有合理缘由皆可。没有的话,不被人发现就好。” 她点了点头当做回应。 两人一路向东,身旁人头渐多,很快到了云梯入口处。 起初知珞没什么感觉。 脚下的道路极宽,足以容纳数十人并排,路旁草丛处有一对对应的乳白石,一块写有“云梯之上挂冰轮”,另一块则是十二月宗的入门承诺。 等一脚踩过两石中间的线,知珞面前却瞬间浮现出阵阵涟漪,平凡的大道风景在涟漪下模糊一片,她下意识扯住身旁少年的手,以防失散。 谁知这正是燕风遥所想,她的命就是自己的命,不得不谨慎。 于是两人目不斜视,紧盯前方,刚好一人一手,在中间交叉相握,镶嵌紧密,又同时向对方移步,手臂也挨在一起。 知珞听到四周传来的惊呼声,所有踏进界中的人都惊异于场景变化。 燕风遥在紧绷中不着痕迹地瞥一眼相握的手,又神色自若地目视涟漪荡漾最重的地方。 几息之间,数十人陷入阵法中,随后目之所及渐渐清明,似乎到达了真正的云梯入口。 眼前还未彻底明晰,知珞就看到一个模糊人影握着武器朝她攻击而来。 知珞松开手掌,燕风遥也反应极快,两人皆重重踢中对方的腹部,那中年男人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才停止,捂着肚子干咳。 知珞环顾四周。 背着包裹的众人都在朝前方行走,生怕慢了一步。 大道变成白色地砖,一路铺向云梯。 面前的是一座巍峨雄伟的青山,白雾萦绕,一缕一缕的白色流云交缠着葱绿树木,杳霭流玉,阵阵清香,山中开辟出一条宽阔的台阶路,足足有百米宽,不断有人争先恐后地涌上去覆盖住玉色台阶。 青山看不见头,在上方几百米处便因为白雾愈发浓厚而与天空之云融为一体,只有那条天梯,向上望,它便在视野的最远极端化成一个点,其高其悬令人畏惧恐慌,胆战心惊。 这山便成了未知,它的高无人能想象得出,未知带来心灵的震颤,有无数人徘徊在云梯下,最终铩羽而归,一个阶梯都没有触碰。 “啊!你还我的包袱!”人群偶尔有几人尖叫,追着抢夺包袱的人跑去。 “看来这就是云梯入口,一踩上去就不能回头。”燕风遥看着如临仙境的青山,眼底神色不明。 复又看了眼地上被踹得站不起来的男人,道:“应该是有人没有足够的钱财买干粮衣物,便打着趁新一轮人刚入阵、反应迟钝的时候抢夺他们包袱的主意。” “哦。”知珞应了一声,她的个头不算高,现在更是淹没在人海,于是再牵起燕风遥的手:“带路。” “…” 少年跟随一队人潮上前。 知珞被迫挤到他身后,贴在包袱上,她看了一眼不远处失去包袱哭泣的人,忽觉他背后的包袱更重要,又松开他的手揪住燕风遥背上巨大包袱,把包袱有些空的位置揪出一个小小的褶皱,也不使劲,以免扯坏了。 燕风遥回头望了眼,确定她还在就继续往前走。 等到达云梯时,人群已经散开不少,有些犹豫不决,退了回去。 知珞踏上云梯,两边围绕在树林中的云雾忽然跑来,在她脚踝处绕了一圈又消散空中。 她再回头望,已经不再是刚才的场景,反而变成同样的梯,在下方化为一个点,看不见尽头,让人无法再后退。 有人惊叫,有人驻足观望,啧啧称奇,也有人闷头前进。 知珞松开揪着包袱的手,上前几步,与燕风遥并行。 知珞:“最短的时间要走多久?” 燕风遥:“三天三夜。” “最长的呢?” “正好在十五快结束的那一刻。” 他们沉默地不知道走了多久,周围的人要么坐下休息,要么突然呆滞站立。 幻境虽有九十九重,但并不是每一个都会被触发,纯属看人运气,有人只触发过一重,有人触发了二十重直接死在幻境里。 倏地,有一黑团从上方滚下来,速度极快,燕风遥将它踢到一边,黑团停止了翻滚,软趴趴散开,竟是一个人。 满脸鲜血,似被台阶撞伤,四肢柔软到扭曲。 燕风遥低眸观察:“是在翻滚中死去的。” 云梯太高太长,踏上云梯,退路便变成朝下走的无穷无尽相同的梯,前方至少有终点,往回走只会陷入无尽的路途,再也走不到头。 一旦笔直滚下,根本无法滚到平地。 知珞摸了摸台阶边缘的结界,触感犹如透明的胶状体,阻止人进入树林,唯有沿着一条路走。 “走吧。”知珞没再管结界和地上的死人,越过燕风遥,继续前进。 少年抬头,她头上的蓝色发带微微飘动着,那是他今日清晨亲手系上的。 停顿几息,燕风遥不紧不慢地跟上去。 烟霭苍山相伴,天梯从仙门下放至人间。 两人在纵横天地的梯上,远远望去如同两滴墨,缓慢地向上。 8、第 8 章 闷头迈步,踩上新的台阶,再踏上另一个,流程枯燥无味,重复沉闷。 大部分人的脚程逐渐变慢,一道道人影如同麻木的僵体,几人坐在台阶上拆开包袱先吃下最容易放坏的菜饼,几人上一步歇片刻,再撑着膝盖踏出另一步。 知珞保持匀速上梯,超过一波又一波的人群,直到形成中间断层,前方看不见活人的影子,后方除了燕风遥,也不见任何跟随的人。 两旁一缕一缕的雾气似有生命,一会儿伏在泥土上游动,一会儿又挂在树梢缓慢旋转,将自己的身体旋转成一团白雾。 偏向白石的台阶也在不经意间变成青石材质,表面上与凡人的青石板并无差别,但心无旁骛能让人的精神更轻松,洗涤心灵。如果心有杂念,渴了饿了或者想其他的事就会更容易消耗体力。 被雾气缠绕过的食物在体内似乎全部转换成了补充物,不会产生任何污秽,所以人只需要吃,然后恢复体力走,中途睡觉即可。 听人说从走上天梯的那一刻起,肉.体的淬炼就开始了。 几百米宽的石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窄,越往上越窄。 中途有几具被踩踏的尸体堆积在中间,鲜血凝固在青梯之上,死不瞑目,他们身上的食物都被一扫而空。 知珞略过他们。 燕风遥在尸体前驻足片刻,又跟上她。 走了很久,顶上日光倾洒,整个下午都快要过去,太阳在往西缓降。 少年背着最重的包袱,全身却很清爽,他的身体的确在魔界锻炼得极好,但在他呼吸加重感到疲惫的一刻钟后,体内忽然就变得轻松不少,一直走到现在。 估计是因为他被废掉的修为滋养过四肢骨骸、血肉筋脉,让他体力上好那么一些而已。 至于为何短短三天入门,灵力就能丝丝缕缕渗透肉骨,如果系统在,就会直说因为他是在魔种如鱼得水的魔界修的仙呗,修魔会让他更进一步信不信。 燕风遥降低速度,知珞踏过的脚印,他重新覆盖,她走多快他就跟着走多快。 知珞的面颊带上酡红,呼吸重了很多却在调节下频率不乱。 刚刚开始的第一天,梯间没有太多危险。 等知珞实在走不动,停住了脚步。 她的小腿酸软,喉咙灌进太多冰凉气,十分不舒服。 她转身,朝后面的燕风遥道:“水。” 声音很小,带着疲惫的喘息。 燕风遥将包袱放在阶梯上,用腿抵住让它不失去平衡滚落下去,从中拿出水囊,拧开塞子递给她。 灌了几口水,喉咙舒服不少,知珞说道:“我们休息一会儿再走,太阳下山天黑了就不用继续了。” 毕竟黑暗带来潜在的危险,谁也不知道前方有没有被抢了东西的倒霉蛋守在原地埋伏人。 “嗯。” 知珞站在原地没有第一时间坐下。 燕风遥在她下方几个台阶,个头上反而比她矮了,他正低头将散开的包袱重新系上,马尾贴在后背,又有几缕欲垂到身前,却被肩部阻挡,在颈侧凸出一个小小的弧度。 收拾好包袱,燕风遥一抬头便看见她在盯着自己。 他看着她眼睛,安静地站了会儿。 “……” “……” 好了,他确定她是在发呆,只是随便找了一个物体作为目光落脚点而已。 燕风遥微微扭头看向别处。 等呼吸平复了不少,知珞才坐下,她看燕风遥一直站着,就说了句:“坐这里。” 他沉默几息,坐在她旁边,手中提着包袱的口,以防它掉下去。 知珞在他坐下休息后就没管他了,眺望山下,白雾环绕,吞云吐气,依稀有几个小黑点在很远的云梯下方分布着,也没有动,是走了一天歇歇停停的人们在坐着补充食物。 燕风遥突然道:“刚刚那些尸体身上没有打斗的痕迹,只有踩踏的伤痕,前面应该还没有失控爆发冲突。” 知珞撑着下巴,目不斜视:“人其实挺少的。” 明明在云梯入口人山人海,真正上梯的却比那群人少很多。 “因为一旦上梯,就无路可退了吧。”燕风遥回答时偏头看她一眼。 少女早晨漂亮的发型还没有乱,只是鬓角有碎发翘了出来,耳朵与眼睑下方微肉的部分一同带上酡红。 燕风遥在猜测如果他们成功登梯,她会不会让他入仙门。 她可以带着他登梯,其余事情都让他做,比起一个人,这样更容易成功,然后在快到的时候让他自刎。 他不相信入仙门的真如传闻所说没有什么恶人,修仙界也不是什么君子派聚集地。 更何况,仆人跟着主人一起入仙门,他还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就连最有权有势的家族,其中子弟也不能带一个凡人进仙门常伴左右。 燕风遥低敛下眸,刻意避开那些能触发誓约的“伤害知珞”的想法,沉沉思索着。 林间寂静,夕阳西下,他们再往前走了一段路,经过了几个躺在阶梯上准备入眠的人。 在这里没有人会攀谈交友,都警惕守着自己的食物衣被,路途中总是一片缄默,偶有路人嗬嗬的喘气声。 在黑夜笼罩的那一刻,两人停止脚步。 第一天跟普通的爬山差不多,云梯并未展露出獠牙,他们也幸运地没有被幻境捕捉。 两人简单吃了点东西。 知珞挨着结界躺下,一节阶梯很窄不能横躺,她靠着包袱睡,燕风遥坐在一旁,俨然是要坐着浅眠。 夜幕星稀,万籁俱寂。 知珞睡前发呆看了会儿天空,就发觉自己的腰越来越往前弯,视线里的东西从美丽星空变成云梯,被迫坐直。 “?” 身后的包袱太重,她一放松就被顶着向下,差点没坐住。 燕风遥正闭目休憩,忽然身体腾地自己动了起来,阖上的眼睛立刻睁开。 与黑眸中顷刻的锋锐相比,他的身体堪称笨拙,不受控制地站起弯腰。 知珞不熟练更精细的操作,无法掌控他的手指手掌,干脆让燕风遥弯腰趴在包袱上,抵住了倾斜,他的脸也埋进了包袱表面。 燕风遥:“……” 整个过程也就一瞬间。 知珞松了口气,这才用手肘抵着包袱小心地转过身。 傀儡线联系被切断,燕风遥立刻站直,提住包袱。 突然,上方又传来翻滚的声音,一团黑色迅速靠近。 燕风遥往回看,左脚一移侧过身,那团黑东西便从他身前翻滚下去。 知珞:“那是什么东西?” 燕风遥:“可能是人,可能是物,也可能是前面人的陷阱。” 周围太黑,他没有办法分辨,至少白天那个他是远远看着就像人。 这次万一是什么重物,踢一脚还容易把自己踢没。 两人沉默地盯视下方的黑团渐渐变小的影子。 等它彻底消失不见,知珞看向燕风遥:“你拿着包袱。” 她从包袱里掏出几套衣服在结界边缘垫着台阶睡。 燕风遥坐在一旁。 知珞又睁开眼,看着他:“你过来,如果有人靠近我,你就叫一声。” 燕风遥:“……” 他移位置,挨着她坐。 * 一觉醒来,背部和胳膊被台阶咯得生疼,衣服没阻挡多少。 天蒙蒙亮,晨曦将至。 知珞坐起来,身边的燕风遥几乎是同时睁开眼。 她把衣服塞进包袱,觉得头上的发髻松松垮垮,有点扯头皮的疼。 “你带梳子了吗?”她问道。 燕风遥顿了顿,一只手从束至腰间的衣襟内拿出一物,正是木梳。 “带了。” 知珞接过他手中的包袱。 燕风遥到她身后高一个台阶的位置,一下一下为她梳头。 知珞:“直接扎起来就行。” “好。” 他拆开双丫髻,将她的头发拢在一起。 少年低眸,睫色浓黑,他的神色不变,语气平静:“我会学做更多的事,会成为最好的仆人。” 知珞感到梳子在头皮轻轻划过,动作轻柔。 她无所谓地嗯了一声。 随后耳边传来少年清冽的嗓音,与平常对话的询问口吻一样。 “到了修仙界,我还能一直为你做事吗?” 知珞懵了一下:“你要走废了吗?” “……不是。” 燕风遥卡壳片刻,才继续迂回道:“我在十二月宗也能每天作为仆人为你梳头吗?” “你早起跑过来不就能了?” 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少年却蓦然沉默下去,犹如入幻境一般。 手心的发丝冰凉柔软,他挑出蓝色发带,将少女的黑发在背部束上,不是贴着头皮的紧扎,而是在头发中间绑上发带。 其余的发饰他顺手和木梳一起装进衣中。 知珞转过身,褐色眼睛映上晨曦白光,面上依然没什么表情:“走吧。” 她走在前面,燕风遥背上包袱跟在后面。 他总觉得如梦似幻,就这么轻易跨过最大的难坎,虽然就算进入仙门也不可能解除主仆誓约,解除傀儡线,但她似乎从未想过仆人一旦入仙门,至少在表面上他们就是同门平级。 为什么要让他也获得入仙门的机会?应该没有人愿意自己与奴仆师出同门。 燕风遥面色如常,却觉脚下路轻飘飘的不似昨日。 知珞转身盯着他:“我饿了。” “……” 燕风遥放下包袱拆开:“吃什么?” “菜饼。” 9、第 9 章 十二月宗,追仙殿。 殿内暖烟萦绕,十二月宗的长老大多是白须老人模样,殿中一白鹤展翅欲飞,栩栩如生,喙尖顶出一圈水镜,赫然是云梯景象。 修仙界每个宗门都会囊括多种修士,只是其中各有侧重,派别取名也简单粗暴,剑修就叫剑门,药修则是药门,以此类推。 但也不代表剑门里全是使剑的,应该说只要使用武器,不管是鞭子棍子都会被归纳入剑门。 云梯的入门,并没有多少长老观看,仅走一个形式,在水镜打开的一个时辰后,他们就互相寒暄聊其他的琐事,一般到最后一日才会起身。 “望华君还是在闭关?”舒凝抚了抚长袖,问道。 十二月宗除了掌门人,地位最高的则是剑尊,掌门人不在,他理应前来坐镇,望华君确实来了几天,昨日却声称闭关,让他徒弟涂蕊七代替。 现在涂蕊七正紧绷着坐在第二位,闻言立刻作揖,垂首恭敬道:“是的,舒长老。师父在前两日就去了虚草洞闭关,让我不要声张。” “不必紧张,蕊七。你近日进步许多,也该放松放松。”另一长老笑道。 涂蕊七点头称是。 “剑门三百弟子,只有一百用剑,其中又仅有五剑有剑灵孕育,也不知道这次会有几个能成为剑修的人,你说对吗,金初漾仙尊。” 在场唯二两个年轻面孔,一个是剑尊徒弟,一个就是一大把年纪还用青年皮囊的金初漾,他面色严肃地看着水镜,置若罔闻,时间一久如同凝固雕塑。 “又睡,睡就算了为何要装样子。” “我来替他阖眼吧。” 舒凝伸手,长袖一抚,犹如盖住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金初漾闭上眼,身体也软下来躺倒在座上。 涂蕊七无法插入长老们的闲聊,她看着水镜,云梯上的场景在不断变化。 有整个身体被扯进幻境,在云梯上失踪的人。也有精神被幻境笼罩,在原地看似目光呆滞站立的人,这类人一碰上心怀不轨之徒,就会被悄无声息地抢夺包袱。 这云梯从来不是筛选什么良善之辈,而是以坚持为主。 她即使不忍,看多了上一刻做了坏事的人,下一刻又被别人反杀的事,也就深缓一口气,努力平静下来。 恍惚间想起谪仙清冷的师尊,眉眼凝霜,比修无情道的修士还要凛冽。 喉间蓦地一苦。 她连忙回神,拉回注意看向水镜。 水镜中的中年人身亡,镜面波澜一荡,换了处地点。 一个少年背着不大不小的包袱,正与身侧的少女耳语。 水镜没有声音,她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两人身后几米外有一华服公子,脱力地趴在阶梯上,发冠歪斜,衣上布尘,狼狈不已。 少女似乎说了什么,马尾少年又低头和她小声耳语了几句。 还未说完,华服公子便咻地一下消失不见。 涂蕊七看到那面无表情的少女杏眼都瞪大了几分。 两人闭嘴沉默一会儿,少年忽然抬眸看向水镜的位置,浓黑的瞳色看不出情绪。 凡胎肉眼,他自然什么都发现不了,观察片刻就放过。 少年如此敏锐,根骨应当极佳,涂蕊七却是被那个少女吸引了注意。 一般的人只当少女眼神清澈,带着些许呆板,但涂蕊七不同,她在剑门待了十几年,与全天下的宗门剑修都见过、交手过。 就那两人而言,她似乎更喜欢少女一点。 * 一连走了几天,包袱愈发小,遇到的人也大多怀着恶意。 隔一段时间就得打一架,前方尸首腐臭,所幸没有苍蝇鼠类。 第一次被幻境捕捉的是燕风遥。 知珞才击中一个人的下颌让人昏迷,就见背着包袱的人霎时不动了。 “?” 知珞走到他面前,晃了晃手。 燕风遥双目无神,不为所动。 她推了推他,没推动,生了根似的。 他被幻境捕捉到了。 知珞静静看了他片时,抱着膝盖坐他旁边。 傀儡线似乎也因为他的灵台不在,缺了一段,而没办法起作用。 不知道等了有多久,周围路过想要抢夺包袱的人倒了一地,有些醒了的连忙连滚带爬地向上跑去。 天上圆阳被白云遮挡,燥热稍降,知珞坐在阶梯上发呆了许久。 一时间寂静无声。 有点饿了。 她站起来去拿他手里的包袱。 扯住包袱一拉——纹丝不动,他攥得很紧。 知珞低头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 属于少年温热的指倏地微微颤抖起来,知珞吓了一跳,立刻松开手后退,上了几个台阶。 燕风遥整个人都在忍耐般颤抖着,乌黑长睫随着眉头紧锁而颤动,无神的眼睛浮现出无边的阴翳。 知珞发现他没什么攻击力时就靠近,继续掰开手指拿包袱。 动作比刚才还急迫,她怕他抖着抖着把包袱抖掉,食物滚下去了怎么办。 * 燕风遥似乎回到了魔界,无边贫瘠的黄色土地,绵延起伏的光秃山丘,成为小孩子的他赤脚踩在粗粝地上,奔跑着。 那些扣挖土地的饥饿流民成为快速飞过的掠影。 “站住!”一声呵斥,他的头颅被一只大手按倒在地,脸被地面擦出血,染红土壤。 追来的男人面色愤恨,身材高大,让四周削瘦的流民避之不及,但不知为何强忍着恐惧,没有离开。 男人抢走他怀里的一块馊馒头,骂道:“畜牲,就是你杀了我兄弟是不是!” 男孩的头被提起又被狠狠砸下,汩汩鲜血流淌,他的黑瞳生出点点阴沉,指骨紧绷发白。 左脸被压在地上,仅能睁开一只眼睛,目之所及是神情惶恐又恶心窥伺的人群。 他知道,他们在等他死。 魔界赤地千里,衰草寒烟,那些食物衣物、药草丹药都被稀少的有一点修为的人霸占,在修仙界普通修士的待遇,在魔界却是一方霸主的生活,更别说底下挣扎在生死边缘的流民。 但魔界没有心善之人,心善的人早就死了。 那些窥伺的人期盼他的死亡,在他被杀死后,他们会过来拆分他的尸体啃食饱腹。 男孩的身体开始发颤,阴翳布满眼底。 顶上的男人喋喋不休,然后在某一刻戛然而止,眼珠骤然突出,面部定格在惊诧的一瞬间,脖颈喷洒出大量鲜血,涌泉一般。 燕风遥在血喷出的时候就回过头背对着他,经脉喷血冲刷力大,他一贯知晓如何躲避。 收回刀片,他从地上爬起来,才走了几步,身后的男人还没有倒下就被满脸渴望涌上来的人群淹没。 男孩一顿,足尖一转,侧身看向发出咯吱响声的拥挤一团。 奇怪。 以前的话,他总会心情激荡兴奋,驻足观赏许久,现在却觉乏善可陈。 也许,是因为那个男人太过平庸,太过简单。 他以前需要奋力抵抗的力量在此刻突然变得这么弱小,打败之后也没什么可兴奋的。 黑眸彻底沉寂。 心情平静的下一瞬,幻境破碎,记忆回归。 面前的场景变成一副画,寸寸破败,从缝隙中透出光亮,辉光钻入,恍神间周身彻底大亮,眼前是阳光和煦、绿树夹道的云梯。 燕风遥低头,知珞正在掰他的手指,额头白腻,碎发翘出。 “你要吃什么?”他盯了几息,道。 知珞抬头,看见他目光清明,应该从幻境里挣脱,便松开手,道:“菜饼。” “已经没有了。” “那馒头。” 他从包袱里拿出馒头递给她。 “太慢了。”知珞接过啃了一口。 “抱歉,下次会更快一点。”燕风遥知道她说的是突破幻境太慢。 他看一眼周围躺倒的人,先把自己被她无情掰开过度而导致骨折的手指固定住。 “幻境似乎是以心境来判定能不能脱出。我猜应该是越平静,越能早早挣脱。” 指节发出咯吱的细响,这点伤对现在的他来说无伤大雅。 知珞嗯了一声,吃完接过他的水喝几口,继续向前走。 他们走过那些横七竖八的人,许久,身后忽然传出嗬嗬的喘气声,起初他们并不在意,身后的那人却出声。 “你…你们…喂,前面的人……” 知珞回头。 对方是一个狼狈的华服少年,似乎比他们大一些。 燕风遥低头朝她轻声道:“应该是带着奴仆上梯的锦衣玉食的富家子弟,那些奴仆应该在中途全都死了,我们在前几日走的时候路过了他们一次。” “我…我是十二月宗药门舒仙尊的舒家人!你们…你们快过来架着我!” 知珞:“舒家什么意思?” 燕风遥又耳语道:“在宗门有关系的意思。” 那人理直气壮,见面前这两人竟然不理他,顿时气急:“你…你们没听见吗?舒家!” 燕风遥看出她想走下去,像对付其他朝她吵吵闹闹的人一样把对方踢昏,说道:“小心有法器。这类家族一般修士很多,也不知道他身上有……” 话音未落,那人倏地消失不见,原地失踪。 知珞讶然地微微瞪大了眼。 他们并不知晓幻境除了拉人的灵台进入,还有拉人身体——不过这类幻境稀少,百人碰不到一个。 两个人静静盯着他消失的那处沉默片刻。 知珞:“这是法器吗?” 燕风遥:“不太清楚,但他没理由在刚刚移走,应该是被迫的。” 两人又看了会儿,转身向前。 今天夜色降临时,两边树木一瞬间簌簌作响,诡异幽暗,冷风呼啸,没有下雪,却气温骤降。 而且并非正常的寒冷,越动作,周身气温越低,硬生生把人困在原地。 燕风遥把几个找事的人解决后,从包袱内找出冬装,两人换上,但还是很冷。 知珞冷得打颤,她本就畏寒,皮肤微凉,现在更是感到寒冽。 他们只有两张厚袄披风,知珞披上一张,坐着缩成一团。 燕风遥也冷,发梢几乎要凝冰。 两人都没闭眼,这样的夜晚可能一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 在知珞快要冻得意识不清时,她转头小声道:“一张不够。” 燕风遥正紧咬牙扼住轻颤,闻言一顿,用僵直的指缓慢地解开披风。 知珞:“我们必须一起,人抱着更温暖。” 燕风遥停顿良久,点了点头。 两人也没什么风花雪月的心思,是真正取暖的求生欲望。 她抱住燕风遥的时候,觉得抱住了一个温火炉。 燕风遥则觉得自己抱了个冰碴子。 两人都将双臂从对方的厚袄披风下探进去紧抱,更挡风,手也变得更加暖和。 前后方都有遮挡物时,温度才堪堪保持住没有下降。 知珞回温,冻僵的脸有了知觉,才发现脸咯到他衣襟下的发钗,有点痛,头微微挪动移开。 可能是体质差异问题,她觉得他非常暖和,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 燕风遥也逐渐变得温暖,在他余光里,她的脑袋动了动,十分顺畅地找到躺着更舒服的地方就贴着不动。 魔界没有这么冷的天。 唇畔呼吸的白雾散开消弭,他想到才逃出魔界的那个雪山。 “聊天,保持清醒。”知珞道,她整张脸埋进少年的胸膛,白雾被挤了出来,说话的声音传出来显得闷闷的。 燕风遥下巴在迷迷糊糊放松时差点抵住她的头顶,他强撑着抬头:“这可能比之前的雪山还冷,即使这里没有下雪。” “嗯,的确。” “我被追杀时,”燕风遥喉间被冻到停了一瞬,唇畔白雾更多,“我是因为跑起来才身热,一旦停下就会异常寒冷。” “我是,”知珞想了想,诚实道,“挑断你手筋后,你血流得太多,我用来暖了暖手才把你拖进山洞的,要不然手指僵直没办法动。” “……” 燕风遥噎了一下,倒也没太大触感,不如说她语气太真诚,竟带着几分直接与天真。 她本可以像魔界人一样将人抽筋拔骨,却仅仅是覆盖鲜血,还把他拖走救活。 不残忍,也没有让人反胃的过度纯善。 “……” 过了会儿依然无人开口。 燕风遥在安静间发现只要他不接话,她也不会开启另一个话题,于是说道:“你如果入了仙门,认识的凡人怎么办?” “我认识的凡人就你一个。” 燕风遥微怔。 知珞没管他的缄默,问道:“你认识多少人?” 在魔界他只得罪人,燕风遥回过神,道:“认识的不恨我的人就你一个。” 到知珞接话,她想了想,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决定说一句废话:“那我们在这里死掉都没人知道。” “……”燕风遥,“是的。” 10、第 10 章 树林簌簌声在上空不住盘旋,也许过了一整夜,也许还更久,时间长到他们开始词穷。 知珞:“你名字是哪几个字?” 燕风遥:“燕子的燕,随风的风,遥远的遥。你是哪几个字?” 知珞:“知道的知……” 她卡了一下,脑子没转过弯儿来找不到和“珞”组合的常见的词语,便在他背部用手指划。 慢慢勾勒出字形,燕风遥感到背部轻痒触感,垂眸遮住所有情绪,状似在猜测,待她写完,他也唇畔微启:“珞吗?是不欲琭琭如玉,珞珞如石*的珞?” 他曾经偷去过死去魔修的家,不仅翻找食物,在通过一本书学会认字后也会翻阅其他书籍。 修仙入门也是他在书中窥见的残缺办法。 “不是,”知珞懵了下,回忆名字的由来,“因为我…娘,没有读过书,她只知道一句诗‘花落知多少’,就把自己的姓氏定为知,我出生后就取名知落。” “只是写的时候写错字了。” 燕风遥:“……” 两人相拥久了,身体不再僵硬冰凉,被冻迟钝的感官开始慢吞吞转动。 知珞:“在回暖。” 很快,树林再度回归平静,斜阳挥洒,暖意升腾。 他们停止干巴巴没话找话的无聊谈话,迅速收拾好东西出发。 更像是冬天进入初春的进程加快,他们边走边减少衣物,最终身上还是一件蓝色衣裙与黑色劲装。 一路上皆是冻成青紫,面容悲愤的死人,或蜷缩,或躺倒,或跪拜,当死亡降临,没有信仰的人也会拥有强烈的渴望。 知珞目不旁视,直到她看见一个佝偻跪拜的女人。 燕风遥踏上一个又一个台阶,忽见前面几步远的少女停住,侧身在看冻僵的人,她的面容一如往日,没有任何明显的情感波动,却不显得冰冷,金色辉光映出少女柔和的轮廓,皮肤上有细小的绒,愈发静好。 他停了一息,复又几步走到她身边,也看向那个人。 佝偻的女人皮囊苍白,唇色近乎于无,她和其他死人唯一的不同则是怀中抱着一个孩子,紧紧相贴,似乎在给予温度。 知珞好奇似的,问:“很多人像这样,抱着孩子上云梯想一起入仙门的吗?” 燕风遥:“应该是。小时进仙门,前途更广。现在的剑门首席弟子就是如此。七岁登梯,也是像这样被人一路护送。” 她待在原地看了半晌就转身离去。 云梯的尸体太多,有些甚至遮挡了路,需要活人一个一个踩过去。 知珞被幻境捕捉的时候,她正在一口一口啃馒头,刚吃完就被拉了进去。 燕风遥在处理这几日与人争斗间留下的伤口。 就算两人再怎么厉害,人数一多也难免落下破绽,加上路途疲惫,被伤的地方就多起来。 知珞是粗粗绑住伤止了血就不再管,先饿到吃馒头去了,结果一转眼就被幻境捕捉,双眼骤然失神,伤口缓慢地渗透出鲜红,粗略绑的布条被完全浸染。 燕风遥:“……” 总不能晾着,在云梯上任何加重的伤口都有可能埋下死亡的种子。 他看了片刻,起身坐到她旁边,伸手扯过她的手臂。 然后动作静止,少年犹豫不决,盯着少女被蓝色衣袖遮住的小臂,皱起眉头。 直到一滴红色从她手腕处流出来,他才轻轻掀开她的袖。 入目是白皙的小臂,在鲜血衬托下愈发的透白,燕风遥适时移开目光,没有多停留,仅凝神在血红的伤处,指腹涂上膏药,一点一点涂抹在伤口边缘。 他从未给别人包扎过伤,一时间竟比一般的涂抹还要小心谨慎。 * 知珞睁开眼的时候,正踩在大理石般的角斗台上。 周围的观众隐没在黑暗里看不清人影,黄色光照射到直径十米的台面。 她的对面,是一个肌肉如山的男人。 角斗场一般会按照胜率分配对手,旗鼓相当才有看头。 ——如无例外的话,毕竟碾压也是一部分人爱看的东西。 而知珞就是偶然挑中的牺牲品。 他太强大,经过了几年的打磨,正值巅峰期,在角斗场名声大噪,如同不可逾越的山峰,顷刻间将她的头颅按在地面,不能动弹。 五腑六脏都在发出预警,知珞不受控制地咳出鲜血。 观众席爆发出欢呼声,无数的金币被投掷到台上,哗啦啦的脆响。 “让她吃掉上一场的尸体!” “划伤她的脸!一点一点切断四肢就像切肉一样!” …… 当一方压制住另一方,就会产生一个选择题。 ——直接杀了对方。或者顺从观众的话做任何事,由观众决定怎么玩儿,这样胜利那方就会额外获得观众兴奋的打赏,意味着更多的黄金。 知珞向来是选择的一方,胜利的一方,她每次都是直接杀掉,免得夜长梦多,这种被压制的情况从未发生过。 此刻她却希望这个男人按照观众的话做,她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反杀的机会。 男人太过高大,几乎遮住了所有的光,他看着手底下的稚嫩面容,那双褐色眼睛透过他的指缝正紧盯着他,唇畔不断溢出红血,即便到了这种境地,她也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愤恨狰狞,仅仅是专注地盯视,仿佛不懂愤怒,不知恨意。 男人耳边是观众席逐渐出格的污言秽语,清脆的金币落地声不断响起。 男人置若罔闻:“再见了。” 嘭的一声巨响,她的头被提起又被狠狠砸下,头颅瞬间凹陷。 伴随着一阵倒喝彩的声音,知珞猛然醒来,眼前是云梯绵延向下的景象。 “你脱离幻境了。” 耳畔是少年的声音,知珞扭头,燕风遥正在她伤口处涂抹药膏,似乎微微停滞犹豫了一下,“我是看鲜血渗透,不知道你多久从幻境里出来,所以才这样。” 知珞嗯了一声,放在他膝盖上的手臂并没有动,俨然一副“你既然开始就继续吧”的样子。 燕风遥:“…” 他低头接着涂药,指腹轻按少女伤口周围的肌肤,触感柔软细腻。 “你在幻境里平静得很快。”燕风遥道。 知珞想了想:“的确。” 死都死了,能不平静吗?情绪都一扫而空了。 知珞:“我们快到了吗?” 燕风遥:“应该快了。” 两人又经历了几重幻境,醒的一次比一次快,在三月十日的那天,他们到达了终点。 在云梯尽头是雾蒙蒙模糊一片,两边有巨大的石柱伫立,柱身缠绕着沉重玄色的锁链,无端生出沉甸甸的威压。 偶尔两柱中间的雾色荡出一点涟漪。 “走吧。”知珞说道。 “嗯。” 包袱里的食物还未消耗完,他们却已经到达。 知珞踏进涟漪屏障,视线一瞬间宽广。 画卷般的图景展开,脚下是青石地板,地域之宽阔,一眼望不到边,在空荡平地的中间,雕刻着十二月宗的宗徽图案,似活了起来缓缓旋转,看久了有晕眩入迷之感。 天空从云梯的白天变为黑夜,夜空中竟挂有错落有致的整整十二个圆月,散发出微微莹光,与真正的月亮并无差别,如同一颗颗夜明珠,悬挂漂浮着,却比夜明珠更为震撼。 幽静清冷,人在仰望间犹如沧海一粟,渺小到令人生不起任何心思,只能呆呆凝望。 知珞数了数,真的有十二个。 好多月亮。 青石地太过广阔,又是黑夜,向远眺望只看得见没有尽头的地面与浓浓夜色。 在宗徽阵法中,浮现出一个身影,一名白衣男子上前,背上负有一剑,面若冰霜。 他来到两人面前,抱拳低首一瞬,直起身道:“在下剑门弟子鹤松宁,前来安置两位住处。待三月十五云梯试炼结束会进行剑门大选,这几日就请两位休息即可。” 燕风遥也同样抱拳低头,说道:“燕风遥。多谢。” 知珞看了两遍动作,学他们:“知珞。” “请跟我来。”他的佩剑凭空抽出,变大悬在脚边,鹤松宁踏上剑。 知珞跟着踩上去,发现挺稳。 燕风遥则站在她身后。 剑腾空而起,烈风被一道屏障挡在剑外。 鹤松宁飞向其中一个月亮,背对他们道:“两位从此就是十二月宗的人,剑门大选中如果被剑门选中就入剑门,测根骨的结果决定是成为内门弟子还是外门的普通弟子,再就是其他门的挑选,如果都没有进入,则会成为杂役留在宗门。” 燕风遥:“请问剑门大选是以什么方式进行?” 鹤松宁:“三月十五便会知晓。” 在靠近月亮时,场中间的宗徽微微发亮,他们在刹那间被阵法传入宗门内,眼前骤然明亮,处于白日,周围又是另一番丽色。 知珞低头看下方,绵延起伏的山峰置于云雾中,危峰兀立,水湖溪流流淌山间,山与水皆在脚下。 青山白浪,万里千叠。 左侧有一庞大巨石威然矗立,他们飞的高度才到巨石的二分之一。 石上朱红字迹遒劲有力,矫若惊龙。 ——十二月宗。 11、第 11 章 鹤松宁将两人带到一处小屋,剑缓缓下坠,在贴近地面时灵气一荡,扫开一片尘土。 “这是知姑娘的住处,”鹤松宁微微向后侧身,语气仿佛凝着冰,似乎向来如此,“向南走就是用膳的满膳堂,请便。” 知珞点了点头:“谢谢。” 她走下剑,又回身看向燕风遥。 燕风遥心神领会,解开包袱将她的衣物包裹拿出来递给她。 知珞接过。 两人离开,她推开房门,屋内整洁干净,被褥茶壶等一应俱全。 知珞走出小屋,屋外有石子小径,十二月宗内到处漂浮着磅礴灵力,不住地涌动,就算肉眼无法瞧见,凡人的身体也会随着呼吸通体清爽,心清目明。 她站在原地,抬头找太阳来分辨东西南北,结果看了半天都找不着。 “你是新来的?”一道声音从左侧传来,明黄色的身影由远及近。 知珞与来人对上视线。 与一个身体穿着明艳衣裙,头上包裹着不明物体的人,对上视线。 对方笑道:“我叫翊灵柯。” “知珞。” 她盯着对方头上微微发亮的帽子似的东西,一闪一闪,和她世界接触不良的灯差不多。 “呃……咳咳,等一下啊。”翊灵柯拳抵下巴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背过身低头把脑袋上的东西扯下来,甩了甩,帽子瞬间变成一条布,一面与真的布条并无二异,另一面却分布有复杂蜿蜒的符文。 头发垂落至腰,眉似新月,她抬手整理了一下,收好布带,道:“我在这儿一个月了,终于等到新活人了。” “一个月?” “你是从云梯上来的吧。云梯五年一次,但入宗门更普遍的方法是十年一次的测灵根摸根骨,但那样就只收天赋极佳之人,所以一些没有灵根、资质平庸的人会来爬云梯。” 她顿了顿,又道:“或者那些等不了十年的人也一样。修仙越早越好,更多的是十几岁二十几岁的人。” 知珞:“……” 知珞:“上一次测灵根是多久?” 翊灵柯:“一年前。” 所以下一次要等九年,最后还是要爬云梯。 知珞沉默片刻,觉得可能是燕风遥运气不太好。 毕竟她是根据他遇险的时间穿越过来的。 “你要去哪儿?我们一起走?”翊灵柯发出组队的声音。 “满膳堂,有点饿。” “走吧走吧。” 她们一同前去,一路上翊灵柯话最多,三五两下把自己的情况抖了个干净。 阵修哪个宗门都收,最出名的自然是以阵法闻名于世的醉人湾,和十二月宗的剑修差不多。 翊灵柯家中有点出息的全去了醉人湾,她的姐姐也是,可惜她自己算数太差,只能退而求其次去了十二月宗的阵门。 她是上一年的测灵根大选入选的,但翊灵柯硬是在家待了一年才来。 她的家族历代都是阵修,阵符不分家,她那一年基本算是全家上阵给她开小灶,一边执书教她一边唉声叹气,最后定格为暴跳如雷,怒发冲冠。 算数? 没太多文化的知珞想了想,没有说话。 “你看,我天天把我们家出名的祖先画像册子带上,以求保佑。” 知珞低头看。 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小册画上的人皆是仙风道骨之人。 第一个老人眼角下垂。 头顶秃的。 第二个中年女人面目肃穆。 戴了顶斗笠。 第三个女人嘴唇下撇。 头顶稀疏。 …… 知珞看完,总结道:“他们都不笑。” “画像嘛。”翊灵柯笑呵呵地收好小册,看着新认识的少女望向她。 知珞眼睛颜色分明,澄澈单纯,翊灵柯不由得心生喜爱,觉得运气真好,幸好没遇见一些糟心人。 满膳堂外冷冷清清,仅有一少年矗立门外,身形笔直,高束马尾显得侧脸愈发锋芒毕露,黑沉眼瞳微动,一瞬间转过来,启唇微张,见有陌生人立刻一抿,缄默。 知珞点了点头当做打招呼,随即略过他,径直走进满膳堂。 翊灵柯一开始并未注意,走了几步进入堂中却发觉那黑衣少年一直跟在她们身后,保持固定的距离不变,如同影子一样。 翊灵柯:“?” 她没有轻易开口。 不同的食物放在不同的桌上,用篓子扣住,放有小型阵法,打开时鲜如才出锅,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她们想吃的不一样,于是分开。 翊灵柯余光瞥见那个气势如刀刃的少年神色如常地跟在知珞后面,知珞指了指菜,道:“这个,还有这个。” 少年面容犹如天之骄子,没有丝毫卑微神色,但行为却跟个仆人一样,她点什么就端起什么,点了四道菜的话,就一手一盘,手臂臂弯也摆了一盘,极稳极顺,也不知道怎么做的,起初皱眉不太熟练,待知珞端两碗白米饭过来就似乎迅速掌握了技巧。 知珞选了一张桌子坐下,四盘菜被轻轻放在桌面。 端着面条的翊灵柯缓慢挪步过来,缓慢坐到知珞身边。 她看了眼燕风遥,又看了眼知珞,问了句废话:“你们认识?” “嗯,”知珞,“他是我的仆人。” 翊灵柯:“??” 燕风遥这才勾唇,敛目颔首:“燕风遥。” 他在笑,眼底没什么情绪,却隐藏得极好,从外表来看就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毫无阴霾和阴暗心思。 在原著,他就是保持这副模样营造出天才修士的形象成为闻名天下的人物,可能还会随着实力增长更有锋芒傲气一些。 翊灵柯愣愣地点了点头:“翊灵柯。” 知珞在自己说完就埋头吃饭,没有管他们中间诡异的氛围。 翊灵柯对知珞欲言又止,见她专心吃饭又不好说,内心在疯狂好奇为什么她要带仆人入门,更何况此人一看就非池中之物,以第一面的印象来看,知珞还算单纯,难道她不怕被这人后期反噬吗?他看着就不是一个顺从的。 在对面慢条斯理吃饭的少年眼皮子底下,翊灵柯扯出一个笑:“知珞,你真是心善。这是主仆情深。” 知珞诚实道:“还不是很深。” 目标是很深。 燕风遥闻言不着痕迹地抬眸看知珞片刻。 翊灵柯:“……” 用完膳,翊灵柯说要先去完成自己的阵法,就匆匆离去,知珞与燕风遥一同回去,自然先是去知珞的屋子。 燕风遥道:“我在住处附近看见那个自称舒家的人。” 知珞想了一下:“谁?” “…”燕风遥解释道,“在云梯上突然消失不见的那个人。” “他找到其他人帮忙,恐怕要来找我们麻烦。马上就是剑门大选,他们似乎暗地里把一些看不顺眼的人打了一顿,让人无法下地,也不能参加剑门大选。” 知珞没什么想法,哦了一声。 安静下来。 燕风遥等了片刻,侧头瞥一眼无动于衷的少女,收回视线。 再安静了一会儿,快要走到她的住处,他才又看向她,说:“如果他们来找你麻烦……” 知珞:“打回去。” “人有五六个。” “打回去。” “他们说自己带有低阶法器。” “……” 知珞停下脚步,直勾勾望着他。 见她抬头盯视,燕风遥忽觉不妙。 知珞:“你和我一起睡。” 他身体紧绷一瞬才后知后觉她说的是溪水镇住客栈时的那样。 知珞先回到屋子,燕风遥回去拿需要的东西。 她在屋子里翻找出每间屋必备的一瓶伤药,一瓶辟谷丹,柔顺布料。 一个下午知珞都待在屋里,燕风遥被她支出去在外面逛了一阵,回来画了副简易小范围地图,风干之后放入知珞的梳妆柜。 等月挂树梢,黑夜清风,屋子外果然传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知珞抽出刀,燕风遥忽然按住她的手,轻声道:“不要杀人。至少现在不要。” “嗯。” 嘭! 门被一人踹开,他刚要说话,迎面有人斜踢一脚,瞬间倒地,鼻梁咯吱一声似是移位。 “呃……啊啊啊!” 舒梁骇得后退几步,见应该入睡的少女迎着月光踏出,那双眼睛白日里看着无害,黑夜里偏偏多了几分无情意味。 “你…你……” 舒梁扫一眼跟着他的四个男人,又镇定下来,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来教训你?难道是你那个情郎偷偷告诉你的?” 话音刚落,五人身后倏地出现一黑影,从高处落下,五人顷刻间倒了三个,舒梁在地上吃了一嘴的土,心生怨恨,目光如炬:“住手!……!” 头被她踩进去,硬生生埋进土里。 不知为何,他们与凡人无异,更没有使用什么法器。 “大胆贼人!胆敢仗势欺人!” 不远住处的翊灵柯听见响动,以为有不轨之人潜入,毕竟云梯试炼与测灵根不同,资质平庸者众多,仙门并不会太重视,看水镜都会敷衍了事。 她武力值低下,大喊着闯入,还未看清就着急地向贼人方向扔了一卷印着阵法的卷轴。 定睛一看,她才认识的朋友和她那位仆人站一起,如同恶霸一样立在月色下看着她,脚下躺着“尸体”若干。 知珞被翊灵柯突如其来的大呵声吓到,眼睛微微瞪大一瞬。 燕风遥先侧头看一眼被吓住的知珞,再回头盯着那卷阵法。 卷轴助力不足,啪叽一下落在两方中间,触地的一刹那,一个橘色复杂的圆阵骤然荡开! ……然后颤巍巍收缩。 再嗡地一声荡开! ……然后虚弱地收缩。 再嗡地一声荡开! 嗡!……嗡!……嗡! 三个人俱是盯着阵法,在嗡嗡声中沉默。 在嗡第四下时,燕风遥偏头轻声对知珞道:“他快要窒息了。” “哦。”知珞抬起脚。 舒梁这才猛抬起头剧烈呼吸,满面尘土。 那个狗东西肯定是掐着他快要憋死的时间才提醒她的!舒梁心中愤愤,却不敢再说话。 翊灵柯的眼睛死了一般沉寂。 在窒息的氛围中,知珞毫无所觉地上前,捡起嗡嗡叫的卷轴。 卷轴一被捡起,立刻熄火,彻底失去了挣扎。 她走到翊灵柯面前,“你的东西。” 翊灵柯僵硬地接过。 “你是来帮我的?” 翊灵柯僵硬地点头。 “谢谢,”知珞顿了顿,“你有仇人吗?” “……什么?” 燕风遥及时打断,上前笑吟吟道:“谢谢翊小姐相助,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正常的社交礼仪话语终于拉回翊灵柯的思维,忙摆手:“不用不用,那我先走了啊!” 她一路狂奔回去。 知珞目送她的背影。 待那些人逃走,晕倒的也被燕风遥踹醒,那人被他褪下伪装、布满阴翳的眼神吓得连滚带爬地跑走。 少年推开门进屋,知珞点燃蜡烛,正坐在床沿给膝盖涂抹药膏,裤腿挽起,露出小腿与脚,烛光下白皙如玉,似有莹莹柔光。 燕风遥立刻撇下眼帘:“抱歉。” “?”知珞在原世界的夏天穿的都是露胳膊露腿的,让她一时间领悟什么四肢也是有男女之羞的道理也无法。 更何况,尸体都是白花花的,燕风遥一路上也没表现出什么隐晦的害羞。 少年一顿,也察觉到不对劲。 毕竟魔界到处是尸体,肉、体比猪肉还要恶心,他早早就失去了什么非礼勿视的羞耻,以前在她面前也仅是按照礼仪移开视线,不至于让她感到不舒服。 燕风遥盯着门上镂花,抿紧唇。 上云梯时留下的旧伤刚好就用屋内的药膏涂抹,知珞压根没管他,粗暴地将其抹在伤口处。 那厢少年还在思索自己突然萌发的羞耻心,原本不在意的伪装礼貌的行为怎么刚刚就真产生了非礼勿视之感,这厢少女涂完,被子一盖倒头就睡。 燕风遥:“……” 他吹灭蜡烛,关上窗户,像往常一样躺在床旁边的地面。 她转身的时候,一缕黑发垂落床沿。 燕风遥看着那缕黑发,就想起为她梳头时指间凉顺的触感。 片刻之后,少年收回目光,凝视屋顶。 再过了一会儿,幽静黑暗中,他忽然抬手检查发钗,发带与木梳是否还在身上。 发现都贴在胸口处完好无损,才闭上眼安稳入眠。 12、第 12 章 卯时破晓,知珞才睁开眼睛。 起身下床,地上的人早已转醒,在半个时辰以前就推门走出。 那时天还未亮,身形颀长的少年咬着蓝黑发带,边走边将手抬起,三两下将马尾绑好。 他特意回到自己的住处。 昨夜那群人应该先来到他这里,将他的屋子翻得一团乱,那些屋里本就有的东西也被偷走。 燕风遥倒是确定了舒梁那人外厉内荏,什么舒家,就算十二月宗真有舒姓修士,要么实力低下,要么就根本不认舒梁的家族。毕竟他连法器都稀缺,没通过灵根测试也得老老实实来爬云梯,身边没有厉害修士护送,反而是一群凡人。 于是他表情漠然地踢开舒梁的门,那人被打得浑身青紫,正躺在床上,一夜燃烛,好不容易才半夜睡着,又被门巨大的哐当撞墙声音惊醒。 舒梁一醒来便看见燕风遥抱臂站在门前,也不进来似是嫌脏,就立在黑蒙蒙快要亮的天空底下。 少年迎着屋内暖光,掀起长睫遥遥瞥向他,眼神冰凉,脸部剪影明明灭灭,落到舒梁眼里就仿佛是前来索命的煞神,不禁瑟瑟发抖。 舒梁:“你……你……” 燕风遥笑道:“你把我屋子弄乱,我很苦恼啊。” 舒梁一抖,嚣张气焰一遇到硬茬就被戳破:“抱…抱歉,我会和其他人一起把你屋子收拾好……” 还未说完,燕风遥就拒绝。 “不需要,不干净。” “……” 舒梁面目扭曲一瞬。 他就说这人绝非什么良善之辈,还装模作样,修仙门派收他这种人才是养虎为患! 最后燕风遥是拿回本属于他的膏药辟谷丸等物,再收取了大量钱财,称作毁坏桌椅的补偿。 回身离去前脚步一顿,微微侧过脸,眼眶内的漆黑眼珠转向他:“对了,我不是她的情郎。下次可别再叫错。” 那眼珠转到眼角,凭空多了几分瘆人,舒梁早就忘了自己随口说的话,闻言也只管慌乱点头。 回到屋子整理好,燕风遥望了望窗外的天色,出门去往知珞的住处。 * 知珞下床,刚走一步,门就被燕风遥打开,他身披沁凉露水,略带寒意。 知珞也不在乎他去过哪里,才睡醒还有朦胧睡意,迷迷糊糊地坐到镜台前。 少年顺势立在她身后,被揣在怀里,捂得温热的木梳从发根梳到发尾。 结果有一缕在靠近末尾处打了个小结。 燕风遥在溪水镇时也碰见过这种情况,放下梳子用指腹极有耐心地揉开挑开,那些细细柔软乱成一团的发便会被分开。 镜台旁就是窗,知珞眼睛盯着窗外,来到这里的人越来越多,大多是年轻的人,面含期盼,扒着鹤松宁想要交谈,恭敬崇拜,鹤松宁摇头说了句抱歉,只身飞剑离去。 那群人也不恼,叹一口气就迫不及待地进屋,然后走出屋子与人聊天。 知珞还看到翊灵柯原本兴致勃勃,却很快闭上嘴不想掺和进去,毕竟被缠着问一箩筐的问题谁也会被烦到。 她要走的路就在知珞的屋前,片刻后终于瞅见窗里的知珞,忙笑着摇了摇手,待再走近一点,翊灵柯也瞧见了在知珞背后垂眸一丝不苟地给她梳头的燕风遥。 知珞愣了下,也像她一样摇了摇手。 翊灵柯没打扰她,径直离去。 屋外的声音逐渐嘈杂。 少女的头发被挽起漂亮的双丫髻,燕风遥问:“是去满膳堂吃?” 知珞:“你把食物拿回来吃。” 燕风遥颔首。 他们在屋子里解决了早膳,知珞根据燕风遥画的简易地图走了走,没什么好玩的。 这里除了风景宜人,什么东西都没有,似乎把他们与十二月宗其他阁楼庭宇隔开。 一连过了几日,平安无事地到三月十五。 众人皆收到消息,卯时便等在满膳堂外的一处空地上,激动不已,叽叽喳喳讨论将要到来的剑门大选。 知珞昏昏欲睡,燕风遥也知道她卯时起就算是早了。 等待仙人的时刻,她一慢吞吞阖上眼,燕风遥就侧头瞥她,看她被突然吵醒努力睁圆眸子,他便面色如常地移开视线,然后知珞故态萌发再阖上眼。 她全程没发现身旁人在频频侧目,注意她的沉睡程度,以防她栽倒,作为仆人尽职尽责得很。 那边,翊灵柯睡得比知珞还狠,站在平地上头一垂,眼一闭原地入睡,在家中被罚站练就的技能发挥到极致。 等无远风却平生多出一波气流,知珞才清醒过来。 来者非人非剑,而是一艘以云雾为载的庞大木舟。 日出东方,它便从东方遮日而来,云霭四起,被木舟劈开,舟外壁布有四条似船桨之物,上下滑行,壮观巍峨。 周围隐隐有吸气的声音,众人心情更是激荡,心跳如鼓点,眼含热切。 木舟轰然落地,如此大的声响却没激起地上灰尘。 一道木梯缓缓下放。 “诸位,请随我前去。”木舟顶端有一人,看不清面容,声音被灵力震出几十米,响在耳畔异常清晰。 众人顿时拥挤过去,谁都想快点登上木舟,人声愈发吵闹。 初窥修仙界的奇妙之处,自然心生无尽期盼妄想。 知珞排在最后面不紧不慢地上梯,燕风遥跟在她身后。 舟上面积极大,容纳这几百人绰绰有余。 “诸位,”那修士说道,“过一刻钟就会到剑门大选的虚浪秘境外。” 他说话时人群瞬间熄声,说完又窃窃私语。 “虚浪秘境是什么?” “都说是秘境了,肯定是什么试炼场!” “我带了一些馒头和水。” “这舟好大啊——快看那儿!” 那人一指天边,众人一望。 正是初阳升空之际,在地面只能看出鱼肚白,而在舟上,漂浮在云层之中,却见远处云浪翻涌,一条没有边际的线折射出漂亮的橘粉,再镀上一层金黄,向外延伸便成了鱼肚白。 层层叠叠,绚烂夺目。 知珞正站着看顶上的修士。 似乎就是那个鹤松宁,他眺望前方,抚摸了一下舟身。 脚下忽然传来震动,一阵悠悠的长鸣从底下冒出,木舟头部上扬,裂出一口,口内赫然是鲜活的血肉,舌齿皆备。 众人虽然看不见它的口腔,却从声音中判断出来木舟非舟,而是一个活物,纷纷惊异出声。 有人剁了下脚,脚底下的木板突地弹出一寸打他脚心,那人吓得忙弯腰道歉。 知珞:“活的。” 燕风遥嗯了一声。 她摸了摸舟壁,那四个状似船桨之物就煽动得更快。 再摸了摸,又加快了一点。 燕风遥挡在她身侧,抬臂抵住无意拥挤过来的人,他对于初阳和活物都不感兴趣,倒是不动声色地细细观察同行的人群。 一刻钟过去,木舟落地。 他们处于一片林间空地,面前是两根巨型石柱对立而站,地面附着密密麻麻的阵法符文。 鹤松宁不知跑哪里去了,另一位修者架鹤前来,是一名白须老人,从外表来看更像个仙人,后面跟着一弟子。 老人声如洪钟:“十二月宗药门长老夏序,恭喜各位通过云梯来到这里。” 他身旁的弟子接话,叙述规则。 剑门修士说到底修的是武器与人,所以剑门大选就是让人进入秘境,选择兵器。 虚浪秘境乃四海八荒的第一兵器秘境,其中分布着无数有名之剑,当然,不只是剑,其他兵器一应俱全,你带根钉子出来都可。 前提是你拿得出来。 人人都有冥冥道运,而道运与根骨决定你是否拿得起它们。 不是兵器选择你,而是你背后预示的道运根骨有没有能力去承担。 待你能够拿起它,才是它选择你的时候。 那些从没有主人的剑自不必说,只要你拿得起就可以。 而越出名、历代使用者越厉害的剑越有灵,似人,有喜有恶,你必须要获取它的认可才能真正成功地踏出秘境。 最后弟子念出几万年前创宗立派的曦去仙人规定的固定告诫语句。 “被有名修士使用过的名剑灵力庞大,甚者存在剑灵,如活人有脾气有喜恶,能助你修为一日千里。” “而那些从锻造出来就无人使用的籍籍无名之剑也照样能一剑定乾坤。虚浪秘境之物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并不存在所谓的修行捷径,此后种种造化全凭修士所为,切记。” 但众人皆知,名剑之所以是名剑,也是因为它从前的使用者有大作为,被强者日复一日的灵力浸染锻造,催生出剑灵人性,如果落在初学者手中,那就是如得珍宝,谁不知现今剑门仙尊望华君的剑就是几千年前一战成名的无霜剑。 他得到此剑后,如有神助,加上天生剑骨,再次将无霜剑推上顶峰。 就是获取神剑认可的确有些麻烦。 众人摩拳擦掌,随着秘境开启,知珞本来拽着燕风遥的手臂,耳边是翊灵柯小声说自己这个阵修就走个过场。 结果一入秘境,三人分散。 她一个人站在秘境内,绿树成荫,溪水潺潺,平静祥和。 知珞往四周看了看,朝溪水声走去。 脚下的植物与凡人认知中的植物不同,奇形怪状,焕发勃勃生机。 她走到溪水旁,不远处又是一处小谭瀑布,知珞只看了两眼,忽觉内心被一股力量勾、引似的,牵引着她过去。 那股力量没有戾气,很是友善。 ——“快过来。” 孩童声在脑海中炸开。 知珞拍了拍脑袋,在心底叫:“系统?” 系统醒来:【不是我啊,我才不会变声……应该是什么神剑吧。看来你天赋异禀嘛!不错不错,存活率又大了很多!】 知珞到瀑布边上。 那孩童又在她脑中叫喊:“进瀑布里来!进瀑布里!” 追仙殿。 几个长老本无意看水镜,在闲聊讨论其他杂事,反正数十次的经验告诉他们,云梯试炼来的人,天赋极佳者凤毛麟角,能取神剑之人更是寥寥无几。 涂蕊七却忽然道:“长老,似乎有人与神剑产生感应了。” “什么?” “让我瞧瞧——是个小姑娘,不错,今年剑门又会添一天资聪颖的剑修。” “眉眼无戾,眼无波澜,心定性定,是个好苗子。” 殿内比上次还增加了一人,坐在末尾,姿势懒散,腿上躺一酒壶。 是年轻面容,眉骨高傲,漫不经心。 其他长老都没有在意她的沉默与轻慢。 剑门除了剑尊就是当年与剑尊并称双剑之一的周石瑾,可惜十年前她斩除妖兽时遭人暗算,根骨受损,听说只有几十年的寿命。 所以宗门对她的散漫行为采取放任态度,要什么给什么。 老者模样的舒凝朝末尾处眨了眨眼,周石瑾便将一杯酒横空甩了出去。 舒凝接住,滴酒未洒,她微微仰头一饮而尽。 其他长老还在欣慰讨论终于又有好苗子,瞧见水镜中那少女来到瀑布后的山洞里,把神剑从土中轻易拔出,剑身纤细轻薄,皓白如雪。 长老们面露笑意。 少女好像在听什么,随后将其抖了抖,把剑上的土屑抖掉。 做完后,少女皱眉,看着剑露出极其不愿的神情。 “你出去后还要什么?” 这把神剑铮铮响,似有千言万语。 少女盯着它。 剑身上的磅礴灵力涌动着,挤满整个山洞,欢快地溢出去。 几息以后,少女毫不犹豫地将剑重新插进泥土,快步离去。 长老们:“???” * 知珞感到烦躁。 她听从剑的声音进入瀑布,还把它从土里拔出。 剑不能流畅地说话,只能通过感应表达模糊的意思。 ——“把我擦干净。” 知珞抖了抖。 剑不满意地铮铮出声,它几代主人都是将它供着哄着,哪儿见过这么敷衍的人! 要不是她天赋极佳,心思纯净又奇特,仿佛天生与世人不同,格外吸引人……吸引剑,它也不会让她过来。 ——“用工具,水。” 知珞皱眉,说道:“你出去后还要什么?” 话音刚落,她脑中顿时被灵石融合、灵力洗涤等各种淬炼装饰剑身的词语撞击。 它一定是上品神剑,才会表达如此复杂的含义。 知珞感到不情愿。 一把兵器还要这么麻烦?她擦拭自己的刀刃都是为了自己舒服,哪儿会为了兵器伺候兵器?当兵器的仆人? 【神剑能助人修行,就当等价交换了。】 知珞重复进秘境前的结束语:“但是,那个人也说了秘境的东西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都可以。” 【……哎呀,可能就是个背景语罢了,原著作者自己都忘了。】 她充耳不闻,一根筋地相信修仙不需要讨好一把兵器,立刻切断了与这把剑的感应,把它重新插进土壤。 松开剑柄时,从震颤的外表都能感受到剑的震惊。 知珞头也不回地离开瀑布。 水镜前的长老们:“……” 系统:【……】 13、第 13 章 虚浪秘境只有白日,烈阳当空,静谧空寂。 不知道走了多久,森林树木间出现一处平坦草坪,草坪边缘焦黑,中间光秃秃的,寸草不生,热浪翻腾,犹如火焰升腾。 一个人被弹飞出去,猛地撞在树干,双眼不甘,咽下血,急切大喊。 “再让我试一次!” 他的双手已然烧成鲜红血肉,肿泡结痂丑陋不堪,控制不住地颤抖。 周围的人眼看他刚刚要去拔剑,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见他被剑弹出才暗中缓了口气。 空地中央赫然是一把锋利的神剑,剑柄火红,刃背一条鲜红,刃锋却雪亮,洁白绒羽包裹剑柄与刀刃交界处,随风而动。 方才剑被那人握住的一瞬间,剑身陡然生出猛烈火焰,铿地一铮,冲击流气震得人站不稳,近处更是觉得皮肤似灼烧,眼眶绯红出血。 “试什么试,还不如去找其他兵器,”一人冷嘲道,“哪儿那么多有天赋的剑修。就算有,也不是我们这种上云梯的人。” 几人不甘心,还想要靠近,挪步快要靠近神剑时,它仿佛是不高兴了一般铮铮作响,烈焰升空,吓得那几人立刻停了心思。 知珞看了半天,切断那剑暴躁不已的感应,一点儿也不靠近,悄然离去。 系统认为她可能还没有适应修仙界的设定:【剑修嘛,剑就是一切啊。剑就是你并肩而行的伙伴。】 “……”她压根不理它。 秘境找不到边界,看似是只有植物的森林,实则处处是兵器,就连树底下,拨开灵草的土壤里可能就有一根银针。 像蛇一样蛰伏腰高草丛的玄色鞭盘旋成圆盘状,散发出幽幽血腥味。 悬挂悬崖边上,奇形怪状的壶。 总之各式各样,遍地都是。 一般来讲,他们要在秘境里待上一整天。 知珞原本又找了把剑,没那么明显的人性,应当比前两把更像死物,令人舒坦。 她甩了甩剑,远处忽然传来极速拖拽的声响,伴随一阵尖叫声。 “啊啊啊啊!!” 是和知珞一样进入虚浪秘境的弟子,他整个人被一把剑拖拽着,手死死抓着剑柄向她冲过来。 那弟子大惊失色:“啊啊啊快躲开!” 知珞手中的剑却突然一响,似在雀跃此番相遇,两把剑有了使用者就能自由活动,不必被插在土里静静等待。 刀刃在空中对抗相接。 几息之内两把剑过了数十招,冷兵器碰撞的脆响如清水撞石。 但并没有杀意,更像是朋友间的切磋,仿佛这两把剑曾经最出名的使用者是一对好友,于是剑也有了惜惜相惜之情。 水镜前。 长老们看着了少女一路,见她无视赫赫有名的赤红剑皆是沉默不语。 幸好最后还是拿起了一把武器,就怕她想不开什么灵器也不拿就走出秘境,会浪费剑修天赋,就可惜了。 “不错,那个弟子也是一个剑修。今年剑门丰收啊。” “这两把剑,好像是攻向魔界时一对好友的剑吧。” “是啊……” * 待两把剑分开,完成前代主人的遗憾,兴奋熄灭,弟子手里的剑安分下来,他终于露出喜悦的神色:“我有剑了!!我有剑了!” 而且刚刚它带着他使用的剑法炉火纯青,显然前主人是经过千千万万遍训练才让剑也融入了剑法。 如流星划过,昆仑剑法的韵味蕴藏其中,无比的奇妙。 这莫非就是奇遇吗? 那弟子兴奋到唇边肌理轻微抽搐,直勾勾凝视手中的剑,手颤抖着轻抚剑身。 自从剑自己动起来,变相控制住知珞的手开始,她就紧绷住唇线。 无法松开,毕竟那弟子的剑还在攻击。 她在感受到那剑法的精妙之前就被厌恶的情绪填满。 那弟子在用自己的袖口小心翼翼地擦拭剑,就跟擦拭新老婆似的。 他忽然听见器物落地的声音,抬头,却见那个少女竟然把剑扔下,转身就走。 “等等……”他惊愕的尾音消弭在她渐行渐远的背影里。 水镜前的长老们:“……” 说是高傲,但这少女面上什么情绪都没有,看起来呆呆的,行动也并不张扬。 所以现在的年轻一代到底在想什么? 坐在末尾位,打开酒壶的女人神情蔓延浓重醉意,听见他们的讨论才慢慢掀眸,水镜里的面容稚嫩天真,那双褐色眼无波无澜,无害纯然。 周石瑾虽面带醉意,目光却无比的清醒。 * “为什么剑要是活的。”知珞在心底对系统道。 她不高兴到唇紧抿,腮肉因此微微鼓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 系统:【……】 系统:【所以就是要征服它嘛,并肩作战!】 “剑要一直随身带着,”知珞道,“它又不是燕风遥,不能下誓约,不能用傀儡线。” 系统:【……唉,它们也不是一直是活的,平常就当个死物在剑鞘里待着呢。】 她决定找一把从未出过鞘的剑。 走过一条小径,树上倏地传来响动,知珞抬头。 原本睡在树枝上的少年直起身,垂首定定地注视着她,树影斑驳,轻轻将他笼罩,他怀中靠着一长枪,枪尖银白布有碎光,红缨轻扬,黑柄细长,有那么一刹那的热烈张扬。 他轻身跳下来,马尾一荡,站在知珞面前,瞥一眼她空空的手。 “没找到合适的武器吗?” 并不是说她是不是没得到武器认可,反而是问她是不是挑选得不满意。 燕风遥只是觉得,这兵器秘境连他这种心性的人都能认可,想必知珞就更是如遇无人之境。 知珞恹恹点头。 “想找没有出过鞘的剑。” 燕风遥微怔,他仔细看了眼知珞,随即赞同道:“嗯,有人性的兵器只会让人反感,特别是与自己相差较大的人性,更是阻碍。” 不过有这种想法的人,寥寥无几,他以为就他一个。 少年垂眸沉默片刻,拇指指腹在枪柄上细微摩挲。 知珞盯着他的长枪。 燕风遥一顿,说道:“它从未出过秘境,名叫玄尘。” 她还好奇地盯着。 燕风遥沉默一下,把长枪递给她。 知珞握住长枪,冰凉一片。 武器认主之后就代表挣脱了秘境束缚,能被别人拿动,当然,主人一念就能收回。 枪很长,很重,知珞拿在手里转了一圈,红缨随风飘动,鲜红如血。 一直没有出世之物周身包裹着一股上古纯净气息,没有被任何人的灵气污染过,无识、无想、无性,强大玄妙的力量蕴藏其中,缓慢盘旋,彰显着创宗立派的曦去仙人所言非虚。 ——虚浪秘境之物,无高低贵贱之分,皆是弥足珍贵,世间绝无仅有。 燕风遥不紧不慢地偏头躲过她胡乱转动的枪头。 她不会玩长枪。 转来转去,知珞很快失去了兴趣,满足了新奇感就还给他。 她要去找未出过鞘的剑,燕风遥自然而然就跟着她。 一把剑从诞生之初就生有剑鞘。 每一把剑被第一个人拔出后,当使用者死去,剑会回到虚浪秘境,而剑鞘却不会,一般会随着使用者葬身。 所以找有剑鞘的剑即可。 未出世之物没有活性,自然不会感应,反倒比那些出过名的剑更难找。 燕风遥不知怎么拿到的武器,身上隐约有血腥味,他也知道似的,离她不近不远,待血腥味在空中散去,才再靠近一点。 他们走了不知道多久,遇见过无数垂头丧气无法拿起一件武器的人,遇见过因嫉妒而发难的人,遇见过因不甘心而被神剑一遍遍震慑重伤的人,那些人往往会触发虚浪秘境专门设下的阵法,被传送出去,可能是进行治疗。 也遇见过各种奇形怪状的兵器,挂在奇奇怪怪的地方,知珞一个一个切断,燕风遥有了长枪,倒清净了不少,没有灵器再去招惹他。 终于,知珞走入深处,到了一处隐秘潭水旁。 那一处冷潭石上竖有一剑,它从未出鞘,无法刺进石面,于是伴随着不断产生又掉落消失的碎光,整把剑悬空漂浮在硬石之上。 通体靛蓝,剑柄上方镶嵌着一银色圆珠,冷然气息扑面而来,也不知是因为寒气雾起的潭水,还是剑本身。 燕风遥没再往前,抱枪立在原地,看她走近那剑。 * 水镜前,从那少女对执枪少年说出那句“想找没有出过鞘的剑”之后,长老们纷纷陷入静默。 他们走到今天这个修为地位,还不至于不将开山老祖宗的话放在心里,偏执认为出名的剑才是最好的。 恰恰相反,没有人比他们更明白虚浪秘境的灵器价值,没有任何灵器可以被贬低。 只是那些出名有性之剑,有感应的能力,往往那些资质极佳的弟子才进入就被感应到,从而拔出闻名于世的神剑。 所以千百年来,未出鞘的剑依旧未出鞘,而那些偶然获得未出鞘之剑的人全都资质平平,是去试过神剑,失败了,自认为退而求其次才选择了它。 而神剑与未出世之剑的最大区别,仅仅是神剑有微弱意识可以拒绝有资质拿剑的人罢了。 资质平庸,剑也跟着蒙尘,很多剑连剑灵都没有产生就回到秘境,重复这一过程。 随着时间推移,神剑名剑愈发出名,更少有天赋异禀的弟子选择籍籍无名的剑。 几人看着水镜中的少女神色如常地抽离剑鞘。 缄默中,一长老喟叹一声:“……其实,我们阵门也不错。” “真的……是个好苗子。那个少年也是,虽然不是剑修,但在剑门也可以大有作为。” 金初漾睡眼惺忪,随口评了一句:“心性坚定,不为外物所动,所求所想皆非常人,此弟子可行远道。” 涂蕊七抿唇,唇角隐隐有笑。 剑门冷清已久,作为首席弟子,她自然高兴又有两人加入剑门。 * 知珞抽开靛蓝剑鞘。 剑一出鞘,华光四溢,铮铮泠然。 剑身银白似雪,流畅锋利,薄如蝉翼,在出世的一刹那,周围蓦然暗如黑夜,仅剩下那雪剑,如同钩月流星,占据所有心神。 古老而凛凛的灵气迸发,萦绕在知珞周围,驱散寒气。 底下的死水寒潭骤然开始流动,雾气骤然四散,脚下植物舒展着枝叶生长,这一处死气沉沉的水潭植物景象仿佛终于被纳入秘境活物内,焕发出新的蓬勃生机。 燕风遥看着知珞,知珞看着剑。 她的褐色眼睛可能是被雪白剑刃折射出的光亮。 燕风遥面色平静地想到。 像盈着破碎星光,但她一定不是在兴奋期盼。 收回剑,少女转头,没有笑,神情与平常无异,褐色眸内宁静如水,照常纯粹,显得呆然。 “就这把了。” 知珞看见不远处的燕风遥似乎停顿了片刻,然后勾起唇角笑了笑。 接下来还有些时辰。 知珞走到他面前,“你刚刚在树上睡觉?” “对。” 他回答完,似有所觉地看着她,却见知珞走至一颗大树前,仰头望着高高树枝。 知珞不会爬树,特别是这种最低一根树枝就如此高的树。 “怎么上去?” “嗯……”燕风遥沉吟片刻。 少年先身形矫健熟练地爬上树枝,再低身伸手。 知珞握住他的手。 两人依旧一冷一温热,燕风遥瞥一眼相交叠的手,一使力,知珞便顺势坐了上去,靠着树干。 “你往外面坐一点。” “……”燕风遥往外面坐了一点。 知珞抱着剑,头靠在树上,瞬间闭眼。 斑驳叶影落到她脸上,衬得皮肤细腻雪白,睫羽轻柔,脸庞轮廓有恰到好处的微微肉感,雪团子一般。 燕风遥一只腿曲起踩在枝上,手肘抵在膝盖,手撑着下颌,闭着眼又实在不能入睡。 总觉得有人看着这里。 他再环视一周。 那就只能是那些宗门长老之类的了。 没有危险。 燕风遥靠近知珞的那条腿垂落着,静谧中在半空无意识随意地轻微晃动,忽碰到她的裙摆,淡蓝衣摆被他带着飘动又落下,少女与少年身躯的青涩差别在交缠中尽显。 少年垂眸看着,微晃动的腿悄然停止。 他偏头看向知珞,看她脸上点点的光亮与影斑。 知珞呼吸舒缓,已然彻底沉睡。 14、第 14 章 安静中,那股被人窥视之感骤然消散,燕风遥移开目光,环眺四周。 树林幽静,阳光和煦,远处偶尔传来剧烈的尖叫声。 他再偏头看知珞一眼。 她还在睡。 毫无警惕,随心所欲。 今日进入虚浪秘境时,与知珞分散,燕风遥运气好,正落入一把剑旁边的草丛里。 他瞥一眼散发凛然冷光的长剑,复又抬头打量周遭环境。 没有人,也没有云梯上那被人窥视的不快感。 他这才垂首,重新看向清凌凌的剑,明明只是兵器,却有一股冷清高傲之感。 指尖才触碰到剑柄,剑便铮得一声拒绝,手被猛然弹开,指腹一痛,竟是出血了。 燕风遥低敛眸,凝视指腹血珠,眼底晦暗不明。指尖轻轻一捻,血在双指间刹那消融,疼痛感如同蚂蚁啃食血肉,细小又不断产生,密密麻麻。 没有多言,也未流露出不忿的情绪,应该说独自一人相处时,他脸上表情总冷很多,生人不近,除了自己,什么都不会放在眼里。 少年踏过草丛,掉落在地的树枝在他脚下发出咯吱的破裂声。 虚浪秘境无边无际,终日白天,并无黑夜,燕风遥又找了几个兵器,银针、铁锤、红鞭,甚至铜钟,无一例外地全都激烈抗拒着他。 魔种还未激发,潜伏在丹田,灵器比修士更为敏锐,即便察觉不出根本,却本能地不愿被他握在手心,生怕沾染一点戾气。 少年始终夷然自若。 他并不在乎修仙界灵器对他的抗拒,不如说正是因为这里是修仙界,他才不为那些抗拒感到诧异。 只有他知道自己是什么人。 下一刻,身侧不远传来一阵痛苦压抑的嘶吼,燕风遥脚步一顿,没有贸然出去,借助茂密树林挡住身形,伸手微微掀开头顶的树枝绿叶,清亮黑眸从枝间透出。 一群人围着一把剑,这副场景在虚浪秘境中随处可见。 几人放弃这把剑,前去寻找其他的武器,另外几人却依旧留在原地。 嘶吼的就是一个倒在地面的弟子,手臂布料被震碎,皮开肉绽,鲜红包裹着森白绽开,汩汩鲜血流淌进土壤。 神剑不杀人,但一次又一次的震慑,造成重伤绰绰有余。 “啊啊啊我的手!”那弟子满头大汗,神情狰狞。 “我能拿起剑…我能拿起剑的…为什么要拒绝我!” 这是不甘心只拿一把籍籍无名的剑了。 潜藏暗处的视线下落到弟子的伤口处。 “……”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惨烈的血肉,知珞杀人一击毙命,习惯扭脖子或者在脖颈处划出一条血线。 而燕风遥只要一有戏弄将死之人的心思,她就会表露出“你是不是不会杀人啊,好慢”的单纯疑惑的表情,形成无声的催促,导致他不得不潦草收场。 筋脉断裂,肉破开露出层层叠叠的鲜红,再深一些,就是洁白无瑕的骨,甚至伴随活着的呼吸起伏与颤抖,实在是让他睁不开眼。 注视久了,少年缓慢地眨了眨眼,黑眸竟褪去无数凶气与冷然,变成纯粹的专心致志,就像遇见感兴趣的东西,然后露出捕猎似的目光。 他刚踏出一步,那名弟子就因生命垂危,被阵法传送出去。 “…” 神剑周围依旧围满弟子,树林外一声细微的树枝压碎声,一人扭头,只瞧见树林里摇动的树枝,似是被人拨动过。 …… 直到他看见一把长枪,笔直插入沙地,在它周围植物没有生机,久而久之就变成一片沙地。 在绿意盎然的森林还藏有一处贫瘠地。 每种武器都占据一定的领域,形成专属于自己的生存环境,却很少连水与草都没有的领域。 他想起魔界。 少年走过去,长枪周遭的细细黄沙逐渐飞扬,形成小型漩涡,流动如风。 鞋履底陷进沙地,再踏出。 待少年的手握住长枪柄,风沙迷眼,骤然狂舞。 枪尖被拔出,红缨原本被黄沙沾染,有些陈旧感,仿佛历经沧桑,待整把枪重现天日,却瞬间焕发新生。 这片沙地失去长枪镇守,蓦然被拉入四周绿地,花草树木刹那间生长,树木遮天蔽日,草意绿地,黄沙鼓动着,被新生肥沃的土壤钻出覆盖。 环境焕然一新,燕风遥盯着枪尖,旭阳照射,枪尖锐利有光,萦绕森森杀意,古朴灵力升腾,不似剑的清冷,也不像鞭子的暴烈,它的凶意蕴藏在最深处,缓慢地爬行,如同毒蛇潜藏在黑暗,发出嘶嘶的警告。 待它认主,半空中有金文勾勒出灵器之名,再荡漾消失。 ——玄尘。 * 说起来,她好像没有说过自己的武器叫什么名字。 燕风遥坐在树上,忽然想到。 知珞睡得熟,头抵在树上,丫髻被压住,逐渐让她的头偏离。 燕风遥睡也不能睡,又不能离开,他刚把视线从她身上转移,望向远处,余光内那少女的身影就越来越远。 “……” 眼看她马上就要向后栽倒,燕风遥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背,知珞睁开眼。 她倒不会摔落,人还没醒,腿弯就本能扣紧树枝,就算向后倒也是倒挂金钩。 知珞直起身,揉眼睛:“该出去了?” “……”燕风遥,“应该还有一个时辰。” 知珞看向怀里的剑。 “怎么了?” 知珞认真道:“我在想给它取什么名字。” “……”燕风遥又沉默片刻,艰难开口,“……每一灵器在诞生时就有自己的名字。当它认主时就会浮现出来。” “……?” 什么? 知珞从系统传输的知识里寻找,可惜被抓取知识的人并非剑修,也没有武器,压根找不到武器认主的规则。 这估计是修仙界的常识问题,或者说耳濡目染的东西,就算是凡人也会偶尔听仙人传说懂一些,和知珞这个完完全全的外来人不同。 燕风遥:“主动去感应它,掌握它。” 唯物主义世界的知珞安静地看着燕风遥:“……” 他在说什么。 知珞撇开头:“我们到下面去。” 燕风遥看她一眼,最先跳下去,少年成一片掠影,瞬间轻松落地。 他抬起头伸出手臂,知珞虽然能下树,但她想了想攻略的任务。 要给仆人做事的机会。 于是握住他的手,燕风遥微微使力,知珞就跳到他面前。 知珞的掌心刚好压住燕风遥指腹的细小伤口,一阵细微密密麻麻的痛传来,不过随着时间流逝,加上他身体的淬炼,那伤口的痛早转换为痒,让人忍不住想要挠。 燕风遥不禁敛眸一瞬,抿了抿唇。 知珞毫无所觉,松开手,她握住剑柄,想了想,闭上眼专注地凝神。 剑周身那股清冽的气息,似乎缓慢地沁入她的脑海。 空中骤然浮现出金色文字,再荡漾消失。 渐渐地,她与剑之间的确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无法用言语描述。 知珞才睁开眼,成功错过刚刚一闪而过的金色文,但她知道认主成功,把剑的每一寸都看了一遍,皱眉:“名字呢?” 方才唯一看到剑名的燕风遥欲言又止:“……” 她又甩了甩剑,催促一声。 认过主的剑自然不会拒绝主人的要求,更别说没有意识的剑。 金色文字颤颤巍巍地再浮现了一次。 ——江雪。 15、第 15 章 知珞看着那两个字,念道:“江雪。” 不似别人还要赞叹一番手中剑名,她面无表情地记下名字,就将剑送回剑鞘。 “还有多久?” 燕风遥低头,用枪尖挑来一颗膝盖高的草,看向草下的紫色两瓣花,这种小花似乎遍布虚浪秘境,多隐藏在肥沃奇异的绿草下,导致肉眼几乎看不见紫色,他不知道那是什么花,但在树上能将紫花看得一清二楚,他观察过,此花约莫一刻钟枯萎一次,一刻钟生长一次。 他内心估算一阵。 “大约还剩半个时辰。” “好久。”知珞原地抱膝坐下,安静地凝视远方,眼睛没有焦距,显然是发呆。 “……” 燕风遥也掀开衣摆席地而坐,盘腿,黑色衣摆散开。 两人气氛沉默,齐齐坐地。 朦朦胧胧的尖叫声又响起,四面八方皆有弟子隐约的吵闹声、欢呼声、疯狂的笑或哭。 燕风遥不禁瞥一眼旁边的知珞,她眸映辉光,却神游天外。 收回视线,燕风遥沉默地看一会儿远景,须臾,他敛下长睫,闭目,按照魔界读到的方法试图感应灵气。 果不其然,虽然他那短浅的修为被废,修炼经脉也被割断,但他身体内还残留着一些灵气,蕴藏进肉骨,没什么大用,也就是让他伤口恢复更快。 更别说,他修炼的经脉似乎被傀儡线修复如初。 少年手心按在手臂,神色复杂,他的骨头里正埋着一根一根金色的线,即使知珞很少用,也无法改变它对他的禁锢。 同样,更无法改变它对他身体修复的好处。 在少年又闭上眼感受经脉随着心脏跳动而产生的轻微震感时,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 他睁开眼。 知珞没有转头,依旧望着远处,手指又指了指睡树上时压住的左边丫髻:“头发乱了。” “…” 燕风遥拿出梳子。 发带被拆又被重新绑上,知珞:“你还会梳其他的样式吗?” “马尾。” “还有呢?” “没有了。” “记得学。” “……是。” 待发带垂下,上空骤然生出一阵敲钟声,悠远肃穆,传遍整片秘境。 ——“时辰已到,所得所失皆是你幸。剑门新弟子三人,其余众人进入阵门大选。” 这无孔不入的声音仿佛将整个人包围,清晰分明。 知珞眼前一花,坐的草地眨眼间变成冷硬石质。 此处是一方圆几里的石地,地面被雕刻出蕴含道法的图案,线条微凹,在圆形石面边缘,飘荡着白絮浮云,整片石台与云齐平。 在前方有石梯,其上的平滑台面布有几把古树雕刻的座椅,剑门几个长老与仙尊们正坐在椅中,鹤骨松姿,飘然若仙。 除外还有一人,正是知珞在虚浪秘境内遇见的和她被动切磋过一次的弟子,他大震,忙不迭抱着剑露出欣喜若狂的笑。 “……我…我入选了……” 燕风遥:“…” 燕风遥神色自若地松开搭在知珞丫髻上的手,再将木梳揣回怀中。 知珞站起,仰头望向仙尊们。 剑门长老之一,段朝轻露出笑意:“从此以后你们就是十二月宗的剑门弟子,能在云梯试炼后得到三位剑修,是我门之幸。” 以往云梯试炼,可是十几年都没有一个。 另一长老道:“接下来会测各位的灵根,不必担忧,能在虚浪秘境内拿到灵器,就没有无修炼资质的人。” 就是分平庸与不凡罢了。 一位年轻的剑门弟子乘鹤而来,朝诸位仙尊作了一揖,再朝三人抱拳,将五颗不同颜色的石头先交于那笑得灿烂无比的人。 那人手握五石,微光渐起,有四颗石头颜色更浅,周围一小块的灵气围绕五石缓慢旋转。 剑门弟子高声道:“普通四灵根。” 灵根越少越好,越纯越佳。 灵根多意味着灵气流动的通道更多,也就愈发稀薄,然而只有一个通道是有用的,人人皆是如此。 修士不可能修炼一个以上的灵根,因为人的肉骨血浑然一体,应当共同修炼一种才是协调之法。毕竟人不是仪器天秤,无法精确丈量每条灵根的灵气来相互制衡,于是修炼两种灵根及以上就会在某一刻造成阴阳失调,形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每个修士都会选择最适合自己的灵根来修炼,其余灵根就此作废,吸收了灵气也会如数放出消融,又不能拔除灵根,所以灵根越多,浪费的灵气越多,修炼越慢,也难以精炼。 纯度自然就类似于是通道容纳灵气的范围容量,消化的速度与程度。 知珞看着五颗石头一离开那弟子的手心,微光熄灭,就骤然变成普通冷硬的随处可见的石,剑门弟子接过,将五石递给燕风遥。 她翻找了一下剧情,书太长她记不住细节。 此次测灵根,作为前期伪装的反派,燕风遥自然是一鸣惊人,甚至被久不收徒、性情古怪的金初漾收为关门弟子。 “系统,我的灵根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宿主。这是你自己的身体,】系统冒出头,【依我看应该是挺好的。】 它嘀咕:【毕竟在虚浪秘境都能引来神剑,肯定很好,你就放心吧。】 “和燕风遥相比呢?” 【……这个就不太确定,至少在他进入魔界这个剧情扭曲的拐点之前,反派应该很难将傀儡线和主仆誓约一起挣脱。】 它反而来安慰宿主了。 除掉傀儡线需要抽筋拔骨,也就意味着他必须淬炼出能够承受抽筋拔骨之痛的身躯才能抽取傀儡线——至少要金丹期。 虽然反派回归魔界之前就进入金丹期已久,但还有个以道运为约束的主仆誓约,丹田内元丹在固态基础上更加稳固,才能在破除主仆誓约、道运反噬下活下来——那也得修为到达元婴后期。 即便反派在魔界待了许多年,在扭曲过剧情的结局出场时,已然是大乘。 也就是说反派一旦回归魔界,就很有可能将这两重束缚通通去除。 没关系,没关系。系统自己安慰自己。万一宿主就有办法呢!时间还远得很! 知珞随口应了一声,压根没想那么多,她只是觉得主人如果在实力上被仆人超过,会增加很多潜在的危险,至于其余的更后面的事,她也觉得需要测出天赋之后再做打算。 知珞望向手中绽放出绚烂光色的少年。 剑门弟子面露惊异,座上仙尊也纷纷惊诧。 “是双灵根!竟然是双灵根!” 而且纯度极高,简直是天生修士! 燕风遥在众多灼灼目光中却最先瞥向知珞。 他是仆人,仆人不能是天才,一般主人不会允许的。 而少女岿然不动,甚至在微微皱眉用眼神催促让他赶快弄完让她测。 微怔片刻,燕风遥撇开头躲开她的目光,抿唇再看了眼五石,沉默片刻,下一瞬就将石头递给她,动作有些迅速。 正处于沸腾的讶异被迫戛然而止,一长老清了清嗓子,示意众人安静。 剑门弟子收敛震惊,看了看新出炉的天才人物,又扭头看了看旁边的少女,神情逐渐怪异。 知珞毫无所觉,握住五颗石。 灵气盘旋形成漩涡,围绕她产生,两颗盈满灵气的石顷刻间显现出光亮,只是光芒没有比较物,似乎与燕风遥的差不多,又不太确定。 剑门弟子又是一惊:“也…是双…双灵根!” 这次场内蓦然缄默,良久之后,一长老突然抚掌大笑:“好啊,今日我剑门不仅增添三位弟子,其中还有两位双灵根剑修。我十二月宗必然永世长存!” “剑尊说过他不再收徒弟。那丫头倒是可以拜入我门下,正缺一个关门弟子。” “使长枪啊……好像门内没有人用这种灵器,我可以试试。” “那个四灵根的弟子就拜入我门下吧。” …… 一个接一个的赞扬话语,在长老们纷纷开口抢徒弟,无暇顾及底下三人时,那四灵根的弟子兴奋得忘乎所以,小心翼翼与剑门弟子攀谈起来。 知珞凝视五石,眨了眨眼。 她转头看向燕风遥。 却正好与他对视,撞进他的眼睛,燕风遥一顿,知珞走近几步,神情认真地抓住他的手,把他刚刚握住发亮的其中一颗小石头塞进他的手心。 在少年看来他们两人离得太近,燕风遥下意识微微仰起头拉长他们之间距离,半晌才缓慢低首。 她的额前碎发他最熟悉不过,此刻她轻轻皱眉很是严肃,眼睫随着眨眼而颤动。 知珞的手心很冷,执起他的手背,他不由得感到怪异的凉。 知珞另一只握着石头的手摊开,将自己手中发光的石头与他的仔细做对比。 燕风遥知道了她是在比较,低声道:“相差无几。” 她猝然抬头,燕风遥才看了不久,又下意识直起脖颈。 知珞盯着他:“到底是比你亮一些,还是暗一些。” “…”燕风遥顿了顿,垂首再凝神看了一遍,知珞也低头,和他一起看两人掌心的两颗发光石头。 少年观察完,注视掌心的黑色眼瞳倏地微抬,看着她的眼睫,少女似有所觉与他对视。 燕风遥道:“一般无二,分毫不差。” 16、第 16 章 一样的天赋,那最好。 知珞眨了眨眼,把石头全塞进他手里。 燕风遥看一眼手心的五石,沉默地握住垂手,两人搞清楚了天赋之事后就站立在原地观看别人的吵闹。 剑门弟子来收五石时,就发现五颗石头不在最后一个测试人的手里,反而在中间少年的手中。 脑海中的系统结结巴巴一阵,随即大呼:【小命存活概率又加大了!我知道了,宿主是走天才流吧!】 然后被系统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到的知珞就让它去休眠了。 闭麦的系统:【……】 台上长老们的说话声传入他们耳朵里就是一阵模糊不清的奇怪语言,这是结界在发挥作用。 沉静的琥珀色眼睛遥望石台。 按照剧情,金初漾现在应该提出了收徒的想法,作为剑门仙尊内地位颇高的人之一,他甚至在攻破魔界战争中出过一份力,自然是受人敬仰,但他性情懒怠,此次收徒也是使众人惊诧。 “这是各长老赠予你们的礼物,每一位新入门的剑门弟子都有。”那白衣剑门弟子将绣有图案的荷包一个一个递给三人。 知珞看着巴掌大的荷包表面绣着十二月宗的宗徽。 “这是储物袋,等你们明日上了第一节课就会知晓用法了。” ……什么课?上什么课? 知珞懵了一下,又翻找原文,但原文里直接用回忆的手法写的,只提了金初漾收了燕风遥为徒。 然后视角就转换到女主身边,仅出现她与师尊的相处,导致知珞对宗门具体入门与修炼的流程一知半解。 三人道谢,也一个一个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接下来一个长老又说了些场面话。 “……等你们在竹声院待够一个月,也许就有望成为其中一个仙尊的弟子甚至是关门弟子,盼你们不负众望,努力修行,早日成为独当一面的剑门弟子。” 其余两人就跟约好了似的,作揖微弯腰应了一声,知珞慢半拍行了一礼。 再抬头,众仙尊已然不见。 也就是说虽然原著里金初漾在台上说了要收燕风遥为徒,但按照宗门规则,他们需得在门内学习一个月,至少应该懂些修仙界的基础知识和学会引气入体,然后才是正式收徒。 “师妹师弟们,请随我来。”那白衣弟子笑道,走向边缘。 “师兄……”一身灰色衣抱着剑全程亢奋的张墨跟上,迟疑。 “张师弟,叫我程师兄就好,我名程一羽。” 张墨:“程师兄!” 燕风遥不露声色地跟在他们身后,在最前面的程一羽望过来时才显现一个轻微弧度的笑容:“程师兄。” 程一羽对新入门的三个弟子都抱以最大的友善,方才看到知珞他们两人极佳天赋时的惊讶也依然留存于心,毕竟双灵根在修仙界寥寥无几,称之为天才中的天才也不为过。 这两人注定前途无量,也同样注定艰险。 他朝燕风遥笑了笑。 “燕师弟。你们这一个月如果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我就在秦灵台当值,偶尔负责一些灵器修补的工作。” 知珞扭头看了下刚刚瞬间变脸的燕风遥,再看了下程一羽,有样学样:“程师兄。” “有什么疑问吗?知师妹。” “我们住哪儿。” “在拜师之前是以普通内门弟子身份居住,且放心,内门弟子的待遇还是极好的。” 程一羽吹响一声笛,短促嘹亮。 忽然,四只白鹤从深不见底的云层冲破而来,尾羽携带流云,在空中划出一条一条的白色细带。 白鹤羽毛洁白无瑕,尖喙暗红,轻啄程一羽的掌心。 张墨赞叹道:“好大的白鹤!” 知珞:“?” 她在原世界没见过白鹤,也不知道他说的“大”是大了几分。 “好了,因为你们还没有学会御剑,我的话……”程一羽赧颜,“御剑是我的薄弱之处,所以不能带三个人,委屈你们先骑着白鹤离开吧。” 一人一只,白鹤俯身低头,知珞坐上去,看它过于细长的脖子弯曲成一个弧度,她摸了一下它的脖子,白鹤的翅膀动了动。 程一羽:“我们走吧。” 白鹤仰头长鸣,振翅向上,骤然离地数米,清风拂面,穿云入空。 鸟类滑翔又是另一番感受,并且这次她看见了人影,底下隐隐约约有无数的人在行走或者练习武器。 身旁倏地有人与她平行,知珞侧过头,一个白衣男子正站在一个庞大葫芦上,他朝知珞礼节性点了点头。 知珞看一眼他的葫芦,也点了点头。 那男子速度加快,与前面的程一羽聊了几句。 “鹤松宁呢?” “你也知道鹤师兄不喜欢与人交往,不喜欢热闹,他不想来就让我来顶替了。” 那男子冷哼一声,似乎对鹤松宁很是不满,问完就扬长而去,葫芦口系的长长红飘带波浪一般,很快没了踪影。 白鹤在一处平地落下,周围山清水秀,美不胜收,应该说在灵气充裕的宗门内就没有一处不美的地方。 “因为知师妹和张师弟的灵器是剑,依照宗门规定,应该住在天海峰。燕师弟则在乌曲泊。这里就是天海峰,你们二人就住那儿。” 程一羽指了两处屋。 剑门内门弟子住的地方自然是好,区域也大,天海峰走半天都可能碰不到一座房屋,程一羽指的除了他们面前的一座,还有就是只在山林间冒个屋檐尖尖的地方,目测要走许久。 “白鹤就在这一个月里借给你们了,它们主要吃些树底下掉落的东西和绿草,里面有灵气,对它们的修行也有利。” “那…那我住远的地方吧。”张墨小声道,他看一眼知珞,知珞转过头来他马上移开目光,不敢对视。 怪不得她能那么潇洒地扔掉剑,双灵根当然是不同的,也许她的心境已经比他高出好几个高度呢。 张墨回想起虚浪秘境内他们被迫切磋的事,默默地想到。 知珞对此的理解就是他的话里的表面意思:噢,他要住远的地方。 燕风遥瞥张墨一眼,倒是很轻易地看出对方怯懦的心思,他眼底漠然,不置一词。 除了知珞,三人再次坐上白鹤。 她突然想到什么,对燕风遥说道:“你知道了我的住处。” 记得来做仆人的事。 程一羽眼含疑惑,但没有多言。 燕风遥领悟,颔首:“我知道了。” 三人分成两股,刹那间远去。 知珞走进屋子,这屋还自带一个后院与前院,面积极大。 屋内陈设焕然一新,放置的有辟谷丹等基础丹药。 在她进屋时,一只飞鸽衔着一封信落至窗沿,知珞拿起拆开,内容是这一个月的安排,时间地点都有,从明日开始上课。 ……上课,她从没上过课,上课怎么上。 她看向飞鸽,才发觉它不是活物,而是一个精巧的器物。 飞鸽振翅远去,知珞把信放在桌上,走出去。 白鹤正啄着前院两边的草。 知珞走过去看它。 白鹤以为她要乘坐,屈身垂头。 知珞盯着它。 “……” “……” 白鹤的长脖抬起,歪了歪头,明明是动物的眼睛竟有种通人性之感。 它与知珞对视半晌,抖了抖翅膀站起来,若无其事地继续吃灵草。 伸手,她摸了摸白鹤的羽毛,光滑柔软。 白鹤吃到那儿她就跟到那儿,一直在摸同一个地方,白鹤好脾气地转身,示意让她摸另一边,别把它摸秃了。 过了许久,屋外传来另一只白鹤落地的声音,一少年负长枪迈进前院,抬眼便见一鹤一人,场面和谐。 知珞望向他,疑惑皱眉:“?” 怎么现在就过来了? 燕风遥顿了顿,瞬间明了自己是多想了,以为她暗示的尽仆人职责包括一些整理。 两人僵持片刻。 他一时间走也不是,进屋也不是。 知珞:“你来干什么?应该明早上再来。” 燕风遥:“我以为你说的包括要帮你整理屋。” 知珞闻言思索一阵,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可能说少了:“那你整理吧。” 燕风遥:“……” 他走进屋子。 知珞摸摸白鹤的背。 屋里很干净整洁,也不知道有什么可以整理的。 她摸完跟着进屋,却见那些瓶瓶罐罐被他摆放在柜上,放一排丹药,后面再放一排,中间泾渭分明,分成两部分。 一部分是治疗伤药,一部分则是其他用处的丹药。 他的长枪靠在角落墙上,并未随身携带。 燕风遥打开衣柜,秘境之前住处的衣物都被他带了过来,所以刚刚才多花费了一些时间。 叠好放置,再将床褥整理规整。 他走至镜台前,原本想要将木梳放入妆奁中,却发现里面已经有一把精致的梳子,迟疑片刻,关闭妆奁,木梳依旧待在他衣中。 知珞坐在桌子旁,面前忽然被放了几本书,她疑惑仰头。 燕风遥:“这是明日要上课的书。” 他看见少女仰着头的脸上逐渐露出不情愿的神色,仅仅是眉毛微皱,那双轮廓圆润的琥珀眼便立时流露出几分抗拒。 “…”燕风遥只能无视。 所有事情都做好了,他清闲下来,立在桌边敛神一瞬,黑色眸转向她,没有浮于表面的笑,暗暗沉沉,也没有过于凶戾的恨,一片平常。 很奇异,他私底下会对奴仆的身份束缚感到不屈烦躁,甚至会恶意揣测。为了避免主仆誓约的反噬,他也一直在控制想法,比如用“束缚”笼统代替傀儡线与誓约,也不去仔细想它的含义。 对于他而言,这很简单。 除了那一次不谨慎的暴露,后面再没有触犯,他会主动刨除掉一切伤害她的想法,控制在一个度之间,这也是少年适应现状蛰伏的一种方式,至少现在他没有能力去一次又一次触犯誓约。 如果未来有了能力,他可能就会撕破束缚——然后,至于怎么对待她——少年自若地中断想法,不管后面的答案是什么,以防触犯誓约,他从不会去想。 但真的到她面前做那些仆人做的事情时,又会被打乱思绪波动,她太不通人情世故,导致他总是多做一些事,多说一些话。 知珞粗略翻一遍书,简直头昏脑胀,光宗门规定就有几大页,其余的介绍修仙界势力的也是一团一团的黑字挤在一起。 她疲惫地叹口气。 燕风遥看着她:“那我先离开。” 知珞:“嗯。” 天色渐晚,他一走,知珞想了想,又把书丢开,去叮嘱一遍白鹤如果有人要来害她就叫一声,然后钻被窝里倒头就睡。 白鹤:“?” 它低头继续吃。 * 翌日一早,天蒙蒙亮,白鹤就开始叫,一声接着一声。 踏进前院的燕风遥略带寒意,瞥一眼白鹤,杀过人和喜欢杀人的眼神是不一样的,它瞬间闭上尖喙。 燕风遥进屋时,知珞还在穿鞋,摇摇晃晃坐到镜台前。 少年的手带着露水寒气,让才从暖和被窝里起来的知珞凉了一下,清醒不少。 整理完,他们才坐上白鹤前去竹声院。 昨日剑门出了两名双灵根的事早已传遍,像这种基础课,会与其他通过云梯入门的内外门弟子一同上,还有一些被惩罚过来重听的修士。 知珞进入室内时,两人一桌,座位差不多快要坐满。 她压根没注意那些人似有若无的视线和窃窃私语,和第一排招手的翊灵柯打了招呼就径直走向最后一排空位坐下。 燕风遥自然是跟上,他更不在意那些人,目不斜视。 就坐之后,一白发老人悠然进入:“我就是这一个月教你们的人,徐潭。叫我徐老便可。” 他表面上进入状态教学,但他都讲过几百遍的东西,嘴上按照惯性讲课,眼睛瞟向最后一排的两人,面带笑意。 怎么说也是和望华君一个资质的弟子,应当更加聪慧才是。 ……嗯?那知珞怎么感觉眉头都快皱成一团了? …… “先写一遍门规最重要的四条,纸上写。” 室内顿时响起哗啦啦的纸声,然后安静下来,都在执着毛笔书写。 知珞神情极其认真,盯着空白纸,毛笔怎么也落不下。 连握笔姿势都是方才看别人现学的,她完全不会用软绵绵的毛笔写字。 同样才模仿出正确握笔姿势的燕风遥也在沉默:“……” 他在魔界虽然读过书籍,用树枝石头划过字,但从未用过毛笔。 两人齐齐注视着白纸。 …… 徐潭慢悠悠巡视,看了几人的抄写点了点头,然后走到昨日传出不小动静的两人面前,面带笑容地看向伏案两人手下的纸。 他笑容一僵:“……” 这是什么? 字奇丑无比,堪称初学者中的初学者,那燕风遥还算是真的在模仿书中字迹,越写到后面越好,知珞也在进步——只是她并没有模仿,自顾自写,反而越写越……生硬稚嫩?像是小孩子的字。 “……”徐潭保持住一脸虚幻微笑,踱步到别处。 燕风遥黑眸微动,他看向知珞,知珞正一个不慎,左手手指按在未干的笔墨上,沾染黑墨。 她似有所感,抬眸与他对视一眼,皱眉烦闷,近乎是瞪人了。 燕风遥愣然一瞬。 她显然是很不高兴,他还是第一次见她脸上有如此鲜明的表情,与细微的流露完全不同。 知珞瞧见燕风遥不知道在想什么,朝她露出一个笑,不是伪装出的微微轻笑,而是属于少年的略带锋利的笑。 安静对视间,燕风遥不得不说点什么来结束这场缄默:“你手指染上墨水了。” 知珞奇怪地看他一眼:“我当然知道。不要看我打扰我。” 燕风遥忽觉脖子不受控制,被迫转回去不能再看她。 “……” 17、第 17 章 十二月宗地域之大,横跨山川水流,一望无际。 而望华君作为镇宗之人,剑修之首,所处环境也是地府辽阔。 虚草洞则是他闭关之地,从外界看是一方窄小洞口,一旦踏入才知晓内里别有洞天,硬生生在固有领域撕开更大的界域。 洞外绿树成荫,溪流不断,林籁泉韵,葱蔚洇润之气盈满整片树林。 一人正立在洞外,低首恭敬等待。 涂蕊七一袭淡绿,浅睫轻敛,身后一柄剑,耀如春华。 停滞在枝头的雀鸟忽而扑哧短翅,飞离枝上的时刻,洞口华光大绽,阵法显现转动,橙黄复杂的符文移动排列,如同齿轮卡住再咔咔旋转,阵法消失时,一人出现在洞口。 白衣胜雪,眉目如画,狭长眸却透出点点寒星,看物又似不放在眼底,琉璃浅瞳太过凉薄无情,对视间只有清透寒意,没有半分温情可言。 “师尊,”涂蕊七垂目,恭敬道,“徒儿恭迎师尊出关。” “嗯。” 两人像往常一样,一人恭恭敬敬,一人淡淡应一声。 望华君径直从她身侧走过。 涂蕊七看着他的衣摆,眉眼平静,恭而有礼,手指却悄然掐进掌心,死死咬住唇内肉。 作为剑门首席,她日日夜夜关心剑门内部之事,时间一再被压缩,都是为了配得上剑尊首徒的名声。 想想看,那一剑破千山的剑尊,收的弟子虽然天赋不错,但在剑上竟然杀意不足,剑意软绵,这要受多大的非议——即便他们从不在剑尊面前讲。 那时候她就在想:既然剑术上她没有天赋,那至少在宗门要发挥作用,她感激宗门从她七岁就开始养育她,她更感激师尊给予她的所有资源和教导。 他收她为徒,是在她十四岁的时候,涂蕊七众目睽睽之下测出双灵根,惊艳宗门,那风光月霁的剑尊仅仅是瞥她一眼,就微启唇,风轻云淡地说要收她为徒。 然后…然后…… ——“师尊……我…” 早已长大,早已有男女之防,面颊带粉的少女惊讶于他教授剑法时,陡然亲密的姿势,似有若无的清冷包裹,让她产生了妄想。 拜入师门以来,师尊从未与她如此亲密过。 ——“师尊,我能否与师尊……” 那剑尊忽然眸露挣扎之色,最终化为冷意:“你我是师徒。” 猛然打碎一切,难堪、羞耻、各种混乱情绪撕裂心脏。 难道都是她一厢情愿?那为何又亲密于她,给予她幻想? 她强撑着低头称是,莫大的自卑羞耻使眼角泅湿,背上繁重职务都能挺直的瘦弱肩膀徒然紧绷微颤。 随后剑尊闭关,至今才出。 两人之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如常。 涂蕊七跟在他身后,斟酌说道:“师尊,此次剑门入选三人,其中有两名双灵根,一人用枪一人用剑。” 男子停住,清冽目光瞥下:“那又如何,我只会收你一个徒弟。” “……是。” * 课堂很无聊。 很无聊很无聊。 傀儡线如果没人摸骨,根本不会被人发现,更别说私密的誓约,所以知珞用得毫无警惕。 一张又一张的纸糊上黑墨,被卷成一团扔掉,不知何时桌面底下堆积了不少的纸团。 燕风遥早就写完,但毛笔字依旧不好,所以在一遍一遍重练。 直到桌面纸上被抛过来一个纸团,盖住他正在写的字,碰到毛笔柔软的尖。 他瞥过去,知珞撑着腮盯着笔尖,更像是扔纸团时扔错了地。 安静片刻,纸团被放在桌角。 悠长的钟鸣声在室外响起。 “好了,都走吧。”徐潭出声,抚摸着长须慢步走出。 众人立刻嘈杂起来,收拾桌面。 知珞马上放下笔。 还未入道,都在用凡人的办法将书一一摆好。 燕风遥摆好后,起身,衣摆处卡着的纸团慢吞吞掉落。 “……” 知珞也站起身,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随后盯着他。 前面有几人在偷看。 “那是和剑尊一样的双灵根?” “肯定啊,我内门有人。消息传遍了。” “……你说我能现在就与他们结交成挚友吗?” 翊灵柯在心底得意地哼笑,故作淡定,收拾书的动作却显然以最慢的速度来。 直到她的随机同桌收拾完毕,讶异问:“翊灵柯,你怎么……”这么慢? 翊灵柯捂嘴惊讶道:“你怎么知道刚刚知珞只和我一个人打招呼了?” 同桌被打断话,嘴角抽了抽:“……” 你是不是有病。 不过接下来的课是分开的,使剑的在一块儿,她这个阵修自然又是另一个地方。 翊灵柯站起朝后面说道:“我先走了啊知珞,再见!” 同桌看见名叫知珞的少女反应了一下才缓缓点头,面上堪称毫无波动。 同桌:“……这、这就是无情剑修吗?” 处于聊天中心的两人坐在最后,不知为何几人总觉得那黑色劲装的少年隐约不能直视,他一看过来就匆匆撇开头,避其锋芒。 明明和他们一样还是凡胎浊骨。 磨磨蹭蹭的人整理好书,最后和新认识的同伴出去,在门口再回头望一眼。 嗯,那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少年正在捡纸团。 ……嗯?? 知珞慢半拍地和翊灵柯打完招呼后,转过头继续安静地盯视他的侧脸。 站在原地打算走人的燕风遥低头与她对上。 “……” “收拾一下。” “……是。” 地上乱七八糟的纸团被少年一一捡起。 他顺便还将她桌子收拾好,毛笔都被她用劈叉了。 两人最后出的院,午饭是辟谷丹。 接着是练剑场,知珞骑着白鹤到达,张墨早就在这里紧张地一遍遍擦拭剑。 “啊…知、知姑娘……”张墨唯唯诺诺地点头,虽然头颅都快低到地底下去了。 知珞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他叫什么来着? 算了。 此地是一处训练场,黄土空地,树林包围,一排排的木剑铜剑竖在架上。 “今年居然有两个人。”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来到训练场,对着吹冷风的两人惊讶道。 “我叫丁万仁,废话不多说,先马步半个时辰,挥剑一千,开始!” 张墨一脸天塌的表情,心情忐忑地扎马步。 他最不擅长这些了啊! 知珞不会扎马步,看一眼张墨,有样学样。 顶上太阳烈烈,气温升腾,眼前的黄土在扭曲。 汗滴顺着鬓角滑落。 张墨一刻钟不到就瘫软在地,再扎马步腿也不住地抖。 太阳下斜,两人在用木剑挥斩,重复一个动作,丁万仁偶尔出声指正,忽而,树林另一头传来打斗声,闷闷拳头到肉的声音,一些弟子的嬉笑声传来。 “再快点!就这样吗!” “连我们这些练气期都打不过可不行!” 丁万仁侧头望,冷笑一声,转过头对汗如雨下的两人道:“听见没,这是你们挥剑后的实战。会有外门练气期弟子来与你们打一场,不用灵力。每年新入门的弟子都会一身伤的回去,运气好的进步斐然,运气差的就只是挨揍,所以你们屋子里才有一大堆丹药。” 新入门一个月,很多技巧必须要实战才能练出,剑门弟子就会抽出自愿前来的几个外门练气期弟子,来陪打。 但这种事情,就看那弟子的心思,和教导师父的为人,很多人仅是被揍,什么都学不到,也有人真的被教授许多技巧,虽说也有伤,但打斗中谁能避免。 宗门不缺人,虽说缺天才,但天才在前期陨落的案例比比皆是,毕竟他们拜师才会被纳入羽翼,而十二月宗作为大宗,人多人心杂。 道是一个人的道,修仙是一个人的修仙,惜才之心远没有自己的事情重要,修仙的路也不会因为天赋而大开后门。 “今年剑门除了你俩,就剩一个啊……”丁万仁道。 张墨脸色一白。 那边的人该不会是…… ——“燕风遥!快站起来!” 真的是他! 张墨面上愈发苍白。 燕风遥这么厉害也会被打……也是,毕竟他们没有修为,再怎么样也打不过啊。 一想到等会儿他也要实战,张墨悄悄地瞥向少女。 少女依旧在动作不停地挥剑,仿佛没听见对面的闷声,也同样没听见丁万仁的话。 真…真…… 张墨搜肠刮肚也找不到一个合适词语形容。 不、不愧是她。 挥完剑,张墨手臂酸软,腿也直抖。 两三个白衣弟子走近,朝丁万仁行了一礼。 “你们必须只使用基础剑法,倒下了五息不站起来就算输。” 他们需要换成木剑,那三名弟子就去拿剑。 知珞发髻早就乱了,面颊浮红,汗水打湿鬓角碎发,一双眼睛却依然澄亮,似乎不知疲惫,不知畏惧,也同样没有战意。 张墨颤颤巍巍,太过害怕,就抢先一步对那个面容和善,看起来和其他两人不是同一路的人道:“师兄能与我练习吗?” 那弟子愣了愣,笑道:“可。首先你要握紧剑柄,我们要使的是宗门基础剑法,每一天都是,直到你们习惯,第一天你们还没学,就当熟悉熟悉。一个月后就应当学完,也能接几招了。” 看来运气不错,张墨松口气,忙答应,又隐隐不安地偷看知珞那边。 “你就是知珞?”一人眉眼轻佻,面色轻浮,拿起木剑立在对角线。 知珞握住剑柄,“对。” “…也不怎么样,”他上下打量,不屑笑道,“莫非和剑门首席一样,不是用剑的料子,那样的话双灵根在你们身上还真是浪费。” 他不怕什么天才后面的报复,明面上宗门可不允许杀害同门,那些自认天才的人也自认光明磊落得很,最大的报复就是冷脸不理人,再多的就是在强大的时候反击挑衅,却根本不会主动翻旧账。 再说他在外门,可能这一次相见之后,几百年都不会与他们相遇了。 知珞充耳不闻。 “啧,木头吗。” 开始就是一剑劈来,毫不留情,不能用灵力,可练气期弟子的力气也是极大。 知珞不会用剑,她更擅长用短刀。 格挡也是短刃姿势。 “你这是什么姿势?哈。” 张墨那边动作慢悠悠的没有伤害,知珞这边狂风暴雨,剑落如雷。 那弟子渐渐吃惊,这人显然是身手极好,并且全是杀招,没有一招温和。 可那又如何! 他双目露出狠戾,再一用力。 啪! 手腕被打,剑陡然落地。 “剑修没剑,就等于是没命了。”那人看一眼落地的剑,笑道。 知珞浑身都被木剑打过,阵阵剧痛,她掰好手骨,没去捡剑,反而欺身而上。 “什……!” 没有不熟练的剑,那少女如鱼得水,几招躲避,一脚踢中对方的腹部。 “啊!”那人被打中眼眶,脸色涨红,气愤到剧烈喘气,“你…你……” 他再重施基础剑法,知珞跟上次一样躲避,却猛然感到从侧面砍下的剑比刚刚的危险千百倍。 他附着了灵力。 气浪翻涌,知珞全部换成躲避招数,渐渐被逼入角落,木剑打中她的背部,知珞顿时砸向地面。 “唔……!” 鼻子间是泥土的气味,拧眉冷汗浸浸,痛到无法动弹。 实力的差距太大,知珞咽下铁锈味,指腹陷进黄土。 那人笑道:“快站起来啊!” 丁万仁并没有全程盯视,他将几把废弃木剑扔出去,回来,瞧见剑上的灵力波动气笑了,指了指:“你,说好不准使用灵力,规矩都忘了?” 那弟子辩解:“我刚刚见丁先生没有叫我们,就先去了另一边,那也是剑门训练,他们都在使用灵力,那个人练习得很快。” 丁万仁冷笑:“他们放任,我不放任!快滚!” 那人敢怒不敢言:“……是。” “顺便把你的回春丹留下,当做惩罚。” “……是。” 那弟子临走前,看着不愤怒,不气恼的少女,恶意想到:莫不是个傻子,不会笑不会哭,不会生气不会知耻。 丁万仁站在她面前,知珞缓过来后就站了起来,狼狈不堪,背部隐隐透出红色。 他将丹药递给她:“吃,灵力造成的伤口可不是普通丹药可以完全消除的。” 知珞也没犹豫,倒一颗吃掉,瓶子里还剩下两颗。 月色将倾,他们才结束课,丁万仁扬长而去,张墨犹犹豫豫过来嗫嚅着说了一声对不起就羞愧地跑走。 知珞迷惑地看着他。 他在干什么。 她留下再练习了会儿,内心情绪无法宣泄,少女一个人在挥剑时才从面部上流露出几分不甘。 挥剑挥到喘气,知珞放下木剑,走向白鹤待的草地。 一个人影也从树林里缓慢走出,脸上有乌青,点点鲜红的血,浑身是伤,沾染着尘土。 知珞借着月光才看清楚那是燕风遥。 燕风遥似乎放得更早,却这么慢,可能是痛的在地上动不了,缓过来才能行动。 他的马尾都散开,唇畔有血,步履缓慢,面色极为可怕。 知珞疑惑:“你是不是要死了。” 她将剩下两颗丹药的药瓶扔给他:“吊着命。” 燕风遥掀眸,手抬起,药瓶正好砸进手心。 知珞也好不到哪儿去,回春丹是下品,仅仅消除了灵力影响,伤还是伤,背部衣衫浸得微红,唇角瘀血,但她面色如常,眼底澄澈,不像他那般眼眸阴翳,翻涌灰暗。 他眨了眨眼,恢复往常的神色。 “还能喘,他们不敢杀人。” 顿了顿,“谢谢。” 知珞就站在原地等他走过来,完全没有扶人的意识。 待他走近,她问:“记住脸了吗?” 燕风遥愣了愣,笑起来,牵动唇角伤口也无所谓:“过目不忘。” 她淡淡点头。 他也道:“我听见你们那丁万仁在训斥有人使用灵力。你记住他的脸了吗?” “你被打的时候有三个人在围观。” “……” “里面最高的那个,你还记得长什么样吗?” “记得。” 他连那些围观的人都记了下来,一如在魔界,记仇得很。 知珞有点开心了:“那你记住吧,我要找人的时候问你。” “……行。” 他们同行,走向吃草的白鹤。 燕风遥的确因为被灵力重伤在草地上躺了许久才可以行动,那一刻他最想活生生撕碎他们,生啖其肉,无数阴暗翻涌,甚至对宗门都抱有恨意。 现在倒是平静许多,不是那些阴暗消失。 燕风遥瞥向身侧的知珞。 而是将那些心思褪去了愤怒的外壳罢了,内里没变。 然后知珞按照正常步子走,很快将重伤的燕风遥丢在后面。 虽然咬牙要走快,但实在不行只能被迫放弃的燕风遥盯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 完全没有心思再去想那些血肉翻涌的东西。 到达目的地的知珞发现两只白鹤一模一样。 她回头看一眼动作慢得不行的燕风遥。 只能她先走了,反正白鹤不会载不是主人的人吧? 她随意坐上一只。 那只白鹤温顺地仰头,没有拒绝她,甚至很开心背上的人是她似的,蹭她的手心,也不嫌弃有泥土。 行,应该就是这只。 燕风遥一到草地,就看见一只吃草白鹤猛然抬头,扑哧着翅膀大叫要去追乘鹤而去的少女。 ——我才是你的白鹤啊! 它好像在呐喊这句话。 白鹤正要起飞去追,翅膀陡然被少年残忍拽住,他的手骨上还有残留的血,染在它的白色羽毛上异常显眼。 燕风遥懒得对一只动物笑,冷着脸:“载我去追。” 血点在少年充满阴影的脸上,天生戾气,他眼眸低敛,冷意顿时裹着危险袭来,他仅仅是面无表情,也没什么杀意和欺负动物的心思,对魔种敏锐的白鹤就吓得直抖,忙不迭俯身让他坐上。 …… 知珞一落地,就望着陌生的屋子沉默。 换了主人异常高兴的白鹤长叫一声,围绕着她挨挨蹭蹭。 知珞压根没管它,皱眉疑惑不已。 ……这是哪里? 18、第 18 章 面前的屋子和她的屋子有细微的不同。 知珞环顾四周,就在屋子外平地延伸的几百米就是水泊,清清凌凌,夜色下浓稠如墨,只有波浪边缘有粼粼波光,鱼鳞一样浮动着、推进着。 这是在凡人聚集地看不见的奇观,湖泊不受自然归属,反而被束缚在原地,刚巧就蔓延至青石板边沿泥土,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沿途风景她也记不得,坐在白鹤身上时只以为是半途中的山山水水之一,谁知它竟然降落了。 知珞伸手推开白鹤的脑袋:“走错了,重新走。” 说着她再次坐到白鹤身上。 白鹤扑闪了下翅膀,不动了。 知珞:“?” 身后的少年与鹤终于到达,在白鹤爪触地的一瞬间,他衣摆轻扬,转眼利落地落地,丹药几乎消除了灵力在他伤口的肆虐,化为平常的痛意。 普通人的伤,自然奈何不了他,也早已习惯于忍耐。 “你骑错了白鹤,这只才是你的。”燕风遥看着白鹤背上的少女说道。 他身侧畏畏缩缩的仙鹤立刻像小鸡回巢那般张开翅膀飞向知珞。 “这样。” 知珞翻身而下,不太明白这只鹤怎么不认识主人的,虽然下地时牵动一身疼痛,但她和他一样,并不认为这种伤能对自身造成什么不便。 知珞走向自己的白鹤,衣摆却被一尖喙牢牢抓住,属于鸟类的眼睛里展现出极致的动容不舍,写满了两个字: ——别走! 知珞的白鹤立马炸开,大叫着飞扑过去打架,咬住衣物的白鹤尖喙被迫松开,与它打成一团。 燕风遥适时后退一步躲开动作大开大合的两只鹤。 知珞也同样后退一步,半晌,又静静地观看两团白色凶狠地互啄互挠,漂亮的白色羽毛乱飞,战况激烈。 动物敏锐,如果只有燕风遥在场,它们吱都不敢吱一声,但知珞在,动物有极强的直觉,自然也分辨得出他们之间谁是老大,就放肆了一些。 知珞:“这是你的屋子?” 燕风遥:“对。” 知珞:“鸟还要打多久。” 她把白鹤叫做简单的鸟,燕风遥顿了顿才道:“可能要过一会儿。要分开它们也免不了被误啄。” 他停顿几息,一时之间顺势道:“可以在屋内稍作休息。” 知珞:“走吧。” 燕风遥:“……” 虽然也不意外吧。 燕风遥想到,跟在她身后。 知珞没有做客的意识,更何况这还是她仆人的房间,她一进屋就坐下,将倒扣的茶杯翻过来。 燕风遥紧随其上,不紧不慢地拿起茶壶给她倒了杯,再点燃蜡烛,笼罩在灯罩下。 知珞尝了一口,是茶,苦到她紧皱眉头。 两人相顾无言,都不是自找话的人,很快知珞就困倦不已,等燕风遥从外院将茶壶内的苦茶换成水进屋,看见的就是她伏在桌面入睡的场景。 烛光昏暗温柔,连她唇角的伤口都显得那么可怜,脸肉挤在臂弯微微堆起,和在溪水镇客栈的桌上入眠时一模一样。 茶壶被随意放在桌面,却没有发出一丁儿声响,燕风遥立在她身侧,长睫一垂,便投下无数阴影,墨色眸中影影绰绰,似乎什么都没想。 ——他在放空,不知晓这种时候他会不会有触犯誓约的想法,于是第一时间放空自己,他这段时间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以后可能也是这么做。 然后眨了眨眼,神色恢复如常。 少年终于有了动作,他轻轻摇了摇知珞肩膀,想要叫醒她。 身体太过疲惫,一时间连疼痛都唤不醒。 燕风遥安静片刻,只好将她抱起来放到自己床上,把她的剑放置桌上。 少女软趴趴地躺在整整齐齐的被褥上,少年则低头脱下她的鞋履。 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满,甚至心无波澜,任何想法都没有,除非她用鞋底将他踩进泥土,他才会有奴隶该有的屈辱感,不得不触犯誓约。 他的底线,在一开始就定下的主仆关系下愈发退让。 知珞是迷迷糊糊被不断提醒身体的疼痛牵动着挣扎醒来的,她察觉到自己睡在柔软的被窝,睡意惺忪的眼睛一瞥,看见燕风遥垂首的发顶,他似乎在帮自己脱鞋。 才脱掉她的鞋履,燕风遥虚虚握着的脚踝就抽走,她极其自然地翻身钻进被子里,转头就睡。 她含着睡意道:“…你可以去我屋子睡。” 毕竟这里应该还算安全。 燕风遥没应声,他听见她的呼吸变得平缓,估计也无法在睡梦中意识到他的话。 少年熄灭蜡烛,走出屋子。 白鹤们停战,在满地羽毛中各自占据一边,一边心疼地捋自己身上被抓秃的部分,一边万分凶狠警惕地瞪视对方。 燕风遥一到,两鹤齐齐弯下脖子假装啄草,假装跟着草越行越远。 就算是同种动物,每一只也是有细微差别的。 燕风遥仅仅是扫一眼,就抓住那只知珞的白鹤,“带我去她的住处。” 白鹤扑腾两下,心不甘情不愿地让他坐上,飞走。 到了知珞的屋中,他并未掀开被褥躺下,当然,他压根没想过在她屋子里睡觉。 少年只是从抽屉中拿走明日要用的书——今天用的是宗门守则册子,直接放在竹声院没有拿回来,徐潭也说过明日要用另一本书。 反正明天一大早肯定还是他来拿书,还不如今夜就收拾好。 他再坐上白鹤回去,在床边地板铺上被褥睡下。 知珞的呼吸声他已然熟悉,并没有起初的不习惯,入眠之后,却还是被浑身的痛意弄醒。 黑瞳骤然睁开,他紧锁眉头,眸中流露出无穷无尽的恶念,仿佛流淌着粘稠的黑液,面目凶戾。 黑夜总是能勾出深处真实。 白日里那些笑骂声,明明破绽百出却因为灵力而让他无力抵抗,踩在头顶的鞋底,讥讽的眼睛,丑陋的吐出毒液的嘴,混同着魔界场景一齐涌来。 他们没什么不同,只不过修仙界惯常用一层遮羞布罢了。 少年的指弯曲逐渐嵌进被褥,隔着被褥掌心都能感受到指尖的用力而微微疼痛。 他的腹部被踢中十几脚,似乎内脏也移了位,现在传来一阵一阵的隐痛。 …… 知珞不知为何,梦见了今日的事,再次被打趴在地,无法起身,甚至连一丝的力气都流失殆尽,任人宰割。 在她原世界的角斗场上,那种境况的下场皆是死亡,但这里不是。 在她的原世界,就算是被打,如果能成功反击,结局就是当场杀死对方,绝不存在什么留下仇恨,来日再报。 所以愤怒、不甘、羞恼是不被需要的,因为这些情绪在产生之前就断了来源,要么你已经手刃对方,要么就已经坠下黄泉。 更别说她比一般人还要迟钝,在角斗场上,也就比一般人还要不知自我。 在今日解散后知珞再练习了一会儿,她没察觉自己的不甘,只觉得是练习而已,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心脏火一般得灼烧,非要做些什么,非要说些什么。 骨头发出比伤痛还要难耐的痒意,催促着自己去做点什么,说点什么,缓解这股突如其来新鲜的不甘感。 …… 她睁开了眼,盯着靠床的墙壁,顿了顿,在心底叫系统。 系统一醒来就发现她在床上,反派在地上,它见过了世面,风轻云淡道:【咋了?】 知珞:“心情,感觉不太好。” 系统翻译过来:【哦,心情不好啊……嗯???】 按照这宿主不高兴就直接做的风格,还需要咨询它?? 它不由得拿出一万分的严肃正式。 【可…可是我没有心理问题疏解板块啊?这样,我这里——】系统抽出一份答题卷,【有一份专业心理咨询卷!你先填写一下,以便对症下药!】 知珞一翻看脑海里突然多出的卷子,密密麻麻的字,顿时失去了对话的欲望。 她更不高兴了:“不要,不想做。你去休眠。” 系统:【……】 耳边再次陷入寂静,忽然,床旁边的地上传来轻微的动身声。 知珞坐起来。 她一醒来,燕风遥就应该察觉对方的苏醒,可是也许是脑中被浓稠的黑色阴暗填满,隐痛带来的阻碍,他没有第一时间发觉,才动了动手臂,床上的人立刻坐起。 燕风遥望过去,正好对上知珞投下的目光。 知珞:“你没有睡觉。” 燕风遥收了收心绪:“你也一样。” 知珞:“我是睡到一半醒的。” 燕风遥:“我也一样。” 知珞:“心情不好。” “……”燕风遥卡住,不知她是何意,停顿几息才像普通人一样,顺着问道,“为何。” “因为,”知珞想了想,“今天输了。而我没有死。” 她没有提什么对方使用灵力,违背规则,她不在意这些,只觉得被打,心里不太开心。 而没有死,就是此种心情产生的条件。 “……”这有歧义又奇怪的话让燕风遥不得不在满是恶毒心思的脑子里腾出一点地方来想,理了一下,他才发觉她的真正意思。 “我也是一样,”他平静地说道,“技不如人,但不代表不愤怒。” 他说的程度更轻,毕竟愤怒已经不能代表他这种人的内心。 “那你想怎么做?” 燕风遥也坐起,抬眸望向她,适应了黑暗,他能够看清她的脸,在黑暗里依然是一副无表情的模样,单纯只是盯着他。 也许是刚刚的想法太强烈,也许是她与他从相处以来就显现出的不似魔界残忍、也不似修仙界过于追求良善的本性,也许,仅仅是她的眼神实在没有半分令他厌恶的情绪——不论是恶意,还是善意,都没有。 她似乎只是好奇而已。 他顺从本心回答:“千刀万剐,生不如死。” 知珞点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燕风遥定定地看着她,问:“你又如何?” 知珞:“打回去。” 就像别人想杀她,她也杀别人,别人想打她,她自然也打别人……可能打得更重。她目前也没有什么复杂的想法,压根想不到夺宝、栽赃、引诱人入圈套失去一切之类的花里胡哨的办法。 燕风遥还想说什么,知珞就先继续道:“我还是心情不好。” 燕风遥一顿,陷入和系统一样的思绪:“……” “你以前怎么解决的?” “……” * 还未到清晨,天空一片漆黑,黎明在水面之下,静静等待出现。 乌曲泊的一处屋檐外院地上,一少年与一少女对立而站。 少年执枪,少女握剑,灵器在天地间散发出丝丝缕缕的灵气。 解决方法是打打杀杀,现在肯定不合适。燕风遥就道:“对练发泄。” 于是两人吃掉疗伤丹药,站在院内,彼此相望。 知珞:“你还记得吗?对方使用的招数。” 燕风遥:“当然。” 宗门没有用长枪的人,基础枪法没有人去练。 这次是被挑中的练气期外门弟子临时去学会,再来参加实战。 他们虽然在来之前就会用长枪的基础招式,却敷衍至极,还每做一个故意夸张化的动作就嘲笑出声,似乎在讥讽。 明明是漏洞百出的动作,却因为灵力而让他无法对抗。 那时,他的滔天杀意被混同着鲜血咽下。 燕风遥新束起了高高马尾,看着她,看着她毫无战意与杀气的剑,“你还记得吗?” 知珞回忆了一番:“记得。” “只练习喂招,不真正产生伤害你的心思,就不会触犯誓约?” “对。” 要不然怎么还会有对练仆人呢?与主人对练,想要打败主人而已,在主人道运内是符合主人利益的行为。 就跟师徒、同辈间对练一样,主要是练习学习。 当然,如果在练习时杀了主人或者产生阴暗杀意,造成不可挽回的伤,仆人肯定会死。 燕风遥深呼口气,自控住所有心绪,收敛一切晦暗。 等疗伤丹药起效,疼痛缓解,枪尖在夜中闪过,红缨凌风而动。 铮! 江雪拦住玄尘传来阵阵颤鸣。 她的眼睛处于剑锋后,与他漆黑的眼瞳对视,双方额前碎发微微飘起。 燕风遥:“第一招。” 枪法第二招随之而来。 她的剑竖起,在抵住枪尖之后侧身,剑锋一转,枪身贴着剑面刺出,一招落空,灵器摩擦发出铮铮脆响,白色碎光乍现。 虽说对练的弟子使的招式软绵无力,故意夸张,但一经由少年回忆使出,招式便凌厉非常,利落干脆,环环相扣,紧密相接。 长枪与黑色劲装的少年如同身轻的燕、锐利的刃,已经初见煞气的雏形。 知珞按照自己的方法一一挡住。 两人相近一瞬又远离,伴随兵器撞击声,偶有剑边枪尖摩擦,在暗夜下出现刹那细碎光亮。 在最后一招使出后,两人皆后退数步定住,目光却依然在纠缠,盯紧对方的一举一动。 “该我了。” 知珞回忆那人用的基础剑法,没有招招都一击毙命,更像是让人逐渐失去反抗。 燕风遥出长枪去挡,剑刺在枪柄,噌的一声颤响。 少女身姿更似雪棱,毫无多余动作点缀,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必不可少,笔直刺入雪地,震起片片雪花。 基础剑法一轮过去,两人皆拆分用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盯着她时远时近、永远在刀锋后的眼睛,道:“心情好些了?” 知珞脚踩住枪柄,翻身将被压住的剑抽出,剑在外划过一圈,顺势刺向他。 她看着枪柄红缨后的燕风遥,诚实道:“还行。” 两人动作不断,愈发熟练。 聊天声也愈发得多。 知珞:“你要多久才能去把那些人千刀万剐?” 燕风遥阻拦一剑:“在宗门内肯定不行。不过可以用更温和的办法,在这里也要收敛行事,你也是,最好不要被发现。” “至于多久……很快。” 枪尖剑尖相互交缠,猛然抵住地面,互不相让,知珞说道:“噢。” 燕风遥黑眸映出少女衣摆不断翻动的身影,道:“双灵根,再不济也是不足一年练气期巩固极深,更快者如望华君一年筑基,后期一路通顺。按照心性,你定能超过他们。” 而他,心性毫不光明磊落,他也不知晓自己会走向何处,能走到各种地步。 “那你想要超过谁?”知珞想了想,宗门好像没有用长枪的,“你已经是第一了,恭喜。” “……”他无言以对片刻,再是几招过去,这是一场没有任何杀气的比试,仅仅是畅快的练习,对知珞他也没什么阴沉想法,心境竟然少有的清净。 一时间,少年不由得分出心神跟着她的问话想去。 待知珞旋身踩着他悬空的枪飞起,剑直指他的破绽,就听见他说道: “想要……实力比之望华君,更上一层。” 他未说修仙界第一人,他也知道不能在主人面前说这些,但想法闪过就脱口而出,接踵而至的招式与相差无几的实力根本无法让尚且稚嫩的少年像往常一样心思周全,仅是掩饰了一番而已。 他及时接住剑,弥补破绽。 知珞眨了眨眼。 根本没听燕风遥后面发觉话语漏洞极其自然补充的话。 她只是在想,灭世反派最后肯定是比望华君强,但他不能挣脱控制,要不然她的任务怎么办? 燕风遥不知他补充的话语起没起作用,又是一次抵挡,双方停了一瞬,她的眼睛依旧没有战意与杀意,纯粹透亮。她的剑法能夺人性命,偏偏她整个人是那么无害天真。 目光交融间,耳畔传来她的声音。 “那我就要你当我最忠诚的仆人,”她坦诚不已,眼神与平时一般无二,“数百年内绝不更改。” 邪崇爆发,就是在数百年内。 燕风遥彻底一愣,手腕被剑背击中,长枪骤然滚落在地。 知珞完全没发觉他发愣的原因,毕竟在她眼里他们仅是交换一下心愿,和在膳堂各自介绍自己想要吃的食物差不多。 她看了眼地上长枪,有点高兴道:“我赢了。” 两人皆有些微微喘气,面带微红,他闻言反而垂眸避开视线,弯腰拾枪,动作有些缓慢。 天刚蒙蒙亮,知珞心情好了不少,没管他,进屋准备睡个回笼觉,再去上课。 燕风遥盯着雪亮枪尖,还未解决他从没有出现过的口上失误,就迎来新的一连串问题。 ……这类回答,一般都是说什么有名之人、真正有实力的修士,再不济也是具体的修为层次,他这种人哪儿有资格成为别人的“想要”?她到底是想要警惕他,还是……真的要他做那么年的仆人——就像现在一样,让他活下去,从未想过在中途杀了他?即使他们都是双灵根,她也从没想过斩断他的仙途吗?明明轻而易举。 繁杂思绪万千,少年紧紧皱眉,抿唇,立在院内静默。 不知过了多久,院外白鹤醒来,有拍翅的声音,燕风遥陡然回神。 她肯定没有想那么多。 定然如此。 ……绝对是这样。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没有进屋,走到后院看抽空洗净晾晒的衣物,杆上属于少女的淡蓝色衣裙在晨曦中纹路清晰,轻轻微荡。 燕风遥松开长枪时,才发觉指骨泛白,用力到掌心被枪柄与指尖压出深深痕迹。 19、第 19 章 睡了回笼觉醒来,照样是她坐在镜台前,燕风遥一身寒气冷意地立在她身后。 他的屋子里也有镜台,铜镜将她困顿的模样照得一清二楚。 少年的长指在发间穿梭,知珞感觉到并不是以前的双丫髻,这次更为简单,在侧面用蓝色发带与几缕黑发交缠在一起,编成一股细细的辫,垂在柔柔冰凉的发间。 “好了。” 知珞摸了摸,嗯了一声。 同一个目的地,白鹤也就随便坐,两只都对她很热情,知珞顺势坐上最近的一只。 燕风遥将需要用的书带上,也没来得及说,打算在途中知珞提出要回去拿书再解释。 然后她一路不停顿地到竹声院,完全忘记要带新的书。 燕风遥:“……” 竹声院内似乎又多了几人,知珞依旧坐到最后一排,桌上书整整齐齐,一本不少。 燕风遥将新书放在她桌面,微掀衣摆坐下。 离上课时辰还早,院内嘈杂,并且新弟子人人都带有一些伤,谁也不突出。 知珞正在摸尖尖的毛笔末端,翊灵柯一进室内,就和她打了个招呼。 期间有人犹犹豫豫,前来搭话,却因为知珞毫无起伏的语调而悻悻退下。 燕风遥则面带笑意一一应付过去,话术就是打太极,你以为与他聊了许久,其实他什么都没有暴露,倒是套了一些别的信息。 比如那人会偷偷讲,前面靠左新来的白衣少年,因为出任务时做错了事被罚来听课,是一名剑修。 ——与一般的剑修不同,他是未来注定走无情道的剑修。 知珞被迫听到那人讲的八卦,问:“无情道是什么?” 那弟子一见知珞偏头看他,脸庞在晨光中白皙细腻,一点儿锋利的影子都找不到,钝感圆润的眼睛也没有任何恶意,顿时微红着脸,小声道:“无情道是指入道之后再也不会有波动强烈的感情,不论是亲人朋友,还是情情爱爱,都一并消散。他们只会按照自身认同形成的道做事。” 燕风遥垂下长睫,不着痕迹地瞥一眼那人羞赧的神情。 很正常,这里所坐的人皆是少年少女,正值春心萌动的阶段,说一句简单的话就可能是心动的源泉。 不过, 燕风遥低眸翻看新书。 总觉得春心萌动这词与她格格不入。 思及此,内心忽冒出奇怪之感,催促他抬头看一眼知珞,知珞依旧是那副表情,明显对那弟子没兴趣。 燕风遥松了口气,将突如其来的感觉归结于担忧,甚至自我解释了一番,心道:这样最好,因为他不想主人有麻烦的爱侣,要不然可能会打破现在相处的方式。 知珞点了点头,简单道谢就继续捋毛笔。 那弟子看起来非常想要再说几句,憋了憋,硬是开启话题,说道:“整个十二月宗只有宋至淮和他的师父是修无情道,而他的师父入道当天杀父杀母,听说就是为了入道顺利。” 杀至亲入道,在一些人看来实在可怕,避之不及。 连带他的徒弟宋至淮也被众人有意无意地远离——谁知道他入道时会不会杀害与他情感深的人? 同样杀父杀母的燕风遥神色如常,懒得去敷衍迎合。 屠过父的知珞对那弟子嫌恶的眼神感到疑惑,不禁微微皱眉。 她再次感受到此世界与原世界的不同。 不太爱动脑子的一根筋少女,现在却直觉极其准确地没有开口说自己也是。 她不想再应付过于热情的弟子,就用毛笔头在底下戳身边人的腰侧。 处于他们之间的燕风遥眼睫微眨,抬头便是一个礼貌到无懈可击的笑,三言两语将那人打发。 知珞:“以后他再来,你就去和他聊。” 燕风遥答应得倒比以往快:“是。” 今日书讲完一半,徐潭就衣袖一挥,众人的木质长桌突然消失。 “今日来引气入体,这种事全凭借人的感悟,被罚来听课的人就自行闭目修炼。” 众人皆盘腿而坐,徐潭缓缓念字的声音仿佛从远处飘来。 闭上眼睛,一片漆黑,她没有完全理解他所念的半古不古的文字,仅捡那些她理解得了的想。 …… 熟悉的灵气流转经脉,燕风遥修炼过一次,再次入门当然愈发熟练。 与在魔界修炼不同,十二月宗灵气浓郁纯净,再有无数修为极高的修士在此处日复一日的修炼参道,留下的灵力痕迹浸染着宗门的一草一木,此地早已成为修士修炼的绝佳地方。 灵气比任何一次都要顺畅地流动,一遍一遍洗刷他的筋脉,一部分灵气留下,滋养灵根。 呼吸几个来回,少年缓慢睁眼,眼清目明,仿佛从浊水脱出,浑身舒适。 他对上前方徐潭欣慰的眼神,微微一顿,轻扬一个笑当做回应。 他看向知珞。 她正被灵气包围。 待她睁眼,琥珀色的眼睛看了一周,摸了摸因骤然听得更清楚而痒痒的耳朵。 与蓝色发带交缠而成的细辫在他眼底微微一动,她转过头来,新奇道:“这就是修仙。” 少年倏忽感到心田涌动一阵一阵的复杂波动,因为那三天的为求保命的修炼,因为走出魔界却还是差点丢弃性命。 因为现在终于还是迈出那一步,立足于修仙界。 或许还因为她说的悄悄话。 他唇角不免勾了勾,跟与徐潭笑的模样不同,此时更淡更浅更添一丝意气。 “对,这就是千万人所求的修仙。” …… 昨日违规使用灵力的弟子没有再来,知珞是与另一个人对练。 等那弟子使用基础剑法后,却恍然发现一招一式她都极其熟悉,拆招后自己也流畅地使出同样的招式,带着独属于她的风格。 “你……”他当然知道昨天的事情,那时候她用剑还是用的不伦不类,所以现在才万分讶异。 丁万仁负手双目清明地观看半晌,忽而笑道:“哈哈哈哈好!此子剑道必然悠长遥远!” 张墨分神一瞬,被打掉木剑,他慌里慌张道歉,弯腰去拾。 他才想起昨日她应该留下练习。 天赋高加勤练,目前只会两三招的张墨顿感对方走得太快。 ……这就是他与她的差别。 * 在双灵根传言传遍内外门时,舒梁心中顿时一凉。 他没有通过剑修的试炼,也没有通过阵修,最后反而成为了药修,天赋也不算很高,没有师父。 那些上云梯之后巴结他的人,被燕风遥和知珞打了一顿后纷纷散去,全部在外门当杂役,根本指望不上。 药修弟子见新来的师弟脸色苍白、瞳孔微散,道:“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如此说着却冷汗直下。 他匆忙道别,走出药堂。 怎么办?怎么办!他确实是鼎鼎大名的药修舒凝仙尊的家族之人。 ——如果不是几十年前舒凝就与家族恩断义绝的话,他现在何至于此! 舒凝说断就断得极狠,一旦家族有人生病或者想要走后门入仙道,只要去找她,用家族亲情绑架,都会被她微笑着下毒,不会死,却翻来覆去生不如死,受不住了去哭喊跪地求饶。 第一次犯错,她会假模假样地递上解药。 第二次,她就会闭门不见,直至那人过完凄惨一生。 从此以后无人再去,但舒梁父亲是舒凝的旁系亲戚,亲缘不深,他未曾真正见过舒凝,也不曾知晓那些事的始末,对她没有产生畏惧,天高皇帝远,在屋内终日挑剔她不认宗亲的罪行,正义凛然,仿佛站在绝对的制高点,导致舒梁一时之间也对舒凝的感官随便起来。 怎么样修仙者也会顾及面子的吧?他想到。 谁知到了药门,暗处打听后才欲哭无泪地发现她是真的不会顾及啊! 他根本不敢再去找什么舒凝仙尊。 现在那两人居然是双灵根,更是雪上加霜。 等他们俩升得更高,肯定要秋后算账!那他怎么办? 只有一个月。 只有一个月,他们不会拜师,修为还称得上低下。 他决不能坐以待毙。 舒梁盯着手中专门偷来的慢性毒药,能够阻碍经脉,妨碍修炼,当然,仅对练气期与普通人起作用,他也偷不到更好的。 不过足够了。 咬牙切齿,恨意蔓延,嫉妒滋生。 ……再说了,凭什么是那两个人天赋高,真是老天不公! 与其看着他们步步高升,终日惶惶,不如先下手为强。 待在原地会被他们报复,但选个没人看见的日子出手,还可能不会被发现。 …… 又过了几日,燕风遥身上的伤越来越多,但自从入门,他也能抵挡一二,可能再过不久就能反揍回去。 这日,知珞练习完就走向白鹤。 “等等。”燕风遥叫住她。 “怎么了?” 他几息调整完紊乱呼吸,道:“你还记得舒梁这个人吗?” 知珞:“谁?” “就是入虚浪秘境之前,半夜找来被打的人。” 她依稀想起来一个影子:“怎么了?” 燕风遥摸了摸鬓角乌青:“他在打听我们的行踪。” “?” 知珞没有回去,反而被燕风遥带到一处幽静小径,隐藏在树林中。 那舒梁正在小径尽头和一弟子交谈,言语间不经意地问道:“那两名双灵根弟子也是一样吗?” 还笑道:“我听说了他们,天赋可真高啊。” 弟子没有怀疑,本来剑门弟子课程随便问一个人都知道,于是便和他一起羡慕,不过弟子是真羡慕,那舒梁假情假意,内心恐怕快要呕吐。 知珞:“他在干什么?” 燕风遥:“大概是一些陷害吧,不过脑子不够用,挺蠢笨。” 知珞:“你怎么知道的?” 燕风遥轻描淡写:“在他被我们打了一顿后,我就偶尔去看看他有没有入宗门,于是发现了此事。” 知珞:“?” 你时间划分真精细。 知珞:“你惹怒一个人就会一直这样调查他?” 燕风遥瞥她一眼:“自然不会。但像舒梁这种人最为小肚鸡肠,这类小人是最麻烦的,时不时蹦哒一下,烦不胜烦。” “噢,也是。”知珞想了片刻,认同他的看法,毕竟她在原世界习惯明面上的恶意,这类阴着来的的确很烦人。 再把他打一顿也不行,他陷害的事情还没有做,万一他们被罚就不好了。 知珞不擅长这种事,她对燕风遥说道:“你去想办法。” “……是。” …… 舒梁绕路从人烟稀少的地方回去,走在途中,忽而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扭头一看,在另一条路上,尽头是天海边的一小块空地,一方形石桌旁坐有两人。 叫他的就是其中的少年,熟悉的脸让舒梁蓦然心虚不已,生怕被他发现此行的真正目的。 谁知燕风遥没有问他,反倒噙着傲气十足的笑,挑眉:“舒梁?我记起来你还没有跟我们正式道过歉,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吗?” 活脱脱一个高傲问罪的形象。 知珞喝一口清水,看他表演。 这混蛋…!舒梁何曾被这种轻蔑的语气问过罪,当即气红了眼。 可他又不敢真的反抗,他看向桌上茶壶,四下无人,忽然心生一计,马上堆起讨好的笑容上前一步:“是我的不对。我再也不敢了。” 他唯唯诺诺,甚至还替燕风遥倒茶,满脸谄笑。 “而且我的确是舒家的人,舒凝仙尊就是我们家族的一份子,以后有用的到我的地方,尽管提,愿肝脑涂地。” 舒梁顺势给三人全倒了一杯,衣袖遮住的一瞬间倒入药粉,一触即化。 反正他们现在也没什么修为,只要肉眼没看见就可行。 他将杯茶一一端过去。 燕风遥笑而不语地接过。 突然远处一声白鹤戾啼,本就紧张不已的舒梁以为有人,立刻望过去。 只是两只白鹤罢了。 他转过头松口气,端起杯,作赔罪状:“实在对不住,我绝对会改过自新。” “希望如此。”燕风遥饮下茶。 知珞看着桌上刚刚被燕风遥换成清水的白瓷杯,无所谓地一饮而尽。 舒梁一口喝完,心中大喜。 什么剑门弟子,不过如此。还想让他道歉,肝脑涂地,呸! 他努力控制住神色:“那…我先告辞了。” 舒梁匆匆离开。 燕风遥这才收回笑,没把喝了自己毒药的舒梁当一回事,心无波澜。 他看向知珞,她正撑着腮帮子,望着波涛四起的天海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安静看风景,须臾,她道:“杀害了亲人的人令人不耻吗?这种人很少吗?” 燕风遥顿了顿,道:“大概是的。” 他停了几息,又道:“不过有些人就是死不足惜,也没什么。” 知珞想起原著里,他的父母好像也没怎么交代,于是便问:“你的父母在哪里?” “土里。” 魔界土里。 “噢。” 燕风遥顺势问道:“你的呢?” “母亲生病死了,”知珞回想,“父亲被我杀掉,尸体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那时,她的母亲重病,临死之际朝她笑道:“…我真后悔生了你……不过,最后为你做一件事好了……” 第二天,她的对战对象就成了父亲。 那个男人偶尔施舍,通常不会见她,母亲也一样,待她如同偶尔想起来,有多余粮食就喂一下的宠物。这里的人能分清楚谁是亲生父母就算了不得了。 男人开心于对手竟然是一个孩子,可以平安度过,说着“真可惜,还以为能把你卖给那些贵族过好日子,真没福气。”随后满脸狰狞地冲来。 燕风遥微微一怔,垂眸盯视杯中茶的涟漪。 知珞说完就完了,也不需要什么反馈,她只是在衡量这个世界的观念,望着海面发呆,想明天如果再写毛笔字怎么办。 蓦地,耳畔传来他平静的声音。 “当初父母把我卖给一个喜吃人肉的屠夫,换取猪肉。所以我趁机把他们都杀了。” 因为凡人聚集地也偶有饥荒发生,他也不怕被看出他来自魔界。 燕风遥:“有些人就是要死,有些人就是要活。” 他也从不为这些事愧疚纠结,更不会认为这些事需要别人来安慰开解自己。 他余光里,少女盯着他看半晌,直把他看得忍不住冒出疑问,但她很快收回目光,身影靠近。 方桌长凳,他们原本对着坐,知珞一下子坐到他身侧,和他坐一块长凳。 “……”燕风遥抬眸看,她双手撑着腮,心情很不错的样子,眼睛都亮亮的。 与她那双发亮的眼睛对视一息,他就不受控制地移开目光。 知珞:“你再说一遍。” “??” 燕风遥卡壳几息,看了知珞好几眼才慢吞吞开口再说了一遍。 他一说完,知珞就挪动位置,直接靠着他坐,胳膊贴上的时候,燕风遥狠狠沉默一会儿,也不看她,反倒捏紧了茶杯。 知珞继续看海。 离得太近,明明以前还拥抱过,这次却格外不同。 胳膊处的相贴触感比刀割还要强烈,又温柔许多,她身上理应没有任何气味,他却偏偏好像闻得到,扒在鼻尖萦绕,不香不臭,只是专属于她的味道,不禁令人产生奇妙的感应,内心鼓噪。 燕风遥头都不敢动,浑身紧绷。 知珞让他再倒杯水。 “……” 燕风遥给她倒了杯水。 有种她是因为找到同类杀父人,一高兴就随心所欲靠近的错觉。 第20章 第 20 章 翌日,知珞依然是三点一线,竹声院、天海峰、训练场。 修仙之路长途漫漫,有天赋与平庸者差距从一开始就在无限拉大。 进入练气期的那日,知珞也没什么特别的感受,最多脑子更清楚了些,更为清爽。 然后那些与她对练的外门师兄突然变成了实力弱的喽喽怪,两三下就能打趴下。 灵气在体内盘旋,待使出就成了灵力。 灵力也分杂质与纯净,全凭个人。 啪! 训练场上,外门弟子木剑被挑走,手腕陡然失力,这几日他充分理解到何为内门弟子的修行速度,苦笑道:“我输了。” 打向他胸口的剑戛然而止,停在几寸之外,微小气流荡动,浅薄灵力骤然消散。 知珞犹豫几息,不太明白这人怎么就认输了,没有剑就跟失了性命一般,一点儿挣扎都没有。 她收回木剑。 远处张墨刚巧被打翻在地,他撑着地挣扎起身,拍拍灰扑扑的衣。 如果说前几天他还会有酸酸的气泡在心田冒咕噜,那么现在就只剩下平静。 差距大的时候,连羡慕都做不到。 丁万仁再叮嘱了张墨几句。 “你的天赋在剑门内也是排得上名号的,不必自暴自弃。” 张墨振奋起来:“是!” 丁万仁又负手走到继续扎马步的知珞跟前。 他端详着她身后的剑:“此剑何名?” 知珞:“江雪。” 丁万仁:“江上无雪却言雪,你往后的剑意都与自身和剑有关,它有没有剑灵?” “没有。” 老人满是褶皱的脸终于露出细微的笑。 “没有剑灵,前期艰难。拥有剑灵,人剑难以合一,都各有造化,不必气馁。” 毕竟很多剑修没有拿到有剑灵的名剑就一蹶不振,或者信心不足,难以铸就剑魂。 剑灵从头开始铸就多么艰难,不如起初就拥有它,再慢慢驯服更为简单——这是绝大多数人的想法。 知珞:“?” 她没气馁。 少女面色淡淡,甚至略带疑问,硬是透露出“你在说什么”的意思。 丁万仁笑容一僵:“嗯?” 知珞:“不喜欢剑灵。” 此话一出,张墨的剑先动了,在剑鞘内不断震动,十分不满,它并非被说一句就生气,而是在秘境内与知珞本就有渊源,也许它也曾期待着前主人挚友的剑像它一样被带出。 张墨立刻解下剑去哄,温声细语,一遍一遍安慰劝解。 等剑消停,他才将剑收回,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知珞。 知珞收回视线,平静道:“很烦人。” 剑:“!” 张墨:啊啊啊啊啊!! 那一人一剑又开始单方面对话。 丁万仁:“……” 好像是的…… 不对。 丁万仁差点被绕进去:“剑灵选择你,相性上应该可以磨合成功。” 知珞:“磨合成什么?” 丁万仁:“磨合成与你并肩的朋友。” “……”知珞没再看他。 练习结束后,隐隐约约能听见树林那头的闷声与惨叫,燕风遥早就能压他们一头,在一天之内将过去二十多天的伤口一并奉还,导致遍地是躺倒起不来的弟子。 一人还能站起来,却根本不敢,因为一旦站起来,那燕风遥就会当做你还能与之相斗,长枪会迎面而来。 那人趴在地上,惊惧的瞳孔微微颤动。 旁人不知,与少年面对面战斗的人却一清二楚,那少年根本就是以斗为乐,等对手受不了想要开口认输,燕风遥偏偏几个招式轻巧打断,狂风暴雨的攻势让人连开口都做不到。 他真的以为自己就会被杀死。 那感觉太强烈,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混杂铁锈味灼烧人心,让他伏在地上不住地颤抖,涕泗横流,咽下惨声。 少年的唇角挂着笑,眉眼放松,甚至带着似有若无的恶劣,普通武器的枪尖见血,点点鲜红衬得枪端白面愈发银白。 教导的先生也讪笑几声,赞扬他几句,就迫不及待地扬长而去。 燕风遥望了望天色,放下普通长枪。 起初反打过去时心脏如雷跳动,兴奋到血液倒流,全身躁动,可又不能完全放开,不能让别人断手断脚,血液喷涌,那些他特意给对方造成的内伤与剧烈疼痛,也不过是聊以慰藉。 渐渐地,他就心绪平稳下来,最后更是冒出几分烦躁。 然后就是坐鹤回去,第二日清晨,他要提前醒来,去往知珞的住处,叫她起来,为她梳头。 她睡觉时不会脱太多的衣服,仅仅脱掉外衬,燕风遥怀疑她这是怕冷,盖着与他相同厚度的被子,被窝里也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燕风遥推开门的声音就是她起床的闹钟,知珞要先待一会儿再困难起身,坐到镜台前。 那段空隙时间,燕风遥会先把晒干的衣物叠好放进衣柜,叠好凌乱的被子——他每次看见被子就知道她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被褥拱起留下一个洞,甚至还有些余温。 燕风遥眼睫微动,叠好后再来到她身后。 也不知道他怎么学的,燕风遥的编发手艺突飞猛进,几天一个花样,最后知珞敲定几个最方便的,慢慢固定下来。 竹声院内的人早就暗地里讨论过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莫非是什么情定的情侣?可那少女实在不像是喜欢人的态度。 只有翊灵柯轻飘飘路过,悠悠说一句:“也许是主仆呢。” 一人大惊:“怎么可能!?燕师弟前途无量,天赋惊人,怎么可能甘心做奴仆,而且,哪儿有主人入宗门带仆人的?” “就是,况且燕师弟也不像个仆人。才短短一个月,就觉得他气势愈发凛冽了,”那人语气敬佩,“以后肯定能成为一方巨擘。” 有人不忿,嘀咕:“当初别人也是这么说涂师姐的,谁知到头来也没什么剑道天赋啊……” “……” 翊灵柯见他们不信,摇摇头,带着一脸意味深长的笑意远离。 呵,天真,她都没说谁是主谁是仆,你们就自动代入了,到底是怀疑的吧? 她渐行渐远,坐回座位,深藏功与名。 在训练场的最后一天,知珞坐上白鹤回去时,刚好在空中遇见御剑飞行的宋至淮。 他眉飞鬓角,快要长成青年,身姿清扬,衣袂翻飞。 知珞看向他。 他也就看向知珞。 “……” “……” 宋至淮等了一下,才恍然她是在等他说话,于是语气硬邦邦地说道:“知师妹。” 无情道在常人眼里通常是冷若冰霜的象征——即便此人还没有入道。 知珞随意点了点头,回忆了一下他的名字,道:“宋师兄。” “……” “……” 窒息的沉默中,宋至淮的面色愈发冷硬,脚下的剑不知为何没有飞速前进,一直与她平行。 知珞盯着他。 原本回过头的宋至淮不着痕迹地瞳孔瞥向她一瞬,然后又立刻转回来直视前方。 知珞还是盯着他。 她只是觉得身旁有御剑的人,看个新奇,也不在意别人说没说话,他要离开飞走便是。 “……”宋至淮再瞥一眼,发现她竟然还在看,顿时无措地轻轻抿了唇转过头。 然后再次冷若冰霜地瞥过去。 两人相顾无言半晌,他仿佛一个没话找话的人,被迫开口:“这一个月,知师妹应该学到了很多。明日一定会拜个好仙尊为师。” 语气淡定,充满前辈的成熟气息。 “嗯,”她顿了顿,“谢谢。” “不谢。” “……” “……” 宋至淮下颌线绷得很紧。 很快就到知珞的住处,她挥挥手:“再见,宋师兄。” 宋至淮紧抿的唇松开,虽然还是冷面,但总觉得气质柔和了一些。 “再见,知师妹。” 白鹤叫了一声,随即转变方向,向下飞去。 宋至淮目送对方落地,御剑速度陡然加快,进入他师父所在的山峰。 宋至淮快步进殿,殿内一人正摆弄着围棋,一袭青衣,超尘出俗,眸色较浅,在他眼里似能望见万里平川,一片汪洋,仿佛能容纳万物,也仿佛万物皆不在眼底,并非淡漠,而是一种超出尘世的自若。 “师父。”宋至淮行礼。 思少虞掀眸看他,作为多年师徒,还有多年父子,他轻而易举地透过宋至淮冷清清的面容看出无数波动。 思少虞慢悠悠下了一子黑棋:“发生什么事了?” 宋至淮面色肃穆:“今日,有一师妹与我说话。” “……然后呢?” “我鼓励了她。” 思少虞斟酌棋局:“继续。” “除去师父,这是整整一个月以来,我与其他人的第一次聊天。”少年冷酷的眼睛里硬是蹦出几分喜悦。 “……嗯。” 回归缄默,宋至淮似在回味交谈的感受,忍不住在心底回忆完善对话。 嗯,那句话后面他应该这样说,而不是那样讲。 “……”思少虞压根不信他这儿子能跟人聊天,怕不是硬生生的你一句我一句,让别人如坐针毡,但他作为一个和善师父兼慈祥父亲,还是象征性地问一句,“她没有当场拔剑或者落荒而逃吧?” “没有,知师妹为人良善,热情有礼。” 宋至淮回味一番。 “我们畅所欲言,聊得津津有味,要不是路程太短,恐怕我们就已经是一起去膳堂的朋友。” 思少虞抽了抽嘴角。 他这徒弟上次还兴奋不已地说和一个弟子成为了至交好友,结果就是每天站在人家旁边等人说话,气势太冷,把对方吓得够呛,不得不奉承几句。 几个来回下来,宋至淮以为他们这就成为了朋友,还多方打听对方生辰,在那日送对方礼物,其中就有一封亲笔写的书信。谁知那弟子以为是宣战书,忙不迭到思少虞这里跪拜求饶。 当天,思少虞无语地将对方打发走,转眼就望见沮丧落寞地蹲在角落种蘑菇的徒弟。 “……” 至淮啊,你不仅嘴笨,还眼瞎。 无情道仙尊绝不承认他当时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 回忆完毕,他理了理表情,对殿下的宋至淮道:“是谁?” “是知珞师妹。” 前段时间出过风头的知珞? 思少虞很满意:“不错,待未来她实力变得强大,也不会被你牵制,想打你就敢直接打,免得你眼瞎,在那儿自作多情。” 宋至淮:“………” 他神色怔忪:“自作多情……可是我们聊得挺开心的?” 思少虞挥挥衣袖,懒得多说:“退下吧。” “……” 第二日,三人又到了出虚浪秘境的地方。 知珞遥遥望去,几位长老高坐台上。 一长老开口:“张墨是吗?可愿拜入我门下?” 紧张不已的张墨愣了愣,面目呆滞了片刻,然后喜出望外,他还以为明珠在前,没人会注意到他。 虽说有两位双灵根,但张墨的天赋在修仙界也是中等品质,众长老也不会怎么忽视对方。 接下来,就是剩下两位的拜师。 到燕风遥时,众长老缄默,知珞了然他们之间已经把他定了下来。 果不其然,一懒散男子起身,衣物衣带并不规整,暗纹锦服华贵雍容,腰间一块青透玉佩,凤眼微眯,朱唇微勾,仿佛不是什么仙人,而是凡间只会享受的懒惰公子。 金初漾笑道:“那个用枪的小子,就拜入我门下吧。正好几十年未收徒弟。” 众长老沉默。 因为金初漾的弟子在当初与魔界大战中牺牲了。 燕风遥面不改色,当即行礼:“弟子燕风遥,拜见师父。” 知珞看着他,怀疑这燕风遥是压根不知道金初漾的名字才直接开口叫师父。 “好好,那剩下的这位——”一长老抢先说道,寓意明显。 其余人面露不忿,还不等其余长老展开争论,一道女声便扬起。 “我看这丫头合我眼缘。” 众人循声望去,赫然是周石瑾,她今日未饮酒,清醒状态下眼尾上挑,眼神漫不经心又暗藏锋利,朝其余长老笑道:“况且,鄙人寿命实在太短,昨晚彻夜难眠,思索万千,还是想把毕生所学找一个人传下去。” 不论她眼底戏谑,从表面上看的确诚心诚意,万分恳切。 众长老噎住:“……” 你找人就找人,找什么双灵根啊! 不过一些人脸皮薄,一下子就被她拿捏,总觉得再开口抢人就落入不道德、欺负弱势群体的地步,一时之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反对。 周石瑾抬手抱拳,笑得眼睛微眯:“多谢。” 她转身面向少女:“你可愿意?” 知珞无所谓地点头,顿了顿,学燕风遥的动作,也说了句拜见师父的话。 “……”燕风遥默默瞥她一眼。 这说的一字不差,动作分毫不改。 于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师父。 先要回到旧处收拾东西。 周石瑾来到她身边,身形清瘦,更像是一支独立的竹,与周围隔开。 周石瑾低头看着面容尚且稚嫩的少女,笑道:“你收拾好了,便捏碎此符。我就来接你去落石林。” 知珞接过,放进储物袋——在这一个月她早已会用这些小玩意儿。 周石瑾乘剑而去,各长老也纷纷离场。 张墨恨不得当场撒丫子跟着师父跑,连东西都不想收了,他收了收心,面对知珞和燕风遥,支支吾吾道:“那…那我先离开了。” 燕风遥同样捏着一道符,看金初漾离去后,对张墨道:“嗯,再见。” 知珞:“再见。” 张墨立刻乘鹤回去。 知珞慢悠悠坐上白鹤,望向燕风遥。 他这一个月可能是比魔界过得好很多,下颌线更像这个年纪的少年,初显锋利又还未达到成熟的地步,青涩不已,独有的气盛。 眼底很平静,平静到仿佛不是拜师,而是简简单单挑选打饭师父。 原著里燕风遥装得尊师重道,至少表面上人人都觉得他是个好徒弟。 知珞好奇:“你拜了金初漾为师,怎么样?” 燕风遥抬眸,疑惑道:“什么怎么样?” “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特别。” 不过因为他的资质,换谁当师父都行,他对台上的所有人都没有看法,就算没有师父也可。 “噢。” 白鹤飞向知珞住处,她一进屋就沉默片刻,想了想应该拿什么。 好像就几套衣服罢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燕风遥没有回他的屋子,反而跟着知珞进来。 知珞:“?” 哦对,还有仆人,差点忘了。 她坐下,燕风遥神色自若地开始帮她收拾该带走的东西。 衣裳、发带、细碎灵石。 装进一个锦绣布袋,束紧再塞进她的储物袋。 知珞趴在桌上,忽然道:“你的师父可能会发现傀儡线。” 少年修长的指骨一顿,垂首看不清神色,嗯了一声,继续将她的储物袋系上红绳方便她携带,抬手递给她。 知珞撑着下巴,褐色眼定定地盯视,倏地站起靠近,一双杏眼异常明亮直白,直视所有。 燕风遥眼睫跟着她的动作垂敛,定在原地没有动,拿着储物袋的手臂悄然垂下,指腹陷进柔软的储物袋。 知珞:“他也许会让你除掉傀儡线。” 燕风遥:“……” “先来后到,”知珞想了想,认真说道,“你先是我的仆人,然后才是他的徒弟。” 少年垂首,黑色的眸透出她的影子,两人离得极近,呼吸隐约交缠。 他自然不会有靠其他人斩除傀儡线的想法,这是不可能的,抽筋拔骨谁也不能帮他承受。也不会故意表露不满让别人来约束她——没有人可以约束她,他对此清清楚楚,对抗不了实力强大的修士,她可能更倾向于同归于尽——他与她,同归于尽。 在她说出占有宣言时,少年第一时间放空了大脑。 不知道,他不知道他会对此想什么,所以以防触犯誓约而习惯性放空。 就像放在木盒子里的猫,不知是死是活,为了不看见一只死猫,他选择直接将盒子丢弃,不去看不去听。 ——但也许,是一只喵喵叫的活猫。 燕风遥没答话,知珞仔细看了看他,皱眉不满。 他忽觉头颅脖颈不受控制,点了点头。 燕风遥愣了愣。 知珞严肃道:“反正,你最好别试,要不然你我都很危险。” 最坏的结果就是世界都毁灭,你我都成烟灰了。 燕风遥沉默地凝视,微微点头,黑眸没有泄露一丝情绪,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他了解了,知珞才转身。 “等等,储物袋。”燕风遥上前,原本要交到她手心,与她扭过头毫无波澜的眼眸对视,手臂一滞。 两人安静对望,须臾,少年垂眸低首,亲手将储物袋的红线系到她腰间的绫带。 少女的腰柔韧无比,纤细却不过于柔弱,隐藏在衣物下,被绫带勾勒出线。 他再小心,指节也无意间碰到腰间衣物,这没什么,她身上的衣裳都是他洗的,可是一旦被知珞穿上,包裹住身体,触碰间即便没有压实,仅仅是碰到轻飘飘的衣物,也会产生奇妙的触感。 因衣料的冰凉而皮肤微冷,指中白骨却生出灼意。 燕风遥低着头,双目并无任何混浊。 她的警告,并不严苛。 还不如打他一顿,用以示威。 系好红绳,净白的指在红色间穿绕,最后红绳从指尖滑落。 “好了。” 知珞用手勾了勾,发现确实很牢固便颔了颔首。 两人一前一后走至院外。 知珞:“你去吧。” 燕风遥:“是。” 他该回到自己住处收拾。 少年坐上白鹤,腾空而起。 知珞撕开黄符,几乎是眨眼间,周石瑾出现在面前。 好快。 周石瑾望了望燕风遥的背影,感兴趣似的侧头笑道:“他是你朋友?” 知珞摇头,诚实道:“他是我的仆人。” “仆人?小心他造反。” 周石瑾扬袖,一柄剑飞到脚下,她示意她上来,知珞踩上去,灵剑升空,赶往落石林。 四周烈风被无形屏障遮挡。 周石瑾笑道:“如若能和他签订主仆誓约,倒也可以在几百年内放心。” 她完全不把其他人放在眼底,也没有修仙界的良善原则,洒脱不已。 当然定了,还加了一层防护。 知珞看着周石瑾的侧脸,没有说话。 在中途安静时,周石瑾又突然放肆大笑起来,吓得知珞微微瞪圆了眼睛一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笑出眼泪花,揉揉眼角,畅快道,“也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一个长老的徒弟是我徒弟的奴仆,任凭使唤,我就开心,我就想笑。” 知珞噢了一声,以示自己听清楚了。 周石瑾扭头看徒弟呆呆的模样,眉眼可爱,眼睛微圆,周身纯净,实在无害如小猫,不禁碰了碰她的侧脸软肉。 “且放心,我虽然活不久,但这几十年,足够让我把你教成剑修中的佼佼者,比其他剑门长老的几百年还要划算。” 知珞点了点头。 落石林,顾名思义,群石林立,蜿蜒小道数不胜数,其中阵法符文遍布角落,石林尽头则是平地绿草,屋檐小溪,云雾低至屋顶,恍惚间仿若到了云上仙境。 对了, 知珞跳下剑,想起原著。 好像燕风遥的钉骨刑就是金初漾亲手执行,钉透白骨,深入筋脉肺腑,使人痛不欲生。 燕风遥收拾好后,撕开符文,金初漾现身,慢吞吞打了个哈欠:“走吧,徒弟。” 他的武器是一条鞭子,金初漾伸手拽住燕风遥的手骨,缩地成寸,眨眼间便到达凌空峰。 缩地成寸对于才练气期的少年来说太过,他紧皱眉头,腹部翻江倒海,头昏脑胀。 却咬住唇,一声不吭。 金初漾这才恍然自己的疏忽,道一声抱歉,塞给他一颗静心丸。 燕风遥一顿,看一眼金初漾,拿起吃下,难受缓解。 “这里就是我的地域,你每日就在此处修炼,而且……” 还未说完,外面忽然进来一小童,小童慌里慌张:“金仙尊!金仙尊!宁安县又传来有从魔界逃脱的魔修消息!” 金初漾眉目一厉。 男人浑身慵懒不靠谱的气质陡然一变,显现出几分凛冽。 他厌恶魔修,乃至厌恶整个魔界。 眼眸一顿,他瞥一眼安静的燕风遥,举起掌示意已知晓:“知道了。我处理完我徒弟的事再去,你先带几个剑门弟子前去斩杀。” 燕风遥安静听着,垂眸盯地。 待小童走出,金初漾才收敛气势,慢悠悠道:“方才摸骨,你竟有傀儡线缠绕体内。谁种下的?” 少年低头,沉默不语。 金初漾叹了口气,安慰道:“不管是谁,你今日已成为我金初漾的徒弟,那么谁都不可能束缚住你,更不可能约束你,使唤你。莫怕,虽然傀儡线需要到金丹期才能根除,但也许可以试试解决傀儡线的主人。” “我收你为徒,自然会成为你的后盾。” 殿内一时宁静缄默。 燕风遥没有第一时间放空脑海,竟也没有产生违背主仆誓约的念头——是一丝一毫都没有。 比起当她的仆人,当一个面对修仙界人士敞开心扉的人似乎更令他感到厌恶。 燕风遥敛目收神,忽而伪装出恳切的神情,挑最不出错的话,说道:“徒弟是自愿。况且那人不会伤我害我,请师父放心。” “……”金初漾深深凝视,燕风遥半分不心虚地迎上他的目光,仿佛真的从头到尾都是自愿。 “……那好,但如果对方有伤害你的心思,你也不要隐瞒,尽与我说。” “是。” 燕风遥望着金初漾,笑了笑,有礼适当,从无阴霾,好像傀儡线不值一提,不值得警惕,至少金初漾心下一松,没有再那么紧逼。 慢慢来,看情况而定吧。金初漾改变了想法。 他出声简单介绍凌空峰的境况,与峰上其他人的职责。 明明是应该仔细听、前期留下好印象的时刻,燕风遥却边听边想到其他,一心二用。 在从此以后要与之相处百年、受其教导恩惠的师父面前,在未来日子里他将要踏进无数遍的金涛殿中,少年心下忽然掠过知珞所言: ——“你先是我的仆人,然后才是他的徒弟。” 知珞太过认真,面庞严肃,却没有任何恶劣情绪,就连说这种话,眼睛也干干净净,坦坦荡荡。 简直让人忍不住去认同她的话语。 第21章 第 21 章 虽然傀儡线对于较高修为的人来说,其实并不算多么严重的束缚,随时能够挣脱,但到底是才入门的徒弟,金初漾还是决定先找出另一头。 万一那人控制徒弟去做伤天害理的事,亦或者伤害他自己呢? 原以为燕风遥不肯说,会很难找,何曾想才过了短短几天金初漾就有了怀疑对象。 金初漾:“……” 如果你家徒弟才入师门就每天在早上晚上出去找人就知道了。 是仙尊周石瑾唯一的徒弟,知珞。 每日清晨燕风遥会去落石林,才待了不到一会儿就离开,回来练枪。 下午偶尔会被他派出去做任务。 夜晚再过去一趟,也许是与她比试,再回来吐息纳气修炼。 这不是金初漾自己探查的,而是燕风遥出门例行禀告的。 唉……好麻烦,果然收徒会多一篓子的杂事。 来到落石林的金初漾被嶙峋石峰封住道路,阵法大亮,显现出对方的不欢迎。 等了半晌,周石瑾才不情不愿地现身,语气也并不友好:“有事?” “我有一事想问问周仙尊的徒弟。” 周石瑾睨他一眼,哼笑一声,将知珞唤出来。 在落石林待了一段时日,少女似乎长高了一点,身上的衣物如流云,无比轻盈,身负灵剑,头顶两侧系有长辫,垂入披散发中若隐若现。 金初漾能感受她进步斐然,修为大涨,没有愧对绝佳天赋。 他没有用太过正经或者质问的语气,反而和善道:“我正在找给燕风遥下傀儡线的人。” “噢,是我。” “………” 金初漾懵了一下:“?” 承认得好快,而且跟承认今天吃了什么一样,让他不禁觉得这是一件小事。 不等他开口,知珞就道:“他见面的时候要杀我,我既然把他从雪地里拖回去,就要提防于他。当然要放傀儡线,有什么问题吗?” “……似乎没什么问题。”金初漾卡壳一会儿,思索片刻。 知珞与燕风遥修为相当,天赋相当,对双方修为差距有要求的傀儡线只可以被不间断使用一小段时间,问题不大,况且同门不能相杀,他们这些前排弟子受到的注目更为多。 金初漾也暗自观察过,这所谓的仆人也就是梳梳头整理杂物罢了,比不得修仙界背后一些过于腌臜的事,是他想岔了,她连仆人都能带上云梯,宽容大度地让燕风遥入仙途,想必知珞的性情是有良善的部分,倒也不需要担心。 退一万步讲,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燕风遥自己提升修为去除傀儡线,金初漾也不可能对知珞这个小辈做什么事。 考虑清楚后,本就没那么严肃苛刻的金初漾心大地放松,恢复懒惰的模样,连眼皮都微微耷拉下来,道:“如此便打扰了,先行告退。” 他最后微微扬唇,明明是德高望重的仙尊长老,却和平辈说话一样,含着调侃:“也斗胆请知珞道友对燕风遥好点儿,别把他使唤坏了。” 随后缩地成寸,眨眼间没了踪影。 周石瑾含笑上前,拍拍知珞的肩。 “来,继续练习。” 剑门也有膳堂,口腹之欲是最为常见的,修仙也不是让人什么都必须丢掉,反正修炼到一定程度就随心所欲,再说修仙者是要登天飞升,本就无比强烈,去除还修什么仙,直接隐退算了。 又不是无情道。 知珞在一上午的修炼结束之后,久违地踏出落石林。 膳堂是剑门的弟子到山下镇内购置食材,再加一些这样那样的灵草佐料,香气四溢,甚至有助于清心静心。 “今日有剑门混战,厨师要去准备,所有菜的价格上涨三块灵石!”一弟子在膳堂中央大喊。 没人有异议,毕竟厨师也是剑门弟子兼职。 知珞:“剑门混战?” 并行而来的燕风遥轻扫,将整个膳堂收入眼底,道:“对,似乎是十几年前进攻魔界成功之日的庆祝。在每年的六月八日,剑门都会进行弟子混战,来纪念那一次的大战,也是锻炼弟子的能力。”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平静,仿佛仅是介绍无关于自己的事,漠然,事不关已。 知珞看着他。 那次大战是原著最初的背景事件,作者也没有具体描述,按照时间线反派那时候才出生不久。 燕风遥撇过头,静默地迎上她的目光。 他来自魔界,这将是永远的秘密,谁也发现不了,她也应当看不出来。 他的下颌线在紧绷。 知珞:“有灵石吗?” 燕风遥:“……” 燕风遥:“还有一些。” 知珞:“我得去赚灵石了。” 十二月宗每月会发一点俸禄,但根本不够,听说剑门一大把的借钱给武器买光华膏等等东西,更别说还有阵法卷轴、法器、药丸——什么都要钱。 所以也会有来自凡间的任务单纷至沓来,不仅能赚钱,还能实战锻炼,帮助百姓解决妖魔。 知珞在脑海里翻看原著,仔细看,认真看,实在没办法判断准确时间点,只知道在几个月后的门派大比之前,女主在执行任务时遇见困难,撕开符文召唤师尊,男主一到,成功斩杀却被妖魔身旁的小门派合欢宗的人暗算中了合欢药。 然后就是两人一度,剑尊醒来如遭雷劈,拒绝了她,两人关系再次降到冰点。 唯一值得注意的,就是那妖魔似乎是从魔界逃出来的。 知珞看一眼,见没什么危及她任务的事,就略过去。 二人在膳堂用完膳——用的燕风遥的钱,就走出去。 他道:“师父让我明日去宁安县执行任务,铲除妖魔。” 知珞正要去静思大堂接任务,闻言说道:“钱多吗?” “尚可,”燕风遥顿了顿,不经意似的说道,“你要去吗?” “要。” 下午剑门混战,众弟子齐聚在巨大石台上,一人站在最前方,声音传遍石台:“在下涂蕊七,作为剑门首席,将监管此次混战,切记不要伤人性命,点到为止,以训练为主……” 知珞望着那端庄正派的少女。 这就是女主。 而知珞入门以来,别人偶尔谈论的都是剑尊,语气无一不崇拜至极,男主望华君在宗门地位可见一斑。 “……那么,开始吧。”涂蕊七放下卷宗,不知何处来的敲钟声响彻云霄。 静默的众人顿时动了起来,抄起武器,兴奋打向最近的人。 “魔修小儿,吃我一剑!” “我的剑比你的脸还美!还有什么可比试的!” “谁把我的钱袋子挑烂了!!你不得好死!” “呵,我特意穿了两件外衫,想再让我爆衣出丑?门都没有!” …… 说是正式比试也不尽然,倒更像是比试玩乐。 但也是同修为的人找同修为的人打,谁脑子坏了找修为比自己高的人?两三下就退场了。 台上众人逐渐分流。 知珞在钟声响起的那一刻就拔剑,谁知两侧的剑修同一时刻向另一边的人打去,她顿时落单,愣怔一息,懵懵地左右看了看打得难舍难分的两对。 她这些时日跟在落石林闭关一样,那些人不认识她,自然就找认识的同修为的修士打。 远处的燕风遥正因这段时间被金初漾派出去做任务,名气上涨,钟声一落就被几人围攻,腾不出手。 他在攻击间隙瞥见落单的知珞,长睫微颤一瞬。 速战速决吧。 以多对少的几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他的攻击愈发狠戾,令人心惊胆战。 知珞在找同样落单的人,忽然身侧站了一道身影。 她看过去,是宋至淮。 他没有看她,负手遥望混战众人,面带寒霜,生人勿近,一派成熟风范。 以宋至淮为圆心,周围霎时间空出一大块空地,生怕被他打似的。 且不说宋至淮较高的修为,就说他这个未来无情道修士的头衔,就可以让人退避三舍了,恨不得毫无交集。 知珞小跑过去找人,哪知道空心圆跟着她移动,众人目不斜视地打斗,脚却毫不停歇地越跑越远,追都追不上。 知珞:“?” 她回头一望,宋至淮还是那个动作——距离都没变,仿佛一路跟着她跑过来。 “?” 她抬头盯着他看。 知珞再走了几步,宋至淮负手,表情不变地跟过来。 她很疑惑,“宋师兄。” 宋至淮终于转过头与她对视,面色肃穆地颔首:“知师妹,好久不见。” 知珞直白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宋至淮沉默片刻,似乎在艰难地组织语言——虽然他依旧面无表情,气势寒人,半晌说道:“我只是觉得……” 他还未说完,知珞后方忽而掠来一股气流,她瞬间拿剑拧过身一挡,武器对抗,发出清脆的锃声。 附着在剑上的灵力爆发,引起的流动震浪使她的额发轻扬,露出洁白额头。 剑上长枪红缨似火,近在咫尺的少年战意腾腾,衬得疏朗好看的面容愈发夺目。 “混战之中,单单聊天可就浪费时间了。” 他说着这话,眼睛却看向宋至淮。 宋至淮一愣。 燕风遥没等他答复,仅仅是瞥他一瞬就将目光重新放在知珞脸上,凝神,全神贯注。 终于来了个能打的,知珞压根没察觉他们之间的暗流,脚下移步,翻身抽剑,剑锋在半空中划过,狠狠向燕风遥劈下。 宋至淮看着大开大合,越打越远的两人,背手遥望,面上冰冷,心下沸腾。 多么中听的箴言啊。 原本想着善良的知师妹的朋友一定也是容易相处的好人,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 混战可不全是在认真打架,毕竟哪儿都有摸鱼、不干正事的人,更别说剑门了。 石台旁有一小树林,一对相知相恋的恋人正在此相聚。 正处于如胶似漆的阶段,他们害羞地耳语几句就悄悄动手动脚,亲吻中,武器的打斗声渐渐靠近。 两人越打越近,吓得女方惊慌起来,男子一笑:“别怕,那些打架的人一看见我们在这里,都会自行回避的。” 话音刚落,一个少年被踢中腹部,狠狠砸向那对男女后侧的树,闷哼一声。 用劲之狠,连顶上树叶都发出簌簌的摇晃声。 女子扭头看着仅仅处于一米外的少年:“……” 男子强行镇定:“别、别担心,他们一定……” 一位少女紧接着出现,毫不犹豫地翻身腾空,用剑刺向地上的少年,那对男女立刻躲开,避其锋芒。 燕风遥就地一滚躲过,单身撑地翻身站起,脚背轻踢地上长枪,手顺势接住,枪锋一转,正好挡住她的一击。 两人旁若无人地打斗,那对情人被无死角地围绕,一句情话都说不下去,被长枪长剑划下的树叶树枝尽数落到地上,也簌簌落到男女的头上。 “……” “……” 愣神间,男弟子自我安慰地想着混战应该没多少人认真,没太大危险,但等少年枪尖蓦地擦着他脸庞划过,冰凉的死气吓得他立刻一把拉住情人,动用灵力,以脚跑出残影的速度飞逃远去。 ……什么情况!而且这不是玩乐打斗吗?那两人完完全全是动真格的吧! 第22章 第 22 章 剑门混战结束,知珞学的是御剑,而燕风遥学的则是缩地成寸——只不过修为没达到元婴,还需要用高阶符篆辅助。 天色渐晚,到了两人在落石林练习实战的时间。 知珞道:“今天已经练习过,你就不用过来了。再见。” “等等。” 准备抽剑飞行的知珞回过头,静静地看着他。 燕风遥出声比脑子还快,以至于他也不知晓让她等什么,停顿几息,道:“我带你,更快些。明日辰时就要出发,早些休息比较好。” 她也没试过缩地成寸,好奇地答应。 燕风遥却纠结起来,蹙着眉缓慢伸出手,隔着单薄衣袖轻握住她的手腕。 另一只手从储物袋拿出一颗药丸。 “缓解晕头。” 知珞吃下,燕风遥移开目光,灵力涌动,符篆无风自动,漂浮在半空,散发微微红光。 从尾部燃起火焰,符篆燃尽时,知珞眼前一花,再回神就是在落石林入口。 好快,瞬移一样。 燕风遥正要松手,她反手一把握住,少女微凉的掌心镶嵌进他温热的手中,掌纹相贴。 他心口一跳,没被任务时的妖魔鬼怪吓住,却被这个小动作弄得一愣。 知珞仰头凝视,认真道:“再来一次。” 燕风遥:“……” …… 追仙殿外倏地出现两道人影,少女左右望了望,饶有兴致地指挥下一次地点,道:“天海峰。” “…”他燃起新符篆。 眼前又是天海峰波光粼粼的海面,白日波涛汹涌,浪撞黑石,白花四溅,清凉水珠蹦上岸边,亲吻她的衣摆,涎玉沫珠。 她双眼微亮地环顾四周,再微微将他手臂往下拉了拉:“金涛殿。” 少年燃符,再次缩地成寸。 “凌空峰。” …… “竹声院。” …… “虚浪秘境入口。” …… “我们走出虚浪秘境的圆台。” …… “训练场。” 到训练场,燕风遥不等她再次提出地点,先道:“只剩下两张符篆了。” “那好吧,”知珞放弃,又说,“明天在宗门外也可以使用吗?” “不可,外界灵气贫瘠,没有宗门那么充盈。”燕风遥指间夹着最后一片轻飘飘的符篆,它晃荡几下,骤然浮起,悬停空中。 他道:“所以在元婴之前,借助这些符篆的缩地成寸,只能在宗门内使用。” “这样,那回去吧。” 回到落石林,燕风遥没有离开,一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怪石嶙峋间才转身,身侧火焰燃尽,少年背影蓦地消散。 知珞回到住处,周石瑾坐在院内石凳上,喝得烂醉,闭眼枕在臂弯,脸上没有醉酒的红,反而一片苍白。 知珞以前在原世界见过喝酒突然死掉的人,虽然这是修仙界,但师父好像寿命不长,身体受损,于是她每次路过都要神情严肃地探出手指,抵在师父人中处,仔细感受。 嗯,还活着。 知珞面色如常地走回屋子。 每次都没有睡,反而很清醒的周石瑾睁开一只眼睛盯着徒弟背影:“……” 怎么傻傻的。 徒弟也曾提过意见,她提意见很直白,诚恳道:“喝酒喝多了容易死人。” 周石瑾调侃笑道:“做什么不死人?人总归都要死的话,与其让我死在枯燥的剑中,还不如让我溺死在酒水里。” 她那徒弟安静地盯视半晌,竟然赞同地点了点头,也再不说什么喝酒死人的话,转身去练剑了。 现在再想起那事,周石瑾还是忍不住大笑几声。 知珞知道师父没有死后回到屋子,展开一封信。 那是翊灵柯的信,她每隔几日便会给她写一封信。 阵修前期很少出门,钻研完大部分能保护自身的阵法才会放心地去做任务,翊灵柯现在就处于这个阶段,信封时常呈现精神不稳定的状态。 起初她还会有模有样地按照正确书信格式书写,现在直接随便落笔。 信上字迹豪迈粗犷。 “知珞啊,好想吃凡间的糖葫芦,好想吃凡间的包子,可我还不能出门。翊某每每想到此处,便对窗涕泗横流,掩面哭泣,羞愧难当。听闻你将要去做任务,我恨不得飞奔而来抱住你的腰间祈求道:能不能帮我带十串糖葫芦和十个肉包子!钱就放在信中阵法上!” “顺便解释一下,回信不止可以回我的话,还可以讲一讲你的事情,我很寂寞,極需听故事。” 看完,知珞提笔回信,字迹幼稚,但比才学的那段时间好多了。 “可以。” 毛笔停滞片刻,在纸上留下一个小黑点。 “我今天参加混战,和燕风遥打成平手。他会缩地成寸,我让他带我试了几次,真的很快。怪不得他每次去膳堂到的都比我早。” 把回信装好。 阵法微亮,封好的回信消失,几块灵石出现在桌上。 她修炼一会儿,很快便睡了。 窗外夜色浓重,星辰密布。 翌日。 开门声响起,知珞条件反射地睁开眼睛。 是燕风遥。 最初他早晨来落石林时,还被周石瑾以“登徒子”的名义甩了出去,那天知珞没了闹钟,夜晚又因修炼而感到疲惫,于是成功睡过头,日上三竿才醒。 她向师父再次解释了一遍他不止要进来,还要进屋,燕风遥才在第一次破了石阵,进入房间。 知珞缓慢起身,看着被子发呆片刻,大脑凝滞,正处于没有危险的安逸早晨,半梦半醒状态。 “我们大概要去七天左右。”燕风遥按照经验说道,将布摊在桌面,把她需要带走的东西一一收入布中,再包裹起来,放入知珞的储物袋内。 她坐到镜台前,睡眼惺忪。 随着他将黑发拢在掌心,动作间知珞也清醒不少。 他们走至宗门入口,是与天梯不同的宽阔大道,落入凡间深处,一眼望不到头。 几个弟子来来往往,有说有笑,天上有人御物穿行,什么东西都有。 不远处涂蕊七正和鹤松宁嘱咐门内事宜,她要去宁安县做任务,剑门之事一般都交于鹤松宁去做。 “那我先走了,谢谢鹤师兄。” 鹤松宁面色也冷,但与宋至淮的冰霜冷不同,他的冷更风轻云淡,如鹤的翅尖轻划水面,没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涂蕊七走向大道,却见她单方面认识的两个新弟子也在。 其中那个少女正盯着她看。 涂蕊七笑一声,走近:“知师妹,燕师弟。” 她的声音实在温柔,春水一般。 知珞:“涂师姐。” 燕风遥也应了一声。 “你们也去做任务?” 知珞:“嗯,去宁安县。” 涂蕊七惊讶道:“那我们是一道的,我也去宁安县。” 她将自己的任务卷轴展开给他们看,却发现两方任务不同,一个在宁安县东侧,一个在西侧。 涂蕊七笑了笑,收回卷轴:“虽然到县里就会分开,但我可以捎你们一程。” 她有随行宝物,可载人飞行。 燕风遥没有答话,他看向知珞。 知珞点了点头,道:“谢谢。” “不必言谢。” 一只似木雕刻而成的大鸟显现,三人坐上去,知珞坐在中间,摸摸鸟背,的确是木头无疑。 大鸟振翅鸣叫,一飞冲天,周围气浪被大鸟自带的阵法挡住,很平稳,不像真正的鸟类偶尔有所倾斜震动。 一路上涂蕊七给他们详细讲解了任务需要注意的多方事项,在快到宁安县时,还拿出几卷基础阵法递给她。 她笑得温和柔婉:“就当师姐给你们的入门礼了,祝一路顺风。” “谢谢。”知珞收下,压根不像其他人还要假意推辞一番,她看着涂蕊七柔和的笑容,突然想起周石瑾说的偶尔要好好与他人相处,别成为完美独行侠,她就直接套用翊灵柯的公式:“要去吃糖葫芦和包子吗?” 这是在邀请她逛街吗? 涂蕊七愣了愣,随即笑道:“当然可以,做完任务我们可以相约在此处,想必时间也差不多。” 她乘鸟而去,眨眼间没了踪影。 “……”燕风遥全程没有说话,看着知珞硬性处理人际交往。 两人进入宁安县。 夜色将倾,宁安县正在举行灯会,整条街都被灯火照亮,灯笼与各式各样的灯花垂落,火树银花,美不胜收。 行人人头攒动,簪星曳月,锦衣布衣皆欢笑于此,人人都提着一灯,偶有几位年轻少女遇见提着相同样式的灯笼的少年就低眸浅笑,少年也停住脚步,面带羞红。 这代表他们有缘。 燕风遥边走边看卷轴,道:“妖魔出没地点不定,只有一个方位。一般亥时而出,所以我们再等一个时辰再过去也不迟。” “噢。” 她买了翊灵柯需要的糖葫芦和包子,放进储物袋,袋中时间静止,不怕变凉。 灯会就是看灯而已,知珞看了几盏便不想再看,县内有一条穿行桥下的河,她坐在河边的一处方方正正的石台上,小腿抵在垂直石面,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摇晃,脚跟轻垂石面。 这里没有人,柳树遮挡,连灯火都照不到此处,昏昏暗暗。 燕风遥坐在她身旁,遥望孔明灯,复又眨了眨眼,微侧看向她。 河对面的灯火有微弱的光亮照在她眸中,适应了黑暗,他也能看清她的侧脸。 知珞忽然一指河边上被网拢住的一堆一堆粉色绿叶的灯花:“那是什么。” 网内河灯停滞不动,网外还有无数相同的荷花灯顺流而去,如同点在黑河上的一簇簇火花。 “许愿的东西。县里会在岸边放很多空心河灯,等人捡去,将写着心愿的纸条塞进去,再放入河,随着河漂走。” 他说完看她一眼,河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少年将长枪从储物袋中放出,枪尖一勾,轻易地将一盏河灯勾出,连带着一连串水花,底部湿漉漉的粉花顺着枪柄滑入他掌心。 他将花递到她面前。 花中火焰摇曳,明明灭灭。 知珞接过,看着镂空等待心愿纸的花心。 她的脸庞在柔和灯中愈发明亮,睫羽落下一片阴影,如一抔白雪融化在暖红里,明眸皓齿,实在可爱。 前几次任务无一不是风餐露宿,沐血速战,从没有停留过,也没有看过路边风景,燕风遥习惯如此,也不觉有什么缺点。 只是跟知珞在一起,总会有时间慢慢流淌之感。 知珞扭头:“你要写吗?” 少年眉眼仅有黑眸被照出点点光亮,他摇头:“不。” 她也不想写。 知珞托灯的手臂伸出,衣袖往回落一段,露出小臂的白皙肌肤,燕风遥抿唇,立刻转移视线到灯上。 灵力注入,荷花灯离开她掌心,在空中飘荡,犹如黑夜成了长河,载着它向下,荷花灯重新落入网中。 知珞:“还有多久?” 燕风遥:“半个时辰。” 知珞:“嗯。” 她盯着河对面,不再说话。 燕风遥能感觉到她轻晃的腿在一下一下敲石面。 他看了会儿河对面,忽然又看向知珞,她快要疑惑地望过来时,他又立刻转走,望向另一侧,马尾尾部微微晃荡。 河流缓缓流淌,波光粼粼,灯花遍布,犹如流动的画卷,延伸向远方。 第23章 第 23 章 宁安县东侧是一片山林。 以往还有学医的去山林摘点草药,如今却人烟罕至,再没有人去。 两人走小径,期间门有一个背着柴火的樵夫叫住他们:“欸你们去哪儿?别去山上了,那里最近不太平,容易出事儿。” 知珞看向燕风遥。 他与她的目光相碰一瞬,黑瞳微动,上前一步充当交流人:“我们就是在外围逛一圈,不会进去的。” “那就好。” 燕风遥道谢一声,目送他离开。 知珞道:“任务卷宗我看看。” 燕风遥将卷宗交给她,知珞展开粗略看了一遍。 魔气渗透进动物体内,导致动物异变为妖魔,有的妖魔开了灵智,修炼成魔,甚至夺取人身,有的则还是动物脑袋,沦为力量强大的低级妖魔。 这次就是一只低级魔蛛,由蜘蛛畸变而来。 两人深入山林,月白风清,林间门幽暗清冷,没有山林间门该有的动物细碎声响,一片寂静。 他们越深入,周围越寂静。 余光内一根银色丝从树上垂落,知珞侧头望去,那一根银丝上方的树枝间门早已被密密麻麻的蛛丝缠绕,厚厚一层。 “来了。”长枪一现,燕风遥指骨收紧。 一道多脚生物攀爬的凌乱声音猝然响起,树叶簌簌作响。 三人高的巨型蜘蛛赫然出现,口器毒腺附近垂挂着藕断丝连的蛛丝,红眼灰身,细细的节肢尾部有扎人的毛刺,交错微抬落地。 几道符飞出,围绕魔蛛,文法显现,牵绊住它一瞬间门的行动。 两人同时出手,先砍掉魔蛛的两条腿,灰色的血液喷涌,符文失效。 魔蛛嘶叫一声,魔气掺杂着倒刺如雨落下,巨大的身形速度极快地冲撞,但因为少了两条腿,不至于让人躲闪不及。 知珞就地一滚,倒刺落下的地方冒出滋滋的轻烟,腐蚀草地。 这次任务交给修为并不高的两人也是因为难度较低,魔蛛的弱点也很明显。 衣袖被腐蚀出一个黑洞,裸、露在外的皮肤产生灼烧的刺痛感,知珞盯准了魔蛛背部的黑色圈,找准时机,翻身腾空一刺。 哪知道燕风遥也是这么想的。 多日的对练摩擦还是不够养成足够的默契,虽然一剑一枪皆刺入魔蛛体内,但两人头颅狠狠撞在一块,顿时头脑一昏,在魔蛛血液喷射时没能及时躲避,伸臂一挡,皮肤也沾染上不少的血。 双双退到树下,两人中间门的魔蛛垂死挣扎一阵,血液喷得到处都是,随即轰然倒地。 知珞立刻倒了颗解毒丸吃下,那股不太好受的感觉才慢慢消退。 燕风遥吃完药,贴了一张净符在魔蛛尸体上,过会儿尸体就会消解,周围的毒素自然就跟着消散。 知珞绷着脸走近。 燕风遥看着她,知道她是不高兴了,道:“也许下次我们应该分配任务行动。” 知珞揉了揉撞得生疼的头:“嗯。” 他就跟铜墙铁壁一样,给她撞得脑内都在震动似的。 两人往前走。 知珞却感觉四肢越走越僵硬,最终停住脚步。 燕风遥也觉手脚发麻。 两人对视一眼。 知珞:“解毒丸不能解开麻痹状态?” 燕风遥:“恐怕是的。” 燕风遥左右看了看:“我们最好先选择一个位置躺下,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恢复。” 他们选了一处隐秘的大树底,四周高高的灌木丛与杂草覆盖,两人就靠在大树上,肩挨着肩。 渐渐地,身体不能动弹,失去感应,嘴巴倒是能动,似乎头并没有被麻痹。 知珞盯着不远处的灌木丛:“头好痛。” 燕风遥:“……”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的头已经不痛了。 知珞发呆一样,双眼没有情绪,重复道:“头痛。” 燕风遥:“……” 他连转头都困难。 少年斟酌片刻,干巴巴说:“可能等会儿就不痛了。” 身体完全麻痹,导致他们无法调整角度姿势,也许是燕风遥靠树时歪了点角度,他的身体逐渐向一侧倾斜。 燕风遥:“?” 知珞只感觉肩膀挨着的人在滑落,她看不见对方,但是听得到人栽进草地的声音。 知珞:“?” 知珞:“你摔了?” 直挺挺倒到地上的燕风遥望着天空:“嗯……” 他感觉身体恢复了一丁点儿知觉,立刻移动身子,仰躺在草地上。 刚调整完,靠在树上的少女因为其中一个支撑点没了,也渐渐往他那边滑落。 “?” “等……” 少年闷哼一声,她的脑袋硬生生砸到他的胸口,差点岔气。 知珞:“头疼。” 燕风遥说不出话:“……” 麻痹感还未消散,他干脆放松,待能稍微动了,就微微起身,脑袋搁在他胸口的知珞还是不能动,她沾染的血液更多。 后脑被他的掌心托住,燕风遥坐起,又觉软趴趴躺他身上的人十分棘手。 知珞没管他的纠结,道:“背我出去,涂师姐应该到了。” “……” 燕风遥犹豫片刻,揽住她的背,少女的身体柔软得如同棉花,白面团似的让他觉得控制不住,既要绕过不该碰的地方,又要将她放在背上。 动作间门,知珞低眸就看见他抿紧的唇,耳廓有微微的粉。 在背好知珞之前,他还在他背部上方放着一层一层的衣物格挡,她失去力气只能全部压在他背部,隔着几层垫得软绵的衣物,也不至于出现什么尴尬情况。 燕风遥走了几步,软绵的步伐逐渐恢复,速度变为平常的步子。 在走了片刻之后,他察觉背上的人也恢复了知觉,垂落在他脖颈侧面的两条手臂动了动,收回去,手掌撑在他肩膀,身体也远离。 知珞把那些衣物都塞回燕风遥的储物袋。 挽着他的脖颈,她也懒得下来,腿弯隔着裙摆镶嵌在少年掌心,他本就体温高,捂得那块软绵布料也跟着变温热似的,反正她的腿弯很热。 她的腿在轻微晃动,燕风遥就算没有特意去看,余光里也被迫有她偶尔晃一晃的足尖。 一只手忽而扯了扯他左边的耳朵,少年眼睫微颤。 “走那边,更近。”和一直看地面,没有心思望周围的燕风遥不同,知珞一眼就瞧见树林外的小径。 他微不可查地应了一声。 走到小径,知珞就跳下来,径直走向目的地。 燕风遥全程沉默,没有说话。 到了宁安县外围,却没有看见涂蕊七的身影。 知珞:“她应该早就到的吧?” 在路上逐渐恢复状态,燕风遥淡淡道:“可能被绊住了。” 知珞想了想:“我们要去看看吗?” 燕风遥:“?” 他略微诧异地看过来,似乎没想过“主动帮忙”这个举动能和他们两个人扯上关系。 “不是帮忙,是去看她结束了没有。因为,我们要逛街。”知珞指了指县门,“再不去就要结束了。” 她转头认真道:“不想再多待一天。” “?” 有没有可能如果要多待一天,人家可能就不想去逛了?毕竟剑门首席还是很忙的。 当然,燕风遥什么都没说。 他们去往西侧。 原本是打算站在外围,看看涂蕊七完成任务了没,也没想着去干涉她,谁曾想在往西走后,他们才踏出县门,便骤然进入合欢宗的阵法,四周陡然一变,变为一幅幅黄色画卷,其上各种男女交横相叠,活了起来,春色满卷。 离西侧的任务地点至少还有几百米,阵法竟然绵延至此。 知珞环顾四周,仔细看了每一张脸:“没有她。” 燕风遥面色不变,道:“应当在深处。看阵法应该启动多时,她恐怕是被困住了。” 两个面容清心寡欲之人神色自若地走入深处。 涂蕊七的确在阵法中心,在静心打坐,满头汗水,脸颊升腾酡红,眉头拧成一股,在她前方一个泥土捏成的人立在原地,莫名有巨大的吸引力。 耳边是画卷中人的污言秽语,涂蕊七一睁开眼,泥人赫然是师尊望华君的模样,清冷高傲,却偏偏对她诉说心肠,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心上人流露出脆弱的表情,称得上摄人心魄。 忍住,冷静,这是陷阱……陷阱…… 知珞:“她在干什么?” 涂蕊七再次闭眼,显然并未发现她的师弟师妹正在几步外强势围观。 燕风遥:“那泥人应该是有幻化的能力,别看它太久。” 他皱眉移开目光,画卷的人又很恶心,少年免不了将注意力放在知珞身上。 他在魔界看多了腌臜事,现在只觉得那些男男女女令人作呕不已。 知珞再看了看周围,没有找到出口。 她在原世界也同样看多了这些,比起燕风遥的厌恶,她更像是看两块肉。 “总之,先把它砍了再说吧。”知珞下定论。 “等等!它分开了!” 泥人扭曲着分开,变为三个一模一样的泥团,一个留在原地,一个蠕动着靠近,占据知珞心神,在她眼底渐渐有了真正的人形,也让她睁不开视线,头颅被控制了一般。 燕风遥额头布汗,目光同样被一个泥人抓取:“…它似乎能变成你印象最深刻、情感最复杂的人来瓦解你。” 知珞心平气和:“……” 燕风遥喘息声加重,似乎阵法对他的影响很大:“……” 知珞双眼发直:“……” 燕风遥努力对抗着泥人强大的吸引力,面带微红:“……” 知珞心情复杂,在她对面,一个下巴满是胡渣的粗犷大叔正露出白齿微笑。 ——怎么是原世界发饭的王看守。 而在燕风遥眼底,熟悉的少女来到他面前,那双褐色眸异常明亮,犹如琥珀星辰,她启唇道:“我决定不让你当我的奴仆了。” ……这仅仅是幻想。 他尚且保持着冷静。 “知珞”倏而一笑,话锋一转,道:“可是你当奴仆的时候,开心比悲伤多。你将我与其他人分割来看待,并不仅仅是因为我是你的主人,对吗?我们相处得那么融洽,仿佛天生一对。” 幻境一般都有夸大的部分,冷静。 少年咬破舌尖,尝到苦涩的血腥味。 他习惯性抛去所有神思。 不知道自己会想什么,就集中一点清空思绪,抛弃一切想法,以至于模糊了所有心思,现在泥人硬生生将其拽出一部分,就算是夸大也是顺着他的善意或者恶意夸大,他生怕触犯主仆誓约。 ……可是,没有,他没有触犯誓约。 一丝一毫的恶意都没有。 ——怎么可能。 眼前只有那张脸,那条蓝色发带,那个从魔界到修仙界,恐怕再也找不出那样性子的人。 少年的指骨泛白,眼睛底下的一片皮肤却泛着微红,黑曜石般的眼睛沾染光泽,明明泥人不是过分色、诱,仅仅是道出他的心中所想,他便露出这般神色。 就像对方掏出他满是污秽的心脏,诧异说:“你竟然不恨?不感到屈辱?不想反抗?” ——你竟然对一个让你成为奴仆的人存在堪称纯白的心思? 这对于在魔界滚爬摸打的少年来说,无异于是一次不敢置信的、耻辱至极的剖析,几乎是残忍地踩着他从未折断过的傲骨碾压。 忽然,燕风遥的身体被控制在原地不动,一道寒光闪过,“知珞”微笑着的脑袋分家,咕噜噜滚落。 少年瞳孔下意识扩大一瞬,被放空的大脑似乎真的变成空白。 转瞬却听到熟悉的声音。 “需要刀吗?” 知珞看着端饭的王看守犹豫许久才砍了他的脑袋,饭消散在空中,然后接连将剩下两个泥人砍完,涂蕊七还在打坐,并未发现那个泥人被杀。 知珞瞧见燕风遥还傻傻地盯着她,怀疑这人不太清醒,问了一句他还不答话。 剑锋一转,她打算戳他个血洞刺激刺激,让他恢复神思。 燕风遥骤然回神:“知珞?” “……”她狐疑地盯着他。 少年迟缓地放空所有心思,闭了闭眼,彻底冷静,只是喘息未消,他抿了抿唇,呼吸几息之间门回归正常频率。 燕风遥神色恢复如常,看一眼知珞,再看一眼打坐的涂蕊七:“我们要把她叫醒,再离开此处。” “……” 她还狐疑地盯着。 虽然画卷传出的声音让他厌恶,但现在莫名成了一种急促的鼓噪声,让人难以冷静,燕风遥神情不变:“怎么了?” 知珞:“你就没叫过我名字,怎么突然叫了?我很怀疑你的状态。” 燕风遥一愣。 他没叫过她名字吗? ……好像是的。 知珞皱着眉再盯了他几眼,燕风遥怀疑她随时在准备用手里的剑戳死他。 他表情与往常一样,坦荡回望。 半晌,知珞才收回目光,也收回蓄势待发的剑。 没了泥人,涂蕊七醒得很快。 “知师妹?燕师弟?” 她站起来,听着画卷无数人的喘息与污言秽语,看着那些多到躲也躲不过的场景,不禁面红耳赤。 没了泥人,阵法差不多也算是破了大半。 想起什么,她转头想安慰两个年纪小的,却发现他们两人一个比一个冷静,就跟看猴子一样,甚至燕风遥还平静地出手制止知珞想要当场戳穿一对男女试试有没有作用的举动。 只是他宁愿拧着眉看那些画卷,也不愿看知珞,仿佛看知珞是比看画卷还要让人感到羞赧的事情,十分别扭。 嗯,他方才出手制止的时候也跟身侧长了眼睛似的,看都不看,直接伸出手臂阻拦跃跃欲试的少女。 涂蕊七轻轻笑了一下,扭过头。 第24章 第 24 章 燕风遥没有在意方才泥人说的什么似是而非、棱模两可的暧昧话,在他看来那些都是阵法主人肆意增添的陷阱。 他更在意的是那些想法里,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恶念反抗。 像一盆冷水浇灌,实在刺骨。 涂蕊七找到阵眼,抽剑一挥。 画卷众人哀嚎着消散,变成粉末,周围环境也逐渐在眼前显现。 “这是你们十二月宗的新弟子吗?”一个身着轻薄粉衣的女子莞尔一笑,赤足裸臂,单单在胸口与下身绑着粉布,嫩白手臂上有金圈轻挂,几个铃铛随着动作叮铃作响。 似有若无的香气弥漫,她倚靠在妖魔庞大的尸体上,红唇微勾,媚眼如丝。 “这是合欢宗的人。”涂蕊七小声向他们解释。 知珞看向那人,那合欢宗弟子却轻飘飘地看着燕风遥:“我喜欢少年人,在十二月宗有什么乐趣?近年来本就无人飞升,还不如来我合欢宗这小门小派,逍遥自在。而我很乐意陪你玩儿,玩儿什么都成。” 尾音微勾,酥麻入骨。 燕风遥正心烦意乱,面上冰冷,情绪翻腾,勾出隐藏的本性,只想见血,心口翻涌着久违的嗜血意味,握住枪柄的手悄然收紧,掐入掌心,最尖的犬齿咬住唇内软肉,抑制突如其来的。 她的话自然在他耳朵旁化为泡影,就没有入过耳。 “是欺软怕硬、勾引凡人、仗着修为肆意抽干百姓躯体的逍遥自在?”涂蕊七冷笑一声,再不多言,举剑刺去。 但那人修为更高,涂蕊七并不恋战,趁她挡住一击的空挡,迅速回身:“快走!” 三人没有逃出去,那具妖魔尸体像一只牵线人偶,陡然直立。 “吼——!!”妖魔张口,掺杂魔气的声波震耳欲聋。 无数小型妖魔从四面八方涌来,知珞挡住一个,那妖魔尖耳猴腮,似猴非猴,张嘴嘶吼着。 她抿紧唇,耳朵流出鲜血。 余光内燕风遥刚好杀掉一只,手段残忍地挑断妖魔脑骨,血浆白骸洒落满地,他没有停歇,那群小妖魔像是送门来的猎物,少年双眸泛着戾气,一个接一个缠杀。 如果敌人比他强,结果就是反派的魔种觉醒。 如果敌人比他弱,结果就是反派虐杀,阴沉加重,魔种蠢蠢欲动。 系统突然检测到魔种波动,急忙现身:【宿主注意!魔种产生波动,急需宿主采取措施!】 “……” 锃! 妖魔溅出的血喷洒在绿草上,知珞回头一望,涂蕊七在与合欢宗弟子斗,渐渐落入下风,另一处背对着她们的少年也在解决源源不断的妖魔。 她实在是看不出来哪里波动了。 系统:【……】 您好,您们这些人是对满地残尸与戏弄将死敌人的场景免疫是吧? 眼看即将败落,涂蕊七退后一步吐了口血,毫不犹豫地撕碎黄符。 如果只有她一个人还好,会到最后一刻再考虑找师尊,但背后还有两个同门师妹师弟,自然无需多想。 华光大绽,一人出现在涂蕊七面前,面如冠玉,冷冷似霜,眉入鬓角,一身白衣胜雪。 他并未看跪倒在地的徒弟,一道光影组成的剑在指尖成形。 合欢宗弟子即使被他的威压压住,口齿充满铁锈味,也没有慌张,反而轻轻一笑:“来得正好,让我尝尝那高高在上的剑尊是什么滋味!” 蜂拥而至的妖魔在霎那间消散。 知珞先去看一动不动的涂蕊七,她蹲下俯身,探头去望师姐垂下的被头发遮住的脸。 涂蕊七不想看望华君,加上本就力竭,便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撑地,坐在地上弯腰屏气。 忽而视线里探出一张少女的脸,皱眉探究。 骤然与之对视,涂蕊七讶异地微睁大了眼睛。 知珞像在观察,圆润的眼睛在她脸上转了一圈。 “没有出事。” “……”涂蕊七心口一松,那些紧绷心情忽而消散,师妹太过可爱天真,她甚至笑了出来,“没有,我还好。师妹没事吧?” 知珞摇头。 “那燕师弟呢?” “我去看看。” 知珞站起身,走向不远处在原地不动的少年。 从背影来看,他似乎在剧烈喘息,满手鲜血,黑色劲装沾血,颜色更深,银色枪尖几乎染成与红缨一样的纯红。 系统紧张不已,又想起主仆誓约,顿时放下心,至少宿主不会被误杀吧? ……宿主真是高瞻远瞩。 知珞绕他半圈到他面前,少年正低着头,犬齿咬出铁锈味,唇角流血,双眼猝不及然瞧见她蹙眉观察的脸,停顿一瞬,撇开头。 知珞:“?” 但她看出他的表情很凶。 合欢宗弟子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让望华君没有第一时间挥剑。 知珞瞥一眼望华君的背影,要是他发现魔种波动就不好了。 她想着,伸手贴在燕风遥脸上,将他摆正。 “……”他低敛睫羽,就是不看她。 知珞使劲揉他的脸,想要将他的表情揉正常些。 骤然跟面团一样被随意搓捏,燕风遥眨了眨眼,下意识看向她。 “正常点,杀些弱小妖魔而已。又不是屠城屠三界。” “……” 她实在揉得粗暴,少年才在宗门养得没那么过于瘦,脸上那点肉便被她揉搓来揉搓去,连眼睛都被她抹过去。 “……等。”再多的思绪都被揉散,燕风遥微微仰头。 “好了没。” 燕风遥口齿不清:“……好了。” 系统看得心惊肉跳,此刻也松了口气:【警报解除,我遁了。】 她这才松手。 燕风遥的脸被揉得微红,看她一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望华君露情原来是这副模样!哈哈哈哈……!”不远处的合欢宗弟子大笑。 声音戛然而止,那人突然爆体而亡。 望华君捂住胸口,清冷面容增添忍耐,眼尾飞红。 “师尊……”涂蕊七扶住他。 方才那合欢宗弟子偷袭,望华君不幸中了合欢药。 涂蕊七看着他的侧脸,不知该做什么、说什么,慌乱起来。 知珞:“他在干什么。” 燕风遥:“……大概是中了合欢药吧。” 知珞恍然。 她好像看过原著这个情节,男主中了合欢药,男女主因此做了这样那样的事后,剑尊就反悔了,然后虐来虐去,纠结来纠结去。 那对师徒没发现有两个人在默默强势围观。 徒弟担忧的神情映在望华君淡色眸中,他握剑的长指微紧。 他的剑灵与他一样,冷心冷情,所以他从未想过要将一个女子放在心间——更何况她还是自己的徒弟。 神剑躁动,似在抗拒他的爱慕心思。 ……不,他不可能,也不可以爱慕一个人。 以往纠结踌躇,忽冷忽热的态度,让涂蕊七伤心不断,上次告白被拒,更是让那份情意降至冰点。 但也许是合欢药的作用,他偏偏想放肆一次。 他望着少女妍丽面容,体内灵力放弃抵抗药性,眼眸逐渐染上红。 “剑尊的话,应该可以抗过去吧。” 突然,一道女声声线平直地说道。 涂蕊七抬头,师弟师妹正站在他们面前,她心中焦急,无法冷静思考,道:“真的可以吗?” “应该可以吧,”知珞说道,“要不然合欢宗打其他宗门直接用合欢药不就好了,连剑尊都不能抵抗。” 语气诚恳,她仿佛是真的这样认为。 涂蕊七扭头:“师尊?” 正放弃抵抗,逐渐被药效侵蚀的望华君:“……” 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两个弟子。 燕风遥倒是看得更多,那男人明显不仅动情,还有动心,恐怕要顺水推舟。 剑尊实力强大,地位崇高,还不知道他的气量,否则—— 他看向知珞。 她这就是得罪人了。 知珞想了想原著,但比起剧情,她更在意自己的事情,才不会管那么多,问:“现在你们就要做画卷人做的事吗?那逛街怎么办?先来后到,要先陪我逛街。他忍一忍不行吗?等逛完街你们再做,我先来的。” 燕风遥无言地盯着知珞看:“………” 涂蕊七一愣,继而脸倏地爆红:“不……当然不会……” 望华君深深地看了一眼知珞,她疑惑回望,忽而想起什么,认真说道:“谢谢你帮忙杀了那个合欢宗的人。” “……”望华君从唇缝里勉强说道,“分内之事。” 一旁的燕风遥适时出声:“知珞说的没错,作为剑尊应当可以抵抗,不会对身体有什么损害。” 他朝剑尊微微行礼,似乎十分恭敬,笑道:“弟子多谢仙尊搭救。还望仙尊注重自己的身体,快快回去治疗,否则弟子实在于心不安。要不是弟子实力低微,就自己送仙尊回去了,但显然仙尊自己回去更快些,弟子就不敢耽搁。” 比起知珞直白的话,他表面更为委婉,却更加逼迫,几句话瞬间占理,至少堂堂剑尊还不至于因此记恨两个小弟子。 “…对……对,”涂蕊七回神,担忧道,“师尊先回去找舒仙尊吧,她是药修应当有解药,别耽误久了,万一出事……徒弟于心不安。” 望华君:“…………” 他磅礴的灵力压住药效,又不可能真的对这三个弟子发脾气,不如说,他现在也如同被冷水浇灌,惊愕于刚才自己的放任想法。 ……幸而没有迈出那一步,他定会后悔……定会。 他对于徒弟摇摆不定,却更会在多数时候后悔自己的动摇。 药力减弱,望华君一挥袖,身影消失。 涂蕊七忧心忡忡,不仅是恋慕,她也习惯作为徒弟为师父分忧。 她立在原地,愁眉不展,想要回到十二月宗,至少要对师父的搭救郑重道谢。 思及此,涂蕊七也朝知珞两人道谢,说:“多谢师妹师弟,要不是你们及时赶来,我怕是现在还在画卷里挣扎。” 与她的满脸郑重与担心不同,这两人神情淡淡,甚至更加放松。 知珞有点开心:“要去逛街了吧?” “……欸?”涂蕊七怔了怔。 “还有钱吗?”知珞扭头问燕风遥。 少年回答:“灵石足够了。” 她点头:“那走吧。” 知珞走在前面,燕风遥见涂蕊七犹豫不决,似在想扔下师尊是否不妥,欲言又止。 他笑道:“想必仙尊也不会想要自己那副狼狈模样被徒弟瞧见,更何况以仙尊的本事,这点药不算什么,师姐不用这么快赶回去最为恰当。” “逛街放松的时候也可以挑选几个凡间礼物当做谢礼,不会太贵重让人觉得生分,也不会太不用心而让人心寒。毕竟宗门里的东西比不得凡间有趣,又有烟火气。” 涂蕊七果然动摇,她笑了笑:“也好。” “不过经此一遭,师姐需要好好放松放松,知珞也一样,所以师姐也不用时时刻刻想着仙尊,”燕风遥看一眼知珞的背影,对涂蕊七似笑非笑道,“心情最重要。” 是啊。 涂蕊七望着知珞的背影。 既然要与师妹逛街,她也不能太过忧思,师妹也要放松,如果她忧愁,岂不是要让师妹也受到影响,玩不尽兴? 涂蕊七收拾好心情,抛下那些思绪后竟然真的变轻松不少,她向着知珞走去。 她背后的燕风遥缓慢收敛笑意,眼眸幽深,乍一看就像伪装被卸下。 这种以别人为重的性格,稍微引导就能朝他想要的地方去改变想法。 知珞余光里落后的两人终于赶上,她看一眼燕风遥:“好慢。” 她从没想过那些歪歪绕绕的事情,一根筋,认为逛街都是约定好了的,师姐自然就要来,剑尊又没事。 燕风遥对上知珞的眼神,沉默片刻:“……” 他这才想起自己刚刚到底做了什么。 ……这算什么? 为了让主人逛街愉快而动脑子的尽职仆人? 第25章 第 25 章 宁安县城墙附近有护城阵法,所以县内百姓才没有被四周层出不穷的妖魔侵扰。 只是这些阵法在一次又一次抵御妖魔攻击后,变得愈发稀薄,颜色亮度也在逐渐褪去。 “过段时间,一些阵修接到任务,应该就会来加强阵法了。”涂蕊七解释说。 灯会还没有结束,只是年轻男女变少了,来来往往的商贾布衣依旧吵吵囔囔、热火朝天。 知珞和涂蕊七走在前头,燕风遥收回长枪,跟在知珞身后,他偶尔瞥向店铺小摊,但面上无甚兴趣。 涂蕊七笑道:“小师妹想要什么?” 她起初知师妹知师妹的叫,后面又叫上小师妹,不过知珞本就是剑门最晚入门的一批弟子,倒也没说错。 知珞思考半晌,停在一个糖人小贩面前。 “姑娘买一个糖人吧,我捏得可像了!”小贩吆喝道。 “那捏一捏我们三个吧,谢谢。” 涂蕊七将钱交给他,小贩立刻眉开眼笑,奉承道:“好嘞!保证五分相似!剩下五分是三位相貌实在好看,就连我也捏不出的好看。” 涂蕊七善意地笑出来,而另外两人,一人站在中间,木着脸紧盯小贩的手,另一人则抱臂看着别处。 那少女直勾勾的盯视让小贩连笑都变得勉强不少,手的速度加快。 虽说这姑娘长得水灵,可眼神太直白,他总怕出错。 很快,三个糖人成形,栩栩如生。 “给,姑娘拿好了!” 涂蕊七拿着自己的糖人,欣赏片刻就递给知珞,“给,我不吃太甜的食物。” 喜爱甜食的知珞毫不犹豫地接过,又转头盯着燕风遥。 燕风遥对糖人没有兴趣,手里拿着黑衣小人,自己却漫不经心地望着络绎不绝的人群,被知珞看着,他便敏锐地转过来。 一低头就是少女略带期待的目光:“你还不吃吗?” “……” 他把糖人举到她面前。 知珞接过,捏着三个糖人,小贩将衣服的主要特征都捏了出来,乍一看就像燕风遥他们三个的缩小版。 她把糖人的头凑在一块儿,一咬,三个糖人瞬间掉头。 “……”燕风遥移开视线。 街上热闹非凡,路过花魁选举,一人大喊着“新花魁是春铃姑娘!”,随即是金银珠宝洒落的声音,就连楼外的街道都听得一清二楚。 灯笼的活动众多,其中一个猜灯谜,完全没有弯弯绕绕的知珞昏了头,涂蕊七满腹墨水,得心应得多,脑子灵活,这些自然不在话下。 虽然两人得来的奖励,最后都给了知珞。 三人在夜晚回到十二月宗,各自回去。 知珞在落石林内修炼了一会儿,再缩进被窝里倒头就睡。 过几日,比试大会明明还有几个月,却已经掀起了波澜。 所谓比试大会,就是天下四大修仙门派齐聚一堂,让小辈比试一番,既交流了情谊,也锻炼了弟子。 毕竟各个门派都有一技之长,十二月宗固然是明面上的第一门派,也是因为剑修实在能杀能打。 其余的则是醉人湾的阵修、浮云谷的药修、禅定寺的佛修。 剩下的修士类别也不过是这些主要修炼方式延伸而来。 至于为何现在就掀起波澜,自然是比试大会除了单人比试,还有组队。 五人一组,如果不早些磨练五人默契,到大会上怕不是会被打得四分五散。 知珞没在意这些。 周石瑾也笑着倒一杯酒:“大不了不去了。” 没错,组不了队的人,是去不了比试大会的。 系统颤抖:【何其恐怖……堪比大学的强制性小组作业……】 压根不知道大学是什么的知珞:“?” 系统:【哦,忘了宿主不是现代文明人……总之宿主一定要去!】 系统唰唰翻书:【我看看……剧情这里有一个重要反派出场!因为恨男主,来勾引女主,还要把大会搅得一团乱。混乱啊混乱!是感情升温的好环境!】 知珞:“?” 关她什么事。 系统总是热衷于让她去剧情点凑热闹。 她充耳不闻,继续练剑。 …… 燕风遥又外出去做了任务。 他喜欢斩杀掉妖魔头颅的那一刻,心脏都在颤抖。 偶尔遇见几个来者不善的土匪地痞,如果周围没有旁人,他就会慢慢戏弄他们一阵,然后杀掉。 如果周围有无辜的旁人看着,他就会将恶人直接杀掉,干脆利落。 慢慢地,他的名声也积累些许,大概也有他武器的缘故——用长枪的修仙人,实在罕见。 他带着一身血腥味回到金涛殿,行了一礼:“师父,任务已经完成。” “嗯,不错,你的修为也有了不少长进。明年的比试大会,你定要参加,天下修士众多,见见世面也好。更何况——”金初漾一副才睡醒的模样,但嘱咐徒弟时倒多了几分正经,“我相信你可以在大会上一鸣惊人。天赋这种东西,太过无情霸道,有天赋的人一个月就能抵上别人一年的修行,而你很幸运,切记不要焦躁高傲。” 燕风遥低头应了一声,走出金涛殿。 去不去比试大会,大概要看他那主人要不要去。 燕风遥垂眸,擦拭掉枪上残留的鲜血。 少年身着黑色劲装,衣摆袖口处有金色条纹,燕风遥彻夜研究过一些阵法,金色条纹就被他一点一点改成防御八卦阵。 他缩地成寸来到落石林,要去问知珞比试大会的消息。 周石瑾不在,也不知道跑哪里去醉酒了。 石林尽头是一片树林,内里静悄悄的,只有水流声。 倏地,一连串的水花声,与平日的练剑声完全不同。 燕风遥没有贸然出声,进入树林,在快要到溪边平地时止住脚步,指骨微弯,轻轻扣住遮挡视线的树枝,一双沉静黑眸映着光影斑点,透过缝隙看去。 他是想着如果不是知珞,就可以悄然离开,不必浪费时间去多说应付。 但的确是她。 她正坐在溪边大石上,举着一本剑法册,皱着眉缓慢地看,鞋袜被脱掉放在一边,少女光着的脚浸在溪水中,偶尔摇晃一下,带着水珠的脚在金辉下泛着莹白微光。 少女不爱读书,他知道,所以她这副皱眉困扰的模样也情有可原。 燕风遥没有愣怔,也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单单是骤然平静下来,看着她。 那些任务中被激起的邪念,金初漾所说的比试大会的考虑,通通一扫而空,心境如水宁静。 他又回想起那次的幻境泥人。 燕风遥虽说在魔界遭受过非人磨难,但并不代表他会对善人大开心房。 不如说他难搞得很,对他坏,会被他记恨在心。对他好,他第一反应就是起利用的心思,天生带着隔阂一般。 只不过现在为了留在宗门,愿意去伪装。 所以,他一直以为他对知珞那样,也是因为主仆誓约。 结果竟然不是。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 少年出神间看到她摇晃的脚,下意识撇开头,像是在魔界早已被摧毁的礼义廉耻自己跑回来了似的,吊诡得很。 等他再抬眸,眼前却是少女探究的脸,他黑瞳微微扩大一瞬,猛然松开树枝,后退一步,动作有些大了,反而暴露了慌乱情绪。 知珞掀开树枝走到他面前,疑惑地把他看了又看。 燕风遥面上无比的冷静,他道:“我是来——” “你看我做什么?”知珞抢先问道,非常直白。 “……”又来了,这种卡壳感。 他顿了顿,正要回答,知珞又道:“你要看能不能正大光明地看。” 她一本正经:“你偷偷看像是要来暗杀我。” “……知道了。” 知珞低头翻书,坐在草丛上:“那你继续看吧。” 燕风遥:“………” 他才发现她没有穿鞋袜,少年连她的脸都没敢看,沉默地走到小溪边,尚不能隔空取水,他掐诀,一小团溪水便晃悠悠飘上来,他弯身将鞋袜带走,那团溪水就跟在他身后。 知珞正拧眉读书,脚边忽的出现她的鞋袜,她抬起头,燕风遥没有看她,只道:“你的鞋袜。” 知珞:“可是我脚底是脏的。” 燕风遥缄默地将那团溪水移过来,知珞站起来伸出一只脚,他瞥一眼找准位置就未再看,溪水汩汩流下,浸湿土壤。 等知珞冲干净了,他又无言地从储物袋拿出干净的手帕。 知珞:“你怎么带着这个?” 燕风遥:“擦拭枪上血的,每次任务都会多备几张,这是干净的,从未用过。” “噢。”知珞擦完穿上鞋袜,手帕就被她用诀碾成粉末,飘散空中。 燕风遥这才转移话题,道:“你要去比试大会吗?” 知珞按照他提的问题想了想,没有再说出让他卡壳的话,“有人就去。” “那就你我二人,想必你的朋友翊灵柯也会答应,再加上涂师姐。就有四个了。” 知珞:“你没有朋友?” “没有,只在凌空峰认识几个,”他顿了顿,“但组队自然是要你的朋友。” 十分有仆人意识,知珞闻言也觉得非常有道理,点了点头。 翊灵柯很好找,她一直待在一个地方,知珞用信约她出来时,差点认不出来那是谁。 来人垂着两条手臂,微弯腰仿佛被什么压垮了身体,眼睛布满血丝,嘴里发出嗬嗬的怪声,双腿缓慢地迈步过来。 他们都看到翊灵柯了,也就几十米的距离,她却一步走半天,两方遥遥相望,硬是在极短的距离走出最长的时间。 “………” “………” “嗬……嗬嗬嗬…” 知珞上次把吃的包子糖葫芦,放在信里阵法传给她了,没有当面见过她。 燕风遥瞥知珞一眼,她一脸严肃地在判断这人在做什么,没有上前,他也就顺势抱臂看向别处。 硬是让翊灵柯走到他们面前,累得喘气——不是身累,她心累。 知珞认真问:“你是谁?” 翊灵柯:“………翊灵柯。” “原来如此,”知珞点了点头,神色如常道,“我们要参加比试大会,你要来吗?” “要!当然要!”翊灵柯突然恢复精神,亢奋不已,“我最爱修仙了!平时在家只能学习六个时辰,但在修仙宗门只要磕药就能永远不睡,一天十二个时辰,我就学习了十二个时辰!何其有幸!必要去验收成果!” 知珞点头,有点高兴道:“那我们去找涂师姐吧。” 压根没出过门,没有认识人的翊灵柯:“啊?那谁啊?” 涂蕊七作为剑门首席,去往比试大会有一堆的事情,所以她从不与那些真正有抱负的人组队,但她的修为在剑门内还算中等偏上,她就会去与底层的一些实力低微的师弟师妹组队。 那样,就算她有些忙碌,对于师弟师妹来说也是很大的助力,不会拖累别人。 涂蕊七已经找好三个人,正要去找第四个,就见知珞来找她。 涂蕊七笑道:“小师妹,有什么事吗?” 知珞开门见山:“组队。” “这件事吗?谢谢小师妹的邀请,可是我在比试大会上的空余时间会很忙,就算了。而且我已经找好三个人……” 话音未落,突然有两个弟子前来打断:“师姐,要不你就和他们组队吧。” 来人就是涂蕊七已经找好的三人其中的两个。 她愣了愣,其中的一个女弟子羞赧道:“因……因为我觉得师姐还是跟知珞这样的师妹在一起比较好!我们没事的,其实已经找好伙伴啦,刚刚才说好,再找一个就行了,而且我朋友很多的!师姐也不必担心。” 事实并非如此,而是另一个没有来的弟子不忿,涂蕊七长年累月都和修为低微的人组队,以至于让有些人产生“她和我组队是不是就证明我弱了?”的自视甚高的想法。 那弟子在涂蕊七走后嘀咕了两句,立刻被这个女弟子骂了一通,揍了一顿,赶过来要和师姐解释想把他踢出去。 结果撞上这一幕,她又觉得师姐还是和知珞他们在一起比较好,她也找得到队伍。 师姐那么好,一直想着他们这些没有天赋的人,自然值得更好的。 她不等涂蕊七回复,鞠了一躬,转身就拉着同行人跑了。 涂蕊七只以为他们真的找到了好同伴,没有往坏处想,为难地说:“这……可是小师妹,我恐怕不能在比试大会上的空余时间与你们一起练习。” 翊灵柯恢复以往的精神状态,自信一笑:“没事,涂师姐。我们只是去赶场子,我们修为很低微,我们没有妄想,我们就是去见世面。” “顺带一提,我叫翊灵柯,是名阵修。” “翊师妹,我是涂蕊七,剑门弟子。” 知珞认为事情解决了,“剩下一个找谁。” 涂蕊七愣了愣,张了张嘴,又缓慢闭上,默认了。 宋至淮正在屋内认真研读剑法册,忽而门被敲响。 他以为是师父,毫不设防地打开。 四个人堵在门口,为首的少女面无表情:“宋师兄,组队。” 她左思右想,只想出个宋至淮,涂蕊七原本提名鹤松宁,可鹤松宁找不到人,知珞又觉得宋至淮肯定没有人找,所以先来找他。 面前冷冷的无情道预备役同样面无表情,他扫视了一眼知珞身后的人。 一个……两个……三个……足足有四个人来找他,他的院子就没这么热闹过。 果然,与益友交往,迟早会进入良好的氛围,达到以前达不到的境界。 宋至淮紧绷着脸,突然碰地一声关上门。 翊灵柯躲在知珞身后——被宋至淮的气势吓得,她小声道:“这人拒绝得好果断………” 话还没说完,门又打开,来人迅速换了身压箱底的逢年过节才穿的崭新衣物走出来,连剑鞘都被擦拭得雪亮。 他面若寒霜,气势凌人:“去哪里报名。” 知珞神情不变,问燕风遥,道:“去哪里报名。” 燕风遥:“………” 五人走向追仙殿。 燕风遥一直沉默地跟在知珞身侧,翊灵柯一边和知珞攀谈一边和涂蕊七介绍自己的八代祖宗,十分忙碌。 宋至淮和燕风遥一样沉默,不过他的沉默总让人觉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宋至淮耳边传来他自认为是同伴的谈话声,面上冰冷,内心激荡。 好多人。 足足有四个。 四个。 虽然他们其中有一个他完全不认识,也没有介绍自己的名字,但是没关系,他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暂且在内心将四人定为知珞,燕风遥,涂蕊七和益友。 他从入门以来就从没有资格去比试大会,每年宗门一大堆人成群结队去比试大会时,他总是站在山巅遥望他们。 ……以至于每年遭受宋师兄迫人目光的弟子们路过那段路时,都走得飞快。 到了追仙殿,来报名的人很多,他们依次排在末尾。 …… 系统怕宿主真的不去比试大会,特意定了个闹钟,闹钟一响,它从休眠中醒来,瞪大眼一看。 嗯,宿主已经在排队了,很好! 作为系统,除非人物表达情绪很明显,要不然它没办法判断人的心情,为了更好判断任务进度,系统特地用内存下载了个人类心情大解析,安装一看。 每个人头上顿时冒出代表心情的符号。 它先紧张地把宿主队友一一看过去。 一个温柔女主,头顶是开心的笑脸。 一个叽叽喳喳精神状态不怎么好的人,头顶也是一个笑脸,不过间接性变为发疯的虚影,精神不太稳定。 一个是冷气十足,不敢让人接近的人,他的双眸实在寒冷刺骨,众人忙不迭远离他,连带着他们五个人周围都形成了真空地带。 而在那人头顶,是不断冒出的粉色小花,炸开时竟然是爱心形状。 系统:【……】 略过。 好,接下来看宿主和反派! 系统万分忐忑地定睛一看。 嗯……宿主心情很不错,虽然面无表情,但一个小太阳噗嗤一下从她头顶冒了出来。 燕风遥也面无表情,但一个代表害羞的粉色斜杠缓缓冒出…… 嗯??反派这是在害羞吗?不得了了啊宿主!你进度喜人! 第26章 第 26 章 系统兴奋地告诉宿主:【宿主!反派在害羞!进度喜人啊!这样一来,攻略任务指日可待!】 知珞:“?” 她疑惑地望向燕风遥。 少年察觉到她的注视,却不像往常一样转过去,他等了一会儿,知珞还在看,他才微微撇头。 两人说话声淹没在周围的人声鼎沸中,知珞盯着他:“你在害羞吗。” 燕风遥几乎是立刻反驳:“没有。” 但是她压根没听他的,问:“为什么害羞?” 少年抱臂,撇开头看向其他地方,唇线绷紧,眉头有些微的轻皱,似乎有点不自然,嘴上还是说道:“没有。” “为什么?” 她问的还是“为什么害羞”,可简略了句子后燕风遥却擅自理解错误,以为她问的是“为什么看了却不害羞”,不打自招。 “我是不会因为看见……而害羞的。” 他没有男女之间的羞耻,魔界一大堆一大堆的肉山尸体,自然麻木。 燕风遥说完,像是要验证自己所言非虚,硬是转过来,低头与知珞对视。 知珞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省略的是什么,于是面露疑惑,一双杏眼颜色分明,澄澈清亮,琉璃似的实在好看。 少年面色淡然,对视间却也跟着她眉头微皱,然后不受控制一般移开目光。 燕风遥看着别处,抿唇沉默。 知珞见问不出什么,本就不高的好奇心熄灭,也没管他了。 等排到他们,用毛笔记名的弟子头也不抬:“名字,领头,还有队伍代号。” 涂蕊七一个人报了全部名字,在领头和队伍名字上偏头下意识看向知珞。 还没有定,他们只得先退出排队队伍,在一旁商量。 五人面面相觑许久。 翊灵柯忍不住了:“我觉得领头就是知珞好了,因为是她和燕风遥组织的。同意的举手!” 她唰地一下举手。 嗯,不管是知珞第一个主动组织的还是燕风遥第一个,他们还是主仆关系,肯定不会让仆压主一头啊。 燕风遥没举手,轻飘飘瞥一眼弟子记录的几个姓名信息,道:“同意。” 不如说这样最好,要不然万一知珞突发奇想,他肯定是先听知珞的,哪怕违背领头的命令。 涂蕊七本身就忙,自然同意,她规规矩矩地举手。 宋至淮从来没有过这种时刻,他看了眼涂蕊七的举手姿势,又看了眼翊灵柯豪放的挥手。 随后他异常认真地举起小臂,臂弯形成完美的直角。 以为他是个高岭之花的翊灵柯被狠狠震了一下。 没想到居然只有燕风遥一个刺头! 知珞左右看了看,学习宋至淮的动作举手,顺便问:“领头要干什么。” 翊灵柯:“领导队伍!虽然知珞你的修为不是最高的,但我相信你可以很快赶上来,而且我们都很听你的话。” 翊灵柯最后一句话直接瞎说,说完她仔细想了想,她听、涂师姐肯定也听、燕风遥不必说,也就一个宋至淮了,但听知珞的占大多数,所以是她最好。 知珞点点头,从她始终如一的面瘫脸中看不出她到底懂没懂。 知珞:“队伍名字叫什么?” 翊灵柯:“我无所谓。” 涂蕊七:“我也是。” 宋至淮轻微颔首。 燕风遥也沉默。 最终由知珞决定名字,她点了点头,径直去往登记弟子处,说完就回来。 临走时,翊灵柯好奇地瞅了一眼。 他们五人组会叫什么呢…… ——怎么就是叫“五人组”啊!? …… 五人登记完,约定了训练时间,训练一段时间后就可以一起出去做任务参加实战。 更多的时间是在落石林,因为落石林仅有知珞和周石瑾两人,更为方便。 一日一日的训练,知珞也知道为什么那些人说涂蕊七剑道天赋不足。 剑是杀人的剑、伤敌的剑、护主的剑——唯独不是软绵的剑。 涂蕊七的剑锋不足,攻击无力,同水平的出剑,甚至没有知珞有杀意。 不过涂蕊七出剑的时候,虽然攻击力不足,但她的队友却能感觉到一阵春风拂面,灵台一扫疲惫,如同吃了一粒回春丸,灵力也在缓慢增长。 如果系统在,它一定当场大呼辅助法师! 原著里男女主虽然都是双灵根,但女主剑道天赋不够,所幸她也志不在飞升,涂蕊七更喜欢养她爱她的宗门,站的高了总会遇见一些奇葩人渣,可也有好人善者。 翊灵柯一天十二个时辰没有白费,基础阵法得心应手,还会叠加创新。 宋至淮使剑凛然,冷面又极其听话,队友说什么他做什么,打配合一绝。 知珞自然就是主力,她成长极快,往夸张的说,天才一日修行,比得上他人一年。 周石瑾指点时,也笑道:“没有人比你更心无旁骛。不只是指用剑专心致志,还有平日忧思所虑,所思所想。” “像那些大恶大善之人,心境多有起伏。而你压根不会管他人死活,无论亲疏,也不对一些浪费时间的事痴迷,挺好。” 燕风遥依旧在修行间隙下山去做任务。 不同的是,他开始接杀人的任务,杀掉那些祸乱百姓的小门小派,邪门歪道之人。 训练后期他们会模拟各种情形,有玩乐的意思。 忽然,翊灵柯脱力,快要从峰顶悬崖滚落,在她旁边的知珞下意识抓住她的手。 修仙之人的身体不会被轻易摔死。 翊灵柯戏上心头,悲愤道:“你放手吧,记得带领我们的队………” 她还未说完,知珞听见她让自己松手,噢了一声,真的放开,翊灵柯惊愕瞪眼,顿时像沉重的石头迅速坠落下去。 “你怎么就真的放手了,我还没说完啊啊啊啊啊!!” 她在深谷中逐渐化为一个小黑点,声音回荡。 燕风遥收枪:“……” 涂蕊七情不自禁上前一步,又停住。 深谷底阵法大显,翊灵柯下一瞬就出现在山巅早就布置好的传送阵法上,剧烈喘息,心有余悸:“差……差点忘了不能给知珞说假话。” 涂蕊七笑了笑,又望着天色:“我该离开了。” “那我也走了!” 一直都很哑巴的宋至淮点了点头。 很快山巅只剩下两人,知珞往住处走。 燕风遥跟在她身后,开口问:“明日任务恐有艰险,是黑宁谷的人。” 天下除去四大门派,小门小派遍布世间,黑宁谷就是其中之一。 他们门派特别喜欢在凡间装神仙,享受被人捧高的过程,充满污秽。 一般有天赋的人都不会去那里,因为黑宁谷内全是一些资质平庸,没有上进心的人,在修仙界处于底层,不好好修炼,自甘堕落,喜爱纵/欲玩乐,既然在修仙界当不了老大,就跑到凡人聚集地充当神仙。 只是越来越多的村县都被大门派的弟子设下阵法,抵御妖魔,所以他们都会找那些遗漏掉的、妖魔没有涉及的地方称王。 知珞走进屋子坐下,燕风遥踏进门,顺势倒了杯水递过去。 她接过:“黑宁谷很厉害?” “不,”他摇头,“只是歪门邪道多,防不胜防。” 知珞喝完,翻开桌上的书册缓慢看。 燕风遥把储物袋里早上去宗门衣坊取的新衣叠好,放进她的衣柜。 起初,衣坊那人听闻他是来取另一个女弟子的衣物时,差点怀疑他是撒谎,现在倒是脸熟了,燕风遥才进去,都没说什么,那弟子就低头记下:“女款新衣两百灵石。” 关上衣柜,燕风遥瞥见她靠墙书桌上摆放着凌乱的纸张,全是少女的练字痕迹,用过的毛笔也忘记用法术弄干净,随意搁在桌上,笔尖墨水浸湿白纸。 字迹有所进步但不多,他前几日就发现对方用的字帖是周石瑾仙尊的,周石瑾的字迹豪放不已,还很潦草,让知珞学简直是从凡人直接飞升的难度。 …… 知珞看完关上书,抬头一望,燕风遥早就悄无声息地离开。 天色渐晚,清凉的风从窗棂吹进房中,不远处的书桌整洁干净,被压住的纸张被吹起一角,传来哗啦啦的细碎的声响。 该练字了。 知珞皱着眉来到书桌面前,桌面被人收拾得井井有条,左边压着她写过的纸,右边则是空白纸张,毛笔挂在该挂的地方,干爽洁净。 她伸手拿周石瑾的字帖,拿起却发现下面就躺着一本新的字帖。 知珞翻来一看,字迹极其工整,一撇一捺收放自如,赏心悦目又丝毫不潦草,方方正正。 也不卖弄技巧,一个字就是一个字,不拖泥带水,让人看得一目了然。 她翻到最后,才看见燕风遥的署名,他什么都没有说,多余的话也一个字都没写,单单写了这本字帖与署名,仿佛这只是一件小事,用不用全看她想不想。 起码她全都认识,师父写的字有些都潦草到不认识了。 知珞面无表情地想到。 翌日,二人赶去任务地点,是一处隐秘村庄,那黑宁谷的人冒充山神,让村里人供奉各种食物与仆人,奢侈得让深山老林变成金窝。 知珞与燕风遥都不是什么喜欢动嘴的人,那些仙门弟子经常要进村庄问人,体恤安慰一番那些村民,而他们俩直接杀进老巢。 那黑宁谷弟子被逼进角落,急忙道:“你们要是敢杀我!那些村民不会放过你们的!他们什么灾害都要怪到你们头上!” 与那弟子沆瀣一气、里通外合哄骗村民的男人在一旁心中一动。 他是这里的原住民,是个凡人,过得不怎么好,赌得钱也没了,所以起了歪心思,投奔来这里装神仙的弟子,他俩狼狈为奸,过得纸醉金迷。 杀过来的这两人衣物气质皆是不凡,肯定是大门派的弟子!那些人至少不会欺负凡人,甚至有些还对凡人极好。 那么他可以在那黑宁谷弟子说出他是同伙之前,利用凡人的身份去“解释”一番,把自己摘出去。 男人一咬牙,冲到他们之间,大喊道:“等等啊仙人!我是这里的村民,请听我一言!这里面另有隐情……!” 话音未落,他企图挡住少女刺向黑宁谷弟子的一剑。 原以为,她会像那些仙人一样慈悲地停下。 噗嗤。 一只手掌掉落进草丛,血液喷涌。 “……”男子看着血淋淋的手腕,愣了愣,片刻后捧着无掌手腕尖叫,“啊啊啊啊!我的手!!” 知珞被吵得拧眉。 燕风遥踢开不断尖叫的男人,黑眸冷漠到刺骨,他瞥向知珞,却多言了一句:“这人应当是同伙,恐怕是想着哄骗我们,躲过一劫。” 那男人的把戏,少年一眼看透,轻蔑地嗤笑了一声。 知珞没理里面的弯弯绕绕,偏头问:“跟任务有关系?” “……没有。” 她就没再管,继续与黑宁谷弟子缠斗。 那弟子修为不高不低,应该修炼了多年,却还是低微。 可是架不住他层出不穷的小手段。 弟子见求饶不行,他想开口说话,说自己多么困难、说自己才第一次做这种事以后绝不会再犯,这两人也充耳不闻。 那弟子一时间心中气急。 和多管闲事、正义凛然的修仙弟子不同,这两人简直……简直是只看得到任务,根本不会管什么“隐情”“内幕”“苦衷”! 一剑刺入弟子腹部,他眼球突出,吐了口血。 知珞正要抽出剑,那弟子临死前死死握住剑身,巧用阵法攻击。 伴随着软骨散,两道刀光挥下,知珞剑未收回,下意识就要驱使傀儡线让他用枪抵挡。 谁知燕风遥动作更快,一刀被长枪挡住,另一刀让他手臂见血。 他感受着迟来的身体失控,可少年已经在傀儡线驱使的方向站着,金线茫然地涌动片刻,又很快平静。 那弟子死不瞑目,软软倒下。 知珞收回剑,望着燕风遥不语。 少年手臂浸血,他没有露出痛苦神色,同样看向知珞。 燕风遥:“……” 他干巴巴解释一句:“那两刀落到你身上很可能会死,那样我也会死,而换成我接刀,就只是刀伤。” 知珞疑惑道:“我知道,我本来也要让你挡。我只是想问刚刚那些扑过来的粉末是什么?” “……” 她没有追问,毫不在意他说的理由到底能不能在方才的情急之下一瞬间想出。 燕风遥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也不再去想刚刚的事情。 “大概不是毒药,是软骨散。”燕风遥撕下衣摆的一块黑布,绑紧伤口,“我们必须找个安全地方。” 知珞:“嗯。” 两人将断掌男人打晕,走入山林另一侧,身体越来越软,力气在流失。 最终知珞扶着燕风遥,找到一处小小的山洞,他们在洞外布下阵法隐藏,进入山洞。 燕风遥嘴唇发白,就算修仙者体质强劲,挨了灵器一刀也是需要恢复时间的。 他吃下回春丸,冷汗浸浸,一入山洞便跌靠在石壁旁。 知珞身体发软,他一跌落,她也跟着坐下。 想着至少得把伤口腐肉割掉,知珞便勉强坐起,准备拆开他手臂黑布。 燕风遥也坐直将手臂微抬方便她动作,额角点点冷汗,睫毛轻颤,呼吸加重,呼出的气湿润一片。 他原本看着伤口,半晌又顺着伤口上的手臂抬眸,看着她,软骨散让她的唇色变淡,脸上有几滴鲜血,男人断掌时他看过知珞,那时她的脸依旧白皙,所以现在脸上的血应当是他的血。 唇间不断喘息,热气氤氲,少年眉头紧皱是受伤的反应,眼睛却几乎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脸上的血,黑瞳微动,又看向她低垂睫羽下的眼睛。 他心里什么都没有想,单单只是不受控制地看着,毫无戾气。 结果知珞还没拆开,才开了一个头就觉力气流失愈发严重,骨头在发软。 捏着布结的手连打开结的力气都没有,很快无力垂落,知珞瘫软地倒向他。 燕风遥也浑身无力,被她一扑瞬间后倒,头背猛然撞向石壁,唇缝溢出闷哼。 他倚靠着石壁,剧烈喘息,望着另一侧石壁,受伤的手自然滑下。 知珞在他怀里,倒有了个垫背。 她的脸肉挤在他胸膛衣襟处,眼睛眨了一下。 燕风遥费劲地低头,只能看见她的发顶。 知珞声线平直:“没力气了。” 燕风遥在她开口的一瞬间看向对面石头,重新抵靠着石壁,彻底脱力:“……软骨散,需要时间消散。等能用灵力时,就可以调动灵力加快消散速度。” 他说话时的声音跟着胸膛轻震,知珞听得一清二楚,震得她耳朵还有点痒。 而且少年呼吸太重,胸口起伏,导致知珞的脸被压得更厉害,硌到他衣襟一处凹凸纹。 燕风遥在她脸抵在胸口那一刻就收敛呼吸,很快就平缓下来。 山洞寂静无声,洞外盘旋的阵法蛰伏,两人安静地等待软骨散失效。 渐渐地,知珞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脏跳动声,她太无聊,就在数这人心脏跳了几下。 知珞在内心数完一百,根据经验判断,平铺直叙:“你的身体并无大恙,没有伤到心,看来刀上没有致命毒。” 燕风遥:“……怎么说。” 知珞诚实地说道:“我在数你的心跳声,可以判断。” 话音刚落,她耳畔平稳有力的心脏跳动声便骤然加快,混乱一片。 第27章 第 27 章 两个人都感受得到心脏的紊乱跳动,在幽静山洞异常清晰。 知珞愣了愣,头无法动弹,眼睛只看得见山洞尽头,她仔细听了听,的确很乱,并且比刚刚还要强劲。 与之相对的,燕风遥唇线绷直,面容冷下。 他比任何人都要疑惑此时的心跳声,也比任何人都想要遏制住它,甚至对自己这种不受控制的状态产生阴沉的烦躁,还有一些道不清的自厌。 对当仆人这件事没有反抗心思已经是让他摸不透的心态,更遑论其他。 知珞反而安静下来。 在能调用微弱灵力时,燕风遥咬了咬唇,先将灵力引入心口,犹如一只无形之手,紧紧束缚住心脏,一瞬间濒死之感占据上风,她的话终于在脑海里沉入深处,再不浮出。 他对人狠,对自己也狠。 喉咙咽下涌动而出的鲜血。 片刻之后,桎梏着心脏,实行自/杀行为一般的灵力尽数退去,除了几息的心悸,他的心跳终于平缓下来。 知珞只听得见燕风遥的心脏似乎在某一时刻跳动缓慢得不可思议,再快速跳动,最后回归正常。 太过奇怪,她也摸不准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察觉到可以调动灵力,知珞就将其抛之脑后,全身心专注于一遍一遍洗刷经脉。 须臾之后,她起身,摸了摸脸上被他衣襟绣纹硌到的地方,有了一点印子。 在她离开怀里之后,燕风遥才有所动作,他将浸满血的黑布拆下,沉甸甸的,那布一拧还能挤出鲜血来。 不知为何,灵力并没有将伤口治愈,反而催生了腐肉。 知珞看着,道:“我来。” 燕风遥看她一眼就撇开头,微不可查地应了一声嗯,随即粗暴地将束缚袖口的黑绳拆开,将袖口挽起。 血肉连着衣物,分开时痛不欲生,他却毫无所觉似的,直接掀起,只有额角渗出的冷汗表示出他并非感觉不到痛感。 知珞以前的短刀依旧贴在衣摆下的腿上,她抽出短刃。 少年伤口惨不忍睹,血肉翻出。 找到腐肉,知珞面上自若地割下,而他除了她下刀的那一瞬间颤动了一下,其余时间都没有再动。 几块腐肉掉落,鲜血也跟着流下,知珞看了看,刚要去扯他衣摆,发现除了空缺的那一部分,其余布料都绣着简易阵法。 燕风遥适时出声:“阵法早就在我上次任务后失效了。” 她噢了一声,这才用刀割下一块,紧紧绑在他伤口上。 做完这些事,她满手都是血,燕风遥没有看她,从储物袋内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巾。 知珞擦完手,烧掉了它,还有那些腐肉。 “还有力气吗?”她看向唇色泛白的燕风遥。 “无事。”他站起来。 他们回了一次任务地点,毕竟任务完成需要证据。 黑宁谷弟子尸体冰凉,另一个男人还在昏迷状态,村庄内因为久不见神仙发号施令,有所躁动,族长便派来一人查看。 那人来到此处时,知珞与燕风遥有所察觉,提前藏到了树上。 两个人都不想被发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任务以外的人一律不主动接触。 少年垂眸,冷眼旁观。 少女则在看灌木丛后,被鸟类一下一下啄食的断掌。 “上仙?上仙?”那人小心翼翼喊了几声,“这次族长让我来感谢上仙,帮他解决了前族长的事情,让他上任。” 并且村里还有个徐妈也想问问能否让她儿子得道成仙,她听说十二月宗有人杀父杀母入无情道,那杀妻杀女也能入道吗?但她儿子试过了,好像不起作用,徐妈就悄悄托这人去找仙人问问是不是还缺什么东西。 此处村庄里部分愚昧无知又恶毒的人都崇尚着仙人,他们并非因为仙人而作恶,而是一直如此。 那人逐渐走近,倏地似乎看见了什么可怖场景,一下子瘫软倒地,瞳孔放大,嘴唇颤抖着。 “啊……啊啊啊啊!!”那人忙不迭连滚带爬地跑回去,惊慌失措,“仙人羽化登仙,离开这里了!族长——!族长——!” 知珞不是太懂他怎么把死亡说成羽化登仙的。 燕风遥嗤笑一声,弹出石子,顷刻间射穿被吵到悠悠转醒的男人的脑袋。 在村民躁动之前,他们离开了此地,赶往宗门。 到达宗门口的大道上,知珞走在前面,储物袋内装着任务目标的颈上人头。 在大堂交任务时,她就将用布条包裹着的头取出来,血腥味弥漫大堂,登记的弟子立刻面如菜色:“师妹,你可以用刻影石记录下你杀掉敌人的过程,不必将尸体带回来的。” 知珞面无表情:“没有钱买刻影石。” “或者把任务目标的头发割下来也行的……” 她有点不高兴了,皱着眉:“给钱。” “……行,对了,任务之后的事情一般是由凡间的衙门接手,毕竟凡间调查断案的事还是交给凡人比较妥当。”说完弟子马上闭上嘴,麻溜地将灵石递给她。 她转身就走,弟子看着台上死不瞑目的脑袋咽了咽口水。 现、现在的新弟子真厉害啊……各种意义上的厉害…… 知珞踏出大堂,燕风遥一直跟在她身后,默不作声。 他身上的伤愈发疼痛,摸不准那是什么灵器,竟然能抵御灵力。 冷汗浸浸,少年睫羽颤动得更快,抿紧唇,面色苍白,走的步子也越来越慢。 前面的知珞完全没发觉,燕风遥眼前的场景渐渐模糊,他倒在地上,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眼是少女逐渐远去的身影。 不知为何,他不想叫出声,较劲一样咬住舌尖,就像山洞里让他感到挫败的心跳,现在非要扳回一局。 下一瞬,他陷入一片黑暗。 …… 等知珞走了一路,转身想问什么,却见背后空无一人。 知珞:“?” 她想了想,觉得燕风遥不可能说都不说一声就离开,于是往回走了一阵。 终于在半道瞧见少年,只不过他陷入了昏迷,悄无声息地倒在石子路上。 知珞一惊,怕他死了,先蹲下去探他鼻息。 没死。 她费力地将他翻过来,石子路沾染着些许鲜红。 知珞御剑进金涛殿,金初漾才起身就看见少女缓缓落地,而他的徒弟宛如一具尸体趴在她的剑上。 哐当! 金初漾手中茶杯摔落在地,碎成一片。 知珞认真道:“他可能失血过多或者刀伤有反噬,但还没来得及死。” “?”他反应了一下才理清楚她在说什么。 金初漾快步走至燕风遥身侧,捏住少年手腕,松了口气。 虽然呼吸和脉搏都弱到像死了,但是没死。 燕风遥被送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金初漾仔细用灵力探查,道:“他的刀伤内被钉入瘴气,越用灵力,伤口就越严重。” 这很痛,不如说燕风遥居然撑到现在才昏迷,也是忍耐力十分强大。 他望向知珞:“没事,此等瘴气我可以抹除。然后他再静养一段时间就好。” 知珞点了点头。 当晚,周石瑾听她用平直语气地讲述完,笑了几声:“你们还算幸运。很多弟子在前期也是被各种各样的阴险手段弄得无法动弹,因为经验不足,躲的时候被对方找到,毫无反抗地就被杀掉了。” 燕风遥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待他意识清醒,并没有睁开眼睛,先是压住苏醒后加快的呼吸声,在黑暗里感受四周。 伤口只有一阵麻意,自己应当是躺在床上。 他这才睁开了眼。 床顶被透进窗的辉光映照得朦朦胧胧,少年黑瞳微微一转,扫了一遍房间。 视线在窗边停住。 少女正坐在窗边,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榻,她就脱掉鞋,缩着脚,上身倚靠在窗棂边借着阳光看书,睫毛与眼睛一同在光下变成褐色,眼眸犹如晶莹剔透的琥珀,流淌清澈。 “……” 燕风遥没有出声,他又看向床顶。 一时间房间里只有细微的翻书声。 …… 知珞又在燕风遥房间看完了一本书,他已经睡了两天两夜,还没有醒。 她一把关上书。 少年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被子下的手又因为此种行为而逐渐握紧床单。 他不知晓自己为何要下意识闭上眼,那股较劲又上心头,他正要睁开眼睛,却觉少女柔软的指腹压住了他的人中。 立刻歇了心思的燕风遥:“……” 知珞没发现他刚刚的眼睫颤动,一本正经地看他有没有死。 虽然身体好转,但他睡那么久,保不定就是什么其他隐晦因素,所以她每日都来这里,生怕他真的下了黄泉。 即使系统说前期反派不会死……但万一呢? 压根没经历现代网络小说洗礼的知珞很是担忧。 她还带了一摞书,和一张周石瑾提供的软榻,每天读书的时间就来到此处。 金初漾每每见到她的到来,以为她在房间里细致照料徒弟,还十分感动。 殊不知她就是在房间里看书,偶尔看看他还活着没。 知珞再次查看完他的呼吸,回到软榻继续看新书。 燕风遥睁开眼,盯着床顶出神片刻,他开口:“知珞。” 声音太小,知珞没反应。 “……” 他坐起身,她还是没反应。 等燕风遥检查完他的伤口,她还是在专注地读书。 知珞偶然抬起头,就和靠坐在床上的少年对上视线,也不知道他这样看了多久。 她吓了一跳,眼睛微微瞪大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燕风遥醒了。 “你醒了?” 燕风遥嗯了一声,反而撇下眸。 他没有外衣,只着白色单衣,领口在深深的锁骨下方松垮地贴着,马尾也放下,少年脸色泛白,敛下睫羽时无端地透出几分脆弱感。 “你睡了两天,”知珞来到他床边,回忆了一番,道,“不过你师父说最好躺五天。” 他却抬眸看着她随意在脑侧绑着的蓝色发带,顿了顿,说道:“好。” 接下来三日,燕风遥的确没有出去,知珞读书的时候他也在读书,知珞不在的时候,他就起身翻找外衣。 那套染血外衣被放在衣柜旁的桌上,储物袋之类的东西自然也在,其中就有一支雏菊发钗。 来自凡间的便宜发钗,在这些时间里早已褪色,露出木头的本质。 他没有去想前几日那些奇怪失控的心境,刻意地忽视。 燕风遥低头看着发饰,黑曜石般的眼眸沉沉。 他捏了捏手心的发钗,再松开,指腹已经染上一片斑驳的颜色。 少年只是习惯性地、情不自禁地去想: ——她需要一支新的发钗了。 第28章 第 28 章 知珞回到落石林,恰巧周石瑾在,正在院子里和一人下棋,见知珞回来,她抬头笑道:“怎么样?那燕风遥如何?” “明天就能出去了。” 知珞看向坐在师父对面的白衣男子,似在回忆是否见过这人。 思少虞见这好友的徒弟迟钝的模样,不禁好笑地慢悠悠出声:“我听说我的徒弟宋至淮好不容易交到好友,便来看看是哪个好心人愿意收留他。” 周石瑾随意道:“这是思少虞仙尊,没什么职位,是你队友宋至淮的师父。” 知珞点了点头:“思仙尊。” 然后她就站在原地与他对视。 思少虞笑脸盈盈。 知珞面无表情。 “……” “……” 周石瑾下了一子,抬头看一眼,对思少虞说道:“看完了没——我徒弟这样说。” 思少虞保持着微笑看向周石瑾:“?” 半晌,他才说:“好了。” 知珞走回屋子喝水,再去树林练剑。 夕阳西下,她微微气喘着收剑回到院子。 那个思仙尊早就离开,只剩下周石瑾一人重新下了盘棋。 橙辉像是轻纱笼罩在她周身,为她镀了一层暖金。 周石瑾在知珞快要完全路过的时候忽然出声 :“知珞。” 少女停下。 “可千万别对着宋至淮情窦初开,”她唇畔含笑,“这是师父的忠告。他注定要走无情道。他的师父思少虞曾经并非是无情道修士,是他父母趁他前去斩除妖魔,偷偷杀了他的妻子,想要腾出位置,让他去迎娶一个对家族有所助力的女子。” “在他家族的眼里,思少虞就只是个工具而已。而且私底下将无辜庶出与平民制作成药人血引,让思少虞修仙也只是为了让他心头血更加纯净,等他金丹后就会剖开他的心口。”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们家主没有灵根,想要长生罢了。所以思少虞杀了亲人,杀尽迂腐族人,但终究是为民除害的善良修士,杀人并不是解脱,而是进一步的折磨,他终日被痛苦折磨,为了不堕入魔道,选择断情入无情。” “无情道并不是没有喜怒哀乐,但只是浅薄的,更深的他们给不了,也给不起。一生就死死地遵循自己的道罢了。” 多年前的隐秘被她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 虽然周石瑾看得出来她这徒弟的仆人燕风遥有“少女怀春”的意思,但她徒弟倒是心如坚石,岿然不动,作为师父自然就担心知珞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 毕竟喜欢这种情愫,也不是非得走进对方的心,经历什么上天入地的磨难,根本不需要多么强大的理由。 有时候只要是那个人,一次牵手,一次送礼,或者一次打招呼就足够。 结果一掀眸就看见知珞脸上的疑惑都快要溢出来。 她没喜欢过人,在角斗场见到的都是些只求露水情缘、爽一时的人。 知珞认真地问:“怎么样才能判断我喜不喜欢一个人?” 周石瑾摆摆手:“这种事情等你喜欢上了就自然知道了。” “是产生与他欢爱的吗?” “也不一定啊,”周石瑾毫无不在意她的语出惊人,反而悠哉悠哉地回应,“食色,性也。” 压根没读过这句话的知珞点了点头。 反正她还有任务在身……嗯,任务。 她才发现自己最近醉心修炼,差点把攻略任务给忘了。 除了阻止反派灭世,还有一个攻略任务。 要好好做一个主人,快点攻略掉他。 思及此她决定去探查一番燕风遥的伤势如何了,能不能尽快回到工作岗位。 “喏,燕师弟,两百灵石。” 衣坊内,弟子低头记着账,将一套女式新衣递给他。 燕风遥将灵石放至桌上,回到住处时却发现知珞与涂蕊七在金涛殿外的院子里。 知珞正准备来看看燕风遥怎么样的,结果半途遇见涂蕊七,她说他们已经接了一个任务,就在上次的宁安县,可以锻炼锻炼他们队伍之间的默契。 涂蕊七单方面聊着聊着就到了金涛殿。 燕风遥沉吟片刻:“明日?” 涂蕊七点头:“对。可是明日有醉人湾的人要来宗门,查看比试大会的参加队伍的情况。因为这届比试大会就在醉人湾。所以可能还得请知师妹,燕师弟等等我。” “原来如此。” 随后涂蕊七离开,只剩下两人。 他俩默默对视一阵,知珞道:“你好了?” “是。” 知珞拍拍他的肩膀:“那你可以继续做仆人了。” “嗯……” 第二日他果然与往常一样到来,清晨经过落石林时还遇见周石瑾,她讶异道:“你好了?” 燕风遥行了一礼:“是的,周仙尊。” “……”她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真称职的仆人。你去吧。” 他并不是听不出她语有调侃,但面容自若地又行了一礼,去往知珞住处。 久违的梳头,头侧是双丫髻,其余黑发披散,知珞察觉到他最后将一支发钗插入发间。 她摸摸头上发钗,似乎和以前那支一样,也就没有在意。 因为要去等涂蕊七,四人决定去往殿外等待。 到达追仙殿时,只有寥寥无几的人等候在此处。 翊灵柯走过来,望着天边:“听说来的人十分讨人厌,很多弟子都不想来迎接。” 涂蕊七站在最前方,与宗主站在一块儿,鹤松宁也在,只是站得远远的。 知珞看了会儿宗主侧面,是一个慈祥老婆婆的样子。 一弟子听见翊灵柯的话,撇了撇嘴:“何止讨厌,就是他在外面说什么我们十二月宗名不副实,江河日下。到处大放厥词,也不知道醉人湾怎么想的,一直派他来。” 翊灵柯极其有宗门荣誉感地怒道:“那不得狠狠削他一顿!” “对!而且就是他害得鹤师兄……”那弟子还未说完,远方人影已至。 一翩翩公子模样的男人踩着云雾到达,唇畔有笑,如沐春风。 方礼嘉先向宗主行礼:“令宗主。” …… 宗主他们已经进入追仙殿。 无聊的翊灵柯叽叽喳喳半天,得到的回应全都干巴巴的,她看一眼剩下的队友。 冷若冰霜宋至淮。 沉默寡言燕风遥。 不会聊天的知珞。 “……” 她表情不变地转回去。 呵。 翊灵柯不说话了,知珞就出神片刻,却捕捉到耳畔突如其来的噗嗤笑声。 “?” 她转过去,是一身冷清的鹤松宁,表情冷淡。 她又转回来。 然后又听见一声细小的忍耐笑意的声音。 知珞:“??” 知珞直接问:“鹤师兄你在笑吗?” 鹤松宁面色平静:“不。” 燕风遥瞥过来一眼。 知珞再转回去。 她确实没再听见奇怪的声音,因为鹤松宁已经移动着远离他们,站在最边缘的位置。 等涂蕊七完成了她的事,五人前往宁安县,她听闻鹤松宁的事,叹了口气:“因为鹤师兄以前是一个开朗爱笑的人。” 坐在涂蕊七身后的翊灵柯大惊:“你在说谁!” “就是太爱笑了……”涂蕊七委婉道。 鹤松宁笑点低到让人不能理解的地步,一个人指着蘑菇说蘑菇他都能在一旁笑出来。 “直到那个方礼嘉烦不胜烦,直言他这样很令人厌恶。我们宗门都没有人这样过分地说过他,鹤师兄在那天回到住处大哭了一场,从此以后都游离人群之外,再也不笑了。” 知珞想了想:“你们怎么知道他回家哭了?” 涂蕊七再次委婉道:“因为第二天鹤师兄的眼眶是红肿的……他忘记用灵力消解了。” “………”翊灵柯几次欲言又止,张了张嘴,又闭上,再张了张,又闭上。 宋至淮满心激动地听着他们说话,负手御剑,有心加入这场聊天,便道:“从那以后鹤师兄心无旁骛,修行一日千里。” 涂蕊七:“……” 他们到达宁安县,一一斩除野外妖魔,知珞在躲避妖魔攻击时衣摆被划出裂痕,所幸成功躲避,而少女腾空翻身的同时,一柄长枪擦着她的衣摆刺出,捣碎妖魔脑骨。 有些妖魔会在第二日的月圆夜晚出没,他们就在县内找到一间客栈休息。 知珞一个人坐在房间内,既然到了凡间,就想吃点甜的东西,应该帮她去买的燕风遥就在隔壁,她进去却发现他人不在这里。 那就自己去好了。 夜晚的宁安县热闹非凡,她买了一包桂花糕,边走边吃。 在一个摆放着女子头饰的摊旁,熟悉的身影让知珞停住脚步。 …… 燕风遥将旧的发钗重新涂上规整的颜色,今日下山,正好买一支新的。 他在给旧发钗染上颜色前,是先找出一块仙木,雕刻成发钗的雏形。 燕风遥本不会这种东西,可是他太过聪颖,试了几次便掌握了些许诀窍。 一支快要成形的花贴在掌心,在夕阳辉光照射住它时,少年猛然停住动作。 ……这算什么? 简直是想都没想就去做的事情,令人生厌。 少年眼神骤然暗下,一瞬间将掌心仙木捏成粉末。 他也不知道在气恼什么,偏偏不去亲自雕刻,到达客栈后就走出房门,站在琳琅满目的发钗头饰面前。 垂着眸,未听小贩的奉承吹嘘,燕风遥看过一处又一处店铺小摊,总觉这些发饰粗制滥造,她不会满意。 再次停在一处摊铺面前,他扫一眼各式各样的庸俗发钗,没有说话,正欲离开,身侧忽然传来轻飘飘的桂花糕的香味,望去,知珞正咽下口中食物,微鼓的脸颊随着吞咽恢复,她一脸平静地盯着无数发钗。 “你在干什么。” “……”他莫名地不想说实话,可是停顿片刻,少年还是说道,“你的发钗旧了,我买新的。” 旧了? 知珞将没吃完的桂花糕塞给他,燕风遥下意识接住。 她伸手取下头上发钗。 雏菊的颜色似乎更深,比之从前焕然一新。 她没发现哪里旧了。 不过,既然他主动性都那么强了,还知道主动去填补主人空缺的东西。 知珞想到攻略任务。 这算不算仆人越来越真心了? 不懂的就问系统。 “系统,怎么样才算攻略成功?” 系统压根不知道她问的主仆关系,实时解答:【当然是所思所想皆是你!满心满眼都是你!心甘情愿为你生为你死,整个人、整颗心都是你的!】 嗯……原来如此。 知珞随便选了一支珠花,说:“那就这个。” 商贩立刻大肆夸赞她的眼光与长相。 燕风遥给了钱,见走到一旁的知珞插的方向有些歪斜,便下意识抬手帮她。 温热指腹不可避免地碰到她微凉的指节,燕风遥眼睫颤了一瞬,手却毫无所觉般帮她将新发钗插进发间。 刚刚还觉得庸俗的样式,放在她头上却变得如此好看。 他放开手,知珞仰着头盯视他的脸,真诚地问:“既然现在你都能主动帮我买发饰,还不需要我命令,那么多久才能更进一步?更主动?更听话?想我所想?” “……什么?” 燕风遥微微一愣,看着她在暖灯下白皙的面庞。 知珞重复:“你要到什么时候才时时刻刻想着我,做我要做的事情,我想要什么你就主动去做,不只是因为主仆誓约,而是真正的忠诚。” 如果系统还醒着一定大呼“你走偏了!” 可惜它回答完就带着“宿主终于勤奋主动了!”的兴奋念想,被知珞用完就丢,听她话去休眠了。 “……时时刻刻想着你……”他刻意重复一遍,黑眸映着明明灭灭的灯火,燕风遥与她对视片刻,忽而撇开头看向身侧地面,抿了抿唇又抬起直视,唇畔挂着状似轻松的笑意。 “有主仆誓约的话,你就不用担心。” 知珞一脸“你是不是没听懂我的话”的表情:“不是,我是要你不需要主仆誓约也能像这样,甚至更忠诚,满心满眼都是我。” 她回忆一番,觉得自己这个主人做得已经够善良仁慈的了,那么就只需要这个仆人努力就好。 “……” 她太过直接,少年唇边的笑意也逐渐消融,唇线拉直。 褪去温和伪装,他的神色一片沉寂,带着与生俱来的戾意,问:“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要让他进一步。 知珞疑惑:“因为我想啊。” 燕风遥指骨骤然收紧。 他当然不会自作多情,以为她对他有什么情愫。 因为少女的眼睛一如既往,像明镜一样,里面没有丝毫粘稠的情感,坦坦荡荡,理所应当,甚至近乎天真。 她像初次见面一样,对他如此冷静,就这么看着他,仿佛他与地上的花花草草无异。 却又开口要他的真心忠诚,要占据他的所有神思。 这是欺辱戏耍,这是居高临下的残忍,他应当装模作样地含笑答应,内心再恨她一分。 可是少年看着她,仿若多出一个人钻进他脑骨,将其捣碎,所有思虑都停滞。 想要厌恶,就真的一直停留在“想要”的阶段,无法实施。 于是那些恶毒粘稠的恨意厌恶无处宣泄,反而扑向他自身,让他恨不得立即铲除现在的自己,虐杀如此作态的自己,来泄愤,来证明。 她毫无所觉,继续说道:“需要什么理由吗?所以你多久才能那样?” 燕风遥微启唇,以为自己会假装说“现在就是”,实际上他却听着自己的声音道:“……我不知。” 话音刚落,他的心脏骤然收缩,没有使用灵力却产生前几日山洞里的濒死警告的幻觉。 知珞点了点头,认真地催促:“那你记得要快一点。” 随后走向客栈的位置,与他擦身而过,衣袖在少年僵硬的手背上拂过。 冰凉一片。 那些寒意逐渐攀爬而上,渗透进他的骨髓。 她对他毫无触动。 他却兀自在原地心神俱荡,找不到变成这样的缘由,摸不透对方的想法。 原以为他与魔界之人不同,谁曾想他也是如此卑贱。 过往路人细碎的谈话声囔囔,而他储物袋内的长枪在发出颤颤震鸣。 第29章 第 29 章 知珞才踏入客栈大厅,就见涂蕊七柳眉微凝,径直走来:“有紧急任务,因为我们刚好在宁安县,宗主就将任务交给了我们。” 紧随其后的翊灵柯牙根发酸:“……要命。怎么最近妖魔任务越来越多了。” 燕风遥入门,从他的眉眼内已然看不出任何强烈情绪。 他们来到涂蕊七的房间,涂蕊七在空中用指尖画出一道符文,金色流线显现,几行字浮出。 翊灵柯:“都没有任务卷轴……看来是真紧急……” 涂蕊七一字一句地读:“追仙殿天珠指示,宁安县出现魔界之人,能易容披皮混入人群,意图攻破县外护城阵法……” 宗主也不可能将强大妖魔任务丢给他们,此魔界之人在凡人聚集地流窜多日,靠的不是实力,而是易容披皮,所以只需要万事小心,多加提防。 涂蕊七:“那我们兵分几路,去探查一番最近有没有什么怪事。最后在客栈集合。” 他们分开,原本燕风遥是跟在知珞身后,知珞总觉得他比往常还要沉默,并且表面与平时无异,靠近了才知道他周身气息有些不稳。 知珞:“你饿了?” 燕风遥顿了顿:“没有。” “你气息不稳。” “……” 他似乎在想如何解释,知珞已经摆摆手:“我们分头行动。” 状态不好的仆人可能会成为拖累的利刃。 …… 宁安县挺大,宋至淮一个人走在街上,所到之处群人避让。 在他前方的众人连忙躲开,他路过时那些人忙不迭转头,无法直视,直到宋至淮走过,他们才悄悄看他的背影。 “……是仙人吧?” “应当是的,不愧是仙人。不可靠近……” “我觉得我上次去见官老爷都没有这么害怕……” “总感觉他随时要拔剑。” 一人语含害怕:“我们还是别说了,快走吧。” “快走快走。” 一个推着没卖完的生菜车的男人一瞧见那迎面而来的冷冷少年,立刻被他浑身的凌厉气质吓得车头极速拐弯,发出吱嘎吱嘎的轮子声,几片菜叶掉落在地。 宋至淮一边走一边想着任务,菜叶落地,将他的神思拉回来,观察身侧空旷地与不敢看他的民众。 他看不见那些人的神色,那些民众也装作在干自己事情的忙碌模样。 ……多么纯朴谦让的县民,想必定是看出他有任务在身,所以都急忙让开一条道路,让他走得愈发顺畅。 思及此,宋至淮的眼神柔和不少。 虽然,他问不出一件怪事,但也不虚此行。 翊灵柯头昏眼花。 她看了一圈宁安县外围的阵法,动用灵力,将阵法提出。 在阵修眼中,那些阵法不仅仅是一个图案,还有蕴含着的无数定律算数。 不同范围的阵法所需要的灵力阈值、阵法被触发的条件设置不能有漏洞、被触发后根据触发条件的不同,阵修要设置出不同阶段的效果…… 甚至那些范围都不可以随手一弄,而是必须要提前算好占地大小与形状,很多都是由各种固定形状堆砌形成。 鳖臑、阳马…… 刍童、刍甍…… 少女静静看着地上符文图案,脑中有阵法提高灵台承受能力,一瞬间算几百次不在话下。 等解出最后一步,她突然扶着一旁的树干呕几声。 “呕——” 一路过的小童露出惊讶的眼神,翊灵柯摆摆手: “没事,就是最近算多了有点犯恶心……呕——” 同样在学堂的小童顿时感同身受,叹息一声,进入县门。 阵法潜入地下,消失不见。 “呃……”翊灵柯从储物袋内拿出水囊喝水。 阵法确实有点薄弱……不过还能撑住。她能检查却不能维修,修为不够,反正大堂也在发布任务,应该没事。 在不远处,有一栋高高房屋灯火通明,各色灯笼挂在门口,人声鼎沸,一声接过一声的高昂热情。 知珞见一人鬼鬼祟祟,就一直跟着他,看他与另一个人悄悄交换了什么信息,再走向三品轩。 三品轩外,一衣衫单薄的女人倚靠在门前,红唇似顶上灯,见客人进来就讨好几句,见有人犹豫不决就立刻柔声细语地搭话,让那人下定决心,笑呵呵地走进去。 知珞站在昏暗处观察半晌,那鬼鬼祟祟的人左右张望片刻,却偷偷跑向三品轩的后院。 …… “快、快一点!” “是你太重了!” 三品轩后院,两个男人在小声争论,然后一个人蹲下,一个人踩着对方的背,想要爬入三楼那个亮起的窗户。 知珞立在原地,看他们两个蠢笨的身影。 应该不是魔界的人吧。 她想了想。 魔界的人没这么蠢。 “春玲那个贱人,清高个什么劲!”那人喘着粗气,一边艰难攀爬一边骂骂咧咧,“成了花魁还不是小爷捧出来的!还跟我甩脸子,呸!一个被人睡的玩意儿,还真以为是什么高贵货色!今晚上就让我教训教训你!” 后院护卫被买通,此刻寂静无声,竟无人阻止。 吱呀—— 三楼的窗户忽然被打开,一美艳的女人似乎想要透透气,却正好被男人抓住时机,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春玲大惊失色,她一层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在,哪怕是大呼救命也不一定能及时喊人过来。 “春玲你躲什么!” 男人的力气很大,她惊慌失措间马上就要被他钻进屋子,余光看见后院有一个人立在原地,还未看清是什么人,春玲就大喊:“救救我!” 知珞翻出剩下的桂花糕,春玲出声时,她还在低头一口一口地啃。 底下还有一个蓝衣男人,闻言才惊觉后院居然还有一个人,定睛一看却是个稚嫩少女。 春玲也看清了她的模样,心下一凉。 蓝衣男人狞笑出声:“是养在后院的雏儿?正好,我花这么大的价钱,两个才够!” 蓝衣男人向她冲过来。 知珞抬头:“?” 他确实是朝她冲过来的。 修士不能“随意”杀凡人。 但是可以杀不怀好意的人。 于是江雪出鞘,她仅仅是随意一挥,面前的男人就僵立住,脖颈出现一道血痕,表情停留在令人作呕的笑容上,脑袋顺着截面滑落,无头的身体也软塌塌跌落。 知珞原本习惯于割喉咙而已,谁知修仙修得力气掌握不好,把脑袋全部都割下了。 她再一挥,刀风吹去。 攀爬在窗台的男人瞬间分成两半,无头身从高处摔落,砸得四肢扭曲,而他的头却因为快要爬进女人的房间,滚落进房间。 春玲唇色发白,惊疑未定。 知珞仰头遥遥望着她,忽然翻身跳进她屋。 少女直接问道:“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怪事。” “……什、什么?” 知珞重复:“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怪事。” 她恐怕是什么宗门的弟子。 春玲心口狂跳,心有余悸,刻意不去看地上死不瞑目的人头,抑制住后怕,道:“…恩人,我这里没有发生什么怪事。” 知珞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 春玲忙叫住她。 女人是极其张扬的美丽,眼尾上挑,唇畔含春,曼妙身躯在红衣下微微打颤,她努力遏制住恐惧,祈求道:“……还请恩人能否将这两人的尸体处理掉。恩人的恩情,春玲没齿难忘,钱财性命,全都任凭恩人驱使。” 她说着就跪下,缓缓将额头抵在地面。 她看得出这少女并非那些纯善正义、热情心软的修士。 处理? 知珞低头看春玲匍匐的头顶,想了片刻,将一瓶药浇灌在尸体上,那些血肉衣物立刻化为浓水。 春玲微微抬头,看见她另一只手中的糕点。 女人提着裙摆站起,低眉道:“如果恩人不嫌弃,春玲这里有一些糕点零嘴……” 知珞终于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春玲俯身将那些当花魁后便源源不断送进来的糕点食物摆放好,知珞坐下后,她就倾身倒酒。 三品轩的人个个会服侍人,更何况这些简单的酒桌挑菜。 知珞一口一口吃着,春玲就看着她的神色,揣摩恩人的性格,纤纤玉手捻一块绿豆糕,温柔地放在她唇畔。 知珞仅仅是露出疑惑的眼神,她没有被人这么近的服侍过,就伸手将绿豆糕拿过来。 “要递给我不用那么近。” 春玲:“……是。” 沉默间,女人又问:“恩人姓甚名甚?” “知珞。” “我叫春玲。” 知珞喝了口她柔顺地递过来的酒,差点把舌头辣掉,忙推回去。 春玲十分会侍奉人吃喝,知珞嘴就没停过。 吃到中途,知珞才隐隐约约觉得这名字有点眼熟。 她除了把有关任务的情节记下了,其余的都是一眼扫过,记不住,也没兴趣知道。 现在她再在脑海里翻原著。 “春玲”只出现过几次,她一出场就是剑尊身侧服侍的人,众人也说剑尊是可怜她才同意她留在十二月宗,涂蕊七也曾黯然神伤,随后又引出一系列你吃醋我也吃醋,我故意让你吃醋试探你等等令人胃疼的情节。 结果最后春玲居然偷袭宗主,丹田的魔气才暴露。 “…我做花魁的日子,是我最痛苦,也最幸福的日子。”女人面无表情,跪在追仙殿中,众多仙尊极度愤怒,决定将她杀死,魂魄锁进醉人湾的阵地,永世不得超生。 醉人湾虽说是阵修宗门的地盘,但前身可是镇压罪人的地方,名为“罪人湾”,最后罪人越来越少,镇守这里的阵修越来越多,自然而然成了新的宗门。 在将她押向醉人湾前,众人在追仙殿宣告她的罪行,女人充耳不闻,扯了扯唇角,自顾自喃喃。 “我那时候被人践踏,是他救了我,我自然就要受他驱使……”她的声音陡然高扬,“你们的剑尊也根本不像你们说的那样风光月霁!什么心善!他就是利用我罢了!他居然对自己的徒………” 话未说完,一柄剑刺进她的心口,春玲神色怔忪地看着眼前男人的冷冽眉眼,唇角溢出鲜血。 “罪人已罚,”望华君收剑,任由女人的身体倒向地面,他冷声道,“抽魂夺魄,押进醉人湾。” …… 没了。 最后她名字再出现,就是在涂蕊七的一遍一遍回忆中。 知珞好奇地望过去,春玲立时露出一个笑,不是迎客的妩媚,唇角弧度恰到好处的舒服。 那她说的救了她的魔修,不会就是这次的任务吧?知珞想到。 忽然,一人打开门走进来,少年马尾,一身黑色劲装。 燕风遥看见知珞:“你怎么在这儿?” 知珞正要张口说,他就接了一句:“你快跟我回去吧,他们在客栈里等了。这里还是少来为妙。” “……”知珞皱眉,“我来这里,关你什么事,有什么资格置喙。” 以往燕风遥就算是提意见,也是用极度委婉的态度。 “我们是同门……”他走近。 “不是。”知珞望着他,傀儡线无法控制面前的人。 她诚恳地说:“你只是我的仆人罢了。” 话音刚落,剑出鞘,寒光凌冽。 春玲没想到她突然会对同门出手,忙退到角落。 “…等等,为何要对我出手……”那人还挂着勉强的笑,后退几步。 她的剑是纯然的剑,没有杀意凶气,如同清风拂面,一吹即过。 剑锋毫不停留地刺进他的脖颈,几息之间已然过了几个杀招。 “啧。”那人不敌,陡然被知珞砍下头颅,他趁机提前变为一缕黑烟钻了出去。 知珞自然紧随其后。 在黑暗的小巷穿行,拐过拐角,翊灵柯一脸惊讶:“知珞?你怎么在这里?” 知珞盯着她。 翊灵柯会在她几招之内死去吗? 不会,阵修抵抗得住。 她不擅长停下去动脑子动嘴,这样分辨太费时间,也不准确,有关于性命安全的事自然是越准确越好,于是少女立刻出剑。 “翊灵柯”果真没有使用阵法,面色难看地堪堪躲开,左臂断裂,肉筋白骨暴露,他面容扭曲,狠毒道:“一丝犹豫都没有,你还真是蛇蝎心肠。” 迎接他话的,是剑锋的光亮。 翊灵柯与涂蕊七已经在客栈大厅内。 翊灵柯:“我什么都没有找到。” 涂蕊七安慰:“没事,紧急任务并非必须完成,我们尽力就好。” 燕风遥立在一旁,没有听她们说话,望着门口逐渐无人的街道,面色沉沉。 一少女踏进客栈。 翊灵柯惊喜地叫住她:“知珞?你回来得也太慢了——!?” 知珞并未答话,抽剑立势,剑上鲜血淋漓。 “等…等下……”惊喜戛然而止,翊灵柯惊得后退一步,“剑修不能打阵修的!欺负人啊这是!” 涂蕊七疑惑:“知师妹?” 燕风遥挑眉,仔细端详知珞的神色,下一刻似乎就极快地分辨出她到底是真是假。 他上前一步,说道:“你遇见了任务目标。” 话落,忽觉手臂不受控制,被迫抬起一瞬。 少年安静地看一眼手臂,再转向她,黑瞳映出她的身影。 知珞这才收起对他的怀疑,回答:“嗯,确实。所以我必须要看看几招之内能不能杀掉你们,能杀掉的就是假的。” 翊灵柯颤抖着:“………真、真是简单粗暴的验证方法。” 涂蕊七却将她的话听了进去,认真地颔首:“这的确是最为明确且简单的方法。如果我们不动手,只是猜来猜去反而会让那实力不足的小人得逞。” 她站起来,“那么就来吧,得先让知师妹放心才是,我们去外面。” 几息之后,翊灵柯几乎是苟延残喘地爬进客栈,好不容易才瘫坐在椅子上,顾不上店小二惊讶的眼神,她脑海里全是知珞毫不留情的剑,虽然只是几招而已,但杀伤力真的太大、太大了啊! 翊灵柯到现在还心惊胆战,喘着气:“嗬…嗬……剑修真可怕,好可怕……” 涂蕊七跟着进来:“知师妹看见那人的脸了吗?” 知珞摇头:“没有,他就是一股黑烟,我杀了十个翊灵柯,五个涂师姐,十二个燕风遥,还有四个宋师兄之后,就跟丢了。” 燕风遥从刚才开始就刻意避开知珞的视线,只在她看着别处时望过去,但知珞一回头他又移开目光。 此刻闻言仅仅是看她一眼,面色平静。 翊灵柯握住茶杯的 第30章 第 30 章 他们讨论许久,涂蕊七道:“宋师兄呢?” “他还没回来,不会也被缠住了吧……”翊灵柯犹疑地说。 知珞想着跟掉的黑烟,道:“那我们分头去找。” “也行。”翊灵柯在他房间内留下一封信,收拾收拾跟着知珞出去。 四人兵分两路,因为知珞见过那魔修,自然是她去看看那魔修有没有留下什么危险隐患,与燕风遥一起,回头再走一遍追踪的路,看看有没有遗留的还未消散的魔气。 毕竟那些未消散的魔气容易附着在动物植物体内,有较小的机率变成妖魔。 不过,既然燕风遥丹田有魔种,想必一定比她更敏感。 知珞想到此处,便转头对他讲:“好好看有没有魔气。” 燕风遥只以为她是在提醒,微微颔首,应了一声。 一路沿着她到客栈的路线,两人在他们打斗过的每一个地方都停留了一会儿。 知珞指了指墙角:“刚刚‘涂蕊七’的尸体就在这儿。” 黑暗逼仄的角落空无一人,斑驳墙壁上似乎有些许的暗色,分辨不出是不是鲜血飞溅上去的。 燕风遥微敛长睫,垂首端详墙壁上的痕迹,手触碰上去摩挲。 少年细致地打量,眉头微皱,本就暗沉的眼眸带上几分专注,锐利非常。 没有魔气。 他探查完,转向知珞的目光一顿。 ——她什么事都没有做,正一脸认真地看着他,仿佛在等他上报。 少年神色怔忪片刻,嘴唇微动,看向墙壁又看回来:“没有魔气。” “嗯,下一个。” 每到一处地方,知珞就指一下,然后等他探查,如同牵着条狗,利用他的鼻子找需要的东西。 “……” 不过他的确是好用的,原著前期的天才少年并非只是指修炼,他似乎什么都能说出一二,就算不会,一做也能做到最好。 多处搜寻无果,直到他们来到三品轩的门口。 临近深夜,正是三品轩热闹的时间,灯火通明,映照黑夜,犹如身在白昼。 打扮富裕的男人揽着一个柔若无骨的绿衣女人走出,他调笑着,眼睛黏在害羞浅笑的女人脸上,嘴对着三品轩门口的人说道:“衣娘,我带着荷叶逛逛。” 名为衣娘的女人收下金银,笑得娇媚:“知道了,荷叶,记得好好伺候老爷。” 除了灵石,平凡人之间金银也是通用的。 燕风遥环视一圈,这里来往的男人个个体虚气浮,不堪重用,眼睛盈满污秽。 “你方才来到了这里?”燕风遥问。 知珞回忆:“嗯,还杀了两个男人。” 稍微一想就知道那两个男人什么货色,燕风遥神色平静道:“能问问他们的尸体在哪里吗。” 也许还有魂魄残留。 “消融了,”知珞随口回,“走吧。” 门前熙熙囔囔,后院倒是冷冷清清,燕风遥将护卫打晕,看着她熟练地翻墙,跟只泥鳅似的钻进三楼的一处窗户。 那阖上的窗被她打开,整个人滑进去后窗户就重新关闭。 燕风遥:“……” 半晌,窗户又被打开,缝隙中露出她的眼睛,催促:“快进来。” 窗户又碰地一声关上。 宋至淮特别好找。 翊灵柯随便问个周边百姓,都有人颤颤巍巍地说见过他,可见宋至淮给人留下的印象之深。 她们是在县内偏僻的荒废庭院里找到他的。 剑修白衣染血,显然遭遇了暗算,一见到她们,则先是微不可查的欣喜,然后又是警惕。 涂蕊七没有贸然靠近:“宋师兄,知师妹也遇见过那个魔修。他会伪装成其他人的模样。而我们是真的。” 宋至淮警惕的神色稍微松了松。 翊灵柯扯了扯嘴角,不敢置信。 不会吧?这么容易相信人?跟知珞简直是两个极端啊……哈哈…… 她开玩笑道:“等下,宋师兄,难道我们说自己是真的,你就相信是真的了吗?” “……” 宋至淮的眼神又逐渐犀利起来。 翊灵柯:“………” 你又轻信了啊! 涂蕊七忙开口:“知师妹和燕师弟出去找魔修行踪了。我们得尽快与他们汇合。” 这回宋至淮倒是警惕起来:“我怎么知道你们是真是假。” “啧,”翊灵柯上前一步,大声喊,“那就只有过几招了!反正那魔修不会十二月宗阵法剑法!” 涂蕊七看着她,思绪岔开一瞬。 翊师妹……虽然被知师妹吓住了,但果然还是挺认可她的。 宋至淮声音冷冽:“所言极是。” “……等、等下。”翊灵柯看着他浑身的气势,忍不住后退一步,咽了咽。 剑光一闪。 …… 一番打斗之后,涂蕊七与宋至淮对立而站。 涂蕊七:“知师妹应当到了最后的地点,我们约定过就在三品轩汇合。” 宋至淮微微颔首。 趴在地上,疲惫不堪的阵修缓慢地伸出手:“那个……我觉得我手断了……” 涂蕊七将她脱臼的手臂接好,无奈笑道:“以后别被自己的阵法绊倒了,翊师妹。” 宋至淮很有分寸,没有伤到她,而翊灵柯却慌不择路下被自己用出的路障阵法给绊倒,狠狠把胳膊摔得脱臼。 翊灵柯站起来,小声道:“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他们走向三品轩的路上,涂蕊七倒是敏锐地察觉到宋师兄的低落,毕竟他常年不变的眼眸此刻微微敛下,眉毛下撇了一点——对于只有一个表情的人来说,细微的变化足够让人察觉。 涂蕊七:“宋师兄你怎么了?伤没有好?还是因为那个魔修?没事,宗主也没有让我们一定抓住他,想必明日便会派一个更擅长应付易容人的弟子来解决的。” 他轻轻摇头:“因为我没有辨认出你们。” “无妨,是那皮囊太像。” 他还是摇头,未再多言。 明明已经交到好友,却轻易地被人骗去,这不就是证明他对他们无甚了解? ……实在惭愧。 思及此,青年前进的动作依旧利落,如风掠去,眉眼却蔫了不少。 翊灵柯:“对了,三品轩什么地方?” 涂蕊七:“大概,是宁安县的春楼。” “……”翊灵柯诡异地沉默几息,精准提出问题,“知珞她,去那里干什么?” 宋至淮眸中恢复一些神采,语气平直地说:“不漏掉任何一处地方,这是极其细致的搜查。想必知师妹定是心细如发之人。” 翊灵柯震惊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地吹知珞。 “……” 真的吗?? 而在三品轩,燕风遥一进去就看见知珞坐在床边桌上,吃糕点。 房间中间摆放着一扇巨大屏风,将房间隔着两半,就在另一边,也有一套桌椅,比床边的更大。 隐隐约约传来女子巧笑轻俏的甜腻哄声,和一个自大男人的调笑。 “春玲,不愧是花魁……这房间都弥漫着一股子香味儿。” 那女子笑了几声:“少爷才是。来,喝酒。” 他们俩都没发现屏风这头有不速之客。 燕风遥再转头望向旁若无人吃糕点的知珞。 “………” 知珞用眼神催促他快点。 他顿了顿,也平静地开始探查。 另一边,两人的暧昧的言语逐渐露骨,这一边,少年少女的神色始终如一。 因为春玲说过钱财性命都交给她,知珞就毫不犹豫地把她的糕点吃完了,结果还是有点饿,她左右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食物。 忽然,春玲与男子起身,她被揽着腰,摸着脸,走过屏风,准备入床幕。 却赫然与刚刚救过她的少女对上目光,角落里还有一身黑色劲装的少年,岿然不动地背对着他们,似乎在检查什么东西,春玲只看得见他高高的马尾垂下,腰间一条银带勾勒出劲窄腰线,从背影都能看出是一个翩翩少年郎。 男子大惊,酒都醒了一半,凝神却发现是一个长相姣好、实在可爱的少女,顿时笑出了声,说:“春玲,这莫非是你们送给——” 声音戛然而止,春玲还没来得及阻止他的话,男人就瘫软地倒地。 春玲抬头,只看见那少年不知何时微微侧身,烛光映在他的侧脸,黑眸如星,无比幽深。 仿佛在看一具尸体,一块肉。 春玲浑身僵硬。 他收回弹出石子将男人打晕的手,神情淡淡地背过身继续用灵力探查,他在这里的确发现了一些魔气,只是想要将它完全消除,还需要些时间。 没有理会地上的男人,知珞径直走向她,问:“有没有奇怪的人找你?” 原著也没写那魔修怎么找她的,万一就是这次的魔修呢? 春玲摇头:“没有,只有这一个男人。” “好吧。” 空气寂静无声,春玲忍不住小心翼翼道:“要不恩人坐下休息休息?” 这一声“恩人”叫得比方才的“少爷”柔多了,也真诚多了,引得燕风遥瞥过去一眼,他扫过春玲,如锐利的刀锋刮向她。 端详片刻,没发现她有异心,也没发现她是魔修伪装,于是他收回视线。 春玲不敢与他对望,低着头却仍旧吓出一身冷汗。 这少年,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完全是判若两人。如果说第一次闯进来的那个是普通的修士,那现在这个恐怕就是什么冷漠的刽子手,跟心思阴暗的走狗一样。 知珞坐到屏风另一头的椅子上。 春玲给她布菜,没了少年的阴沉警惕,她看着知珞,心神逐渐放松。 她甚至感到一丝高兴,因为今晚的那个少爷十分残暴。 须臾,燕风遥走至桌前,“魔气消除了。我们还要找他吗?” “不知道,等涂师姐来了再说。”知珞吃了一口,春玲适时布菜。 少年低眸看着,微皱眉头,似乎略有焦躁,又强行压制住。 春玲似有所感,挑菜的手愈发小心。 “你坐啊。”知珞没发现什么,看他一眼。 燕风遥沉默地坐在她另一边,一只手搁在桌上,又不看她们,拉直唇线平添几分阴翳。 圆桌太大,春玲帮她挑远处的菜时是站起来挑的,实在麻烦,于是知珞就看向燕风遥:“我要吃白菜。” “……”燕风遥停顿片刻,扫一眼桌面,随手拿起一旁干净的箸。 春玲谨慎地瞥他一眼,见他被恩人使唤后反而心情好了许久,她也缓缓松了口气。 翊灵柯三人到来时,就看见一大圆桌上,知珞坐中间,一边一个帮她夹菜的人。 右边成熟的女人长得美艳至极。 左边的少年黑衣束发、原本是戾气横生的长相,低眸时却生出莫名的顺意。 翊灵柯大呼:“世风日下!好爽!” 知珞停下吃饭,涂蕊七听完她的讲述,就说:“那我们再去找两个时辰,找不到就交给明日到宁安县的同门就好。” 她顿了顿,“那我先帮春玲姑娘处理完这个人的事吧。” 涂蕊七指的是地上昏迷的男人。 春玲站起,微微低垂头颅,应了一声道谢。 其余四人翻出三品轩。 但涂蕊七出来后却道:“那春玲姑娘想要跟着我们走。” 翊灵柯:“可是我们不能带凡人回宗门。” 知珞想到原著。 剑尊倒是有特权。 她还没有说话,涂蕊七就沉吟片刻,直言道:“按照知师妹所说,她可能入了魔修的眼。也许我可以将她送去其他宗门,有一些师风良好的宗门近来也在收徒。” “也好,”宋至淮仔细聆听,终于找到插话点,“虽然四大宗门已经不收徒,但是她在其他宗门也可以过得很好。” 几下敲定,涂蕊七在搜寻魔修时,却忽然闪过春玲的话。 女人先说想跟着知珞,后又犹豫片刻,放弃了。 “他好像喜欢知姑娘……可是又真的把她当主人一样,就算产生逾矩的占有欲,也压得很深,毕竟是以知姑娘的意愿为先……”女人柔柔笑道,“抱歉……就是他把自己栓得太狠了,我还是不要靠近为好。” 回忆完,涂蕊七瞥向师妹师弟,笑了笑。 …… 知珞在寻找途中又看了遍原著那段情节。 那魔修迷惑了春玲,杀了宗主,扰乱十二月宗,那个节骨眼上,正是燕风遥遭受钉骨刑,被关在黑悬海的时候,结果所有人都说那魔修是为了解救魔种而来,宗主死亡的罪一部分被怪在燕风遥的头上,但也没对在黑悬海的少年怎么样,就是多了一些骂名。 少年在黑悬海深处奄奄一息,魔界之人趁虚而入,劝他回到魔界。 那时候少年无法拒绝。 他要活。 要好好的活。 不惜一切。 嗯…… 知珞再看了看。 行吧,没遗漏什么,不是他回到魔界的决定性因素,也透露不了他回魔界之后的地点,的确跟任务没什么关系。 …… 读完原著情节,知珞他们再找了一个时辰。 终于在荒郊野岭找到躲避疗伤的魔修。 燕风遥的确对魔气十分敏锐,其余三人没发现什么不对,只以为他异常谨慎细心。 魔修是一个瘦弱男人,他面容扭曲一阵,忽然设阵,四周起了白雾。 知珞警惕周围,忽听见长枪没入血肉的闷闷声音,白雾立刻散去,那些魔气也跟着主人的死亡消散。 燕风遥神情淡然地将长枪抽出,“知珞”惊愕地看着他,似乎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判断出错。 明明以他对少女的态度,最容易得手才是,争取一点点时间都行,谁曾想少年瞬息间便残忍杀害了他。 血液喷涌,“知珞”倒地,变回那个瘦小的男人,喉间还在不断一股一股地溢出鲜血。 翊灵柯看看燕风遥,再看看知珞,嘀咕:“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知珞没什么想法,只以为他是遵循自己的分辨办法来的。 燕风遥看着魔修,内心不似表面淡然,翻滚着浓稠杀意,他眉眼状似平静地一一压下去,耳边听到翊灵柯的话,勾了勾唇。 哪里一样? 她是不知真假都能下手,而他则真真切切知道这是假的,才会杀掉。 不知为何,他分辨出知珞的真假很快,几乎是一瞬间。 燕风遥看向知珞。 她盯着尸体,看翊灵柯摸索魔修带的东西,眼睛澄明,面容透露出无害可爱,却对生死毫无敬畏。 是独一无二的性格神情,至少在魔界与修仙界如此少见。 可能就是因为没有人能模仿得了她。 燕风遥想到。 而企图模仿的人只会激起他的杀意。 第31章 第 31 章 完成任务后,也将春玲送入另一家宗门,以后全凭她自己的造化。 五人回到十二月宗,因为是宗主发布的任务,则要先行至追仙殿。 殿中有雕刻而成的飞鹤,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展翅高飞。 宗主德高望重,态度却是对待小辈的和善。 她将任务的奖励给了五人,最后道:“蕊七,你留下吧。” 知珞走出殿门,回头看时,在门逐渐关闭的缝隙间,涂蕊七与宗主对立而站,那宗主的笑也收敛殆尽,威严尽显。 翊灵柯:“她为什么要留涂师姐?” 宋至淮目视前方:“听闻宗主有意将宗主之位传给她。” 翊灵柯:“嗯!?” 她顺着想了片刻,又觉得挺正常,不是涂师姐又是谁?涂蕊七在宗门内本就威望高。 虽然有一些不长眼的人因为她是剑尊的徒弟就攻击她的实力,但是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层次,老弟子在听见新弟子嚼师姐舌根时也会严厉制止。 毕竟,涂蕊七的本人品性有目共睹。 知珞听了一耳朵。 宗主? 她原著里没有当宗主啊? 知珞走近燕风遥,扯住他的衣袖,让他带着缩地成寸,而自己就拿出一本书,装作看书的样子,实际上是分神去看原著。 燕风遥瞥一眼她拽住自己衣袖的弯曲指节,一抬眸却看见翊灵柯一脸的奇妙微笑,宋至淮则微微颔首,也不知道在表达什么。 “……” 莫名有股奇怪感,哪儿哪儿都不舒服,仿佛蚂蚁在身上攀爬,燕风遥立刻撇过头,快速将黄符拿出。 知珞翻遍原著的宗主部分,十二月宗宗主最后是直接被春玲杀死的,前期也并未显露出要将宗主之位交给涂蕊七的意图。 涂蕊七的最终结局,也是遭受了无数磨难压迫后,因为和望华君共同使出那一剑击退邪祟浪潮,才获得全天下的尊重。 对于女主,全文称得上是先抑后扬,但是抑的部分很多,望华君天生站在高位,涂蕊七又天赋受限,不可能成为第一,男主在原著里是绝对的力量代表,所以一般是男主虐女主,而虐男主也只是虐心,地位上倒是一直是高高的。 “……” 她找了半天才找出宗主有想要交位预兆的一段。 ——剑尊与徒弟的私事传遍修仙界,涂家原本就靠涂蕊七立足于凡界,可对涂蕊七本人却高傲得很,原著中就有剑尊在她狼狈时降临涂家打脸的情节。 涂蕊七回到宗门后,立在追仙殿中,因为家族的事黯然神伤,宗主深邃洞悉的眼注视着她,忽而叹了口气,像是放弃了什么,挥了挥手。 “回去吧。” 应该就是这段。 原本知珞不会记那些与任务无关的剧情,可是与涂蕊七相处久了,她也不自觉找出来看了看。 下一刻,缩地成寸,燕风遥一时间因为诡异的别扭感,忘记了必须吃的药丸。 所以在到达落石林外的一瞬间,知珞立刻被一股眩晕感强行拉回神。 燕风遥倒是忍得住,他本就缩地成寸用得多,知珞就不行,立即弯腰干呕了几声。 他下意识按住她肩膀,取出清神药膏放在她鼻下闻了闻。 知珞揪住他胸前衣物缓了一会儿,看向他:“……” “抱歉,”燕风遥说道,“我不应该忘记。” 半晌,知珞恢复过来,直起身。 她看他一眼,“下次别忘。” 燕风遥嗯了一声,安静片刻,他看见她的耳发有几缕稍显凌乱,贴在脸颊上打了个卷儿,衬得她眼睛愈发圆润。 少年身侧的的指尖动了动,最终克制地移开目光,没有逾矩。 知珞与燕风遥告别,进入院子,今天周石瑾在和另一个仙尊喝酒。 那人容貌亮丽,正兴致勃勃地把一座小型香炉摆放在石桌上,做出奇怪的手势,香炉顶上冒出一股细细的长烟,清香扑鼻。 “回来了?”周石瑾指了指对面的人,语气随意,“这是舒凝仙尊。” 知珞:“舒凝仙尊。” 舒凝不似以前那副年老模样,现在的皮囊无比年轻,闻言笑道:“知珞啊,来来来,尝尝我的药。” “让我徒弟试药就不必了,”周石瑾唇角勾笑,“还不如想想你那家族破事。” 舒凝唇角拉直,手肘抵在桌面,烦躁地托着脸,不屑一顾:“乌合之众罢了。” 周石瑾示意知珞坐下,她看着徒弟坐好,伸手理了理她耳侧凌乱的发,对舒凝道:“他们都仗着你的名声四处闯祸呢。” “嘁,”舒凝十分不符合庄重长老形象地出声,眉眼桀骜似永不服顺,“所以我把他们教训了一顿——原本想着放过那个进宗门的弟子,如果他没有做错事的话,我也不会怎么样。” 舒家在前几日遭受舒凝的雷霆镇压,已然自顾不暇,有几人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托信给十二月宗的同族人舒梁,想要让他找十二月宗宗主说说情。 舒凝也去看了那个舒梁,谁知那个人完完全全沦落到杂役的地步,筋脉堵塞,他又没有魄力勇气去洗髓重塑,久而久之经脉就真的废了,修仙一路断裂。 他又不甘心,不想被赶出去,于是咬牙在药门当了个杂役。 舒凝找来时,那人还声泪俱下,声称自己是被害了,是剑门弟子燕风遥和知珞让他吃了毒药。 她一眼看出他的谎言,舒凝当时就噗嗤笑了声,没想到家族里千辛万苦送来的人还栽成那样子。 还那么蠢。 舒梁呆愣住:“……” 他没想到修仙界的人,各有各的怪癖,霁风朗月之人寥寥无几。 最后舒凝知道他偷了药,他连药门都待不下去,只能去外门打扫天梯的尸体。 这些知珞都不知晓,听得一脸认真,问:“天梯尸体还没有打扫完吗?” “嗯?”舒凝没想到她先问的这个,大笑几声,“对啊,虽然很多事情都能用法术解决,可是杂事那么多,不可能事事都要用修为高的修士,他们忙得很,既要忙自己的修炼,还要做任务。所以那些杂事都要杂役来做,自然就慢了。” 知珞点了点头。 舒凝好笑道:“你就不问问那个舒梁?” “没必要,”知珞回忆片刻,“他没有我厉害。” 不仅是舒凝,周石瑾也跟着笑了几声。 随后周石瑾说:“既然你要去比试大会,那就留下一个月闭关吧,毕竟比试大会还是有单人比试。” “好。” 修炼的日子过得很快,在两个月内不断与其他四人磨合,也形成了固定的队伍形式。 系统总结:【宿主与反派输出,翊灵柯辅助,女主奶妈辅助,宋至淮自由人满场串——很好!我看看啊。】 它翻书:【比试大会有进秘境环节,那个前期真反派对男主恨之入骨,就企图与女主暧昧,让他吃醋不好受,然后在比试大会上动手脚导致众人分散,他就去杀女主,结果被男主救下。】 书中压根没写那真反派怎么动手的,一转场就是英雄救美。 知珞没在意它的话,反正不会出事。 最后一个月,知珞要闭关,在早晨燕风遥为她梳头时,她才迷迷糊糊地说道:“噢对了,我要闭关一个月,明天你不用来了。” 少年眉骨疏朗,眼睫垂下,盯着她柔软的黑发,闻言只是长睫轻动,手停顿片刻,再流畅地将她的长发系好。 安静许久,知珞都怀疑他是不是没有听见,下一瞬就传来他平静的应声。 “嗯,知道了。” 帮她整理完杂事,燕风遥走出屋,在庭院内遇见靠在树上逗鸟的周石瑾。 周石瑾动作懒散,朝下看去,勾起一抹笑:“怎么了?心情不好?我可以帮你师父解决一下少年心思。” ……心情不好? 燕风遥面容带笑:“周仙尊说笑了。” 周石瑾哼笑几声,没再看他,指尖逗弄鸟的尖喙。 “那就好。” 燕风遥收回视线,走出落石林,面上笑容已经彻底消失。 黄符漂浮半空,却迟迟没有燃烧。 少年静立许久,落石林外有微风,巨大石上雕刻着落石林三字,而在石后就是悬崖,偶有凉风呼啸。 风拂过地面,脚踝处的黑色衣摆微动。 自然是她想要他来,他就来,想要他去,他就去。 招之则来,挥之则去,他无法控制,一切都凭她所说所想。 虽然自从他脱离魔界,就一直跟知珞在一起,形影不离,每日相见,每日交谈…… 少年黑瞳微动。 但主仆之间,挥之则去不是最为正常的吗。 想罢,黄符终于燃上火苗,少年立时消失在原地。 “——闭关?!”翊灵柯惊道,又琢磨片刻,“也是,知珞那种天赋好的、性格又是那样子的,闭关才是最好的办法。” 宋至淮及时插话:“所言极是。” 涂蕊七担忧道:“怪不得这几日看不见燕师弟,问他师尊,好像燕师弟一直在外面处理任务。” 翊灵柯惊叹:“任务狂魔,恐怖如斯。” 宋至淮终于又找到话插入:“所言极是。” 翊灵柯无言以对地望向宋至淮。 这人,已经说了无数个所言极是了。 涂蕊七笑道:“宋师兄,要一起去做任务吗?” 他似乎有点高兴,可从外表看不出来,仅仅是答应的速度极快。 …… 远处一村庄野外。 一片狼藉。 残肢碎肉洒落一地,妖魔与人的血肉混在一块,粘稠凝连。 被救出的无辜百姓早就慌里慌张逃跑,只有一个想要留下感谢仙人救命之恩的人,也当场被仙人的手段吓得腿软,瑟瑟发抖。 燕风遥转了圈长枪,枪上鲜血被甩出不少。 随后,他探查筋脉丹田,灵力在身体流转,修为有所上涨。 他不适合闭关自己修炼静心,反而更适合在杀戮鲜血中不断地淬炼,消耗多余的戾气,这样才不至于在修炼时出岔子。 余光瞥见一个男人尸体绑发的蓝色发带,少年目光停留片刻,又面无表情地移开,从表面上看似乎毫无触动。 燕风遥将任务完成的证据收进储物袋,对那瑟瑟发抖之人置若罔闻,轻身离开。 那人只见少年仙人走后,原地突兀地起了一阵大火,没有烧掉花草树木,却将那些尸体烧得一干二净,连灰烬都没有留下。 许久之后,男人连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回村庄。 夜晚,燕风遥就在树上入眠,在他看来不必去什么客栈。 他偶尔会想到知珞,燕风遥内心对此没什么过于浓烈的感触,只是一些细细麻麻的、连绵不断的空荡感不断侵蚀心口,让他在繁忙间隙还是逃不过那个人的存在,如影随形。 也许是他才离开魔界,进入新的人界乃至修仙界的这段时间,一直都与她在一起,此刻只是不习惯罢了,过段时日就好。 一连一个月,燕风遥风餐露宿,只是偶尔回到金涛殿听金初漾的点拨,他悟性极好,进步极快,在外独自一人时也能稳步突破,很快到了筑基期。 等知珞沉心修炼一个月出关,他已经不知道屠了多少妖魔、杀了多少人,数都数不清,大堂弟子对他记忆深刻。 当然了,谁一来就一次性来领取几十个任务,印象能不深刻吗。 燕风遥同样也不知道最后他到底习惯了没有。 每日奔波,踏遍十二月宗脚下土地,刻意忙碌,偶尔想到知珞也是掠影,快得抓不住。 到了出关之日。 参加比试大会的人将要前往醉人湾,知珞走出落石林,翊灵柯忙招手:“快点快点!” 涂蕊七看着她,说:“师妹你筑基了?” 翊灵柯顿时哀嚎:“所以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吗!” 一个人? 知珞望向从一开始就未说话的燕风遥,他与她对视上。 她看了他一会儿。 以前这样,他还会躲避,或者开口询问,现在倒是同样沉默地盯视,黑色瞳眸实在暗沉幽深,令人不免发怵。 知珞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很轻微。 “你身上有血腥味,没除干净。” 他眨了眨眼,才回神似的,低眸应了一声,用法术再次清理了一遍。 但是可能是他浸泡血味太久,知珞还是觉得空气里有似有若无的血腥。 其他人闻不到,只有对鲜血十分敏感的知珞察觉。 她没再说什么,打了个哈欠,和以前一样的状态,仿佛这一个月的分离一点儿影响都没有。 很快,醉人湾特地派来接弟子的容器到达。 是一只五米高的大鸟,它轰然落地,张开巨大的尖喙,嘴里竟有石梯往下延伸触地。 虽说是大鸟,但装载这么多人显然不够,可是他们一旦进入鸟的腹部,才发现别有洞天。 制作者仿佛在鸟的胃里开辟出一个新的天地,绿地高树,宛如身处广阔野外,顶上甚至还有白云飞鸟,偌大建筑矗立在其中,雄伟壮观。 每个人一间房,迅速分配了人员。 燕风遥先帮她打理了房间,过了一个月,他的动作不仅没有生疏,反而还愈发熟练细致。 知珞疑惑地看着。 她总觉得燕风遥似乎更沉默、更锋芒毕露了些,如同打磨后的剑锋,愈发锋利。 “我去涂师姐那里看看。”她说道,走出去。 知珞走向涂蕊七的房间,路上遇见一个温润如玉的男修,他身上满是药的清香,青衣玉带,丰神俊朗。 “……” 她的目光落到对方腰间的金色桃花玉佩上。 好像原著那个反派就带着这个,反反复复写,他愉悦时也会捏这个玉佩。 浮云谷的药修,关千忆。 她才看了一瞬,关千忆就扭头望过来,忽而笑道:“是涂姑娘的师妹,知珞对吧?” 知珞盯着他没说话。 关千忆:“鄙人关千忆,久仰涂姑娘大名,也听闻过她队伍里的人都是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他擅长于和别人打交道,如果能与涂蕊七身边的人搭上关系,他的计划也能顺利许多。 思及此,他笑意更深。 “谢谢。” 知珞礼貌道谢后,还是不说话。 她在想原著比试大会这件事。 好像没什么大碍,男女主没大碍,反派燕风遥没有大碍,其余弟子怎么样原著也没说。 “……”关千忆的笑容逐渐挂不住,他看着少女弧度圆润的眼睛,继续笑道,“知姑娘的长相就像狸奴一样,扣人心弦。” “?” 狸奴是什么? 系统被敲醒,说:【是猫啊!】 猫? 知珞也没见过猫,不过听系统所言是一种动物,与狗一样能当人的宠物。 可是——动物? 关千忆说完就行了一礼离开。 知珞盯着他的背影,估量他的修为,直到他消失,她立时进入涂蕊七的房间,问:“这里能不能偷袭别人。” 虽然那人修为更高,可能打不过,但可以偷袭。 涂蕊七吓了一跳,忙道:“当然不可,会被发现。” “那能不能正大光明对战?” 知珞没兴味去动脑子解决剧情,对那些乱七八糟的剧情也实在不感兴趣,剧情里的细枝末节更是连记都记不住,所以她一般不会过多地去插手剧情。 但也不代表她就对剧情避之不及,知珞习惯按照自己的心情与想法去做,更何况那些剧情无关于任务,她就更是随便。 比如此时此刻,她只是非常想和他打一架而已。 “在鸟舟里是禁止私斗的,也会被发现,严重的甚至都不能参加比试大会。”涂蕊七依旧摇头,见知珞不太高兴的模样,连眉头都蹙起来,轻声问道:“怎么了?” 知珞:“有人把我比作畜牲。” 涂蕊七也跟着皱眉:“竟有此事。” 看完全程的系统:【………】 第32章 第 32 章 知师妹肯定骂不过别人。 涂蕊七担忧地想到。 所以当然只有这一条途径。 “是谁?” 知珞:“关千忆,一个药修。” 涂蕊七沉思:“难道是浮云谷的弟子?” “嗯。” 她将这个名字记下,提醒道:“我会多加注意那个人,师妹你可千万不要冲动。不要因小失大。” 知珞闷闷嗯了一声。 系统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纠结半晌,在知珞他们前往另一处地点时才慢吞吞开口:【……那个,宿主啊,大概,也许,人家是夸你长得可爱呢。】 知珞:“?” 她诚恳地问道:“但是我听了不高兴,这也算夸奖吗。” 系统沉默许久,想继续解释,可转念一想—— 这跟任务有关系吗? 没关系啊! 那么就算它宿主的观念再怎么奇怪又有什么关系呢? 没关系啊! 于是它迅速潇洒接话:【算了……讨厌他就讨厌吧!反正是个反派,没错!宿主开心最重要!】 在鸟舟上,众人收拾完皆走出房间门,在更加宽阔的石地上交谈。 知珞摊开手掌。 燕风遥将提前买好的桂花糕放到她手心。 一旁的翊灵柯看得嘴角抽了抽:“等下,你不是出关了就直接来鸟舟了吗?还能吩咐燕风遥准备这个?” 不清楚他们是主仆关系的宋至淮耳朵动了动。 “吩咐”? 奇怪的言语,有隐约的高低之分,但也许是他朋友们的习惯性用词。 他谨慎地记下。 知珞听完,可惜嘴里还有食物,她加快了咀嚼速度想要回答,腮帮子鼓动频率更快了些。 燕风遥适时开口:“不需要吩咐,准备适当的东西是以前就形成的习惯,也是因为知珞上次在宁安县吃了很多桂花糕,我才备上的。” 翊灵柯惊奇地应了一声。 搞半天他这下岗休息的一个月完全没有放弃仆人思维啊——?! 知珞才恢复正常速度咀嚼。 涂蕊七果真按照自己所说忙得不见了踪影,估计是在解决其他的事情。 偌大石地上,四大宗门的弟子穿着各有千秋,虽没有宗门统一服饰,但每个宗门的人都能一眼分清。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看他们腰间门玉牌或者衣襟纹路上的宗徽。 醉人湾多是阵修,一个两个的精神极其亢奋,越熬越活跃。 浮云谷身上都有一股隐隐的药味,随身携带着草药,也不放进储物袋,就贴身带着。 禅云寺则更加方便分辨,他们只收佛修,因此只要看见穿着改动过的禅衣,或者掌心竖立的手势,就能知道他们的身份。 佛修的表情也普遍处于“啊我脾气很好、和平万岁”的祥和状态。 然后知珞就瞧见一个佛修闭着眼嘴唇轻动,似乎在念经,另外一人就在这佛修面前出声,嘲讽几句秃驴。 “当初你为什么非要去禅定寺?我都说了得去浮云谷,看看你的脑袋,都秃……” 佛修面色平静,手中棍无意间门敲了敲地面,石地立时裂开几条缝隙,碎石蹦出。 “秃……秃……”那人瞠目结舌,话都说不清楚。 佛修温柔道:“抱歉,声音可以大一点,我没有听清。” 场内立时寂静,特别是好战的剑修,简直宛如嗅到血味的鲨鱼,目光灼灼地齐齐望过去。 打起来!打起来! 一时间门全都无视了不能私斗的规则,暗自兴奋。 那佛修眉目慈善,与肌肉虬结的躯体形成鲜明对比,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对不住,修缮所需费用都由我寺大师兄出。” 原本在人群中暗暗赞同,觉得出了口恶气的另一个黄衣佛修立刻黑了脸。 纠缠的人不想丢面子地喃喃几句,却再也说不下去,他灰溜溜地离开。 浮云谷的人这才看清那纠缠的人身上的浮云谷宗徽,顿时都嫌弃地撇开头。 每个宗门人那么多,总会出几个败类。 知珞盯着那佛修看,着重看佛修手中的棍棒。 过了一会儿,场上的人都转移视线,只有她还直白地盯视。 那佛修似有所觉,朝她有礼地微微颔首,转身走入人群。 燕风遥轻微撇下目光看着知珞的侧脸,又循着她的视线望向佛修渐行渐远的背影。 少女还盯着那人身影,伸手。 燕风遥:“……” 他放一块糕点。 这本来是各方宗门门派弟子交友的机会,四个人愣是站在原地,步都不挪一下。 忽然,一直不言语的翊灵柯脚步一移,躲入知珞身后,结果知珞比她矮那么一点,完全没有遮挡效果,她又急忙忙转身要跑回房间门。 “我先回去了……!” 石地上一名阵修瞬间门转向四人所在的地方,微眯眼眸,见翊灵柯转身就逃,更是确定了一般,当即一挥袖,灵力附着阵法顷刻间门袭去。 那灵力在中途被另一种灵力拦截,两相碰撞,那阵修本没有使出全力,很轻易地被瓦解,阵法在空中闪了几下,彻底失效。 知珞收回灵力,神色不变。 翊灵柯早就消失在拐角。 阵修这才将目光放在她身上,上前行礼,脊背挺直,目不斜视,端方刚正,眉眼间门却隐约流转着傲骨:“在下醉人湾弟子翊秋蓉,请问阁下是?” “知珞,十二月宗。” 翊秋蓉又行了一礼:“我是翊灵柯的姐姐,方才只是想要制止她离开。” 看起来要问很久的样子,她实际上并没有想要搞清楚的意思。 知珞看向燕风遥。 他领悟,笑着开口:“原来如此。燕风遥,也是十二月宗的弟子,我们与翊灵柯有同门情谊,才下意识制止。请问找她是有什么事吗?我们可以代传。” “也没什么……”翊秋蓉似是挣扎片刻,清正面容略带犹疑,停顿几息才说,“家妹自从来到十二月宗,就对家里的信回应敷衍,本来应该在入门几日后就回家看看,她却拒绝了,说是繁忙。我害怕她出什么事。” 宋至淮听得仔细,绞尽脑汁却不知说什么合适。 知珞:“她没出事。” 翊秋蓉苦笑一声:“我知道了。我也有一个不情之请,如果家妹遇见困难,有难事,还望阁下能否知会我一声。” 知珞想了想。 她跟翊灵柯更亲近些,压根没有被翊秋蓉的担忧表现所打动,在她看来自然是翊灵柯这方的意愿更重要。 她就直说道:“如果翊灵柯同意的话。” 她做出决定,燕风遥不必说,宋至淮也自然地跟上,隐隐有她做主的意思。 翊秋蓉看着眼前少女的清莹褐瞳愣了愣。 在她这方看来,翊灵柯的安危更重要,但从知珞这方出发,似乎是翊灵柯的意愿更重要。 她倏地笑道:“我知晓了。” 对方所作所为不失为一个知心之友,想来灵柯的确过得很好。 翊秋蓉再不停留,道谢后离去。 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知珞转身回屋,拿出一本书缓慢地读。 却在书桌角落发现几本陌生的话本,应该是上次的人留宿未带走,主人也留下了这几本书。 她随意翻几下。 剑法册需要自己读、自己理解,但这种书好像不需要。 等燕风遥拿着食物进屋,就见知珞将一本书丟给他,她自己缩进软榻的轻薄棉被中,看着他。 “读。” 燕风遥:“……” 他放下食物,翻开第一页诵读。 少年的嗓音介于成熟与幼稚之间门,透出独有的青涩感,声线平稳,娓娓道来,声音缓缓传入耳朵,如同最好的催眠药。 知珞强撑着精神听了片刻剧情,眼睛慢吞吞阖上。 少年声音逐渐低下去,直至消失。 他看着知珞沉睡的脸庞,将书放到桌上,弯腰把她的棉被向上拉一点,盖住她的肩膀。 燕风遥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近日逃出魔界的魔修越来越多,妖魔的数量在增多,那些任务也就越来越多,他做任务的一个月也深有体会。 恐怕魔界寥寥无几的通往外界的出口已经被魔界人知晓。 他不怕魔修,只是万一逃出一个认识他的魔修就会有些棘手。 知珞侧躺着,露出的右耳侧有几缕黑发凌乱贴面。 他看了半晌,犹豫地伸出手帮她撩开。 每日每夜练枪,少年掌心虎口已有细茧,手背青筋微显,衬得肤色愈发苍白。 指腹不经意碰到她冰凉的耳廓,蜻蜓点水一般,那微凉一触即失。 他不知道她对于魔界之人的看法,所以不能轻举妄动,不能轻易暴露他的来处。 如有一天真的暴露,她到底会憎恨,还是厌恶,还是什么都不在意? 燕风遥黑眸内没有任何不好的情绪,单单只是看着,充满少年气与锋芒的眼瞳竟有几分澄澈的纯粹感,他的指节微蜷。 直到指尖碰到知珞的发带,他才惊醒,立时站直。 心下一片乱麻混沌,搞不清楚,也不想去弄明白,他刻意地去想其他。 更何况如果暴露,修仙界也容不了他。 …… 知珞醒来时,房间门空无一人。 她起身,地上随意乱脱掉的鞋履不知何时被人摆放整齐,让她一起床,不用找鞋就能顺势穿上。 天色已晚。 知珞推开门走出去。 涂蕊七说过鸟舟每夜会开放灵池,能供修士修炼。 走向灵池的路上,在人迹罕至的小溪边,一人坐在石桌上喝酒。 知珞仅仅是偏头一看,就撞上翊灵柯微红的眼眶。 翊灵柯也吓了一跳,忙低下头捂住脸:“别看!别看!” 知珞点点头,脑子里想着灵池路线,再次迈步。 翊灵柯:“……” 真的就走了啊! 明明很羞赧,可当别人真的不在意地离开,她又不愿意了,忙道:“知珞!知珞!你快回来!” 知珞:“?” 最后她被翊灵柯按着坐下。 翊灵柯沮丧地趴在桌上:“知珞,你今天见到我姐姐了?” 知珞端起酒杯,目光谨慎地盯视着杯中酒:“嗯。” 她没再说话,闷口喝了一杯酒,没有用灵力催醒,酒也是修仙界之物,很快她的脸便染上酡红。 知珞尝了一口,实在辛辣刺激喉咙,便放下。 她看向翊灵柯,陈述道:“你哭了。” “嗯……” “为什么。” 翊灵柯微红的眼睛抬起,与她对视。 “你是我在宗门认识的第一个好友,”她答非所问,“所以跟你说也没事,你也不会随意跟别人说,对吧?” 她就像说服自己一样,内心沉闷无法宣泄,只想找个人不管不顾说一通。 知珞:“嗯。” “你也知道,我是我们家族唯一一个没有进入醉人湾,反而来到十二月宗的阵修……”她撑着下巴,喋喋不休,“那你知不知道,我第一反应不是讨厌自己天赋不足,不够聪明,而是怪——怪我姐姐、我娘、我爹太聪明了,我甚至很恨他们的天赋。” “为什么不和我一样蠢笨?你们凭什么那么聪明?——我恨不得把他们一个一个拉下来与我共沉沦,而不是我费尽心思站上去。” 知珞思考几息,没觉得那么不对。 翊灵柯没看见她疑惑的表情,打了个酒嗝,酒腐蚀了她的理智,“我离开家之前,差点就要对爹说出我不想生在这个家——这种混话,还好没说。” 但当她清醒地意识到那些想法时,几乎是与自己的阴暗面对面。 特别是她的家人很好——他们爱她,她也爱着他们,所以那些想法才让人更加的难以忍受,如同烈火烧心。 她怎么能这么想?她凭什么这么想?她为什么这么想? “…你知不知道,我,翊灵柯的一个时辰,比不上我姐姐一刻钟的修炼,”她伸出一根手指,醉态明显,“所以我一天十二个时辰,就有十二个时辰修炼。除去任务,一有时间门就修炼,一有时间门就学,我都快看吐了,什么玩意儿!” 她砸了砸酒杯,停顿片刻,又道:“……可是今日一见,还是够不着,同一时间门里,她进步了三重境界,而我仅仅是一重,连筑基期都没有。” 知珞看着翊灵柯嘟囔,她从没遇见过这种朋友诉苦的状况,不禁疑惑问道:“我要做什么?” 翊灵柯瞥她一眼,忽的噗一声笑出来:“当然是安慰人啊!” “怎么安慰。” “嗯……陪我坐着就行。我就发发牢骚,道理什么的我都懂,不要小瞧一个人的自我调理。” 可能是喝多了,她抱着酒坛子开始痛哭流涕,嘴里一会儿骂自己,一会儿又大声背诵不知所云的迷幻阵法条件。 知珞想了想涂蕊七怎么安慰那些人的,仔细思索了下,随即认真安慰道:“虽然看着你哭,我没有感觉,但是看着你死去,我应该有感觉。所以如果你快死了,我就会救你。” 她想象了一下翊灵柯的尸体,的确跟其他尸体给予她的无感不同。 在原世界,她只对父母的尸体驻足过,那时她仅仅是凭借感觉才那么做,少女不清楚深层次的含义,她也没兴趣去想明白,反正想那么做就做了,等看到尸体被抬出扔到角斗场外界,她就抽身离开。 不需要想清楚原因,她单单凭借本能做事,想做便去。 以往人群如流动易逝的水,只有父母被血缘绊住脚跟与她相处得还算久,也许这就是原因。 翊灵柯托腮看着她,露出一个笑:“我有没有说过,你好奇怪啊。” 不过正因她奇怪,翊灵柯才爽快道:“好啊。” 知珞想到什么,补充:“不过如果你实在想死,我也不会阻止。” “……倒是阻止我啊!” 知珞皱眉:“可是如果你想死,我阻止就是妨碍你。” “不,我最爱妨碍了,请尽情妨碍我。就像话本里主角舍生取义,她朋友死不放手那种!” “好吧。” 翊灵柯脑子也迷迷糊糊的,她用灵力逼出酒气,才清醒不少,顿时恢复活力:“我复活了!去灵池!” 灵池区域分为男修与女修。 内部处于幽静山林,不是一整个热池,而是一大块地,上面分布着一小块一小块的圆形水池,一人泡一处,不必与他人共同下一个池子。 有的人身着整齐衣物直接在池中打坐,衣摆荡漾,有的脱掉外衣只剩下白色衫贴在肌肤,汗滴从鬓角滑落。 知珞没有脱衣,直接进去,她看向左侧,离她最近的是白日那个锤破地面的佛修。 佛修脱得只剩下里衣,胳膊显露,肌肉明显,眉眼端正。 知珞才看了一会,她就睁开眼,投来视线。 知珞与她安静对视许久。 佛修才意识到这少女根本不会主动开口,于是温和说道:“有什么事吗?” 知珞:“你白日里真的打破了石地吗。” 佛修顿了顿,笑道:“我名清定。” 知珞:“知珞。” 清定微微颔首,唇角笑意加深:“并未。众人所见仅是幻象,不过雕虫小技而已。当一人专心致志去冥思幻象,没有先入为主地轻信,不受任何外界人与物的影响,就可以发觉。” 知珞点了点头,知道了真相就转过头去打坐修炼。 清定看了她片刻,也静下心转动功法。 说起来—— 知珞突然想到。 既然关千忆要去见涂师姐,那她就可以趁着无人在意私斗的混乱时刻,跟着涂师姐。 然后跟他打一架。 第33章 第 33 章 灵池是由几百年前的有名药修图妄仙人所创,听说她在灵力最充盈的世外桃源,摘下天边第一抹映出晨曦的白云,再把无数异卉奇花、仙界瑰宝放入炼炉中,浸泡燃烧三百六十五日,用白云盈着沸水,挥洒出一块又一块灵池。 知珞:“……” 她跟听天书一样脑袋放空。 也不知道为什么,闭目修炼的清定突然开始给她讲这些故事,可能是触景生出聊天的,她语气平缓地叙述着。 知珞听着听着就觉得找不着重点,每一个词语都落在她意想不到的地方。 什么用白云盈沸水——真的吗? 什么图妄仙人落入悬崖、却遇见大机缘,一路飞升,将过往仇人踩在脚下。 什么图妄仙人收了一百零八个貌若潘安的男人,后院整天乌烟瘴气,不过也碍不到她什么事儿。 几年之后,图妄仙人突然有一天领悟飞升之道,在迎娶第一百零九个小妾时大呼一声“我悟了!我终于悟了!” 随即穿着红服,立地飞升,徒留一百零九个人面面相觑,干瞪眼。 有传言,那些一百零九个男人就是浮云谷的开辟者,每每提到此事,浮云谷的人都要大喊一声:“谣言止于智者!浮云谷开辟者明明是跛脚真人!” 然后开始打架,药修本就武力值不高,其他修士生怕一击下去他们就没了,如果因此上了浮云谷黑名单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于是都束手束脚,变成双方扯头花。 知珞像没有吐槽这根筋一样,只觉得故事莫名其妙得很,听不太懂里面的逻辑。 而且跟药修有关的灵池怎么在醉人湾的鸟舟上…… 幸好清定很快就说完,安静下来。 在灵池内一直有细微的声响,但当人修炼时灵力会自动隔断所有嘈杂,心静则周身静。 深夜,察觉到修炼进度尚可,要再夯实几次基础,不能再贸然前进,知珞就站起身,灵水湿衣,一踏出灵池地域,身上灵水就立刻蒸发,她浑身干燥地走出灵池。 翊灵柯还在泡,她就先离开了这里。 清定也刚好与知珞一同出去,她掌心满是细茧,仿佛蕴藏着无数力量,脑袋上没有头发,五官却大气端正,眼含温水,唇畔轻扬,一身不同于俗人的飘然气质。 知珞正要拐弯,在走廊突然传出一声巨响。 嘭! 木质地板被击打的声音。 “你再说一遍!”一药修打扮的修士怒气冲冲。 “我…我……我这不是听别人讲的吗?”另外一剑修不是怕面前的药修,只是怕在鸟舟无意伤到人,所以动作收着,后退几步。 几个路过修士马上驻足围观,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虽然还不知吵架缘由,但吵架多好看! 药修厉声大呵道:“你竟敢污蔑我浮云谷第一任谷主是图妄仙人身边一仆人!” “这是书上写的啊!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此话一出,围观的几名药修顿时拉下脸。 “我们浮云谷救世济贫!凭什么一直被你们这些传播谣言的小人招惹!” “谣言止于智者!” “就是!我们浮云谷的第一任谷主明明就是——” 其中一个围观的人与中心人物药修齐齐出声。 “跛脚仙人!” “断手仙人!” 知珞:“?” 到底是谁? 偏偏这些药修直接无视细微分歧,无比气愤地大打出手。 剑修不敢出剑,也不想道歉,硬是和那些人扯起头花。 “啊,”清定忽然出声,对知珞笑得和煦,“他们说的仆人,也是因为一个流传甚广的故事。” 知珞:“?” 她开始旁若无人地讲故事。 清定的声音偏低,慢声细语,故事转折恰当,跌宕起伏,引人入胜。 知珞没有管那群混乱的修士,径直走向房间,清定自然地跟着她,慢慢讲完。 知珞进屋,看着门外的清定,语气平直地说了一句:“再见。” 嘭地一声,门被关闭。 清定毫不在意,带着讲完两个故事的满足感,笑着折返回去——她的屋子在灵池的另一头。 那群药修剑修早已被巡视鸟舟的人分开,因为没有真刀实干,所以轻轻放过。 清定走到自己的房间,另一个佛修在她隔壁,站在走廊处望着她,叹了口气:“你又使用幻象愚弄人,我还去见了见鸟舟的主人商讨赔偿,谁知竟然是假的。” 清定看向他,笑道:“大师兄辛苦。未曾想我在禅定寺使用了无数次幻象,大师兄依旧不能看破。” “别挖苦我了,我知晓你不想来比试大会,不过寺内……你知道,最近人手短缺,只能你来了。” 清定沉默片刻,说:“我知道。大师兄不必担心,我自会尽心竭力。” 大师兄金智笑了笑,“好好休息。” “大师兄也是。” 金智看着清定进屋,一人也路过此处,朝金智行了一礼:“金道友。” “翊道友。” 两人显然认识,态度熟稔。 翊秋蓉点了点头,掠过他扬长而去。 一日过后,鸟舟落地,醉人湾处于海浪附近,如同江南水畔,柔情似水,绿意绵绵。 建筑多为不高、有意境的庭院阁楼,一宽阔大道横贯醉人湾,直直没入海底,仿佛也能跟着大道走进波涛汹涌的海中。 “喏,那就是醉人湾以前,还叫‘罪人湾’的时候压着穷凶极恶之人和斩不掉的妖魔的地方。”翊灵柯努努嘴,示意知珞看向海底。 他们还不能下去,站在鸟舟张大的嘴里眺望醉人湾。 燕风遥定定注视着石地大道没入的海面,马尾被风吹得肆意飘扬,黑袂微翻,曜石一般的眼睛低敛,鬓角额前碎发被吹得向后,引人注目的疏朗锐利的面庞展露无遗。 他抱臂,轻挑眉头。 那里就是锁着无数魔界魔修,奸佞恶人的明镜海。 十二月宗也有一处关押罪人的地方,是仿照明镜海所造,名为黑悬海。 知珞看着看着,忽然被马尾糊了一脸,是燕风遥的马尾被转变的风向吹得向右飘,马尾尾部轻飘飘地贴上她的左脸。 她立刻拽住他的头发。 燕风遥只觉头发产生了拉扯感,思绪被骤然打断,不禁看向知珞,她没有拽紧,但他也下意识微微弯腰向她倾身,被握住尾部的马尾中间拱出一个圆弧。 “……抱歉。”他很轻易地分辨出她不悦的情绪。 魔界分为北界与南界,他刚刚的脑海里还在想着的魔界传闻与北界南界的魔修大能的残缺尸体,那些大能被在大战后,有的还活着被关押在明镜海,有的死亡,尸体被想要进阶的魔修争抢着吞食。 他也记得他的父母是为了什么而将他论斤称两的卖出去——不是因为猪肉,而是那屠户谎称有大能尸块。 他们迷信且坚信着吃掉大能的肉能真的从凡人变成魔修,忙不迭将瘦小的男孩送过去,还谄笑着说要不要帮忙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更容易吃些。 幸而那屠户说自己喜欢生吃活人,要不然他也不会侥幸反杀逃出去。 不过现在这些回忆都被迫抛之脑后,他眼前被少女的面容占据,马尾还被拽着。 知珞皱了皱眉,想到什么:“你知道浮云谷的第一任谷主是谁吗?” “……”他停顿些许,道,“不知。流传的故事过于杂乱,不能信任。” 他倾身的时候离她很近,看得见她脸颊鼻翼间那些细腻的肌理皮肤,就连细小的唇纹也看得一清二楚,片刻之后回神,燕风遥长睫轻颤一瞬,抿唇倏地移开视线。 她没发现他的别扭,松开他的头发。 鸟舟石梯倾下。 众人被一一分配住所后,就到达比试大会的地点,醉人湾多是阵修,阵法无处不在,才短短一会儿就有人迷路落入阵法陷阱,鬼叫着冲出来。 四大宗门的仙尊坐镇台上,醉人湾的宗主简单说了两句,简明扼要,很快就下场,剩余的就由一名弟子阐述。 先是团体对战,再是秘境,最后是单人对决,每关获胜者都能获得无数良材宝器。 “第一轮比试——现在开始!” 翊灵柯都没睡着:“好快!” 涂蕊七匆匆赶到:“刚刚好。” 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等到第六组就是他们。 知珞看了一圈人数:“走吧。” 弟子:“第六组——浮云谷‘一次必出金丹’,对阵十二月宗‘五人组’!” 真是平平无奇的组名。 底下的人心想。 “是十二月宗的新弟子?以前没见过。” “应该有四个都是新弟子,另外一个是剑门首席,每年都来。” 从没有来过比试大会,但却是老弟子的宋至淮喜提新弟子名称。 知珞作为领头,占据中间位置上前。 浮云谷五人也依次上前。 双方行了一礼。 台下众人一看队伍配置,虽说五人组也有修为高的,可总体还是浮云谷的队伍略胜一筹,常年来都是以修为定输赢,也有反杀的,可是寥寥无几。 “运气真差,一轮游啊。” “但是就算修为高一点,那也是一点而已啊,那么肯定?” “废话,剑修灵力充沛,可相对的,灵力消耗得更快啊。只要药修撑一段时间,肯定就是他们赢。” 他们有说有笑,已然等着五人组的失败,等着下一场的对决。 宋至淮实在激动,自然想要赢,于是紧盯着对手,还未开始就散发出阵阵杀意冷气,把浮云谷几人弄得发怵。 知珞抬起头,才发现对面的一个人好像就是在灵池外吵架的人。 燕风遥瞥她一眼:“怎么了?” 知珞:“她就是昨天那个争论第一任谷主的人。” 翊灵柯:“啊?不是图妄仙人的马夫吗?还挺励志的。” 那五人恰好听见,顿时忽略那个诡异剑修的冷冽战意,怒目而瞪,把翊灵柯吓一跳。 知珞旁若无人地摇头,压根没在意那些怒火,她回忆了一番,忘记那个人说的是谁了,可是既然没有反驳另一个答案,那么—— “应该是跛脚断手仙人。” 翊灵柯:“……更励志了!” 涂蕊七失笑:“好了,别忘了我们那几个月的训练,不过我相信你们。不要紧张,特别是宋师兄。” 此刻,宋至淮还处于兴奋状态,导致他反应过来时已经错过插话机会,懊恼地拉直唇线。 弟子声音传遍角落:“刀剑无眼,但也望各位手下留情,适当比试,不出人命即可。现在——比试开始!” 比试开始,台下的人闹哄起来,顶上屋檐下的众仙尊也放下茶杯观看。 药修黄颖听见知珞的话,嘴角抽了抽。 这的确是昨天她说的话,可是——明明是跛脚仙人!没有断手! “别担心,虽说十二月宗攻击强大,但是修为摆在那里,高一点也是高,我们必赢。” “我知道,也是他们运气不好。” 下一瞬,台上无数阵法嗡地乍现光芒,错综复杂,一个出现又被另一个阵法吞噬,不断追逐。 翊灵柯站在队伍最后方,对面阵修陆松也同样站在台面边缘。 两人阵法不断碰撞,双眼紧紧盯视,脑内阵法闪现。 台上每处角落都必须考虑到,材质影响、占地几何、队友的变化、甚至风吹来的方向都在脑内化为具象,几百次甚至几千次的计算在顷刻间完成。 阵法一现,就像一个信号,最前方的知珞也闪身与对面一用剑的药修黄颖抵抗,武器相触,剑锋嗡鸣。 黄颖虽然修为比她高,但终究不是剑修,只觉虎口发麻,知珞的剑锋刮在她脸上,生疼不已,纯然没有杀意,可带来的是真真切切的危险。 几息之内两人过了数十招,刀光剑影,黄颖逐渐力不从心,而知珞面色不改,一脚踢中她腹部,旋即是翻身而来的剑光。 “唔……!”黄颖狼狈地翻身躲避,期间迅速洒出药粉,制止她前来。 涂蕊七经验更加丰富,更别说对面是药修。 剑一出,五人组皆感到灵力在不断被补充。 场下人议论纷纷。 “这是长枪吧?还没见过有人用这个。” “我也是,凡界用的更多。” 枪尖熠熠生辉,燕风遥每一招都是精准且充满杀意,步步紧逼,那人很快就额角出汗,感到走投无路般的逼迫感。 宋至淮的剑与他的人一样冷,利落凛然,直接将对手逼到瘫软倒地。 一轮简单的过招试探结束,激烈对抗的阵法终于有了缓和,陆松缓了口气,一个一个给队友套防御利刃的阵法。 看来对方的阵修不怎么厉害。 随后是新一轮真正的队伍对决,对手不断变化,上一刻还是与黄颖,知珞踢走她以后,拽住燕风遥的手,他背对着她,极其有默契地微微侧身。 衣袂翻动间两人位置瞬间调换,江雪剑正好被防御阵法阻拦。 她面色如常,反而用脚去踢,速度太快,陆松的阵法没有跟上,药修林涛的剑被她狠狠踩在脚下,他的手腕猛然下压,整个人跟着剑向下倾。 燕风遥则用枪尖挑走黄颖的药瓶,药瓶滚落到台下。 台上不能带储物袋,她啧了一声。 可是长枪与剑完全不同,黄颖才略微适应剑与剑,就被长枪打了个措手不及。 另一边的涂蕊七受对方阵法所迫,节节败退,与宋至淮背靠背而站。 宋至淮更多的是保护她。 一刻钟之后,对手不断轮换,除了阵修,五人平均跟对方的每一个人都比试过。 起初,似乎因为浮云谷阵修的更胜一筹,知珞他们不得不一直转换对手,落入下风。 可随后浮云谷队伍的灵力逐渐枯竭,黄颖有些着急。 持久战必须要有充裕的灵力,而灵力短时间内的补充速度与修为挂钩,现在的他们根本不能持续性战斗。 可是明明十二月宗的人总体修为更低,怎么就……! 黄颖看着知珞毫无灵力枯竭的预兆,咬了咬牙。 没关系,哪怕这样,持久战也是他们赢,毕竟修为高那么一些。 屋下的浮云谷仙尊笑了一声:“今年你们剑门首席倒是终于找到了好位置。” 十二月宗仙尊舒凝点头:“可不是,要我说,蕊七就应该跟强劲的队友联合,才会发挥最大的作用。” “等等——”一仙尊微眯眼。 场上,黄颖想要借助假动作让知珞退让一步,好让她拿出药散——药修就是这点不好,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连拿药的机会都没有。 谁知她的剑猛然刺去,少女竟然没有分毫躲避,任由剑锋刺入手臂臂肉,顷刻间手臂血肉模糊,黄颖甚至感觉到对方肉断裂的触感。 黄颖立时大惊:“什——!?” 仿佛不知疼痛,知珞毫不停留地用剑砍下,黄颖忙就地一滚。 知珞眼眸依旧平静:“时间到了。” 就像一个命令,燕风遥长枪一挑,瞬间发力击退对方。 宋至淮与涂蕊七也将对方击退至一米外。 同一时刻,翊灵柯额角满是汗珠,她双手触地,瞬间,场上无数潜伏的阵法一个一个浮现,如同交织绽放的花蕾。 陆松震惊不已:“她什么时候设下的!” 明明直到方才还是他占上风! 舒凝笑着点头:“移形阵。” 一仙尊大笑:“哈哈哈哈他们恐怕就是等这一刻,不过那受伤弟子可真狠——对自己狠。” 为了不耽误时间,连躲避危险的本能都能抹杀。 这些弟子还不能缩地成寸,移形阵就是能在短短几息间将人移动数次,只不过需要阵修将要移动过去的位置用阵法标记。 “可是这初级移形阵只能移动一个人。” 由于对手不断变化,知珞早已将对方的队伍摸清,她一有不熟悉的对手就直接握住队友手腕,队友心神领会,便迅速替换。 移形阵一出,知珞脚下阵法显现,瞬间没了踪影。 此刻,涂蕊七的剑法加持全部都倾注在少女身上,燕风遥与宋至淮后退,对立而站,保护翊灵柯与涂蕊七,两人形成难以越过的堡垒。 队伍理应人人都要发光,可最终累积的力量必须有一个汇聚点,那个汇聚点越小,才越可以形成极大的攻击力。 就像一个团队,必然有主次之分,所有人都竭尽全力,然后由一个能承担大任的人,做出致命一击。 醉人湾仙尊纪广百感兴趣道:“那一个人必须要善于找出所有人的弱点。” “必须要沉得下心,即使在应接不暇的攻击中也保持平静的极度冷静的心态,要思考还有哪些对手的细节未曾了解。” “必须要抛弃一切杂念,就算队友陷入危险,自己受伤,也必须全身心投入,不能分神,哪怕一瞬。” “……还有,必须天赋极高,悟性极高,毕竟,找出弱点还要有能力击败。一息就换一个对手,说明要不断调整自己的攻击。无法使出连贯的两招,只能不断转换相差巨大的剑势……难啊。” 他说到最后抚摸着长须,满脸笑意。 安静许久的金初漾出声:“此乃天生剑修。” 江雪剑声阵阵,似乎在兴奋地颤鸣。 少女身影几乎成了残影,乍一看仿佛台上出现了五个一模一样的知珞,每一个动作都不相同,每一招都是直刺对方的破绽,行云流水,毫无累赘,带着纯净剑气。 没有犹豫、没有停顿、不断向她灌输的灵力支撑着她,少女的眼眸依然古井无波。 令人唇齿生寒,生不出半点反抗。 几个人几乎被打得手腕发软,节节败退。 虽说是接连不断的攻击,可还是有离得近的一人想要打断阵修或者打断在输入灵力的涂蕊七,他趁机前去偷袭,却被长枪所挡。 那人还未反应过来,已将三人打出擂台的少女就骤然出现在他眼前,剑光如冷月,褐眸如寒星。 这简直、简直就是五子连星,已是必败之局! 灵力枯竭,转眼间他就被踢出台,神色怔怔。 那些被踢出来的队友也都神色愣怔。 那种困兽一般必败结局中的挣扎、无力的抵抗,觉得必赢的自信破灭,一股逐渐踏进圈套的怔然感,比以往的任何一次比试都要令人发愣、震撼。 直到最后一个阵修也被打出台面,移形阵才顷刻消除。 翊灵柯满头是汗,扯了扯嘴角:“赢了。” 场下寂静一片。 没有在意台下对手的狼狈状态与众人惊愕,燕风遥看向前方少女的手臂。 知珞收回剑,伤口衣物已被血浸染。 剑回剑鞘的轻响一出,台下众人骤然欢呼,声浪一阵掀过一阵。 舒凝含笑,用简易阵法给十二月宗的周石瑾送信。 ——别担心。 ——你徒弟大概一战成名了。 第34章 第 34 章 以前也并不是没有以低修为战胜高修为的例子,但许多要么是置死地而后生,要么就是茅塞顿开,极限反杀。 像这种,一个团队从一开始就设下严密的陷阱,一步一步实施——并且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到,是个人都看得出每一个人的作用独一无二,特别是那个剑修。 “这、这就是剑修吗?竟然如此可怖……怪不得都说惹谁都不要惹剑修。” “反正我是必须要躲开攻击的……不是我想躲,而是我控制不住去躲。” 弟子上前:“‘五人组’获胜——!” 他们走下台,顿时有无数弟子涌上来,还未靠近最惹人注意的知珞,就被一人的手臂挡住。 是那个用长枪的少年,在台上也因为过于锋利的攻击而惹人注目,就如他的长枪一般,头角峥嵘。 翊灵柯故作谦虚:“唉,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十二月宗的无名阵修而已。” “哪里哪里,都是知珞的主意好啊!” “移形阵怎么解开?——就那样那样,再这样这样嘛!” 以宋至淮为圆心,方寸之间根本无人敢靠近,明明在台上最凶残的是知珞,其次是燕风遥,可众人一看到他整个人便不由自主地退开不敢“冒犯”。 宋至淮毫无所觉,心情雀跃。 才第一次来比试大会就如此默契,就连很多交往甚久的朋友都做不到这一点,可他们却做到了——可见,他没有交错朋友,也没有做错事。 涂蕊七似有所感,抬起头。 晴空万里,阳光明媚,舒凝仙尊就坐在高台屋檐下,朝她轻勾唇角。 涂蕊七说不出什么感受,只觉前所未有的痛快。 以往因为队伍输了,她也没觉得意外,还下意识担心师妹师弟的心情,细心安慰,很多师妹师弟知晓她的难处,也知道自己的真实能力,并未有怨言,只是有些情理之中的沮丧。 可是也有一些人,不想着自己的缺点,反而怨带他的人不够强大。 实际上每次她都没有开心过,比试大会对于她来说更像是一种繁忙的必须完成的任务。 包袱多了,导致她都快忘记修士畅快的滋味。 涂蕊七勾了勾唇角,微弯眼眸,也向舒凝仙尊露出一个明快的笑容,与阳光一般绚烂。 …… 知珞只觉手臂失去了知觉,涂蕊七他们都担忧地询问过,她也仅是摇头说并无大碍。 这是真心话。 用灵力止住鲜血,知珞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不似另外的队伍,赢了之后总要狠狠庆祝一番,她很是平静,完全没有庆祝的意识。 翊灵柯他们也知晓她的性格,一场对战之后皆疲惫不堪,纷纷回去修炼调息。 知珞吃了补充血肉的药,可惜伤口是被强大灵器所伤,作用不是太明显。 她思来想去,扯开衣袖露出上臂,用布条胡乱绑住。 燕风遥进屋时,正巧看见少女露出手臂,一手缠绕布条,布条的另一头被她的唇咬住,才触碰到伤口,布条就已被鲜血浸染,泡得沉重起来。 她的眉眼无邪,在动作间却透露出懵懂狠意,犹如才从森林到人群,格外独特、格外吸引人的目光。 燕风遥看着她的伤口。 知珞松开齿下布条:“你怎么过来了?有好玩的,还是好吃的?如果没有,不要来打扰我。” 又不是早晨夜晚,也不是她需要仆人的时候,知珞拒绝得毫不留情。 他仅仅是因为注意到她的伤口在逐渐变得严重,就非常顺畅地来到此处,并未有太多的想法,心境诡异地十分平静。 少年方才在门口停住过脚步,愣怔了片刻。 他不知道自己在愣怔什么,怀疑什么,便立即自发地想到:伤口如果没有得到处理,就定会溃烂。他们还要闯危险的秘境,她的性命联系着自己,自然是要帮忙处理。 更何况,这也是仆人应该去想的、应该去做的。 听到知珞的话,燕风遥眉毛都未动一下,顺着开口:“我刚才问过醉人湾的弟子,他们醉人湾内到处设有阵法符文,极其容易迷路或者陷入阵法中,当然,除了醉人湾外界的守护阵法与明镜海禁地里的锁魂阵,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 知珞面带疑惑。 他不动声色地瞥一眼暗红的布条,再与她对上双目,笑道:“听说有人曾经误入阵法望见忘川幻境,也有人误入阵法与旧人相见,醉人湾的那些阵法还不时自由轮换,让醉人湾的人都只知道此处有阵法而已,却不知是何种,触发条件也不一样。” 噢……感觉是随机踏入礼盒。 知珞琢磨了下,依旧面无表情,微圆的杏眼却盯着他看。 燕风遥长睫微眨,继续说道:“况且,还有人曾经被阵法传送入画卷之中,感悟颇深,当场进阶。”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他淡淡回望。 “的确,是好玩的事情。” 半晌,知珞定下结论,也不再说让他离开的话。 “今日就可以去看看,现在已经有很多宗门弟子因为乱走而陷进去,”燕风遥看一眼她的手臂,不经意提醒一样,“你伤口的布条在滴血。” 知珞单手不能拧干,便顺畅地使唤他:“包扎。” 燕风遥自然而然地取下布条。 伤口并未太深入,没有露出白骨,一些肉却外翻着,如同鲜红的花蕊。 知珞的陈旧伤疤早已随着修炼而褪去,所以显得伤口愈发明显。 “我找了浮云谷的人拿药。”燕风遥低眉道,没有擅自做主的意思,仅是提出意见,“对你的伤口有所好处,要试试吗?” 知珞无所谓:“涂吧。” 他没有露出多余的表情,平平淡淡,也没有说那些让她好好珍惜自己的恶心话。 燕风遥从没想过这些,因为他与她一样,不会对这种话产生任何触动,甚至他还会觉得可笑,没有人比他更珍惜自己的命了。 于是他自然不会对知珞说这些伪装的废话。 在她面前,似乎从心做事才是最好的,他们的观念在某些程度上异常契合。 膏药被涂抹在伤口附近,清凉一片。 再覆上干净柔软的细布绷带。 全程两人都沉默着,她看着伤口,毫无波动,没有喊痛。 他也像做平常事一样,包扎完好之前面容始终淡然。 安静的风从窗户跃进来,穿梭在两人之间,金辉柔和,宁谧和谐。 包扎完成后,知珞即刻起身前去碰运气。 遇见过翊秋蓉,她听闻此事笑了笑:“挺好的。这些阵法本就是百年前,醉人湾还是罪人湾的时候,无数阵修必须镇守明镜海,囿于方寸之间,终日只能望见同一片景色,所以他们才设出这些不同作用的阵法,还让阵法自行替换,使每一次踏入都是一次惊喜。” 她说着此话时,望着远处隐没在云间的山峰,唇畔温柔,再转头看向知珞:“那就祝知仙友玩得尽兴。” 知珞点了点头,与她分开。 她走了半天都没有触发一个阵法,反而是身侧的燕风遥陷进去。 虽然他很快就出来,并且快步追赶上她的步伐。 在燕风遥又一次误入阵法里时,知珞没有再向前走,停下脚步。 他那么幸运,她就等着他出来,然后跟着他走,就不信不能误入了。 知珞有些 不高兴地想到。 忽而,一熟悉的人影映入眼帘,她还没有反应,关千忆先讶异道:“知姑娘?” 他本想去找涂蕊七,却发现她忙得团团转,现在根本找不到人影,于是遗憾地返回。 知珞面无表情地盯他一眼,想着还没到时间,再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关千忆察觉到她的不喜,愣了愣。 这是为何? 不过既然是那涂蕊七的师妹,自然有接近的价值。 他温润一笑,面部呈现最大化的潇洒俊美:“听闻知姑娘在比试上受伤了?伤势如何?我这里有浮云谷赠予的药,对剑伤十分有效。” 知珞:“不用。” “那可不行,”他佯装严肃,“知姑娘貌若桃花,如果有所损伤,就是令人真真心疼的。况且伤势加重的话,会很痛,知姑娘要多多珍惜自己的身体。” 奇奇怪怪的话,知珞以看新奇的疑惑目光看向他:“跟长相有什么关系吗。而且,我当然珍惜我自己。” 所以才想活着。 她不怕痛,习惯痛,也就不认为痛是折磨。 关千忆自然不明白眼前人的观念与他大相径庭,又说了几句,她却一直以疑惑的目光相对。 他的笑容再次挂不住了,随口说了一句就匆匆告辞。 关千忆才转身离去,燕风遥就走出阵法。 刚踏出迷阵,燕风遥就看见知珞居然在等他,愣了一瞬,也看见了远处的背影,对方下一刻就消失在拐角。 燕风遥刚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知珞就动作迅速地贴近他。 他的长睫迅速颤动了几下。 她一把扯住他的衣袖,认真道:“你走吧。” 燕风遥的衣袖很窄,袖口更是紧紧被绳子缠绕贴在手腕,所以她一拉扯,触感便格外鲜明。 燕风遥:“……” 少年跟领路人一般走着——虽然他也是乱走的。 “方才的那是药修吗?”燕风遥忽然道,随即补充,“我只是想到给我膏药的修士也是药修,我也正好需要补充一些丹药,所以想要再找他,却不知道药修一般住在哪里,也许那个人知道。” 知珞压根没在意他说的一大堆理由,他的语气没有质问,仅仅是随口一问一样随意,所以她没有恶感。 她想了想,说道:“是以后的敌人。” 燕风遥:“?” 走了几步,知珞催促:“你要多久掉进阵法?” “……不知。” 在她快要松开之前,路过的醉人湾修士提醒道:“前面就有几个阵法,可是不知晓触发条件是什么,两位仙友请小心。” 每次都看着燕风遥误打误撞进去的知珞,又立刻拽紧了他。 燕风遥:“……” 第35章 第 35 章 她一路拽着他来到阵修所说的地方,几块膝盖高的石头堆砌在一起,草地被压得贴地,有的甚至陷进了土里。 燕风遥也不知晓如何去触发阵法条件,不如说他方才几次进入阵法中,都是疑惑的状态,根本不知道做了什么才进来,明明就和知珞一样,普普通通地行走。 少年快要踏出这块草地,忽然被拉住。 他的衣袖太窄,知珞把他拉住后就顺着向下,半握住他的手腕。 燕风遥的手腕仅有一小截露出,她握住的大半是绑住袖口的一圈一圈的结绳。 他停住脚步,甚至被迫往后退了几步,望向知珞。 知珞环顾四周:“你再把这一片没走的地方走一遍。” 燕风遥:“……” 他稍稍一想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听阵修所言,不死心,还想要去尝试。 燕风遥在这块草地走了一圈,她虽然握着他的手腕,但始终落后半步,他也并未侧过脸去看她,目不斜视,却带着一股刻意的别扭。 知珞没有察觉,更没有在意,她紧张期待着阵法。 因为燕风遥不是说,有人被传入一幅画卷,感悟颇多,当场进阶吗? ——当、场、进、阶。 她未曾想阵法还有这种用处,自然是心心念念想要去尝试。 两个人跟遛弯一样在不大不小的草地上到处走,速度缓慢,从背影来看,以为他们是牵着手,少女略显宽松的淡蓝色袖口滑落遮住她的手,也从少年的手背滑过。 燕风遥看着前路,他既然懂她的意思,就照着做了,还做得很好。 所以就真的走遍草地的各个角落。 没有触发阵法。 他莫名想象的出来,燕风遥刚要回头知会她一声,下一刻踩到一片绿叶,还没有看清她的脸,就眼前一花,周围场景转换,手腕上少女的拽紧感也一并消失。 ……还真进入阵法了。 这次又是什么奇怪阵法?他已经进入迷宫一般的迷阵一次,还进过非让人破案的阵法一次……嗯,因为他想着知珞肯定要走远,于是便速战速决——少年将幻境中所有拥有嫌疑之人全部当成罪犯斩立决,荣获破案速度最快、破案数量最多的第一捕快的名称。 四周像是打翻染料,浸染得五颜六色的奇怪画布,蠕动着旋转、围绕,让人猜不透,看不清。 头晕目眩。 他耳边突然传来男人谄媚的声音:“你看,我们这小子模样可好了,就是瘦了点,但是模样好看的吃着也舒心吗不是?您就通融通融,换一换吧。” 另一个女声也哀求道:“是啊,我们都是一介凡人,要是真能成为魔修,我们一定不会忘记张大哥的恩情的!” 听着耳熟,燕风遥想了半晌才想起来这是父母的声音。 他睁开眼,眼前是熟悉的魔界,屠户五大三粗,嘴边还挂着粘稠的血浆,住着茅草屋,正装模作样地露出吃亏的为难表情:“要不是看在你们实在诚心的份上,就这个小子,肯定不能换大能的肉。” “是的是的!”两人忙道,“都是张大哥心善啊!” 瘦小的男孩被粗暴地推过去,他的父亲掰开他的眼皮,再掰开他的嘴:“您看看,眼睛上根本没有黑点,黑就黑,白就是白!牙齿也整齐得很,刚好可以给您当做装饰……” 这是他父母将他卖出去的场景。 燕风遥并不是不想反抗,不是因为他的身体真的变成了这么弱小的凡人,而是他的记忆在迅速消退。 真是难缠的阵法。 如此想着,燕风遥彻底失去了记忆。 屠户正略带惊惧地望着男孩突然翻涌着 莫名情绪的黑眸,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只专注着观察周围,似乎根本不在乎在场的其他三人——或者说,就像他们是什么死人、是什么花草,总归不是什么活人。 下一刻眼眸却变回原来狼崽子一样的恨意。 ……看错了吧,就是头待宰的猪。 屠户内心嗤笑一声。 燕风遥被压着不能反抗。 他已经饿了几日,连力气都不剩多少,脸靠在屠户摆放在外的木桌上,几寸之外就是砧板,血腥味弥漫鼻尖。 他徒劳挣扎,父母就像是无法突破的堡垒,不是为了保护他,而是为了困住他。 “别乱动!”男人喊道。 粗糙大手揪住男孩的头发,将他的头碰地一声抵在桌面,再不能看见他的脸。 屠户看去,那男孩果真熄灭了声音,陡然变得死寂。 他记得这家人,起初还会装成挣扎求生但爱家人的样子,以求用淳朴的伪装去换取进入北界大魔手下的仆人位置。 毕竟人人盛传北界魔主是心善人。 可是时间愈长,人们愈发地意识到那只是传闻罢了,魔界,哪儿有什么心善人。 屠户心疑刚刚的错觉,淡淡道:“把他的脸抬起来看看,我很挑食。” 那对父母忙谄笑着揪住他的头发抬起:“怎么样?从小就有人想要换他呢,长得可好看了,也没怎么晒阳光,细皮嫩肉的。” 男孩脸上有划痕,流下鲜血,黑色的眼睛异常平静,或者说失去了所有求生,如同浓稠沼泽透不出一丝光亮。 屠户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随意道:“把他的手放上来,我先验验货。” 所谓验货,就是先砍下小臂,吃下去。 如果他死了,价格就可以减一些。如果肉不好吃,就退货。 很不公平的奸商,可谁让他有这个资格制定。 男孩的手臂被放在砧板上,菜刀搁在他手肘处寻找合适下手的位置。 男孩的另一只手悄然捏紧。 不只是求生,还有残暴的肆虐感在他体内沸腾,他低下头眼瞳微动,看向摆放在一旁的另一把割肉刀,黑色瞳孔映出雪亮。 他曾经以为会带着父母永远这么挣扎下去,他曾经在他们拙劣伪装的时候轻信,他曾经摸清过魔界北地边境的所有路线,就为了一口食物。 直到长大一些,才发觉内里的潮涌。 他们仅仅是为了自己,他冒着生命危险获得的东西,他们也边吃边嫌弃,幻想成为北地魔主手下的快活日子。 辱骂虐打、低贱卑微、在任何人的面前都如同蝼蚁,必须谨小慎微,他迫切地想要长大,至少要有足够的力量去苟活。 那两双抚摸过他头的手、为他缝补过衣物的手,化为禁锢住他的枷锁,想要逃,就必须挣脱。 就像摸头时仅是因为魔主手下路过,缝补的衣物最终也沾上脚印灰尘。 前所未有的杀意弥漫心脏,指尖就要碰到刀柄。 忽然,一道冷光闪过。 “啊——!” 三人被打翻在地,仿佛一团圆滚滚的肉,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才满脸鲜血地停住。 几道灵力将他们笼罩,束缚住他们的行动。 男孩只觉浑身一松,杀意被诧异所替代,他抬起头。 也许是魔界太暗,也许是天色太晚,来人一身淡蓝衣裙,黑发如墨,瞳孔是他从未见过的漂亮颜色,整个人像一湾浅月,忽的降临人间。 他想起偶尔听说的一句话 ——仙人,自蓬莱岛来。 男孩怔怔未言语,或许是浓烈的情绪一下子被打断,无法反应。 初次见到仙人,他以 为会厌恶,却不曾想是心悸,仿佛内心深处就认定她与他人口中的仙人不同。 黑眸映满少女的身影,他还没有长大后的善于收敛情绪的能力,现在的男孩更加直白,顺从心意地直勾勾盯视,一眨不眨,如坠梦中。 这一刻他仿佛拥有两颗心脏。 一颗属于小孩,不知是欣喜还是厌恶。 一颗属于不受阵法控制的十几岁的燕风遥,心跳如雷,不由得牵引着他去信任对方。 仙人踏风而来,轻而易举地救了他,然后降落在他面前。 ——用手提起他的衣领,直接把十岁的瘦小男孩给拎离地面,他的喉咙立刻遭受紧绷衣领的勒力,手徒劳地抓着她的衣袖,呼吸变得困难无比。 她神色不虞:“现在,立刻破阵。” …… 一刻钟之前,知珞睁开了眼。 周围场景陌生至极,明亮阵法刚要散去,知珞看清了它的样子,随即地上阵法彻底不见了踪影。 她见过这种类似阵法,无非是让人变成回忆里的自己,陷入回忆无法自拔,直至人心智崩溃。 破除的最好办法,就是进入阵法的人产生与记忆不同的心境变化。 在这幻境里,进入阵法的并非身体,而只是一抹神识。 然后知珞看着从没有见过的风景沉默良久。 第一、她的记忆没有被消除,也没有变成她过往任何年龄阶段的自己。 第二、这地方她没来过。 第三、修为还在,她用的身体进入幻境。 ——所以陷入阵法的并不是她,她仅仅是误入进来,被阵法作用隔绝的人。 知珞:“………” 要快点破阵,她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除了燕风遥周围的场景,其余的在他记忆中没有的景色地方都是灰蒙蒙一片,尚未开启。 于是她轻而易举地找到年龄还小的燕风遥。 拎起他的领口,让他快点破阵。 男孩很是狼狈,衣服勉强遮体,臂腿上全是青青紫紫的痕迹,还有旧疤,他在奋力挣扎,腿在乱踢,知珞就把他提远了一些。 没了空气,男孩的脸色逐渐涨红。 在他眼前发出一阵一阵的白光的时候,知珞才松开手。 “咳咳咳!”男孩趴在地上猛烈呼吸咳嗽。 没用吗,还以为让他濒死能产生新心境。 知珞想到。 傀儡线也没用,这不是他的身体,只是一抹神识。 她又想到燕风遥曾说过,他杀了父母,想必就是现在。 他应该很艰难才成功杀掉三个成年人,那很轻易地报仇是否会有新心境呢? 想罢,她将桌上的刀递给他。 男孩缓过来后,眼前就出现一把刀,他望过去,刚刚仿佛要杀掉他的仙人面容上毫无杀意,也没有魔界之人的偏执恶臭的情感,一派纯然,她说道:“去做你方才要做的事。” “……我方才要做的事…?” 男孩声音有些沙哑,他低眸看一眼刀刃。 他不明白她到底想要做什么,但对方太过强大,他必须照做。 犹豫许久,男孩缓慢伸手,她也很耐心,静等着他。 ……如果真的是仙人怎么会让他杀人?如果真的不是仙人,又怎么会像真正的仙人一样,用法术、眼里澄澈清亮,毫无混浊? ……或者说连真正的仙人也做不到吧。 他心乱如麻地拿起刀,已然没了最初的仇恨心境。 那三人无法出声,无法动弹,只有一双眼睛在惊恐地流泪。 当温热的鲜血喷涌,他的心脏兴奋地微颤一阵,又被他强行 按耐下来。 待三人倒地,他望向她,少女正一脸探究地观察。 “说起来,”她似乎想到什么,眼睛都亮了几分,“如果一个魔界之人进入修仙界,又狼狈地逃回来,谁也不欢迎他,那么他最好躲在哪里?” 知珞是想到了未来那段剧情,她得在燕风遥去往魔界之后快速找到他。 那时他应该已然是金丹期,如果他没有唤醒邪祟的意图,也没有抽筋拔骨挣脱傀儡线、抹去主仆誓约的想法,她就可以放松一点。 可是如果他有,那么就必须趁他虚弱,控制住他,撑过邪祟爆发期。 现在正好问问,以后少走路。 男孩愣了愣。 “……如果对方不是北界或者南界人的话,最好的地方应该是伶寻坡,或者黑流畔。” 知珞应了一声,顺便把他带上去认了认路。 他一路上只在她问话的时候才开口。 认完路,他们在一处山崖停下。 男孩忽然道:“前面就是北界魔主的境地。” “怎么。” 他以为她是在怀疑,说道:“我不会骗你,因为你想要杀我很容易。” 她却转头盯视他。 男孩只到她胸口,黑发长及后颈,跟刺猬一样翘起,从眉骨就已经看得出以后的优越长相,身上没有一块好肉,赤着脚,皮肤上满是血污。 “已经过了很久了。” 他听见仙人这么说。 “完全不知道怎么处理。”知珞似乎有些苦恼,她看了眼远处不断靠近的虚幻,而当事人根本没有意识到一般,仰头凝视她。 再久一点就要永久留在幻境里了。 男孩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仅仅是在观察。 奇怪的是,他心情异常平静,波涛变成涟漪,再彻底宁静。 一颗心脏想要变得警惕,另一颗却又极其放松。 她看起来也没比他大多少,年龄差不超过十岁,当然,仙人可能就是不会变老,但男孩走过很多地方,也和很多人产生过对抗,他莫名看得出来她的确与外表年龄相差无几——至少心智上是这样。 少女望着不断吞噬记忆场景的虚幻,轻皱眉头,男孩则望着她,瘦骨嶙峋,一双黑色眼睛却直勾勾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盯视她,是因为她在那时候从天而降?还是她身上独特的氛围极度吸引着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能抓取他的目光。 知珞忽然轻飘飘叹了口气,说道:“没办法,你要记得感谢我。” 男孩回神:“……什么?” 话音刚落,他的脖颈再次被少女紧紧钳住。 她的面容表情依旧是那么天真,褐色圆润的眼睛在阳光下如同晶莹剔透的琥珀,手逐渐收紧,男孩无力地握住她手背,双脚渐渐离地。 “嗬嗬……!” 呼吸被掐断。 他原本要扣挖她的手背,在指甲快要陷进去时却又莫名停住,单单是用指腹按在她手骨微凸的指节。 黑眸死死注视,映出她的样子。 反抗啊!一颗幼小的心脏快要不甘地冲破胸膛。 另一颗更大的心脏也剧烈地跳动着,可却带着不明不白的粘稠味道,似乎是冲着眼前这个要杀他的人,令他感到极度的陌生、恐慌与奇妙的兴奋。 仿佛是在高兴她参与了自己的“过去”——即使是以这种残忍姿态。 其他人伤他杀他,他恨不得生啖其肉。 这个人伤他杀他,怎么就—— 他不明白自己发生了什么。 他不知道他的神识对她的印象在发挥作用,男孩的心脏在与十几岁的他的心脏激烈碰撞,他只是 不明白为什么连对那三人的恨意都在逐渐远去,转换心境,转瞬间能够漠然以对。 不明白这个仙人为什么要杀他,他哪一步做错了? ……他哪一步做错了? 半晌,男孩的手滑落,头无力地垂到一侧,眼睛湿润,却没有掉落一滴眼泪。 知珞松手,死去的男孩软趴趴地落到地面。 她望向周围,弥漫的虚幻骤然停住。 知珞以为是阵法中心人物死亡才这样。 如果燕风遥在此,他会更清楚地知道并不是。 ——是他的心境发生了剧烈变化。 尸体化为一抹神识,飞行着将要挣脱阵法,知珞又把它捉住。 抑制住燕风遥本人的灵台可能会十分困难,无法成功,可这只是一抹神识而已,她很轻易地封锁他的记忆。 毕竟不能让他知道她问出的问题,以免节外生枝。 …… 燕风遥醒来时,发觉自己正站立在草地上。 他应当进入了阵法,可是竟然没有记忆,也没有领悟之感,是挣脱后就要消除记忆的阵法? “你刚刚陷入了阵法,”一旁的知珞诚恳地说道,“我也进去了,但阵法束缚不了我,所以我就把幻境里的你杀掉了。” “……” 燕风遥向她看去,手腕还是被她抓着,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过了一会才回过神。 少年忽略掉刚刚从幻境走出时就一直存在着的奇怪的兴奋战栗,勾起唇角。 “嗯,谢谢。” 知珞:“不用谢。” 第36章 第 36 章 到头来她还是没有入阵法,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临近夜晚,明镜海波涛四起,浪声一波接着一波,醉人湾的主事楼彻夜明灯,似乎四大宗门的仙尊主事皆在房内议事。 不知不觉他们走至海边,一人忙叫住:“哪个门派的?这里不能通过了。” 明镜海入口有几个阵修镇守。 燕风遥微微侧身,先包含歉意地笑道:“抱歉,我们迷路了。不知道这里不能进去。” 视角问题,知珞被燕风遥挡住,那人闻言也摆摆手:“快回去吧。” 知珞一直盯着明镜海入口。 分明是波涛汹涌的海面,可是在海边沙地上突兀地向下陷进一块黑地,并非是黑色土壤,而是弥漫着黑雾,那黑色不断延伸,通往海底,劈开一条道来,形成一个漩涡,海水在黑雾漩涡上翻腾。 一股浓烈的不详气息从通道内传来,让五感敏锐的修仙者感到些微不适。 燕风遥刚好交谈完,嘴上说着“那我们先走了”,人却没动,他看向知珞。 镇守的阵修这才看见他身后的人,那少年显然是在等她的决定。 “?” 少女面容在隐隐月辉下看不真切,她停顿许久,才转身离去。 燕风遥跟着她离开。 路上满是草丛树木,两人逐渐走到石板大道上,知珞道:“好像明镜海里有动静。” “嗯,我也发现了,”燕风遥说道,他瞥向醉人湾阵修们的住处,那里直到深夜也灯火通明,“醉人湾阵修今日一整天都匆匆忙忙,修为低的也痴迷于书籍。” 少年最擅长的就是观察,警惕地观察,一到醉人湾便不着痕迹地扫过场上场下每一个人,自然将他们的神色轨迹记在心底。 知珞嗯了一声。 “翊秋蓉除了那一次,似乎也没再找过自己的妹妹翊灵柯。除去她不想去找的原因,应该就是太过繁忙,没有时间去寻找。翊灵柯说她的家人都在醉人湾,可是今天也没有找她。” 到了知珞住处,她指了指不远处也亮着灯的房屋。 “她忐忑地等了很久,”知珞看了眼门前土壤痕迹,“没有人进出。” 只有明镜海存在异动这一个解释了。 两人齐齐沉默良久,然后皆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告别分开。 封印大阵只需要阵修与佛修加固,在那期间,他们的灵力会融入阵法,容不得他人靠近。 如果阵法破,妖魔魔修倾巢而出,才是剑修等修士的主场。 接下来几场比试,对手的修为与他们旗鼓相当,五人组所向披靡,直到最后一场才匹配到十分强劲的对手,落败。 虽然合作能够越级胜利,可是也不能越那么多级。 宋至淮收起剑,深呼一口气,在刚刚的比试中都平稳跳动的心脏此刻剧烈鼓动着,充满忐忑、紧张与不安。 在场上一身清爽,走下来的短短几步却额头冒汗。 他看向前方四人,迅速找到了最有用的人。 知珞走下场,刚巧遇见第一场的对手,药修黄颖。 她笑着走过来:“很不错嘛,不愧是打倒我的剑修。” 知珞感到疑惑:“?” 这有什么关联吗。 阵修陆松还对上次的失败耿耿于怀,翊灵柯一看过来就羞愧地掩面低头。 翊灵柯:“……” 翊灵柯:“?” 哦——看来是被她狠狠折服了。 翊灵柯缓缓一笑,得意非常,眉飞色舞的明媚少女就像迎春花上的翩跹黄蝶,极具感染力。 这边 黄颖并没有察觉知珞的疑问。 燕风遥看知珞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先一步说道:“黄修士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涂蕊七从刚刚开始就在一旁看着,没有开口搭话,她看见宋至淮似乎要说什么,一身冷气地靠近知珞,就站在她身后——比起要说话,那神情更像是要暗杀她。 他嘴唇微张—— 被前来的黄颖打断。 他闭上嘴停了停,然后再微张—— 被燕风遥打断。 额头汗水更多,宋至淮面上却愈发冷冽,寒气四溢。 黄颖还在和知珞聊天,她大谈特谈自己的药房。 “你不是剑修吗?剑修总做些危险的任务,受伤可是家常便饭啊!不得备一些适用药材,我啊,是我们浮云谷最实惠的药房。你如果想要,在十二月宗都可以发药单,我们肯定准时送达。” 她说着说着掏出一卷卷轴,笑道:“这是我们的内部阵法,只需要写下所需药材或者伤势状况,就能及时送来所需药材。当然了,只是粗陋的阵法,比不上翊灵柯道友的神妙。” 翊灵柯舒坦了一瞬,又抽了抽嘴角:“纯正生意人。” 知珞对这些不感兴趣,可又觉得万一真要用呢? 她看燕风遥一眼,他顺势接下,放进自己的储物袋,笑道:“谢谢,我们会考虑的。” 黄颖露出推销成功的满足微笑,“那我们先走了——” 跟着黄颖的陆松全程没说一句话,这之后更是胡乱点点头,慌张地离去,脚步错乱,差点以为要左脚绊右脚了。 翊灵柯:“啧啧啧,心态不行。看看黄道友!” 知珞想了想,扭身将手塞进燕风遥的储物袋——他的储物袋并不对她设防,随意取舍。 离得太近,几乎是眨眼间,她的额头和毛茸茸的头顶就在眼皮子底下,燕风遥触电般移开视线,面容依旧镇定。 这段时日他过得比以前好得多,少年的长相在逐渐长开,偏向锋利,又眉目如画,就像一把漂亮的有气势的剑。 知珞眉似新月,眼睛轮廓柔和,连带着睫羽也轻飘飘的微卷,腻白皮肤实在晃眼。 已经有人侧头看向这两个近日名声大噪的少年少女,细细讨论了几句。 知珞将那卷轴拿出来,打开看了看。 然后瞬间被密密麻麻的药材名字刺到眼睛,重新塞回燕风遥手里。 燕风遥将散乱的卷轴卷好,扣住,再次放进储物袋。 “我们——” 一道声音终于响起。 几人齐齐看向宋至淮。 宋至淮抱着剑,沉默许久,随后硬邦邦说道:“听说醉人湾的宁灿草地可以自由采摘药材灵草。” 他只说了这不明所以、宛如宣传诈骗的一句话,然后闭上嘴,面色严肃地注视着知珞。 相处这么久了,翊灵柯虽然知道他人挺好,但还是被他的气势吓到,磕磕绊绊:“宁宁宁宁宁宁灿草地?” 知珞与他对视,毫无所觉地眨了眨眼。 “噢。知道了。” 燕风遥:“……” 他隐晦地看一眼宋至淮看着知珞的眼睛,倏地笑道:“宋师兄是要我们一起去吧。” 宋至淮内心极为感激,面无表情地微微颔首。 果然,燕师弟很聪明,处事极为圆滑,什么都学的快,有如此师弟,实在是一件幸事。 知珞无所谓道:“行。” 她一同意,燕风遥自然也跟着去。 三个人都要去,爱热闹的翊灵柯也马上同意了。 涂蕊七倒是面露难意:“抱歉,我有要事在身,不能去了。” 知珞:“没事 。” 她停顿几息,忽然想起明天的秘境中她得跟着涂蕊七,就说道:“明天到就行。” 涂蕊七一笑:“这是当然的了。” 五人分开。 宁灿草地灵草众多,在草地边缘处设有阵法,修士们进进出出,皆是满载而归。 知珞一行人走近,忽见边缘处还有一块牌子。 ——浮云谷人不得入内。 翊灵柯马上把八卦抖出来:“因为浮云谷的人都快把草地的东西摘秃了,谷主与醉人湾宗主商议过后,决定禁止浮云谷人入内,期限是一年。” 几人很快进去,目的地不同,就分散开来。 宋至淮本人全程处于约朋友约成功的兴奋状态,一进去就和翊灵柯一样落单,不过翊灵柯是真去找灵草去了,他就站在原地遥望明镜海,仿佛一名悟道成功的清冷修士,仅在乎这里的风景,不屑于屈身摘草。 宋至淮浑然不觉,只觉得呼吸着清爽空气,浑身舒畅。 真好啊,看来这次比试大会过后,想必他们的关系会突飞猛进,回十二月宗也能偶尔相约,而不是像其他队伍,队伍解散后就各做各的事。 想到此处,宋至淮微不可查地长吁一口气。 ——完全没发现他的朋友们就算到了这里,也是各弄各的,差别不大。 …… 知珞不知道草药类型,燕风遥读过有关书册,倒是能说出一二。 他懂得太多,于是知珞问道:“秘境里能带传送符吗。” “……理论上不能,”他顿了顿,“但藏匿得当应该行得通。” 一进入秘境,人群就是四散随机的,想要找队友也得费一番功夫。 噢,所以规则上是不允许的。 知珞想了想。 ——可是那个反派关千忆不是要扰乱秘境吗?混乱之下当然会终止比赛,规则自然就不存在了。 她放下心,没再说这件事,不知剧情的燕风遥却依然在纠结此处。 “不过很难,毕竟秘境内各处都暴露在仙尊们的眼下,万一被发现,后果……也不是很严重,就是被弹出秘境,定为最后一名而已。” 知珞蹲下去,伸手摘一颗看着像玫瑰的红色花,红色花瓣上有类似于人的唇部,十分诡异。 知珞一碰到它的花枝,它就猛然摇曳起来,嘴部张开,上下拉长,似乎在尖叫,嘴部里面也是相同花色。 知珞毫无感情地啊了一声。 嘴上说个不停,一直在寻求成功违背规则的最好办法的燕风遥停下来,才看见她要拽的花。 “小心,这是食人的花。” 红花的嘴越长越大,它的花心有无数醉人湾修士杂役的尸体,摘灵草就是有风险,宗门又不是育儿学堂,生生死死很常见,修仙界人人皆知,如果非要事事保护,反而是碍了人们仙途,所以对此最大的举措也只是让修为低的人不能进入。 少女的手猛然抓住它的头,灵力保护皮肤,收紧,指腹卡进它的唇部不让它合上。 下一刻,花瞬间爆出红色浆液,弥漫着浓重灵气,几具残缺尸体也变戏法似的出现在地面,其余红花小心翼翼摇曳一下,见少女没反应,就迅速地张口把那几具尸体吃下去。 红色浆液在她手心滴落,这花只有枝有用,燕风遥用小瓶子将花枝分节装进去,放进储物袋。 知珞站起身,盯着满是红色的手,皱眉:“黏糊糊的。” “等等。”燕风遥拿出干净的手帕,低眉顿住,突然不知是将手帕递给她,还是他来。 少年停顿几息,她没有说话,他试探性地伸手,一手按住她手腕,一手隔着手帕碰到她柔软的手心。 知珞没什么 反应,她仅仅是奇怪地看他一眼。 又不是以前什么都不会的时候,现在她能用法术自己弄干净。 可是转念一想到任务,她又认真地决定就让他这么做。 毕竟接受仆人的服侍,也是任务的重要一环。 更何况他也不算是服侍,她对待他可是非常仁慈的,知珞以前在原世界见过普通主仆,比他们更加的上下分明,主人给块糕点,仆人就诚惶诚恐、受宠若惊地接受。 所以系统才说进度喜人吧,她方向是很好的。知珞心想。 燕风遥垂眸盯视染着粘稠红液的手,没有沾染的地方很是白皙,红色又衬得那处愈发得像莹玉。 她的手时常是冷的,虎口有细微的茧,茧周围的皮肤会更加敏感,他擦过去时她的手指会微微蜷缩。 修士随着修炼,身体会淬炼得更像仙人。 茧应当是不会产生的,只是他们两个更像是在入门以前就形成了茧,修仙之后在前期也容易形成茧,现在筑基期不会了,却没有想着去除掉它。 少女的指甲圆润,是他以前修剪的,学这个并不难,她曾经有一个指甲内存在一条细细的“红线”,那应该是针刺进指甲肉的痕迹,他也有,不过他的指甲是完全被弄碎,重新长出来后就没有伤痕了。 现在修为提升,她的那些旧伤也不见了。 ……想必只有他知道,并且牢牢记得她的过往痕迹。 他对探究过往没有兴趣,但一知道她消失的代表过去的印迹仅有他知晓,就脑内神经微跳。 少年睫羽轻颤,忽觉那次误入阵法、失去阵法记忆的轻微战栗感席卷重来。 …… 知珞在看吃完尸体的其他红花,它们装得像玫瑰,懒洋洋地晃着。 燕风遥擦得很仔细,很干净,所以他一停下知珞就察觉到,望过去。 少年面色如常,他与她对视几息,似乎快要打破表情,下一刻燕风遥就刻意一般,提起刚刚的话题,开口道:“你想要在秘境使用传送符?” 知珞:“嗯,我要跟着涂师姐。” “……” 他低眸继续一根一根擦拭她的手指。 静默半晌,少年突然问:“难道找涂师姐比违背规则被发现的风险还要重要。” 知珞疑惑地看向他。 燕风遥也意识到此话不可说:“……抱歉。” 重新安静下来。 但知珞盯着他低下的脸,动了动手指,几个指甲波浪一样碰到他的手心,燕风遥顿时停住。 知珞陈述道:“你不高兴。” 燕风遥:“没有。” 知珞严肃地说:“你要发现你不高兴。” 燕风遥:“……” 知珞:“为什么不高兴。” 燕风遥摇头:“…没什么,并非如此。” 知珞满脸疑问:“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少年顿了顿,黑瞳微抬,注视她:“为何要问我?如果我真的心情欠佳呢?” 知珞无所谓道:“那我就听你讲完为什么不高兴不就完了。” 听完就完了,做是不会主动去做,她也不懂怎么做这种事。 “……” 燕风遥愣了愣,半晌,倏地一笑,“我知道了,以后会这么做。” 下一瞬,燕风遥收回手帕,知珞看着自己的手,道:“所以我才让你说出来,然后你要自己去调整,毕竟还要做我的仆人,不能做不好。” 知珞抬手,少年微微一顿,没有躲开,她柔软的指腹微侧,小半截圆润指甲与指腹软肉贴在他脸上。 向下划,皮肤摩擦带来一瞬间的怪异。 他定定地看 着她仰起的面容,少女的琥珀瞳在阳光下异常清晰,忽然发现她的眼睛并非单纯的褐色,而是有深浅的褐色,如同糖包裹着黑色瞳仁。 敏锐的五官连呼吸都感受得到。 他无知无觉地抿紧唇,以为心口在剧烈地跳,却十分平稳,似乎也愣住了一般。 知珞将那一滴红色浆液擦在他脸上,少年脸侧多了一道红痕。 她微皱眉头,道:“都没擦干净。” 她能用他的血取暖,自然也能用他的皮肤擦拭。 “……抱歉。” 知珞很善良大方地嗯了一声,心里想着传送符,转过身:“我要去找翊灵柯。” 燕风遥微顿,沉默地跟上。 草地被微风轻拂,各种灵草摇曳着,偶尔有铃铛草发出叮叮铃铃的清脆轻响,悦耳动听。 这时少年的心脏才反应过来似的,猛然跳动了几下,骤然收紧一般的窒息,再迅速回归平稳。 时间太短太短,短到仿佛是一种错觉。 短到甚至那种习惯性的、自我束缚的窒息之感比心脏放肆自由的跳动还要明显。 第37章 第 37 章 翊灵柯惊讶道:“传送符吗?我好像有——不说这个,倒是先把我拉上去啊!” 宁灿草地多有地坑,翊灵柯就不幸跌进一处土坑,又被坑底仙藤缠住脚踝,蹦了几下,根本爬不出来。 她身手一般,又没有提前设置传送阵,一时间挣脱不开。 知珞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大声呼救。 “快快快,我的脚踝被缠着了。”翊灵柯急道。 普通藤蔓当然不会困住她,可这藤蔓上有灵气,实在难以挣脱。 知珞俯身拉住她的手,往上使力。 燕风遥手中长枪一闪,藤蔓断裂,被割除的部分绿色藤在土壤上疯狂摆动着,犹如壁虎断尾。 翊灵柯重见天日,顿时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水,悻悻道:“太可怕了,怪不得醉人湾禁止修为才入门的人进内。” 知珞点了点头,安静了几息。 翊灵柯疯狂讲述她刚刚的经历。 据她所说,她本来是在此地安安分分采草药,谁知遇见一个在宁灿草地上不摘草药,反而写书的奇葩。 她什么都不做,就整个下午在那里写字。 第一次,翊灵柯哼着歌路过,衣袂翻飞,快乐非常。 第一次,翊灵柯遭受灵草追打——鬼知道为什么灵草能在土里奔跑啊!——狂奔而过,带起静心写作的少女的额发。 第次,翊灵柯疲惫地弯曲脊背,宛如被吸走所有灵力的废人一样缓慢走过。 她这时才注意到树下写作的少女,顿时累得坐在少女旁边,打了个招呼:“道友有缘,我是翊灵柯,十一月宗阵修,你在干什么?” “……”对方就像瑟缩的含羞草,一下子羞红了耳朵,也不敢看她,小声道,“我…我是池听……禅定寺的一名杂役……” 最后几个字几乎要淹没在唇畔。 翊灵柯没听清:“啊?你说了啥?” 池听深呼一口气,再小声:“——” “哈?” “——!——!” “什——么——?”翊灵柯凑近。 她的声音更低,下巴都快抵到胸口,嘴唇就没有完全分开过,粘合在一起翕动:“嗡嗡嗡嗡嗡……” “……” 怎么小到直接变成蚊子叫了啊! 想也知道对方不擅长交流,翊灵柯只得作罢,坐了一会儿对方却递过来一本书。 “欸?给我看的?谢谢啊。” 翊灵柯还没有开始翻阅,方才追打她的灵草猛然出现,张牙舞爪地袭来。 “啊啊啊!!这玩意儿身上怎么那么多防御阵法啊!”翊灵柯的招数完全不起作用,只得逃跑。 它不仅把翊灵柯撵成狗,还把事不关己的池听撵到池塘边,池听只来得及将所有书收进储物袋,就被迫跳进池塘,狂奔的翊灵柯只听见身后扑通一声。 “喂!没事吧!”她大喊,但很快也扑通一声跌进地坑。 那灵草巡视了一番,洋洋得意地扬长而去。 …… 翊灵柯是边走边说的:“得找找那个池听。” 他们到达目的地,池塘水面平静,还漂浮着几朵漂亮的睡莲。 知珞偏了偏头:“人在水底还是在土上。” 翊灵柯大叫几声:“池听——!” 平静水面突然冒出几个气泡,炸开。 然后又回归平静,翊灵柯正要下水救人:“你等下啊,我马上来救你!” 气泡陡然多起来,透着一股子的慌张味儿。 燕风遥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望向水面。 翊灵柯还没碰到水,一个人就猛然跃出水面,池听湿漉漉地站在岸边,没人给他盖衣服。 知珞压根没那根筋。 燕风遥是有,但没有那个心。 翊灵柯纯粹是惊讶的,瞠目结舌。 “你…你怎么变了?!” 这人长相有了些许变化,身体骨骼的变化更明显,扩大了很多,湿衣贴身,明显能看出是个少年,而非女郎。 燕风遥忽而瞥神色如常的知珞一眼,随手从储物袋内拿一件外袍扔给他。 “谢谢……我……我我……”池听接住,头全程低着脑袋,嗫嚅着,脸有绯红,面若好女。 知珞:“大声点。” 池听:“我是因为……嗡嗡嗡……” 知珞:“没听见。” 池听:“——” 知珞直接问:“你是不是卧底刺客。” 池听大惊失色:“我不……!” 她有点不耐烦了。 知珞方才听见翊灵柯的发言,这人显然变了模样,她想到反派关千忆,这么可疑,万一是关千忆的帮手呢? 想罢,江雪出鞘,抵在池听颈侧。 知珞面无表情道:“大声点。” 一直宕机的翊灵柯才反应过来,就发现事情已经进展到她朋友非常熟练地威胁人了:“……” 效果斐然。 他说他叫池听,是禅定寺的杂役弟子,修为不高不低,但是修为虚得很,根本比不过相同修为的人。 翊灵柯:……啊?这是能说出口的吗? 他说自己之所以能变男变女,只是因为他是鲛人,未成熟的鲛人性别不定,他也无法掌控。 听到没什么威胁性,知珞就毫不在意地收回剑,没再管他,转身用灵石换走翊灵柯的传送符就走人。 池听以为她还要盘问的,都准备好抖出鲛人历史,以及哭诉蒸煮鲛人的一百零八式都不是很好吃了。 燕风遥则全程未开口,临走前都没有看池听一眼。 只留下恍恍惚惚的翊灵柯,她恍恍惚惚地对池听说了声再见,再恍恍惚惚地继续去采草药了。 ……今日见识加一。 知珞走向出口时,让燕风遥再去摘一种草药,等会儿送过来。 随后他们分开,知珞在出口处倒是看见雕塑一样的宋至淮。 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宋师兄。” 宋至淮也面无表情地颔首:“知师妹,想必收获很大。” 知珞回想:“还行。你在这里做什么,要走吗。” 宋至淮硬邦邦说实话:“看风景,思考一些人生领悟。” “我还不走。” 因为人没送完。 “嗯。” 两人沉默地面面相觑一阵,知珞微偏头,见他没什么话讲,就直接道别离开。 宋至淮说了声再见,目送知珞离去,等少女消失在眼前,他就继续站在出口旁。 过了片刻,燕风遥经过,少年很自然地道别:“宋师兄再见。” 直截了当,完全绝了宋至淮强行生硬的搭话。 宋至淮也不恼,反而很欣赏燕师弟这干净利落的作风,微微颔首,说道:“再见,燕师弟。” 燕风遥沿着知珞离开的方向走去。 宋至淮接着站在原地,背挺如松,气质清冽,让周围一众人都绕着道走,他眉眼不动如山,再一次静立。 直到疲惫的翊灵柯喘着嗬嗬的粗气走来。 最后一个人了。 宋至淮想到,在她垂首走过时出声:“翊师妹。” “嗬嗬……宋师兄啊……嗬嗬……宋师兄要走了吗?” 她完全没想到这人宛如迎宾人一般,非要等着他认识的朋友一个一个离开才算约朋友有始有终。 宋至淮点了点头。 翊灵柯:“那一起走吧。” 虽说如此,他们两个的住处南辕北辙,才走了五步就要分开,翊灵柯几乎累得下一刻就要瘫下,招了招手,拖着身体走向住处。 宋至淮也转身走向自己的房屋,他抬起头望着天边晚霞,怎么看怎么觉得漂亮。 今日,与友共处宁灿草地,愉悦而归,安全而归,幸哉。 知珞不知道宋师兄那边的愉悦心态,她一回到屋子就趴到床褥上,脸埋在柔软被褥里。 燕风遥进屋时就看见她跟一张饼一样摊在床上。 “草药我放在桌上的。” “嗯。”知珞的声音从被褥里传来,闷闷的。 空气弥漫着宁静,窗外的鸟雀都比房内吵闹。 忽而传出一阵细细的声音。 燕风遥将她的衣物放进衣柜,但没有第一时间关闭衣柜门。 “知珞。” 知珞:“嗯?” “没什么……”燕风遥看着衣柜内的衣物,说道,语气与平常无异,“我只是想问需不需要在你的衣物上放置阵法,这样更容易在打斗中赢。” 是的,她如果要去打斗,当然不能死去,要不然他也会死,所以才提出这一点。 燕风遥想到。 静默几息,他再次强调般想到。 ……所以他才提出这一点。 知珞未说话,侧过头,露出脸看着他。 少年并没有关上衣柜,身形在衣柜门后若隐若现,看不见脸,倒是可以看见他扣在木门上的修长干净的指,还有安静垂下的马尾。 片刻之后,他像是察觉到不妥,多加了一句:“明日去秘境,你要传送去涂蕊七那里。想必也不是想和她一起,而是她身边有妨碍你的东西,需要铲除。” 知珞唔了一声:“没错。” 燕风遥关闭衣柜的门,转眸看她,少年的面容在烛光下有融融暖色,神色却依旧平静,仿佛在秉公办事:“所以——” 知珞先一步无所谓道:“你也可以来,不过这样就要做好当我垫背的准备。关千忆挺强。” 燕风遥卡壳一瞬,道:“……我能传送到你那里?” 重点不是这个吧。 但管他的。 知珞嗯了一声。 停顿半晌,燕风遥微不可查地说道:“好。” “所以,”知珞的眼睛在烛火中如同融化的糖,可是却没有多少粘腻,干净又直接,“你就不弄阵法了?” “不……”少年眉头微皱,似乎在苦恼,“但是我的学习精度显然不及翊灵柯,也许阵法还很薄弱。明日就要进秘境,应该能在今夜完成。” “噢。” 燕风遥看向她,少女一小半的脸陷进被褥,黑发多数披散在背上,有些也散在绵延起伏的棉被上,犹如蜿蜒的黑色丝绸,那双眼睛正在望着他,仿佛在观察,又仿佛单纯地只是在看而已。 …… 夜晚降临,知珞看了一会儿就蹬掉鞋履滚进被窝,只露出一颗脑袋看着。 摇曳烛火下,一少年坐在桌旁,睫羽微垂,留下一小片剪影,几缕额发垂落,马尾尾部随着偶尔的轻微动作而微微动着。 他手中正拿着蓝色衣裙,少年好看的指腹操纵着针线,原本金色的针线已经被他用今日摘到的药草染蓝,绣在少女的衣物衣摆上并不明显。 手背有浅浅的青色血管,衬得手愈发的苍白漂亮,却蕴藏着力,柔软的蓝色衣料在他手里仿佛一团云。 就算做着这种事情,他的神情也淡淡的,与平时用长枪杀人时一样平静。 知珞看了片刻就眨眨眼睛,转身闭上眼准备睡觉。 大烛光被吹灭,黑暗席卷知珞,她安然入睡。 整个房间只有桌上的一盏小火灯,仅笼罩着少年的脸,眉眼自带锐利,此刻却锋芒微敛。 在美人如云的修仙界也称得上极其好看的面容,在澄澄烛火下略显少年青涩,可比起一年前的燕风遥,已经成熟了很多。 静谧中,少年忽而抬手摸了摸侧脸,正是今天白日被知珞划过的地方,他触碰到才发觉自己的动作似的,马上放下手,唇立时不太愉悦地抿紧,似乎很是恼怒自己方才的动作。 片刻之后,他继续在她衣摆处绣上符文阵法。 夜风吹进这间有微光的屋,还未蔓延到床边,下一刻,一道灵力就从内将窗户轻轻关闭,彻底隔绝了夜间冷意。 第38章 第 38 章 翌日,晨曦照射之时,知珞缓缓醒来,作为修仙者,她所需要的睡眠越来越少,食物也已经不是必需品,但不代表就完全不需要了,现在的身体还并没有达到仙人地步。 她坐起来,里衣凌乱,有几缕浅发翘起,睡得太久,少女面上有一丝的酡红晕染。 知珞揉了揉眼睛,双眼失神地在床上放空了一会儿。 屋内无人,她还在放空的时候,就有人推门而入。 来人一身清爽,看不出一夜未眠,他在路上咬着发带将后脑的马尾利落扎好,推门时刚巧扎好放手,马尾还有一瞬的摇晃。 燕风遥下意识瞥一眼床上的知珞,下一瞬就转移目光,道:“衣服外袍在床尾架上。” 床很大,知珞的脚还没有到床的边缘,在床尾,叠好的衣物被挂在床架上,她伸手够了一下,拿起来。 穿上衣裙,与平时并无差别,知珞坐到铜镜前,看着镜中自己,问:“你拿到传送符了吗。” “嗯,拿到了。”燕风遥用木梳从她的发根开始梳起,他梳了无数次,现在的力道再不会过分轻柔,而是适当,再熟练地将她几缕尾巴打结的黑发迅速又正确地解开。 今日一早他并没有去找翊灵柯,而是走出醉人湾,在醉人湾的外界,有一些自学成才的阵修,可惜天赋实在不够,寿命与凡人无异,但积年累月,一些简单的阵法是会的。 俗称黑市。 可理应人头攒动的黑市,今天人烟稀少,想必也是因为明镜海的动荡缘故。 燕风遥面上状似毫无所觉,戴上能够扰乱人的辨别的面具,去买了传送符。 他做了许多任务,除了十二月宗对任务完成的本身奖励之外,还有做任务时偶然所得的奖品——比如魔修染满魔气的骨,可以做成刀刃等利器高价卖出,还有妖魔魔气凝成的内丹,妖魔的角等等。 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知珞再问:“那你记得进秘境一刻钟后再使用——因为关千忆很强,所以你过来最主要的是当肉盾。” ……肉盾? 燕风遥想了一秒才知道这个词语的意思,嗯了一声。 当然了,这也比她一个人对付对方而身死的好,起码他绝不想因为主人的死亡而突然死去。 梳好头发,知珞站起身,衣摆符文被注入灵力的针线一点一点绣成,少年还将图案聚成一朵一朵的云,显得并不突兀,与蓝衣浑然一体,甚至更漂亮了几分。 燕风遥垂眼时掠过那衣摆,停留一息,再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随后,他们前往秘境前的场地,那里早已人山人海,密密麻麻的人或站,或立在漂浮法器上躲避拥挤,有些甚至站在树上,遥遥相望,与旁边树枝上的人谈笑风生,偶尔倒挂下来玩乐。 涂蕊七明显疲累了不少,虽说作为修仙者的身体不会过于疲累,可精神上的疲累实在不能忍受。 她笑着打招呼:“知师妹,燕师弟。” 知珞忽然上前一步,站到她身旁,左右环顾一阵。 涂蕊七:“怎么了吗?” “找那个敌人。” 涂蕊七瞬间领悟:“是那个关千忆?他前几次还要找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昨日也是,丢下一声冷笑就离开了。” 原剧情里,涂蕊七正值与师尊因为合欢药做了错事,而师尊反而坚决拒绝了她的阶段,心灰意冷,关千忆又趁虚而入,和善至极。 现实里,涂蕊七因为知珞的事对关千忆实在没有好脸色,但在原著剧情里,他们没有绝对的隔阂,更何况伸手不打笑脸人,涂蕊七也不好说重话,他们像朋友一样走近,却落入剑尊的眼底。 接下来就是情敌刺激男主觉醒占有欲的套路。 是的,不是觉醒爱意、意识到自己是心悦徒弟的,而是被占有欲支配,觉得徒弟明明前几日还在对他脸红羞赧,偏偏转眼就与另一男人靠近。 他甚至还产生了——她就是这么喜欢他的吗?不过如此——的想法,依照原著作者所说他这是表面愤怒,实则吃醋,不愿意承认内心,从而躲避产生的别扭感。 于是—— 知珞还未回忆完,就听见一道声音。 “十二月宗剑尊望华君到——”远处一弟子的声音悠长明晰,全场立时静默,皆惊愕不已。 望华君从来不会参与此类事件,降妖除魔、斩除魔修他会来,一切关于打架的、镇守的他都会来,唯独这些弟子比试性质的他不会。 涂蕊七也愕然,眼眸一闪,却忽然收敛神色低下头。 在知珞不知道的地方,他们已然发生过许多不愉快的事。 涂蕊七想到望华君对她族人的漠视轻视,甚至对她太看重家族的行为很不满意,就心下黯然,面上也没有丝毫惊讶兴奋了。 知珞则完全是懵懵的状态。 ——明明按照涂师姐所说,她与关千忆离得不近啊,这望华君怎么还是来了? 她紧皱眉头,十分不解,伸手轻拽住燕风遥的衣袖。 没有使劲,少年却几乎同时偏过头看向她。 知珞说道:“记得接近一刻钟就快点来。” 她担心 本站网站:et 第39章 第 39 章 关千忆怒火冲天,他似是非要将贬损望华君的话说一通,以为这群十二月宗的弟子绝对会生气、会大声反驳,毕竟修仙界很多人都无比崇拜剑尊。 谁知在场三个十二月宗的弟子,就有三个人完全不在意他在说什么。 “而且你们以为望华君多么风光月霁吗?他巴拉巴拉巴拉巴拉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剑修少女招式不停,还轻轻皱了皱眉——被吵的。 关千忆又讲一通,最后阴阳怪气道:“你猜他当年如何处决他们的?” 结果谁都没有搭理他,两个打架的还趁他说话攻势加猛,幸好关千忆是个习惯边打架边放话的人,能够一心二用,否则就要被捅个对穿。 不过这三人无所谓的态度,让关千忆着实气到吐血,忍不住又阴阳怪气了几句。 过了几招,关千忆袖中暗器散开,知珞收剑翻身,涌动的衣摆将暗器卷进褶皱,衣摆上绣出的阵法大显,帮助她困住暗器,翻身间再将暗器换方向射出。 关千忆被迫移动躲闪。 交手间,有一招躲闪不及,知珞心念一动,就要让燕风遥过来。 他却比傀儡线更快,距离很近,长枪来不及提起,于是少年直接握住了关千忆的白剑,手心传来割裂的疼痛,鲜血沿着指缝与白剑顶端滴落。 啪嗒。 几滴鲜红砸到地面,浸入土壤。 燕风遥面不改色,眉骨未动,甚至握着白剑,腾空旋转一番,关千忆被迫脱手。 知珞趁机上前,关千忆被逼得节节败退,灵力已经因为启用结界而所剩无几。 眼看被她刺破了左脸,划伤流血,还被知珞狠狠踢到腹部,内脏受损出血,关千忆后退几步,吐了口瘀血,咬牙唤出法器:“缚仙网!” 金光微闪,一张灿色大网突然从天而降,恍惚间遮天蔽日,无处可逃。 知珞用江雪剑锋抵御,却划不破渔网,燕风遥来不及过去,就算傀儡线驱动也无法及时赶到。 知珞一下子被网住,缚仙网自动收紧,上升挂到树梢。 少年黑眸盯着金网,咬了咬唇,因为视线的转移,他的脸侧被关千忆趁机划出一道细痕。 燕风遥的目光再转回来时,就是铺天盖地的阴冷杀意。 关千忆一边躲避燕风遥突然加快的攻击,一边心里滴血。 缚仙网只能束缚住人,却不能对人怎么样,从外部甚至都伤不了她,这才是“缚仙”,将“仙”原原本本束缚在原地。 他也是情急之下才下意识用了这件法器,其余的有杀伤力的法器因为一直想着留着,用来杀掉涂蕊七,就昏了头,现在后悔得肠子发青也来不及了。 战斗中总有人会因为情急出错。 长枪与剑的击打摩擦声越来越大,刺耳又磨人,碰撞而出的碎光在武器交接处频频出现,白剑不敌长枪的强势,稍显示弱。 关千忆一开始倒是不急,他虽不像剑修一样武力高,但仅凭借燕风遥还杀不了自己。 可是伴随着动作,被知珞用灵力踢碎的内脏在身体里搅拌碰撞,疼得他唇色发白,动作迟缓了不少。 ……而且,怎么回事,这弟子的招式变了,不是关千忆交手过的十二月宗的招式,更像是混杂着其他的、更为狠辣的杀招。 他并不知晓燕风遥在魔界学习得很是杂乱,到修仙界更是什么杀人更快就学什么,燕风遥也极为聪明,别人学习杂乱招式只会四不像,什么都捞不着,而他恰恰相反,将招式融合得浑然一体,裨补阙漏。 平日里他在十二月宗弟子们面前就只用宗门内流传更为广的招式,出任务时就用更加狠辣的枪法。 缚仙网束紧,挂在树梢,知珞在半路改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涂蕊七赶过去时,从底下看去只觉缚仙网内就像一个蓝色团子坠在里面,被网盛住,微微摇晃。 “知师妹,知师妹,你没事吧?”涂蕊七担忧地问道。 网动了动,知珞似乎在翻身,随后脑袋冒出来,手抓住网底部的格,蓝色团子变成活着的人,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没事。” 知珞心情很好,她本来也没想过能完全赢得了他,把关千忆打一顿就好,反正他也同样杀不了自己,当然可以试试,所以将关千忆的内脏打碎了一个她就已经很满意了。 涂蕊七着急地说:“出秘境的令牌不能用了,我们恐怕都被困在弥子秘境里了。” 远处,关千忆法器众多,稀奇古怪,出其不意,最后竟将燕风遥打退了几米,抽身向涂蕊七飞去,燕风遥速度极快,又缠斗上去。 关千忆心中着急不安。 少年的黑瞳弥漫着戾气,仿佛他稍不注意就要被毫不留情地杀死。 战况激烈,利刃摩擦声不断。 忽然间,空气像被撕裂了一样,结界破出一个口子,一个人从缝隙中走来。 望华君简单扫一眼战况,出剑上前,至少是修炼过几百年的剑尊,心情不虞的他三剑就破开了关千忆的身体,血肉纷飞。 燕风遥脚步一转,游刃有余地改变进攻步调,侧过身,马尾在空中微荡,他随手将长枪旋转成残影,形 本站网站:et 第40章 第 40 章 弥子秘境无数嘈杂声乍起。 几个人在缠斗,一人被打出战场,身负重伤,刚要拿出令牌逃出秘境,谁知令牌纹丝不动,他也没有被传送出去。 “——令牌失效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猛然慌乱,弥子秘境地界也地动山摇,无数机关阵法被触发,大部分的人被困在方寸之地。 关千忆自然没那本事,只是他恰巧展开了结界,隔断弥子秘境与外界的灵气流通,弥子秘境并非自然形成的秘境,而是半人为凿出,失去外界供给,一时间天地震动、机关阵法失控。 知珞看到的原著里的那些混乱背景板终于彻底混乱起来。 燕风遥分完法器丹药,将储物袋递给知珞,没有用的丹药法器问了知珞之后装进自己的储物袋里。 关千忆的尸体惨不忍睹,堪称曝尸荒野,但他遗留下来的遗物都得到了妥善处理。 四周鸟雀颤鸣,无头苍蝇一般到处振翅飞行,有的还撞上树桩,嘎一声滑落。 涂蕊七眺望远方,担忧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只知道关千忆要杀她,并且令弥子秘境生变,却并不知道关千忆在生前具体使用了何种方法,造成了这般大的影响。 燕风遥则知道得更多,在他撕开传送符的前一秒,妖魔兽群骤然发出嘶吼困叫,胡乱冲撞,显然情况不妙。 而关千忆那一大通找不着重点的话并不是没人听,最起码燕风遥表面状似毫不在意,心思却千回百转,硬是在乱七八糟、只顾着贬低望华君的车轱辘话中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抽丝剥茧,自动翻译转换并总结。 燕风遥:“弥子秘境恐怕已经被封锁,现在秘境大乱,我们先躲起来,等望华君解决完封锁之事就好。” 涂蕊七大惊失色:“竟是如此!” 随即疑惑:“关千忆有这么大能耐吗?” 早就靠原著剧情知晓一半真相的知珞面无表情地点头:“走吧。” 三人行至一半,忽见一女子朝他们狂奔而来,女子离得越近,他们才看见她是谁。 翊灵柯一张脸慌乱不已,跟着大众人群的奔逃方向脚步不停地逃跑,遇见知珞他们简直跟见到亲妈妈一样亲切,喜极而泣,忙跑过去:“知珞!涂师姐,燕风遥,太好了!快跟我跑吧!” 人们似乎都在远离一个地方,呈现四散的方式从中心扩散。 知珞脚步不动,燕风遥瞥知珞一眼,自然也抱臂收枪,面色淡然,岿然不动。 知珞疑惑道:“怎么了?” 翊灵柯停下,气喘吁吁:“我不知道啊!但他们都在跑,后面一定有危险啊!” 反正就算问了答案,她这种阵修也验证不了答案的真假,还不如跟着跑,能苟一点苟一点。 知珞:“?” 涂蕊七拦住一个人问:“道友,前面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弟子沉默片刻,然后嘿嘿一笑,挠了挠头:“不知道诶,但是弥子秘境都乱了,跑一跑更安心些,找到隐蔽的地方再藏起来也不晚。” 涂蕊七:“?” 她一连问了好几个人,只有最后一个最为慌张的人说出了些理由。 “……前面有一个剑修……发疯了!他提剑乱砍,眼睛都红了,幸好没有伤人,在破坏树木。原本我们想要制止他,让他不要被魔气侵占灵台,可是他的气势太强太冷,太危险了,我不敢太过靠近,但他腰间挂着的是十二月宗的宗徽牌……”那弟子手舞足蹈地比划,将那剑修的外貌描述了一遍。 知珞更加疑惑:“宋师兄?他疯了?” 疯了还能继续修仙活下去吗? 知珞想了想。 应该能的。 于是她放松了些。 在知珞看来,除了死亡,其余的什么变傻变疯都可以往后排。 涂蕊七想得更深,她怕宋至淮中了什么药,会发疯至死。 不论如何,他们赶往众人逃离的地方,与掠过的无数人影逆行。 …… 宋至淮是遭遇了妖魔魔气入侵,扰乱他的心神,勾起他最容易入魔的记忆。 思家曾经是鼎盛一时的皇亲国戚,可最后没有灵根的家主痴迷修仙,千方百计地索求歪门邪道。 他的父亲思少虞仅是因为有灵根,而被当做药引一般的人物,当时的思少虞并没有发现,只以为是家风严格。 在他出门的一日,家主轻信他人所言,想要让思少虞与其他家族女子结合,被宋至淮的母亲阻拦,于是杀了她。 在宋至淮的面前杀了她。 幼小的男孩被压制着跪在滚烫的地面,无法挣脱,等鲜血喷洒,女子没有像话本里的那些“母亲”一样安抚他,没有像人们印象里的话本“母亲”那样朝他露出临死的安慰微笑。 她很恐惧。 她恐惧到咒骂,然后求饶,讲述自己还未将百草册读完,还未请教浮云谷的修士解惑,只求他们让她做完这两件事,就能慷慨赴死,至于其他的事,她知道宋至淮不会被杀死就够了。 她没有将临死的所思所想交给儿子,而是交给自己,那么鲜活 本站网站:et 第41章 第 41 章 火焰燃烧着木柴,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响。 燕风遥的衣物没有太多褶皱,并不硌人,他腰间除了宗门令牌与储物袋,就没什么东西了,也没有花里胡哨的腰带,单单一条纯黑色的细带勾勒在腰间最窄的地方,她躺的时候面朝燕风遥,入睡间抬起脑袋放在更舒服的位置,所以他微撇下眸就能看见她火光中的脸。 知珞应该和他差不多大。 ……但他好像不知道她的生辰。 燕风遥突然想到。 双臂靠在脑后,少年面部没有那些过于复杂的思绪,异常的平静,黑睫垂落,在火焰映照下竟显得有几分入睡前的怠懒。 修仙者也会在乎生辰,不过修为越高,过的生辰就更偏向于整数。 什么一百岁生辰、两百岁生辰、三百岁生辰等等,在这种有特别意义的岁数才会过。 如果时间再长一些,那些修士就很少记得了。 因为寿命实在太漫长太漫长,人已经失去了对光阴的敬畏与珍惜。 燕风遥的生辰是魔界过年那一天,因为那样好记。 那么她的生辰在哪一天? 这个疑问仅仅像是一片羽毛轻轻从他心海划过,激起一点点的涟漪就消失不见,抛之脑后。 他闭上眼睛,柴火燃烧的细碎声宛如催眠曲,燕风遥不自觉调整自己的呼吸频率,与知珞的呼吸声同调,随即顺利进入浅眠状态。 一时间五人都安然入睡,四周一片宁静。 …… 知珞最先醒来。 醒来时天色还未亮,她没有动作,只睁开眼发呆片刻。 ……为什么醒这么早? 她重新闭眼,想要睡个回笼觉。 却怎么也睡不着,有陌生的机关鸟一直立在枝头,见知珞醒来就飞到她脚边,递出嘴里的纸条。 知珞展开一看。 是醉人湾宗主通知弥子秘境已经破开结界,离开的办法就是一路向东,走到尽头。 最后一句话是“弟子们不必担忧,缘由已经查明,秘境已然恢复安全,请注意妖魔,安全走出秘境”。 查明了? 知珞直起身看了看,才发现涂蕊七不见了,原地躺着一封信,恐怕就是她去解释的。 火堆熄灭,木柴焦黑。 燕风遥在知珞起身的下一刻就悄无声息地睁开眼,实际上他在半夜也敏锐察觉到涂蕊七的离开,他并未多言,继续睡觉。 涂蕊七没发现燕风遥醒着,留下一封信就匆匆离去。 他看着知珞侧影。 她看了看涂蕊七的位置,似乎沉思了片刻。 然后打了个哈欠,继续躺在他腹部,闭上眼睡回笼觉,全程没有去看燕风遥的脸,自然没发现他醒着。 燕风遥沉默地看着她又躺在他身上,呼吸很快平缓,显然再次入睡了。 少年微微抬眸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树上剩下的三只机关鸟安静等待着,其中一只似乎发现燕风遥醒来,歪了歪头,豆大的珠子构成的眼直盯着,仿佛在判断。 它振翅飞下来时,燕风遥却没有管它,已经阖上双眼。 机关鸟没有情绪,它停在他脑袋附近,跳了跳,见他确实睡着,又飞回枝头,继续等待。 燕风遥倒不是想着逗鸟,他仅仅是不想让知珞知道方才他醒着看见她起身,莫名其妙的不想,在奇怪的地方充满奇妙的别扭感。 天光大亮,翊灵柯、宋至淮他们也收到纸条,燕风遥也若无其事地打开纸条,仿佛和他们一样才醒来。 几人再将涂蕊七留下的信封看了一遍后,翊灵柯说道:“那我们就向东走。” 越向东,人越多,有些人见这条路这么多人,顿时计上心头,在道边摆上一些法器丹药符文贩卖。 反正焦头难额的长老们现在也不会怎么管弥子秘境的规则,不趁机摆摊还待何时! 知珞走着走着就走到一处摊前,那弟子灿烂笑道:“道友道友,这个很好的!是我在一次万分惊险的任务中获得,绝对真品!不信可以当场用灵力试探!” 知珞神情不变,立在她身后的燕风遥也安静着,低眸,扫一眼弟子摆放的物件。 应当没什么赝品。 弟子看知珞不为所动,再继续声音激动道:“而且如果是道友生辰,到了那天我还可以减少一些价钱!” 如果是翊灵柯那些机灵点儿的,早就斩钉截铁说自己生辰就在这日,可是知珞想了想:“如果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在哪一天,要如何做?” 弟子卡住话头。 燕风遥不着痕迹地瞥她一眼,再移开目光。 …… 他们走出弥子秘境时已经是最晚的那一批。 比试大会这一轮算是报废。 原著里很多东西缘由都是一笔带过,比如关千忆到底是怎么有能耐开启结界的——他明明不算什么聪明角色。 众仙尊长老商议了几个时辰,最后聚集弟子,敲定比试大会中断,各回各家。 场下人声嘈杂起来,唯有醉人湾与禅定寺的弟子们听完就离开。 涂蕊七站在台上的舒凝长老旁边,舒凝又是一副老婆婆的模样,正与涂蕊七说着话。 翊灵柯大失所望,但仔细想想自己好像也不会获得奖品欸…… 她顿时心里又平衡了,不甘也消失了,浑身也舒坦了。 而宋至淮在默默复盘此次的比试大会的经过。 和朋友们并肩作战过。 与朋友们相约同游过。 被朋友们担心过。 与朋友们以地为席、以天为被的同眠过。 …… 越复盘越觉得不虚此行。 原著剧情里的混乱应该结束了,系统冒出头看了看情况。 很好,它没看懂原著里应该静默肃穆的氛围怎么就变成菜市场一样的吵闹了。 因为知珞的插手与燕风遥的阻拦,反而让望华君破除结界的时间提前,也让涂蕊七更早地意识到秘境之事,及时出去汇报,使仙尊们迅速掌握了情况,快刀斩乱麻地解决。 弥子秘境的危险只持续了很少的时间,弟子们也无需跟无头苍蝇一样乱跑,很快就有序地走出。 ——系统只知道又是什么剧情改变了一点,不过算了,对于这类宿主,它只在乎攻略任务和阻止灭世任务了! 系统兴奋问:【宿主,怎么样!混乱真的是很好的升温场景对吧!】 知珞:“还行。” 系统没有看见他们在秘境中的相处,喜滋滋道:“快跟我讲讲宿主成功出击的事!” “……” 知珞认真沉思了许久。 系统解释:【就是那些黏黏糊糊的、脸红心跳的举动啊。】 “……” 知珞再次沉思了许久。 她的思维甚至跑偏了一瞬,觉得关千忆的尸体血洞倒是真的黏黏糊糊的。 系统专注地等待她的答案,无视翊灵柯头顶由沮丧猛然变为狂笑的表情。 一旁的宋至淮头上突然蹦出烟花,绽放又消失,然后再蹦出来噗嗤一下绽放,无限循环,它也通通无视掉。 不过由于女主身份特殊,它随意看了一眼。 涂蕊七头顶的小人在认真做流水线工作,拧着一个又一个螺丝……好了,知道女主你在工作了。 知珞半天没想清楚,她也不觉得攻略仆人需要什么血肉模糊、脸红心跳。 但是她的确不知道这次到底有没有让他更忠心一点。 宋至淮与翊灵柯开口说要回去收拾包袱,两个人高高兴兴地转身离开——虽然宋至淮从凛冽的面部表情中压根看不出来任何喜悦。 系统都要等绝望了,觉得宿主压根没在意任务啊。 它蔫蔫道:【没事的宿主,还有下次机会。我相信你!反正…反正他也跑不掉。】 ——嗯,越来越觉得宿主当初的决策甚为英明,起码不用像其他世界的宿主必须在前期苦哈哈地跟着反派人物跑,送个温暖也要掐时间等剧情点。 它又象征性安慰几句:【而且我给你说啊宿主,攻略这东西,不一定需要经历什么重大事件,死去活来,不一定需要那些他入魔你为他挡剑的轰轰烈烈。也不是非要你付出很多才能得到的——不需要啊!要不然凡间那些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却能幸福相守一辈子的凡人怎么做到的?】 虽然很少有宿主做得到吧。 系统欲哭无泪地想到。 【说明攻略也可以是普通相处嘛,攻略没那么复杂。有时候攻略很难,也许要付出、要无私奉献、要什么好的都给他、全身心为他考虑,但有时候也很简单,只需要给他一朵花就好啦!相处时细微简单的心动叠加也许就成功了呢!】 【加油!知珞宿主!】 语毕,它猛然觉得自己说出的话虽然像胡扯,但好有哲理的样子,所以哭泣着把这段话保存进内存,再伤心地遁了。 没事没事,还有几百年呢。 系统在入眠前安慰自己。 徒留知珞还在思索。 她实在想不出来,于是直接问身侧的燕风遥:“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在宁安县问你的话。” 燕风遥一愣,随后反应过来。 他当然记得。 她那时候问了两句。 ——“你要到什么时候才时时刻刻想着我,做我要做的事情,我想要什么你就主动去做,不只是因为主仆誓约,而是真正的忠诚。” ——“我是要你不需要主仆誓约也能像这样,甚至更忠诚,满心满眼都是我。” 少年抿唇,星眸定定地看着她,框住她。 知珞毫不避让,直勾勾地盯视,过了片刻,反而是燕风遥最先别扭地转移目光,他微微压着眉,绷着脸,将视线随意放在不远处的一点。 四周吵闹,无人听他们谈话。 “这次秘境,你有没有变得更忠诚一点?”她这样问。 “……我不知。” 知珞想着系统的话,疑惑道:“我们之间有过什么黏糊举动吗?” 燕风遥:“……” 他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听来的话,估计是别人这么认为的,她却无法认同并理解。 少年安静片刻,神色自若,当真回忆了一番秘境经历。 很奇怪的,他以为只有那次枕腹部,但那些中途在意过的、没在意过的相处细节全部都在此刻一一出现,清晰地印在脑海里,仿佛一直沉在海底,只有等他去翻找回忆时才浮出水面,被人发现。 他们一起与关千忆打斗时,牵过三次手,她撑着他的肩膀翻身过两次,她的江雪剑差点刺到他,刀锋从他侧面擦过两次。 入眠时她是枕着他入睡的。 但是燕风遥想罢,却道:“没有。” 知珞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也是。” 两人继续神情如常地面向台上仙尊们,长老们似乎还在讨论着什么。 那些当然不是什么黏糊举动。 燕风遥扫了一周,将仙尊长老们的神色纳入眼底。 因为她仅仅是把他当做所有物一样使用罢了,哪儿称得上暧昧。 他无比清醒地知道这一点,也从不会自作多情。 思及此,少年的指骨却微微收紧。 抿紧唇,眉头微拧,他似乎在警告自己,克制自己。 但少年心动太简单、太没有道理,润物细无声一般侵入,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的。 到底是一次对话,还是一次观念契合的赞同,或者是她先于他杀完盗贼后,蓦地从窗户口向下望,像朵突然冒出的小花,语气平常地叫他过来。 亦或者上云梯时他抬头一望就是他亲手系上的微扬的蓝色发带,还是他将人命视如草芥,说出父母一事时,她竟觉得找到同类的欣喜靠近。 她慷慨地让他入仙门,让他可以修炼时,少年起过疑心,下意识反感那些莫名的“无私善良”,以至于第一次触犯仆人誓约。 而那些细枝末节的残忍,毫无顾忌的指使,直白无掩饰的话语,突如其来的纯粹靠近,反倒如水一般自然流入,逐渐升高。 让少年放松警惕、毫无察觉。 ……这不是暧昧。 此刻,他几乎在心底里说了一遍又一遍,无视心脏轻微的酸胀感,重复一遍又一遍。 指尖陷进手心,带来刺痛。 燕风遥忽然看向她,就像受到傀儡线的牵引,不受控制。 但傀儡线安安静静,并未发作。 知珞正望着舒凝,她的眼睛里一望见底,太过纯粹以至于什么都装不下。 他无法得知她的心脏是不是石头做的,似乎怎么样都不会触动。 ——但相对而言的是谁也无法触碰,他无法,别人也绝无可能。 少年忽然又诡异地放松下来。 而他还有主仆誓约与傀儡线。 这竟然是他们仅有的联系,也是从两人相遇到现在,将他们紧紧绑在一起的束缚。 这个不由自主的荒唐念头一起,就立刻被他抛弃。 燕风遥脸色更差。 对那些控制他的手段,他没有反抗之心已是极为荒谬,难道现在他还要感激不成? 什么笑话。 第42章 第 42 章 知珞不知道旁边的燕风遥在想什么,实际上少年面色一直保持着平静,细微的变化也很快隐藏,让人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外泄。 一个人无心,一个人有意。 一人无知无觉、古井无波,一人又独自乱想、心神动摇。 知珞是在回想剧情。 她对故事类书籍不太敏感,特别是这种字数很长的,过个一天两天就会遗忘无数细节,就连重要情节也只记得个大概。 所以才一遍一遍翻看对应剧情,里面又许多都是爱情纠葛,有用的信息很少很少。 关千忆在原著里也是被望华君杀死的,估计望华君是带着看他和徒弟走近的怒气下手,所以一击毙命,这次反而没有死透,还需要她补刀。 “回去吧。”知珞收回目光,转身向一条小道走去。 看见行事匆匆的醉人湾弟子与禅定寺弟子,知珞再次翻了翻原著。 嗯,原著没有很多修仙界大事件,也没怎么描写明镜海与镇守在这里的阵修,全部都是男女主之间的情情爱爱。 也是,几百年大大小小的修仙界事件,一本也不可能事事提及,世界应该会自动补全。 知珞想了片刻,不甚在意地抛之脑后。 他们需要收拾包袱,坐鸟舟回去……此行程规划终止于知珞接下一个任务。 “也就是说,你不坐鸟舟了,要去做任务?”翊灵柯惊讶道。 知珞:“嗯。” 翊灵柯又转向燕风遥:“那你呢?……哦,不对,也不需要问。” 燕风遥对此只是笑了笑。 以他的身份自然是随从。 一般而言,修仙者每日都需要为了提高自身修为去做事,譬如去什么固定秘境获取锻升法器的材料等等,可在燕风遥这里,这些事情倒是齐齐后退,排在知珞身后。 知珞并不是太了解凡人聚集地。 上几次也是游玩,游离于凡人之外。 可是这次的任务,是一个凡人提出的,想要调查府邸内有没有妖魔作祟。 给了很多很多钱。 宋至淮不置可否,只给了几样傍身的符文。 涂蕊七似乎忙得脚不沾地,可还是抽空来送他们一趟,叮嘱道:“多加小心,一定要平平安安。虽不是妖魔,可有时候那些人比妖魔还可怕,防不胜防。知师妹你心思单纯,可千万要当心啊。” 心思单纯的知珞点了点头。 宋至淮见涂蕊七对知师妹叮嘱,他也心念一动,朝燕风遥开口:“注意安全。” 燕风遥笑道:“多谢宋师兄。” 宋师兄满意了,他微微颔首。 燕风遥收拾好两人包袱,随着知珞离开。 知珞御剑,燕风遥自然就是踩着长枪——他的脚并没有落到实处,灵力在枪柄与鞋底之间,隔出一点距离,仿佛他踩在空气上。 修仙者赶路不吃不喝、不睡不休,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淮川处于青山绿水间,四面都有山的影子,云雾缭绕看不真切,淮川内百姓安居乐业,人并不算多,但也不少。 此地没有修仙宗门,进入淮川需要多重检查,可知珞与燕风遥直接降落在淮川内部的无人草地上。 不远处就是热闹的石街。 一个黄衣小孩正站在树下,哭泣地看着树枝上的风筝,瞧见两个仙人降落,登时遗忘取不下来的风筝,瞪大眼睛盯着他们,一副痴呆的模样。 知珞环顾四周,小孩子被划分进无害的风景树木之类的东西,顺势无视,道:“没什么危险,也没有妖魔的痕迹。” 燕风遥也没有看呆呆挂着眼泪的小孩,扫视一周 ,赞同道:“的确。” 他们打算先去发布任务的员外府邸外围看看,不急着进去表明身份。 两个人从夹着风筝的树下走过,完全没有帮忙的意识,小孩子的头也跟着他们从左边转到右边。 小孩呆滞地望着他们的背影:“……” “……?” “……娘!娘!有妖怪!有仙人……!”他连风筝也不要了,吱哇乱叫地跑回去。 知珞走到街上。 商人众多,贩卖的物品琳琅满目,数不胜数。 有些人微微讶异地望着知珞。 少女的长相是他们不曾见过的独特好看,所谓杏眼粉腮,年华正好,面若桃花中还带着好奇的纯粹感,不谙世事一般。 “怎么敢走出来的……” “她是不是不知道今日张员外儿子娶亲?” 几人窃窃私语,却躲不过修仙者的耳朵。 知珞看了眼燕风遥,他会意,前去问路。 燕风遥问完路回来,正要开口,远处忽然传来唢呐鞭炮的震响。 原本在行走的路人立刻退到两边,怕冲撞到不该冲撞的人。 一队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驶来,喜庆洋洋,头戴帽巾的男人使尽全身力气地敲锣打鼓,抬轿的人赤、裸上身,皮肤黝黑,力气极其大,手臂上的肌肉鼓起。 但最前方的本应该坐着新郎的马匹背上空无一人,众人竟习以为常,纷纷避让。 知珞问:“这是在干什么。” 她不清楚古代婚亲姻缘的缔结过程。 “迎亲。”燕风遥答道。 知珞知道有“夫妻”这类关系存在,可与常人理解的完全不同。 在她的原世界里,人们挣扎在生死边缘,就连观众席上的贵族也会因为外界的贫瘠而破产死亡,更别说他们。 角斗场的关于爱情的关系,只有看对眼了就过夜几次,最后分开。 像她的父母,虽然孕育了孩子,但双方并不是夫妻关系,也没什么浓烈情感,最初双方也只是为了解决生理反应,怀孕是知珞母亲的决定。 因为那段时间一个贵族脑子发大病,同情怜悯地说要免除孩子还小的父母的表演赛。 当时所有人的想法是:你个贵族装什么装。 当然,最后这个贵族整日挥霍财产,不知经营,破产不知所踪了。 那时她父母一拍即合,将知珞生下。 所以什么爱情温情,通通不存在。 “成亲是要做什么。” 燕风遥闻言看向她,少女眼含好奇地偏头盯着花轿,白皙面庞在阳光下像莹玉一般,让人在原地驻足许久。 燕风遥看向迎亲队伍,声音淡淡道:“与修仙界人的契定类似,但没有天道保护,只在凡间拥有朝廷法令保护,需要双方遵守维持。” 知珞想了想:“那要一直在一起?” “至少在契约失效前是,不过他们应该很避讳换正妻。” 知珞不是很理解,甚至皱起眉头:“好麻烦,很难保持。” 一直保持对同一个人的新鲜感与对于知珞所处的原世界来讲太不可思议。 很多人相遇过一次,亲密过一次,就再也不复相见,人们也不在意,继续醉生梦死。 燕风遥赞同道:“的确。” 要使出浑身解数让对方保持对自己的爱意的确很难。 两人想法的角度诡异的完全相反,又正好相契。 火红花轿从两人面前经过。 知珞盯着花轿背影:“不能只过一夜就分开?不成亲。” 燕风遥一顿,道:“应当可以。” 知珞平淡地哦了一声 。 她只是想问清楚两个世界的细微差别,好奇而已,自己倒是对两种方式都没有想法,因为就算是一个夜晚也是和另一个人亲密接触,实在是很危险。 除非对方能定下誓约,或者让她感到安全。知珞想到。 两人先去了张员外府邸外围,正好是迎亲的终点。 他们没有第一时间找任务发布人,自己在靠近府邸的地方找了会儿妖魔的痕迹。 有一些,但不多,更像是无害的快要妖魔化的普通动物。 很快夜晚降临,知珞循着可疑痕迹跳入府邸,接着来到一处挂着红灯笼红符的房间。 新郎还在外面的庭院里喝酒,他更像是喝酒玩乐,不像是成亲,周围的狐朋狗友更是如此,不把新娘当一回事。 而房间内隐隐传来哭泣声,守卫丫鬟还没有看见她的样子就原地晕倒,知珞径直走进房间。 ——她压根不知道这是新房,跟恶人一样随意闯入。 一盖着红盖头的女子坐在床头,肩膀微耸似在悲凉哭泣。 知珞吓了一跳——被对方的红盖头吓得。 女子一开始以为是新郎进来,吓得瑟瑟发抖,但随着燕风遥也进屋,就察觉不是他,反而是两个陌生人。 ——丫鬟呢?侍卫呢? 她不敢说话,不清楚对方来意,生怕一贸然说话就被灭口,她装成一个无知无觉的人,依旧静坐在那里,只有手指不自觉搅动着红色新衣,显示出慌张的情绪。 女子连哭都收敛,紧张不已。 “那是什么。” 女子听见一道少女的声音,清脆好听,只是声线平直,听不出过多的情绪。 “红盖头,”一清亮的少年声音回答,他顿了顿,又解释了一句,“那是新娘。” “真危险。看不见的话,在花轿里岂不是很容易被暗算。” “确实如此,新郎倒是骑着马,逃生的机会更大。” ……他们在说什么? 女子听得云里雾里,没有凶意的属于少年人们的声音让她稍微放松了一点,但她不知道这两人流畅至极的对话到底是何意。 他们还在聊天,少女似乎坐下了,另一个少年则在房间里探查走动。 少女又问:“新郎呢。” 少年回答:“在外喝酒,按照习俗,他等会儿才会回来,度过新婚夜。” “噢。”少女安静了几息,突然想起师父提醒多次的礼仪,又疑惑道:“那我们该不该进来?” 女子:“……” 少年平静道:“想必比起被妖魔残害,他们更愿意推迟新婚夜。事有缓急,不必在意。” 少女嗯了一声。 新婚女子心乱如麻。 她是被强掳来的,张员外的儿子以她的妹妹为要挟,逼迫她进门。 她哭喊无用,披上新装,坐上通往地狱的花轿,那员外之子惯常喜欢折磨折辱小妾,府邸后门经常有人将被折磨至死的女人的尸体抬出。 现在事情似乎出现了转机。 女子咬紧唇瓣,正想着办法,就听见少年说:“没有异常。” “唔,那盖着红盖头的人,你见过什么异常没有?” 女子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在对她说话。 知珞见她不答,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就要掀开红盖头。 一只手忽然按住她的手腕,知珞抬眸,燕风遥站在她身侧,与她对视。 离得有些近了,少女蜜糖似的眼睛融在暖火中,他仅对视几息就黑眸微动,敛下眼帘,看向地面:“红盖头应该由新郎掀开,这也是习俗。” 知珞拧起眉头:“真麻烦。” 女子 听懂了一些,他们似乎是来降妖除魔的。 ……可是那些修士不是一般都会走正门,与府邸主人相见,礼貌至极,尊重凡人的礼仪习俗吗? 这两人是什么来头呢?万一不是正经门派……也是很危险的人物。 随着少女出门的声音,女子猛然一惊,意识到什么,顿时将所有顾虑抛之脑后,大喊出声:“请不要找他——!” 她要掀开红盖头的手突然被一细长的枪柄格挡住,阻止了她,也阻止了她的起身。 怎么也抬不起。 “抱歉,姑娘,”燕风遥收回望着知珞走出的门的视线,转过头垂眸看慌张的新娘,笑道,“她出门太快,还是按照她的想法来最好。” ……什么意思?女子愕然。 而且,少年的力气太大,没有碰她,仅仅是用枪柄都让她动不了手臂。 但女子还未想清楚,燕风遥就继续道:“我知你有苦衷,不如当面对质的好。我们来自十二月宗。” 此话一出,她立刻将刚刚奇怪的话抛之脑后,也不掀红盖头了,欣喜地泣道:“……是十二月宗的仙人吗?求求你们帮帮我!” “这是自然。”他答得十分顺滑。 …… “张少爷,听说你父亲请了仙人啊?还提醒你最近要收敛,怎么又娶亲?” 庭院内,一男人微醉,问道。 最中间的富贵男子大笑了几声:“无事无事!仙人一来肯定先去拜访我爹,我再把那女人藏起来就行,那群仙人也不会踏入女人闺院。” 正经门派的修士也注重礼仪,接受凡人任务时当然会先去见发布的人,并且是走正门,规规矩矩等人通报,然后再被恭敬请入,也不会随意用神识探查,不会随意用敏锐的五识去听,以免听见什么。 要降妖除魔,要在府邸内调查,也是先通知员外。 总之,和凡人那一套差不多,他们克制地不让自己的行为太过放肆,不会忽视凡人意愿。 张员外的儿子张金灌了口美酒,刚要吆喝狐朋狗友,就忽见四周寂静,那群人赫然倒地。 “!”他吓得酒醒了大半,然后听见一声音从后方响起。 “你就是新郎?” …… 燕风遥早就收回长枪。 女子紧张等待着,她得到了仙人的承诺,正发誓要将自己与妹妹的遭遇通通说给仙人们听。 ……也许,也许仙人们有办法治她妹妹的病呢? 忽而,少女进屋,不过似乎拖着一个人,她拎着吓破胆腿软的新郎的后领进来。 知珞并不算高,所以那全身发软、站不直的新郎几乎是双腿拖着地,被拽着走的。 “救命……来人啊……来人啊!”张金的声音已然嘶哑。 知珞不太高兴道:“他刚刚要用酒瓶子砸我。” 她只是要叫他进屋掀盖头的,那男人忽然就发酒疯,烦不胜烦。 知珞把男人拽到床边,听周石瑾的话遵循凡人礼仪,道:“掀盖头吧。” 张金瑟瑟发抖:“……” 他发现旁边的少年简直跟看死人一样,眸中弥漫死气,他吓得噤声,也不敢呼救了,忙不迭听话地掀起盖头。 习俗应该完成了。 知珞一把将张金扔到旁边,看着满脸泪痕的女子正要开口询问。 谁知那女子猛然扑过来,跪在地上似乎想要抱住知珞,哭得无比凄惨。 “仙人——!请救救我!我是被掳来的!我的妹妹还危在旦夕啊仙人!请帮帮我,我愿意做任何事情——” 如果女子是要来杀她的,知珞就会很冷静地应对,结果是她从没有见过的迷惑举动。 知珞吓得瞬间微微睁圆了眼睛,骤然后退几步。 女子扑空,瘫坐在原地,她没有受到影响,继续哭喊着诉苦。 “……” 知珞疑惑地看了眼女子,又看了眼燕风遥。 燕风遥一直在看知珞被吓到微微睁大杏眼的神情。 竟然意外地被吓到,可仔细想想,这也是她的风格,她以前还被翊灵柯前来帮忙的大呵声吓到过。 知珞看过来后,他回过神,对女子说道:“我们要做任务,如果你能配合我们,我们就是自然会去帮助你作为报酬,不必言谢。” 既是以任务为先,也状似善解人意地提出是帮助她们是配合的报酬,让对方心安,可谓处事恰到好处。 女子迎雪哭着点头,感激地答应了。 张金全程瘫在地面,没有说话,燕风遥走近看了眼。 知珞:“难道死了吗?” 迎雪露出欣喜的表情。 燕风遥:“没有,他醉酒睡着了。” 或者是被吓晕了。 第43章 第 43 章 睡着了? 知珞没再管张金,她狐疑地盯视迎雪,重复问:“你刚才在这里发现什么异常没有?” 迎雪痛哭流涕:“仙人,我是淮川安乌坡下的一户人家,与妹妹相依为命,她生了重病,需要昂贵稀缺的药材,张家却截断了药材。张金让我做他的小妾,否则就不会卖药给我——” 知珞起初是在认真听的,但听了一两句就眼神发直。 完全不明白这人说的话里哪些是“异常”。 知珞犹如听天书一样找不到重点。 迎雪还在说,知珞再次一字一句地打断:“所以刚刚你发现了什么异常。” “我恳求仙人帮……”迎雪的话戛然而止,揩拭脸颊的红色宽袖停在眼下,她终于发现仙人对她遭遇的浑不在意,也从无尽的悲哀愤懑中脱离出来。 迎雪眉梢微敛,波涛一般的心绪终于镇定下来。 她仔细回忆今日进新房的种种,摇头:“并未。” 知珞嗯了一声。 看来妖魔也不在这里。 迎雪不知仙人脾气,她停顿几息,想要向那个看起来好搭话的少年说话,毕竟一开始他的话语给了迎雪“他也许是传统的正义仙人”的错觉。 “仙人……”她喃喃。 少年身如长剑,如墨的黑发被高高地束在脑后,利落无比,骄骄意气。 他垂下眼帘看迎雪一眼,唇角微勾,眼睛漆黑一点,却毫无笑意。 显然,在两人之行中,他并没有自我决定的权利。 但是有提醒与提出意见的权利。 燕风遥在知珞转身出门时,靠近她,足尖与她只差一点距离,微微摇动的黑色衣摆倒是轻轻贴了一下少女的蓝色裙,纠缠一瞬。 他说悄悄话一般,倾身垂首,在她耳朵边轻声道:“知珞,我们伤害了张员外的儿子,想必他不会善罢甘休。虽然修仙者比凡人的能力高上一筹,可是钱权情德名声等等,只要还在世,就算是修仙者也要接受束缚。” 所谓天道之下,虽三六九等,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修仙者与凡人的联系千丝万缕,凡人还是修仙界不断壮大的基础,毕竟修仙者生下来的孩子,也不一定是有灵根的人。 总要站在道德高点,不然只是修炼方式不同,为什么还分为魔修仙门? 不过问题不大。 燕风遥从不阻止她想要做的事,兜底是他会想的事情,得要做的事情而已,除非是无法兜底的事情,他才会在她想做之前提出——比如在仙门不能再随意杀人。 知珞听了一耳朵,对那些道理都不太感兴趣,道:“直接说结果。” 燕风遥:“我们可以把她带上。” 这才是方才他对那新娘说“自然会帮忙”的原因。 “随便。”知珞不甚在意。 迎雪正觉前路无望,瘫坐在地,手中拿着烛台,怔怔想着要与他同归于尽,却又放不下重病的妹妹。 刚才离开的少年仙人却回来了。 他并未靠近,只站在她不远处,含笑道:“如果想要申冤,就跟我们来吧。” “对了。” 他取出一粒药丸,这是秘境里关千忆的遗物,对于修仙者而言太过鸡肋,就被剔除出知珞的储物袋,进了他的袋子。 燕风遥看向门外观察庭院牡丹的知珞,似是要确定主人的意思,知珞察觉到视线,疑惑地回望过去。 燕风遥:“……” 嗯,她并不在意这粒药丸,就像不在意陌生人的生命。 他笑意更深,灵力托住药丸,药丸腾空而飞,慢悠悠地降落到迎雪的手心。 “能不能根除病我不知道,可是至少能吊着你妹妹的命二十年。如果是什么疑难杂病,还是找药修的好。” 这对迎雪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帮助,她感激涕零,忙说:“谢谢仙人!谢谢仙人!” “不必,”燕风遥道,“是知珞的意思。” 迎雪对门外的少女道:“谢谢仙人!谢谢仙人!” 知珞望向庭院外,杂乱的脚步声,火把在黑夜里燃烧。 “如果少爷出什么事,你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一个刻薄的男声吼道。 “快快快,也不知道金儿怎么样了!”一道急促的男声气喘吁吁地说道,气急败坏得很。 在张金被打晕这段时间,守门的庭院外围的侍卫察觉不对,前去禀报,张员外听见是宝贝儿子出事,急忙从小妾床上起来,衣服都没穿好就往外赶。 庭院的木门被哐当一声打开,几个举着火把的下人退到一边,一群人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一个肥胖男人。 金带锦衣的胖男人戾色道:“什么人敢在张府作乱!” 他们看见庭院内只站着三个人。 其中的两人天人之姿。 少年龙章凤姿,眉梢微挑,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 而少女立在那处,面容极其可爱,惹人怜爱,偏偏眉眼不笑,圆钝杏眼直勾勾盯视,一身清凌凌的纯净,剔透琥珀瞳盈着微亮月辉。 另一个更像是成熟的女人,妆面被哭花,一身红色嫁衣。 “……你…你们是何人!”张员外的气势显然有些减弱,色厉内荏。 知珞见要谈话,就瞥燕风遥一眼。 燕风遥与她对视一息,唇边勾起笑意,端的是一副仙门正义仙人的少年姿态,礼仪标准至极:“张员外,我们是受门派所托前来解决你发布的委托任务。” 张员外伸手示意周围的护卫放下武器。 “…是…是十二月宗的仙师?这……”他额头迅速冒汗,用袖擦了擦,露出一抹细微的谄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误会!是误会!还不快招待仙师!” 他骂了下人一通,说他们怠慢了仙师,言语间将错误归结到其他人身上。 燕风遥笑道:“不必,我也知道张员外是因为下人懈怠才忽视了招待。” 他淡淡跳过他们不请自来的事实。 “只是我们偶然看见一男子强行掳走一姑娘,实在看不过去,就跟上来了。一时情急没有告知主人,没想到就是张府。张员外知道的,十二月宗的人最为正义凛然、眼睛揉不得恃强欺弱的人。” 他瞥张员外一眼,笑道:“即使是凡人,做了我们宗门弟子看不惯的事,也会义愤填膺,出于愤怒做出任何事情都是情有可原。” 睁眼说瞎话一流,可面前的人深信不疑,真以为是自家儿子的混蛋行为引来了打抱不平的仙人,忙道:“是我这个父亲做的教导不足,对不住对不住。” “无事,想来是令郎一时头昏,不过他的的确确做了威胁这位姑娘的事……” …… 他们你来我往交谈时,知珞就在发呆,而迎雪震惊于少年仙人的左右逢源。 他既不是那种嫉恶如仇、一见到这类人就一股脑嘲讽出手的热血少年,也不是不屑人情世故、不会讲圆滑话的冷漠仙尊。 少年话语威慑十足,又会在后面作出放过张府的慷慨模样,警告一番,最大限度的提出要求。 与其说讨什么公道,不如说全然是为了自己……或者是这位少女仙人的生活舒适。 迎雪看向知珞。 果不其然,在知珞不耐烦的前一刻,燕风遥结束了谈话,张员外几乎是谄媚地将客人引进最舒适的屋。 完全无视 地上儿子的那群晕倒的狐朋狗友,也不敢去质问他儿子现今在何处。 极其会服侍的仆人鱼贯而出,床褥被帘极尽柔软,端上来的食物是全淮川最为美味、极富盛名的菜肴。 论享受这回事,哪儿比得上专业纨绔富商了解。 张员外有一妻,还有一小妾,他曾经有过无数美人小妾,最终都随着年岁老去而驱散了,给那些女人一笔钱养老去了。 只留下正妻与最善解人意的小妾。 张员外刚要进屋与两位仙师沾酒吃菜,就被燕风遥含笑劝退:“不必了,我们修炼习惯清苦,让人服侍会不自在。张员外还请回吧。” “呃这……好吧。”张员外吃了个闭门羹,讪讪退下。 就连迎雪也得到了很好的招待,她受宠若惊地被安置在贵人的房间,还获得了张员外郑重的道歉。 ……虽然不知他有几分真心,但起码迎雪得到了该得到的。 知珞吃了一顿美味的饭,淮川的饭菜有独特的味道,更别说张员外作为淮川富甲一方的商人,提供的饭菜更是上佳。 离得远的菜,知珞就示意燕风遥,他站在一旁,为她挑各种菜肉。 知珞口味更偏向于辛辣与甜,她吃完了,燕风遥才简单收拾了一番。 整桌菜他没有尝过,也对这些口腹之欲不太感兴趣。 知珞也没有意识去叫他吃,自己吃得尽兴就行。 吃饱喝足,她才躺在圆形大床上,再次翻看那张员外要的任务。 任务上说张府近几日总有仆人在后院瞧见一抹鬼怪的影子,似人非人,足足有围墙那么高,竹竿那么瘦,张牙舞爪。 如果是这样,他还不至于请人,偏偏就在前三天,他的贴身仆人惨死在后院,双目突出,似乎是被活活吓死的。 张员外慌了神,这才叫了仙师,以为是妖魔作祟。 知珞看完,想了想,决定明日再彻底探查一遍。 …… 翌日,她自己在慢悠悠探查,那些琐碎杂事自然落到燕风遥的头上。 张员外生怕昏迷的儿子是受了什么法术,颤颤巍巍去问。 比起那些喊打喊杀,一来就说要讨回公道的人,这两位更需要周旋。 燕风遥沉吟片刻,那些场面话张口就来:“修仙者在凡人所在地,自然会遵循你们的规则。” 张员外抽了抽眼角。 看不出你哪里遵守了。 少年马尾上的金带与黑带在发间忽隐忽现,他黑眸微弯:“当然是去衙门,让衙门判决。” 张员外愕然不已——因为这是他头一次听他们让衙门判案,而不是修仙者自行决定。 不过他松了口气,衙门也有他的人。 ——他想错了。 他没想到竟然是当天就开始,更没有想到,那仙人口口声声说将凡人的正义交于凡人判断,可少年居然在公堂上公然出现,并理所当然地围观,威胁他人。 当仙人威压显现在堂上,衙门县令抖得跟筛子似的,哪里还敢顶风作案。 张员外急得头直冒汗。 张金甚至还在昏迷中,那些受害者就一个接着一个上来控诉。 ——这些人是哪里来的?!才一天时间啊! 燕风遥笑而不语,毕竟知珞睡觉时,不要他守门,自然就出去做事了。 “按照朝廷律法——”县令哆哆嗦嗦地说道,“应当斩……” 门外的平民百姓顿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而后欢呼雀跃起来。 张员外更是眼前一白,晕了过去。 在他儿子被搞进牢狱中时,偏偏另一个仙师还若无其事地来问他府中还有哪里有异常。 “没有了没有了!仙师们请回吧!” 看那少年的样子,也许这位仙师走了他也就走了呢。 知珞并不赞同:“还没有找完,任务没有完成。” “我现在就把任务的钱给仙师!” “还有哪里有异常,当时后院住的什么人。”知珞只管做自己的事。 张员外哀哀道:“求仙师……” 话未说完,白光一闪,剑锋已然抵在他侧颈。 “……”张员外立时噤声,双腿微颤,嘴唇发抖,不敢说重,“仙…仙师……” 哪里有仙人威胁任务人的啊! 但比起丧子之痛,明显是自己的生命更重要些。 他立刻屈服了。 而一般这种凡人被修仙者威胁的时候,都会被一些人检举回他们的宗门,毕竟谁都惧怕修仙者的能力。 可因为燕风遥这两日的所作所为,没多少人愿意出去当冤大头。 知珞最近出门,会得到极高的热情款待,吃小糖人也不要钱,她问了下才知晓燕风遥在堂上说是她的功劳,平白无故让知珞多了几个感谢她的人。 就连衙门官府也极度地崇拜她——原因无他,涉及修仙者的案子,一般都是修仙者自行断案,衙门自动隐形。 几个捕快曾经喝酒大骂修仙者懂个什么断案!只凭借一腔热情做事的人更不会,就只看得见他们愿意看到的,有多少修仙者胡乱判案,罪罚太过的有,怪罪无辜人的也有。 迎雪早就回去救她妹妹。 知珞连续找了两天都没有找到妖魔痕迹,有点不高兴了。 今日,她没有去找那经常逛后院的妻子与小妾,先躺下睡了一觉。 这几天她过得极为舒适,也没那些麻烦事找来。 少年就立在她门前,抬头望月,耳畔传来她熟睡的呼吸声。 看门犬一样,即使是深夜,屋内主人醒来一唤,他就推门而入。 知珞躺在床上,卷着被子,迷迷糊糊道:“水。” 燕风遥倒一杯水,递给她。 知珞翻身没理他,少年举着一杯水,可怜巴巴地立在床前,无人搭理。 ……原是在说梦话。 燕风遥睫羽微颤,看向知珞。 她月光下沉睡的眉眼安然宁静,实在好看。 少年无意识凝视片刻,直到知珞睡梦中一动,少年又倏地回神。 “……” 那杯无人搭理的水被他自己掩饰一样一饮而尽,马尾摇动,燕风遥返身立即踏出房屋。 分明无人知晓方才的事,那略带奇怪的慌张却如影随形,又不得不在门前驻足,燕风遥抱臂闭目,深呼口气。 随后黑瞳沉静下来,继续沉默地守门。 第44章 第 44 章 张府很大,阁楼、庭院、花园、走廊,一应俱全,那些花园内的假山上,有的还是稀有宝物。 知珞一连走了几天,都没有把张府走完。 夜晚她在被窝里睡得舒适,燕风遥立在门前,时间久了就闭目养神,抱臂轻靠在门前。 偶尔有下人前来看过他们需不需要服侍,一眼就瞧见守门的少年仙人,惊得立刻回去禀报。 张金入狱,张员外愁得睡不着觉,肥胖的脸硬是显现出几分憔悴,眼底青黑。 他有想过请那些修炼歪门邪道的宗门来解决,可是一想到那两人背后代表的是十二月宗,就不敢轻举妄动,免得打了小的来了一连串的老的。 下人磕磕绊绊地说道:“老爷……那个黑衣仙人在…在另一个仙人的门前守着。就连仆人都不能进去……他们……” 不是同门师兄妹关系吗? “不要胡乱猜测,小心被仙师们听见,唯你是问!”张员外先表面上呵斥一番做个样子,后又转念一想—— 如果他能说服那蓝衣仙师的话,他儿子应该就能出来! 下人退出去后,肥胖男人安静片刻,转身打扭动花瓶,墙壁上的密室门随之打开。 作为富甲一方的员外,他自然会囤积许许多多的法器药材,能活一天就多活一天。 张员外抚摸着法器,摸了半晌,还是放回原处。 显然,儿子这个筹码并不足以让他拿出底牌,失去那些千辛万苦得来的法器。 可惜他没有修炼天赋! 张员外不知道第几次夹着愤愤恨意想到。 天道何其不公!连那些杂种都能有灵根,他居然没有! 密室门又缓缓关闭。 知珞百无聊赖地继续探查,她去找后院的妻妾。 张金是正妻的儿子,所以知珞到那正妻后院坐下时,受到张金母亲的怨毒瞪视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张静淑三十几岁,眼角已经有细细的皱纹,她托着一盏茶,几乎是抑制住愤怒地看着少女。 “仙师来这里做什么?” “你在得知亭那里,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得知亭就是张员外说有人被杀的地点,也是后院里的茶亭。 张静淑虽在答话,语气也不免冷冷的:“我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知珞无所谓地点点头。 张静淑似乎有火气,端起茶掩饰地喝一口,手臂抬起,袖口微微滑落。 白皙手腕有青疤旧痕,似乎是被打得来的痕迹,仔细一看,连女人的衣领口都靠近下巴,遮挡得异常严密。 知珞的视线直白而不加掩饰,张静淑仿佛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伤被看见,忙不迭拢了拢衣袖,神情慌乱,一看就有隐情。 周围的仆人注视着张静淑的一举一动,面容呆板,死气沉沉,时间久了,那毫无感情的目光就如同几道诡异的窥视一般,令人心颤。 知珞平静地看向门外:“噢,那我走了。” 还在整理衣袖的张静淑:“……” 细微的诧异情绪在面上一闪而过,她迅速冷静下来,又换回“为儿子气愤”的母亲形象。 知珞前去小妾红妍的房内,问了句,她也说没有,也同样身上带伤,状似不经意地在知珞面前漏出伤口。 知珞照常,心无波澜地一扫而过,连记忆都没有留下。 红妍:“……” 随后知珞又去了一次得知亭,在亭子后方转了转,一只蝴蝶从她面前飞过,翩跹飞舞。 后方有石道小径,小径两旁种着五彩斑斓的花,有一处还是土壤空地,上次知珞没有在意,这次问了句:“这里空的。” 站在一旁打扫的仆人忙道:“因为二夫人喜欢宁世花,所以在这里种了一些,但最近这里怪事频发,似有妖魔,还死了人。二夫人觉得晦气,就把花移种走了。” 知珞应了一声,离开了得知亭。 仆人这才小心翼翼地抬头望少女的背影。 这两名仙师在张府可谓是名声大噪,毕竟谁都艳羡仙人,而且还将张少爷送进牢狱,惹得张府上上下下都惊奇得很。 不只是因为他们惩罚了张少爷,还因为他们竟然是交给衙门。 仆人发呆了片刻,低头继续扫地。 剩下的事就交给燕风遥了。 因为的确没有妖魔,任务等同于完成,知珞一下子就失去了动力,不想再思考。 她一根筋地认准了任务,那些牵扯出来的事在她眼底掠过,留不下痕迹。 方向不同,知珞是全程只顾着找妖魔,燕风遥则专注于真相,所以过了一两天他就探查出了东西。 “那花确实是有致幻作用,不过需要一些药引,那些花在一年前就种下,现在她才放入引子,所以那张员外才没有生疑。”燕风遥汇报道。 知珞在床榻上翻了个身,拿后脑勺对着他。 “张员外应该时常虐待妻妾,所以张静淑与红妍身上经常有伤。张金似乎是红妍的儿子,但被过继到张静淑膝下,所以表面上妻妾两人不合。” “可那花似乎就是张静淑讨来的,”他轻描淡写,这些隐秘信息打探起来应当十分困难,也不知道燕风遥如何做到的,“但明面上却是红妍种下。” 知珞又翻了个身,面朝燕风遥,眼睛阖上,困意连绵。 她把絮絮叨叨的燕风遥当成催眠曲了。 燕风遥声音逐渐低下,“……恐怕她们是打着让花的作用达到极致再移种回去——比如那张员外的贴身仆人被幻象吓死就是一个花成熟的讯号。” “然后杀死张员外。只是张员外最先发布了任务找仙师——不过她们也不怕,第二计划应当就是找仙人求助了。” 可是修仙者何其的多,那些一股脑认为修仙者都风光月霁、品质高尚的人实在蠢笨,经历悲惨的两个女人自然不会犯这种错误。 所以才选择悄悄暗示知珞。 可惜知珞没有接收到,她们也摸不清知珞立场是善是恶………好像更倾向于中间? 一时之间,竟然僵住了。 “而我去找她们,也说事情决断还是由你来决定,她们现在就在门外。”燕风遥说罢,看向她。 知珞反应了几息才发觉他在说什么。 她起身,软榻毯子滑落,燕风遥顺势靠近,将她略微凌乱的发轻轻束好。 少女后颈凝白,垂首弯曲,一点小巧的骨随着动作透着白肤微微突起,被饱满柔软的皮囊包裹,一点都不明显,一路向下,隐没入后领。 他手上束发的动作不停,黑眸微敛,却定定凝视着那一点点不仔细看都看不清楚的骨。 如果不靠近,谁也发现不了他的目光。 少年喜欢残忍地杀害敌人,他知晓人的身体,筋脉白骨,血肉内脏,他都一清二楚。 比如,当人弯曲脖颈,颈后最突出的那一节骨总会在皮肉下显现出来,有的人明显,有的则不然。 明明是人的身体最为平常的律动,他却瞬间被吸引,只觉那骨十分可爱。 非常的可爱,与世人混浊皮肉分割开来的可爱。 无关,单纯只是被吸引的入迷,他看着那骨什么都不会去思考,仅仅是想永远看下去,黑眸一动不动。 但下一刻知珞就睡意朦胧地催促一句:“快一点。” 燕风遥猛然回过神,立即移开目光。 束好发,她略微侧头望他,那后颈的骨消失在视线里,取而代之的是她琥珀色的眼睛,怠倦得很。 他忽然发觉就算是她的眼珠,也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脖颈汩汩流动的血液不会引起人的杀意,只会引起隐秘的喜爱珍惜感。 少年替她摆好鞋,就沉默地去打开房门。 他是以问话的缘由叫她们来的,停在屋外的仆人们并未起疑。 红妍一进屋就跪下,美目垂泪:“仙师,求求仙师不要告发我们,我什么都愿意做!” 张静淑姿态更加端庄,垂首道:“我们实在是无路可走,如果能够摆脱现在的一切,仙师如何惩罚我们都可以……” 床榻上的少女神情淡然,毫无触动。 她疑惑道:“既然无关任务,我为什么要告发你们?” “……什么?”两人怔了怔,泪珠还挂在眼角。 知珞:“既然能杀掉他,那就杀掉好了。” 那…那是袖手旁观的意思吗? 两人愣怔片刻,突然,红妍说道:“即使我想要仙人不要将张金放出来,也可以吗?” 知珞看过去。 燕风遥唇畔微勾,略显凉薄的黑眼瞥向红妍,又看向知珞,停住没再动,似乎早已将这张府的事抛之脑后,他仅仅是在等她的决定,然后执行。 知珞感到更加奇怪:“为什么我要把张金放出来?” 红妍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解释了,喃喃道:“因为…因为……仙师怜悯我们,而我是张金的亲生母亲……” 她说不下去了。 作为世俗意义上的母亲,她应当是爱孩子的。 张金是她与张员外张武的儿子,起初她的确是爱的,那是从她身体里分出去的骨肉啊,即使被交给了张静淑,她也是爱的。 而她与张静淑也确实有一段时间因为这而关系敌对。 可是红妍终日在夫君的折磨之下度日,皮囊下满是苦楚,就连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张金最终也成为助纣为虐的人。 那一日,看着儿子肆意扇小妾巴掌时,红妍并不像其他母亲,认为他只是“调皮”。 恰恰相反,她唇齿生寒,几乎一瞬间,他的身影与张武相叠,那个可怜女人就是她自己,那残虐戏谑的巴掌就是扇在她的脸上,仆人特意讨好张金而对女人发出的嘲笑就是在讥讽她自己。 多好啊,她把他生的多好啊,张武把他生的多好啊。 张金也瞧不起她这个没什么见识的亲生母亲,虽在张静淑膝下,但同样将张静淑当成一个随手可扔的工具。 ——没有我出生,你哪儿来的荣华富贵。张金自得不已。 生育之恩调换,多么可笑。 和她这个小户人家出来的不懂进退的人不同,张静淑是家道中落的大小姐,她不像红妍,从不露怯,被张金如此对待,也只是平静地淡了关系,杀夫计划也是她制定。 就连现在的跪,也是端庄优雅,张静淑打断红妍的话,郑重地磕了一头:“谢仙师。” 红妍忙跟着磕了一下,慌慌张张,连头上的发钗都快弄掉。 知珞诚恳道:“我们今天就会走。你们想要杀他的就尽快,但也不能太快,他还没有付钱。” 像张员外那样虚弱的人,杀起来简直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知珞想到。 燕风遥适时送客,笑道:“那么,请离开吧。” 两人起身,红妍身影不稳,被张静淑扶了一下才站稳。 她们再次福身,走了出去。 燕风遥关门之前,掀眸看见张静淑回望,似在凝望窗边知珞的影子。 他笑了一下,让张静淑转移目光。 少年眼眸微弯,眼底却说不清楚有没有笑意:“可以亲手报仇,才是最畅快的事。顺便一提,也不知淮川有哪些佳肴与风景,哪里可以游玩。” 张静淑一愣,她心思玲珑,很快明白他的意思。 想必是方才的蓝衣仙师没有找到妖魔,心情不好了,他在找讨好的方式。 红妍则更加爽快,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美艳皮囊下是曾经山林村庄浸泡的粗犷,她直接说了一长串,念菜单一样。 燕风遥:“多谢。” 他继续道:“似乎在张员外的密室里,有许多低阶法器,对我们来说不足为惧,但对你们不是,此物你们收好。” 他又将一些关千忆没用的遗物递给她们,灵力托着口袋漂浮向两人,张静淑接住。 “……多谢。” “谢知珞就好。”他不甚在意,“做好了后,也可用里面的信封写信告知,想必她也会高兴。” 毕竟她的决定是“让她们杀掉张员外”,只是知珞不知道对方有法器,一心只有任务,燕风遥也没有多此一举告诉她,他保证她的决定成功实施就好。 同情与共情,正义与讨伐在这场谈话里,一丝一毫都不存在。 这两位仙师无慈悲心,却比有慈悲心的人还要令人动容。 张静淑与红妍很喜欢知珞的眼神。 她看她们就像看任何一个人,说话时就像和街边随处可见的一个人讲话,就像她们杀人是一件平常事,无需肯定,无需否定,无需认同。 燕仙师的眼神就更冷,那才是真正的漠视。 知仙师更像是不入世的少女,对情感懵懂直接。 原来修仙界真的如此之大,大到还有知仙师那样的人。 …… 知珞看惯了那些人挣扎求生的举动,在她眼里,张静淑两人的行为与她在角斗场看见的无数求生的人并无不同,所以很快就抛之脑后。 她收了张员外的任务酬金,最后看了看他身后的两个女人,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表示她们可以动手了,然后离开。 ……知仙师还挺可爱的。 红妍与张静淑看一眼就立刻撇下眼,心底想到。 张员外没发现知珞那一本正经的点头有什么作用,跟送大佛一样把他们送走。 他得想想怎么把儿子捞出来,毕竟三日后就要斩了。 虽然任务完成了,但压根没有妖魔,知珞有点失望,眉眼往下撇了一点点,才走了几步,跟在她身后的燕风遥就轻声道:“听那两人说,淮川最近有一处地方在举行游灯节。” 知珞唔了一声,不太感兴趣。 “还有淮川西部,有踏青捕猎的习俗。” 知珞无视他,继续走。 燕风遥一连说了几个,再道:“更近的是风筝节。” “风筝?”知珞终于停下脚步,她看向燕风遥,“你知道那种将人绑在风筝上放飞的习俗吗。” 哪里的习俗这么有趣,魔界似乎没有。 燕风遥神情不变:“听说过这种行为,可不知道这是习俗。” “那里的风筝节是那样的吗?” “很可惜,只是普通的放风筝。” 知珞噢了一声,没再说话了。 “对了,”知珞突然想到什么,盯着他,“你这次做得很好,不管是调查张府,还是让她们能成功杀掉张员外,都做的不错。” 燕风遥一愣,她很少、或者说从未这么说过夸奖的话。 知珞只是突然想起来主仆关系不仅需要批评,还要夸奖而已。 她攻略之路又近了一步。 知珞看着个子高一大截的燕风遥,道:“你低头。” “……” 燕风遥沉默地俯身低头,他的黑眸盯着她的眼睛,少年眉骨疏朗,星眸薄唇,是能令无数人驻足的相貌。 在她伸手碰到他的头的那一瞬间,少年浓密的长睫颤了颤,忍不住似的下撇望向地面,下一刻却又抬眸再次看向她。 知珞在摸他的头,她想了想,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燕风遥:“……” 随后她跟抚摸动物、帮忙顺毛一样摸了摸他,手心偶尔碰到他的耳朵,神态认真。 她摸着摸着,摸到他眼睛附近,燕风遥右边的眼睛不得不微眯,少年像一只大猫一样向她的手偏了偏头,说不清楚他到底是故意的,还是为了让她不误触眼睛。 他全程看着她,看着她仰着脸,睁着杏眼盯视自己的模样。 少年瞬间领悟她的意思。 这是奖励?摸头? 少女的手心很柔软,偶尔摩挲到他的皮肤,显得更加软绵,如同轻飘飘的羽毛,或者云朵。 她的衣袖会划过他的下巴,带来一阵微痒。 少女的温度很低,冰冰凉凉,他的温度又很高,于是两人细微的相碰都异常的鲜明。 燕风遥像最忠诚的仆人,一动不动,任由她胡乱摸头动作。 知珞摸了半天才想起来要说夸奖话,直白地说了句:“做得不错,要一直这样,或者更好。” 少年停顿了半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者入了什么迷,抿着唇,表面上只泄露了一点点情绪。 他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慢吞吞嗯了一声。 “要保持几百年。” 他这回嗯的快了一点。 “这是奖励。” 燕风遥再次慢吞吞嗯了一声。 要恩罚并施。 知珞边想边说:“如果你要与我对立——” 她并未说什么入魔或者叛逃宗门,在知珞眼里,修魔修仙并无不同,忠于宗门或者叛逃也无所谓。 最重要的是,她在哪一边,他就要在哪一边,绝不能站在另一方,此为对立。 知珞抚摸他的手停住,少年倾着身,她仰着头,呼吸似乎在缓慢地交缠,两人对视间产生奇妙的碰撞。 “我就会杀了你。” 她的眼神坦荡自然。 也许是放松很多,燕风遥黑瞳微弯,将心比心,下意识套用自己对敌人的喜好,说道:“要折磨我,虐杀我,还是让我生不如死?” 知珞严肃反驳:“这样很浪费时间,而且有被反杀的风险,杀人要越快越好,越干脆越好。” “……”他的脸从知珞摸他的头开始就有些微红,少年整个人都散发出与平时不同的气质,唇角带笑,眼睛跟黑曜石一般漂亮。 他迅速顺着她的话,道:“说的也是。” 第45章 第 45 章 不经意碰了碰他耳朵,知珞看着他,忽然开口:“你是不是长高了。” “好像是。” “到了筑基期临界点就会停止生长了吧。” “对,但是修为高到一定境界,就可以随意调整长相的年龄。” 她以前到他的下巴位置,现在却到下巴下面一点的脖颈处。 他们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 淮川天晴,蔚蓝天空一望无际,但是下一瞬,方圆五百里内的修仙者齐齐望向一处。 在周围的凡人眼底,那只是一片下雨的乌云而已,再远的人则什么都看不见,只看得清自己头顶的天空。 知珞透过数百里的距离,眺望那暗沉的不详乌云,浓重的乌色,翻滚的厚云,层层叠叠、不断涌动,隐隐有紫色闪电乍现,散发出奇诡之息。 知珞与燕风遥两人相貌气质极其优秀,路过的人都不免看上一眼,见这两人在望着同一处,那人也循着视线看过去。 却是普普通通、万里无云的湛蓝天,什么都没有。 知珞:“那是什么。” 燕风遥:“历劫天雷。” 修仙境界分为练气、筑基、融合、金丹、元婴、大乘、渡劫七层,每层境界又分为四个阶段。修炼越往上,越艰难,大多数人到了筑基期就已经无法精进,寿命多为三百年。 筑基往上,才是修仙界真正的天之骄子。 能引起天雷的,就只有结丹与飞升,这是违逆天道,逆天而行,天道自会降下雷罚,修士撑过去就等于打败了衙门的罪犯,从此无法无天,任自逍遥。 这紫电颜色有些暗淡,一直缠绕乌云,温吞蛰伏许久,燕风遥凝望片刻,道:“是结丹。” 结丹一般是做足了准备,挑选一个黄道吉日,让信任的人守护,地方的人烟越稀少越好,但眼下这个,显然是来不及了,挡不住溢出的灵力修为,被迫匆匆结丹。 燕风遥:“一定有众多修士赶到那里。” 历劫成功了金丹不稳,需要巩固。历劫失败,有极大可能处于虚弱状态,正是夺宝的好时机。 在无人管束的天下领域,乱七八糟的门派盛行,还有无数散修,这里历劫简直是落入狼群的存在,极度危险。 知珞十分感兴趣:“去看看。” 燕风遥笑了笑:“是。” 淮川东侧,靠近淮川河流的入口处,低洼平原众多,水中沙丘岛屿四散,在乌云密布的昏暗下,平静水面翻腾涌动,偶尔被雷电照亮,紫光晃荡,雷声响彻云霄,令人心惊胆战。 “这是谁在历劫?” 从西侧赶来的小门派修士向同伴询问。 “谁知道,总归不是什么大门派,都没人守。你我虽然修为不高,但说不准运气好,能捡到一两件法器呢。” “也是,仙人斗法,我等受益,他们吃肉我们喝汤哈哈哈哈哈。” 此番对话在各处响起,以雷电为中心,无数人影赶过来,形成浪潮般的趋势,离得近的凡人屋门紧闭,不知发生了什么,战战兢兢。 有些修士会顺手在凡人屋前放置一些有时限的防御阵法,以免他们被雷电或者修士打斗所误伤。 知珞两人也在靠近,他们处于筑基期,却能在赶路的修士们面前称得上佼佼者,可见大门派不凡的原因,还有修仙天赋的稀少。 不能在天上飞,以防被人偷袭,知珞贴着地御剑,化作流光一闪而过,连影子都无法被肉眼所见,凛然剑风在地上激起一连串树叶,留下一串的痕迹。 燕风遥与她同行,略微落后她几寸,枪尖一直与她的剑身中间保持平行,而非剑尖,所以也可以说是紧紧跟着她 。 在雷电几百米开外的地方,知珞停下,跳下剑站在河边石上,江雪自动竖立在半空,泛着灵力亮光,而后刷的刺进剑鞘。 在知珞脚边不远的地方,一具尸体正漂浮在岸边,衣物被树枝勾住,水波冲不走他。 本来有些人来这里也是捡漏,有的人干脆就直接不看历劫的人,反而盯着赶来的修士偷袭,现在已经有几堆人产生各种各样的摩擦,兵刃相接,争斗不断。 修仙界真是好玩。 知珞望着不断传来声响的树林,想到。 到处都与角斗场不同,比起单一的面对面一对一,偌大的修仙界显然有趣多了,发挥的地方也多,甚至可以逃跑,输了也不一定死亡。 燕风遥正要走过来,倏地侧身,黑眸冷冷盯住树后,长枪凭空出现,少年握住,虚空一挥,直接将百米外的树拦腰斩断,树后的修士见状,立刻逃跑了。 知珞拿起地上的树枝,戳了戳浮肿的尸体。 “好像没东西了。” 燕风遥抱臂,枪柄立在臂弯,像看一样物品,观察评估尸体片刻:“应该是被搜身拿走了,没有什么价值,尸体也是普通的尸体,血肉骨都无用。” 说着话,又有几具尸体残肢从上流飘下来。 一个人只剩下一颗脑袋,旋转着漂流而下。 经过知珞的时候,她刚要去戳,燕风遥立即按住她的手背。 他紧皱眉头:“似乎有诈,头颅截面像是被人挖过。” 知珞无所谓地应了一声:“嗯。” 雷电将近,人退散了一些,一道身影立在半空中,应当就是历劫人。 黑云沉甸甸压下,紫电巨响让人心颤动,那道细小的人影显得那么渺小,又那么震撼。 知珞望着这副场景,只觉眼睛很舒服:“很好看。” 燕风遥赞同道:“的确如此。” “比宁安县的灯节都好看。” “是的。” 知珞在原地坐下,坐在石头上,手却还是被燕风遥牵着,她顺势扯了扯他。 手臂被人扯动,燕风遥侧头垂首,少女另一只手肘撑着膝盖,托着腮盯着紫电,没有看他:“有吃的吗。” 燕风遥眨了眨眼:“有。” 他沉默地瞥一眼他们相握的手,他在轻轻牵着她的手,方才忘记放开。 她真的很冷,又很软绵。 燕风遥抿了抿唇,才反应过来似的,猛然松开,眼瞳随意看向别处,再转回来,下一瞬又垂眸看她脚下的石。 知珞依然没有看他,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手收回就也托着腮。 少女双手撑着脸,眼睛微亮,衬得那没有表情的面容愈发让人睁不开眼,她就像看皮影戏的客人,略显期待地等待着。 燕风遥将几块糕点拿出来,顿了顿,又将一副桌椅取出,突兀地放在河边草地上,糕点被好好摆放在桌面,顺便还拿出她喜欢喝的加了蜂蜜的水。 俨然一派大管家的作风。 知珞站起来,坐到椅子上,拿出一块糕点吃。 知珞:“历劫失败轻则重伤,重则灰飞烟灭,我还没看过被雷电重伤或者杀死的人。” “也许这次能看见。” “历劫成功了呢?” “金光微闪,祥云笼罩。” 知珞想了想:“那也不错,我也没看过。” 都不亏。 两人就跟观光风景似的,望着历劫的地方聊着天,期间燕风遥长枪一挑,将勾着尸体的树枝斩断,尸体漂着向下,消失不见,气味也没有了。 等待别人历劫的阶段最难熬,知珞又去将企图偷袭的几人打败,搜刮宝物灵石,再坐回去。 不远处有一人认出历劫的人,惊呼一声:“那好像是琉璃岛的岛主……” 乱七八糟的门派也有实力强的,琉璃岛就是其中之一,琉璃岛是几百年前被王绫所创,最大的岛规就是没有岛规,有的弟子作恶,岛主会惩罚,有的弟子作恶,岛主又会大加赞赏。 一切全凭心情,差点上了修仙界的黑名单魔教榜。 唔……王绫,好像是原著里中途男主突然冒出来的未婚妻。 知珞想到。 作用可能就是让男女主两人的感情再酸爽一波, 历劫开始,雷电轰鸣,一道一道降下雷罚。 知珞揉了揉耳朵,说道:“怎么这么吵。” 雷电声连修士的耳膜都不放过,震耳欲聋,不一会儿,修为低的修士来不及逃脱,耳朵流出鲜血。 燕风遥以为她受不住,用手捂住她耳朵。 可是知珞刚巧抬手,于是少年的手心又一次覆盖上她的手背。 燕风遥顿了顿,立刻敛下长睫,收回手:“抱歉。” “你很喜欢,牵手?”知珞疑惑地问。 当然不喜欢,甚至说是讨厌。 燕风遥却沉默不语,不承认,也无法绝对地否认,他想要开口像以前一样回答,又莫名地说不出口。 “你很冷。” 少年反而说了其他的话题,生硬得很。 知珞完全没发觉话题转移的生硬:“嗯,因为体寒。” 燕风遥也跟着坐下,他脊背挺直,为她添水加糕点。 有偶然路过之人惊诧地望见这两人。 ——这是在观赏玩乐吗?! 河流下方的头颅似乎被人捡到,突然爆炸,火光一闪而过。 清澈的水被染红,知珞看见一具尸体或者残肢就戳一下,等待中的百无聊赖。 燕风遥警惕心更强,他会处理周围的杂碎,知珞完全不必担心,只用做自己的事情,很是悠闲方便。 入金丹的历劫很快,约莫一刻钟之后就结束了,金光大绽,紫色附身,祥云破开乌黑,日光再次照射大地。 王绫灵台异常清醒,她立在半空,扫一眼周围。 五灵石、十灵石、一百多灵石……九万灵石……十万灵石。 她看着某一处,忽而勾唇一笑,只是金丹尚且不稳,急需要巩固,女人并未停留,飞身而去。 …… 远处历劫成功的人消失不见,似乎有无数人追着过去,想趁金丹修士虚弱没有巩固,去捞点好处。 知珞看完了热闹,再解决了几个妄图偷袭的人,已经平静下来。 布满美味食物的桌下,也堆积了一些别人的宝物与尸体,少女很随意地扔在桌子旁的地面,旁边河流红色未消,实在骇人。 燕风遥解决掉窥伺的人后,信步走向她。 知珞正坐在椅子上,翻看一本有关于剑的书籍,照常眉头紧皱,似乎很不喜欢读书。 他将她随处丢弃的尸体宝物收拾好,有用的就放进她的储物袋,没用的就扔进远处草丛,不碍她的眼与路。 收拾好后,燕风遥才望向她脸颊溅上的血珠。 那认真的神情,姣好可爱的面容,无害的圆瞳,却染上鲜艳的红,让他不自觉看了又看,觉得比他兴奋地残杀他人和妖魔时的场景好看很多很多。 少年缄默许久,立在原地,没有靠近。 直到知珞翻开下一页,他才迈出一步,站在她身侧,状似轻描淡写道:“你的脸上有血。既然你在看书,我能帮你擦吗?” 知珞头也不抬:“嗯。” 燕风遥这才拿出干干净净的手帕。 他坐在她旁边,伸手 轻轻擦拭,一点一点。 隔着手帕都能感受到的柔软脸肉,一碰就陷下去。 血很少,很快就被擦掉了,少女的脸变得干干净净。 她还是在看书,身旁的一切都打扰不了她。 放回手帕,少年一手靠在桌面,平静地移开目光,看向远处一点,忽然又低敛眸看着桌面,顿了下,再掀眸瞥她。 天地间血味弥漫,河流逐渐恢复清澈。 知珞无动于衷、无知无觉。 燕风遥看了半晌,蓦地反应过来,回过了神,他看一眼全然不在意他动作的知珞,指节收紧。 他在干什么。 这样未免太过阴暗,像是沟里的老鼠,没有什么尊严。 他刻意地转移视线,也拿出一本书翻看。 这样相安无事,各不干涉了一会儿,知珞伸手拿了块糕点。 少女的凝白手背在他余光里出现又消失。 等燕风遥注意的时候,他的目光已经先随着她收回的手看过去,再顺理成章地看向她的眼睛,问一些没话找话的问题:“今日就回宗门吗?” 知珞正吃着糕点,闻言咀嚼的速度陡然加快,腮帮子鼓了鼓又迅速恢复,她想了想,道:“不知道,我还接了个买东西的任务,完成了再回去。” 燕风遥全程看在眼底,表情异常的平静,他停顿几息才道:“……这样,我知道了。” 第46章 第 46 章 这个世界的字与知珞原世界的字相同。 她当初在角斗场底层,终日想念着好欺负的王看守来送饭。 王看守管理他们这一层,都是些没多少胜场的人,有的是和知珞一样,年龄还小,所以没怎么上过角斗场。 有的就纯粹是打不赢,这样的人每一天都在换,死亡很快。 赢得越多,钱越多,在角斗场的待遇越好,反之就很惨。 王看守作为这一窝穷人的看守,自然是被排挤来的,性格懦弱,知珞懂事起的第一件事,就是威胁王看守多给她饭。 如果她是成年人,就还好。 可是那个懦弱男人不愿意告诉别人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孩子威胁,平白去遭受白眼轻视,就咬牙忍了下来。 他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跟一头小狼似的,任凭他怎么拍打,都咬着他的胳膊不动,差点把他的肉给咬下来,下一刻那满是鲜血的牙齿就要咬在他脖颈,王看守忙答应给她加餐。 他当然可以教训她——自己打不过,找别人还打不过吗!那些人私底下找几个打手教训选手的例子还少吗? 问题是他压根没有钱,也没有人脉啊! 当知珞可以去角斗场的时候,他就每日祈祷她最好死在场上。 ——那么懦弱的王看守,可以给她加餐的王看守,最终也悄无声息的死掉,连凶手都不知道,尸体被随意处置了。 新来的看守知珞不喜欢,因为他身手很好,体魄强健,她再也没有吃饱过,所以那时候她格外想念王看守,堪称又爱又恨。 直到知珞赢下三场角斗,待遇升级,生活条件好了许多,看守没办法再管她。 那天,那个常年不见阳光的皮肤苍白的孩子立在告示牌下。 巨大的告示牌密密麻麻地写着场次。 125号场 定笑-李蒙 168号场 大刀-第一 451号场 鸡肉-获胜 …… 651号场 知珞-阿钱 起初她不识字,仰着头,玻璃珠似的眼睛就看着告示牌,就像看一幅画一样。 角斗场生生死死,很多人连名字都没有,不识字、没有文化、甚至有的还不懂得性别之分,就永远地离开。 可是观众看比试,得有代号姓名才行,如果你没有名字,登记姓名的人就会随便填一个。 有些人直接将自己的姓名定为武器、喜欢的食物、或者强烈的获胜愿望,像知珞这样像样的名字,少之又少。 高层的人知道这里的大部分人都不识字,所以在告示牌的旁边配了个诵读员,每天固定时间诵读告示牌的对战消息。 每次诵读的人周围都堵得水泄不通,告示牌反而冷冷清清。 知珞倒是每次都站在告示牌下,诵读的人开始读的时候,她就比对着文字看。 一来二去,也懂了一些字。 再加上隔壁石牢屋的大叔学过字,偶尔会教她,代价是让她去威胁王看守带点酒进来。 每一个人死亡,名字就会被斜杠划掉。 到了最后,乍一看告示牌,斜杠布满白板,如同一刀一刀割在人的身体里,鲜红肉翻开,凌迟处死,异常的震撼人心。 这是只有识字的、看告示牌的人才会领悟的震撼。 “学字有什么用?——当然有用了!当你打出名声,被贵族招揽,没点文化怎么行!”她的母亲曾说道。 但这样学字太痛苦太困难,知珞最后看到密密麻麻的字就想吐,就想将他们全部划掉。 那些是敌人,她现在的、未来的敌人,终会经历生死局的敌人。 不喜欢他们,多久才能划掉他们。 不喜欢看字,把字划掉,看不清了才安全。 导致她现在看到字都有点不喜与警惕,有微微的抗拒感。 知珞皱着眉看书,历劫结束有一会儿了,天空彻底晴朗,修士们见状,迅速撤离。 知珞想到以前的学字经历,不免觉得书更难看了。 知珞全程蹙眉,看完了这一本,又问:“有没有其他的书。” “有。” 少年不知道在做什么,顿了顿才答复。 他从储物袋里翻找出十二月宗弟子通用的书册,递给她。 知珞翻开书的第一页一看,旁边封面的另一面上有写着燕风遥的名字。 字迹精稳有力,锋芒毕露,一笔一划间尽显傲骨,比之从前的字可以称得上脱胎换骨。 知珞看了眼“燕风遥”这三个小字,好奇道:“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燕风遥淡淡道:“是父亲取的。” 知珞:“那他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 “从名字表面出发,往好的方向想应当是希望我像风一样,逍遥自在,”燕风遥说道,他顺手给知珞添水,垂着眼,语气平常。 “但往正常的方向想,应当是希望我像风一样,飞到遥远的地方,离他远远的,” 知珞点了点头,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诚恳道:“后一种更好一点。” “我也觉得。” 他们再次前往最近的镇子,知珞翻开任务卷轴,仔细阅读了一遍。 购买十份玄色朗铁。 知珞跑了几处铸铁铺都没有任务所说的玄色朗铁,燕风遥跟在她身后,充当跟随的装饰品。 到第五间铸铁铺,知珞一问,对方还是说没有,她神色如常地点头,刚要转身离去,铁匠叫住她,表情奇怪:“是玄色的玄色,朗铁的朗铁?” 他在说什么,有点明白又不太明白。 知珞嗯了一声。 “欸,”他挠了挠头,放下铁件,走到灰扑扑的角落翻找,抖出一堆垃圾,“你要的是这?” 知珞凑近看了眼,与任务描述的性质一模一样:“对。” “……那你直接拿去吧,这都是我们去除不用的,压根不能炼。”铁匠满脸的一言难尽。 那堆废铁才从角落里被找出来,染上灰尘,燕风遥适时上前一步,收下,没有当着铁匠的面收进储物袋。 铁匠这才把目光投向少年。 他们一进铸铁屋,铁匠就觉屋子亮堂了不少,这漂亮的模样,他就从没有见过比眼前这两人更好看的了。 在修仙界显得锋芒毕露、意气风发的少年相貌,在朴素粗犷的铁匠汉眼底是可以称做异常漂亮的长相。 那少年低眉收下废铁,又退回到原处,垂首点了点数量,对少女说道:“有十五份。” “嗯。” 不像是伙伴、不像是兄妹、不像是情人,竟然像是主仆。 两人走出铸铁铺,铁匠看着他们的背影摇摇头,笑了一声。 怎么可能啊,那人明显也是天之骄子,有大出息的,哪儿是仆人的气质。 走出铸铁铺,燕风遥将废铁收入储物袋。 任务人称自己会去十二月宗取,到时候再相见就好。 于是知珞就回到宗门。 却没想在宗门入口处就遇见涂蕊七等人,他们似乎在等待着谁。 涂蕊七见知珞回来,笑道:“知师妹,任务可还顺利?” 知珞:“还行。” “那就好。” 宋至淮看着涂蕊七和知珞的对话,看完,觉得自己会了,冷着脸转过来,对跟在知珞身后的燕风遥说道:“燕师弟,任务完成得如何?” 燕风遥看着知珞背影的眼睛转过来,像往常一样轻笑,道:“很好。” 他一到宗门,总会增添几分温和,少一分戾气锋利。 宋至淮:“那就好。” 就像完美完成了一次关心师弟的任务,他很满足地继续站在原地装冰块雕像。 周围弟子对勇于和宋师兄说话的燕风遥投来敬佩的目光。 翊灵柯……翊灵柯在站着睡觉,完全没发现知珞,估计都在做梦了。 知珞看一圈:“好多人,在干什么。” 涂蕊七笑道:“因为今日琉璃岛的岛主要来,与我们宗门交易一些物品,都来凑热闹,还有迎接一下琉璃岛岛主。” 知珞一顿。 时间线居然到这里了吗。好像原著里她不仅是来交易,还是来宣布提醒大家,望华君是她的人,由此引出一大串爱恨。 才想到这一点,天边出现一华丽轿子,被四个人踏着云抬过来。 木轿穿梭在云层间,带出一连串的流云,桥上流苏晃荡,铃声叮铃,空灵遥远。 “岛主来了!”一弟子开口。 “我还没见过琉璃岛岛主,嘿嘿嘿刚用这个理由翘掉一堂课。” “琉璃岛上全是灵石钱财是真的吗?” 人群嘈杂不已,可在木轿落地的时候,骤然收声,安静非常。 废话,当然不能丢宗门的脸啊! 知珞站在一旁,微微抬头,眼睛一直盯着涂蕊七。 涂蕊七原本面色肃穆地等着上前欢迎客人,可是身旁师妹的目光实在显眼,不容忽视,她悄悄问,知珞也摇头,什么都不说。 导致燕师弟也跟着知珞看了她好几眼。 涂蕊七对于别人的情绪感知更加敏锐,她知晓燕师弟是想搞清楚知师妹这种行为的原因,应该说知师妹的任何行为燕师弟似乎都在隐晦地注意,并且试图揣摩。 他好像一直将注意力放在理解知师妹这件事上,可能是为了对知师妹更好吧。 想到知师妹燕师弟之间的事,涂蕊七笑了笑。 蓦地,一只素白的手掀开轿帘,一个女人走出木轿,抬着轿的四人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王绫神态轻佻,她扫视一周,兴致缺缺:“五灵石,不能再多了。” 她又看见个长得过去的弟子:“嗯,这个三十灵石。” 众弟子这才回过味儿来。 这是在将人一一标注价格啊!? 哪儿有这么侮辱人的?众弟子虽然不爽,但也没说什么,毕竟人家是岛主。 翊灵柯终于惊醒,一睁开眼就碰到一个傲气女人在对她讲:“嗯……这个五千灵石。” 翊灵柯懵了懵,一头雾水:“哈?” “岛主,宗主已经在追仙殿等候多时,请前往追仙殿吧。”涂蕊七见缝插针地说道。 王绫细长的丹凤眼看向她,意味深长地笑了下:“一万灵石。” 涂蕊七:“……” 王绫瞧见知珞,倒是停下沉默一息,感叹道:“原来是见过的十万灵石,我还以为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了。” 十万灵石——! 众弟子倒吸一口凉气,嘴上生气她把所有人明码标价,心底又免不了比较,目前为止最高的价格就是知珞了吧。 知珞问:“十万灵石能买什么。” 王绫愣了愣,继而大笑,放肆的笑声回荡:“能买很多很多,比如你让我救你,就得十万灵石。” 她又把燕风遥叫九万灵石。 有十万灵石在前,他这九万就显得不太明显了。 和知珞挺接近的。 燕风遥想罢,礼貌道:“多谢岛主。” 众弟子不免肃然起敬,燕师弟真的很宽松大度啊,不过比较起来,九万灵石也算是岛主王绫的赏识了。 王绫刚要离开,知珞就突然好奇地问了一句:“那你是多少?” 王绫唇角含笑,轻松道:“我只值一块随处可见的石头罢了。毕竟按照个人喜好随意评判他人,很不尊重人啊。” ——啊?搞半天你知道啊!而且这……这还怪实诚,全场最低价,连灵石都算不上,贬低自己为随处可见的石头。 众人咽了咽,怒气莫名其妙地消散了不少。 “对了,我来十二月宗也是让你们剑尊别忘了当年我们定下的婚约,剑尊望华君应该也在追仙殿等着的吧。”王绫慢悠悠地勾起唇角,不经意间扔下一个惊天消息,扬长而去。 “…………” 空气沉默,气氛凝结。 涂蕊七表情不变,离她最近的知珞却是感受得到她的身体一僵。 涂师姐貌似回去会哭,然后与师尊大吵一架。 知珞想到原著。 可是明天有剑门弟子的课,作为剑门首席她要领头读一遍基础剑法要领。 涂蕊七说不清内心到底什么感受,如果是以前可能会伤心,可是现在却不是伤心欲绝,不是难以置信,而是混杂了太多不同的细微感觉,所以一时间五味杂陈。 况且,王绫岛主那么优秀,她自然是望尘莫及的。 “你要哭了吗。” 突然,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 “……” 只有燕风遥和涂蕊七听见知珞的话。 翊灵柯马上又入睡,刚刚才睁开了一下,发觉完全不能理解现在的情况,她就瞬间放弃去理解,重新闭眼。 宋至淮则在郑重反驳:他的朋友们自然是无价之宝,不可以用金钱来衡量。 ——在内心反驳的,因为他方才没有及时反应过来,导致现在想反驳,人都走了,他只好在心底默默补充,反复回想,拟腹稿,想自己怎样反驳才是最好。 涂蕊七被打断思绪,怔了怔,转头,她的知师妹正一脸认真地盯着她。 知珞重复地再问一遍:“你要哭了吗。” 涂蕊七慌乱一瞬,忙掩饰地强颜欢笑,道:“当然不会了,我为师尊高兴都来不及……”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消失在唇畔。 知珞疑惑:“真的不会吗?” “……”涂蕊七冷静下来,仔细思索一阵,虽感受复杂,可也不到非常难过的地步,她正色回答:“嗯,不会的。” “那你记得明天要上课。” 剧情里全写的男女主吵架冷战,压根没写第二天女主去上课了没。 涂蕊七失笑:“好的,知师妹。我一定记得明天要去上课。” 燕风遥全程目不斜视,面色淡然,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知珞说完,停顿几息,觉得自己应该安慰一下对方,就一本正经道:“我不喜欢看书,如果有别人领读,就不用看字了。你不要哭,不要伤心。明天是你领读,你不来上课的话,我会很难过。” 涂蕊七头一次听见她说“难过”这个词,下意识反过来安慰知珞,温柔笑道:“没关系,其实领读的话,换个弟子也可以的。知师妹不要难过。” “…………” 知珞不说话了,她面无表情。 因为她发现涂蕊七说的对。 安慰好难。 知珞微皱起眉头,似在纠结,总之不太愉悦。 燕风遥:“……” 燕风遥看在眼底,不得不开口了,他状似不经意进入对话,笑着说道:“涂师姐,知珞是说涂师姐对于很多事和人来说,都是有作用的、是被需要的,所以不必为了那些不需要自己的事而伤心自卑,那样反而舍本逐末、眼界一时狭小了。” 知珞看着燕风遥。 说话真厉害。她想到。 涂蕊七也应了一声,道:“我知道了……谢谢知师妹,还有燕师弟。” 燕风遥:“不必言谢,都是知珞所言,我没什么想法。” 知珞顿时觉得事情解决了,答应了一声就抛之脑后,想着今日的修炼。 燕风遥瞥知珞一眼,一看就知道她肯定以为涂蕊七不会再在意那些事了。 但那种事情哪儿会因为只言片语而改变心境,全看听进去后的自我调整罢了。 涂蕊七表面如常,站在不远处,与问她问题的师弟师妹说话,暂时看不透内心。 知珞在观察睡觉的翊灵柯,紧紧盯视。 燕风遥看着她,轻笑一声。 不过……领读? 他忽然想到知珞刚刚说的话。 他也为她读过书,不过仔细一回想,那已经是在鸟舟之上、比试大会之前的事情。 少年抱着臂,指腹微敲臂弯,眉眼沉静,似在思考。 也不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第47章 第 47 章 王绫此人,随心所欲惯了,听闻她创建琉璃岛就是为了增加后盾厚度,毕竟单打独斗的一个修士放肆,人家会虎着脸与你争论一番,或者直接赶回去。 可当你是什么实力强劲的岛主时,那人家就会为了大众脸面收敛一点,维持那些修仙门派之间的和睦共处的氛围。 翊灵柯醒来,听到这件事,震惊道:“竟然是这样!怪不得都说入琉璃岛就等于当了岛主手底下的打手!” 聊八卦的弟子一言难尽地点头赞同:“可是他们有钱啊,琉璃岛弟子有好多好多钱。” 翊灵柯:“听说他们还因为岛主收人家的礼物还当众嫌弃,被迁怒暴打过。” 弟子:“可是人家有钱啊,药修争着去治他们的伤病。” 翊灵柯:“听说那琉璃岛总是在快要跻身四大门派中成为第五门派时搞出一些惹众怒的事情,与其他小门派混打,导致很多弟子修为受损,提升门派排名的事就不了了之了。” 弟子嗯嗯几声:“可是他们有钱啊,直接拿钱买排名了,虽然不是与四门派平起平坐,但低一头的第五门派还是他们。” 翊灵柯沉默许久。 知珞听了一耳朵,问:“他们这么有钱,是贵族吗。” “知师妹你在说什么啊?”那弟子笑道,“皇亲贵族吗?才不是。那些不同国的首领很多也没有琉璃岛有钱。” 燕风遥显然将修仙界几个重要门派摸得很透,说:“因为他们的琉璃岛下满是奇珍异草、数不清的黄金丝绸、还有无数明珠与西域的东西。” 弟子并不知道这些,懵道:“啊?他们哪儿来这么多宝物?” 燕风遥:“因为琉璃岛地处主要海船航行的路线中,路过要给他们钱。还有以前琉璃岛还荒无人烟的时候,很多海盗商人的海船失事,东西都被放到那岛上,久而久之就积累许多了。” 弟子:“…………” 其余弟子则赞叹燕师弟果然有学识、能力又强、又与人为善,不愧是新一届宗门的有名天才。 有几个弟子也扭捏地凑近,夸知珞。 “知师妹也是……我听说了比试大会,真是精彩,剑招出神入化,知师妹的修为也是一日千里,令人敬佩。” 谁人不知比试大会出名的几个人,特别是知珞,剑修是很厉害,武力强劲,可是天才几百年才出那么零星几个,何其罕见。 在外界已经有人称她是望华君的后继人,总有一天会坐到剑尊的位置,成为十二月宗新的定海神针。 还有男弟子忐忑靠近,眼含星光:“想问知师妹一般在哪里练剑?我们可以比试切磋,或者一起去做任务吗?” 少年怀春异常的简单,看知珞站在那里就足够。阳光笼罩着她,天生剑修的名号围绕着她,为她镀上一层层光辉,但看到她时,好像一切都忘了,毕竟少女面容身姿如此鲜活。 哎呀。 翊灵柯悄悄看向燕风遥。 黑衣少年面不改色,似乎不受任何影响,长睫垂下,黑瞳微转,看向一旁的知珞。 知珞道:“落石林。不要。” 死板的回答让弟子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笑道:“好吧好吧,那知师妹如果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问我。” 这回知珞答了一声嗯。 那弟子身旁的朋友挤眉弄眼地用胳膊肘怼了怼他,他看都没看,一把推开,随后弟子依依不舍地告别,离开途中似乎还在被朋友调侃,他立刻追着人打过去。 那才是修仙界的优秀弟子。 燕风遥平静地望着他们的背影,半晌,收回目光。 手骨却在收紧。 他当然没资格阻止,那弟子是光明正大地表达对她的喜欢,光明正大地承认,况且比起那些阴暗心思,他产生更多的竟是瑟缩之感。 …瑟缩? ……瑟缩什么? 燕风遥愣怔片刻,几乎不可置信,白骨生寒。 心脏被灵力束缚裹挟着,却赫然发现它跳动得与平常一样。 灵力无助茫然地流转在少年体内,不知道该怎么遏制住感受了,不知道怎么消除那股似有若无的复杂酸涩。 玄尘似有所觉,与主人共鸣,在储物袋中发出震颤。 知珞压根没发现那弟子的春心萌动,翊灵柯八卦道:“你难道没发现刚刚那人想要靠近你吗?” 翊灵柯问的时候,还瞥了瞥燕风遥,却发现他根本没有看过来,依旧抱臂冷冷地站在原地,甚至只能看到他的一点侧脸,仿佛真的毫不在意。 难道她猜错了? 翊灵柯不像开窍的涂蕊七那般对感情敏锐,成功被燕风遥冷漠的举动唬住。 这边,知珞思考了下翊灵柯的意思,直接道:“他是想和我做那种事?” 翊灵柯被狠狠震撼了一下,结巴道:“应该不……不是吧……也不对,包括但不限于吧……话说这么直白的吗!?” 知珞:“我不要。” 翊灵柯:“……好吧好吧。” 燕风遥不受控制地听完,灵力安分下来,因为他的心境已经随着她的话恢复原状。 他刻意引导自己去思考其他的东西,脑子却不由自主地一遍一遍回放那副知珞与另外的弟子交谈的场景。 她只是讲了几句话,他在一旁却如此动摇。 她分明毫无察觉,不甚在意,他也卑贱地无法自控。 混乱间,脑海霎时间闪过一个念头。 ——他简直像是主动又讨好地挑开皮肤,让她勾着内脏红肉,随意搅弄享受,偏偏她还不看他,不喜他,仿佛他的鲜血与其他人并无二异。 …… 王绫离开,许多弟子也有说有笑地走了,十二月宗的入口处恢复安静,宗主似乎传符让涂蕊七过去,她说了一声就御剑离开。 翊灵柯忙着回去修补她的阵法,也匆匆离开。 宋至淮站了一会儿,发现没自己什么事了,就颔首告别。 有那个发布收集废铁任务的人鬼鬼祟祟来到知珞身边,赫然就是琉璃岛的弟子。 “谢了啊。” 一大笔钱袋被沉甸甸地放到知珞手中,那弟子很快回到琉璃岛队伍中。 知珞收回钱袋,无所事事,她想到原著里的王绫,虽然文中望华君与涂蕊七的感情前期实在不能摆到明面,但是王绫还是敏锐地发现了。 她不愿意解除婚约,也不在意望华君爱不爱她。 ——“只要你一天是剑修第一的剑尊,那我就一天不会取消婚约。” 剑尊还没有到真正的能够随心所欲的实力,导致男女主又走了好几个酸爽剧情点。 最后男主在女主的帮助下,取得秘境宝物,突破境界,实力大增,直接退掉婚约。 王绫也头铁得很,转头就若无其事地邀请两人参加琉璃岛宴会,向外界暗示虽然退婚了,但她没有与剑尊交恶,甚至关系还好得很。 反正王绫就是要薅他们的名气羊毛,打通琉璃岛的生意。 知珞想了想,问:“与别人结成道侣,也能让自己背后的势力得到益处?” 燕风遥沉默片刻,他终于看向她。 “……对,更像是借助道侣的各种力量,壮大自己的势力。” 虽然不明显,但是知珞倒是发现比起平时的语气,他现在的话更硬邦邦的。 “……”知珞瞥向他,端详片刻,“你不高兴?” “……”他应该回答没有,像以前一样,可是燕风遥微启嘴唇,什么都没有说。 既不想说“没有”,也羞于承认“对”。 知珞:“以前就说过了,你不说清楚我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开心就讲一遍,我可以听一听。” 燕风遥终于开口:“我不知……你是否会寻找一个道侣。” 他欲盖弥彰地加了一句:“毕竟我是你的仆人,与你平起平坐的道侣,也算是我的半个……主人。” 少年说到最后一个词时,即使是假装说出的客套话,也免不了情绪扭曲一瞬,带上一些浓重杀意。 做别人的仆人,听命于他人——知珞的东西也被掠夺共享。一想到这种可能,他就想虐杀了对方。 知珞皱起眉毛,道:“什么意思,如果我找了道侣?” 说完,她的江雪颤动,少女没有杀意,她的剑却真实地反应出来。 燕风遥愣怔几息,随即抿紧唇,眼睛紧盯着她。 两人对视。 知珞一想到那种可能性,就不免浑身警惕。 “万一他要杀我呢?” “如果是你与……另一个人成为了道侣,那应该不是被裹挟,而是有爱意的。” 话题被转移,察觉到的燕风遥却毫无反应。 他遏制住对假设的反感,以知珞的问题为先,语气平常地顺着她讲,他平日里的巧舌如簧全成了摆设,根本没有将话题牵引回去的意思,极其地听话顺从。 “冲突吗?” “……什么?” 知珞认真地说道:“有爱意和要杀爱的人,有冲突吗?” “……”燕风遥黑瞳微动,他猛然意识到什么,半晌才道,“……没有。” 知珞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两人最后得出的结论一般无二。 知珞自觉话题已经结束翻篇,完全忘记起初是要听她的仆人讲不高兴的事情的。 她思考片刻,决定去追仙殿外面看看,燕风遥跟在她身后。 少年衣袂翻飞,黑眸映出少女的背影。 他心有七窍,聪慧无比,即使在那种内心纷乱的时刻,也能敏锐抓住人心。 他清晰地意识到知珞想法的背后代表着什么。 她这么警惕,不仅是因为不信任,还有一点。 ——她就是这样的人。 她就是即使爱着对方,也能痛下杀手的人,所以天真地以为别人也是一样的。 这么想着,少年的心脏又快速地跳动片刻,他在空中一时间遗忘了要用灵力控制。 这就是真实的她,可能只有他知道。 ……只有他了解。 胸腔震感强烈。 燕风遥甚至无比地赞同她的答案,不是因为他也能这么做——事实上,他与她完全相反。 他只是想到她要杀掉喜欢的人的场景。 如果对方真的喜欢她,那么被她杀掉又有何妨——知珞肯定是有理由的,一定是对方对她产生了威胁。 既然自身对道侣产生了威胁,不自我铲除已经是不知好歹,是为背叛,知珞斩杀是很正常且合乎情理的事情。 他一边情不自禁地对她“不会找道侣”这件事感到微妙的愉悦与放松,一边又不受控制地想她“会杀道侣”这件从没有发生过的事。 想了许多,繁杂心绪中,少年终于无意识间暴露出真实的心思,幻想在心底一闪而过。 ——……如果是我的话,她根本不需要动手。 ——如果是我的话。 第48章 第 48 章 追仙殿内。 宗主令之欢的外貌年龄处于六十到七十之间,脸上布满细细的皱纹,平时就如同凡人老婆婆一样和蔼可亲,可当她改了态度,那皱纹就增添了几分威严。 “王岛主,有失远迎。” “哪里哪里。”王绫十分随意地拱了拱手,又十分随意地到处乱看,一眼瞧上宗主身后的一身白衣的青年,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啊,望华君。” 那剑修比宋至淮还更像无情人,眉梢不动,琉璃似的眼睛蕴藏剑意,闻言轻轻颔首。 在原著里他已经和自己的徒弟突破了底线,因为合欢药共赴过巫山,心境大为不同,说是痛苦煎熬,可竟然莫名的心定。 ——那是一种隐晦的、被爱着的人才会有的微妙情绪,这让他能在原地细细纠结,而从没想过她是否会离开。 可是最近涂蕊七的态度退了回去,不复亲近,变得与很久以前的尊敬一样,像是乌龟缩回壳里,慢吞吞退回徒弟的位置,似乎也处于退缩犹豫的路口。 望华君从未遇见过感情之事,他从拿到无霜剑开始,就自认不会耽于情爱。 无霜剑的上一任剑主,是几千年前出名的剑修,他经历雷劫陨落的那一刻,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无朋无友,真正的了无牵挂。 他的道就是另一种无情道,他的性格灵魂浸染佩剑,催生出剑灵。 剑灵等同于初生主人的复制体,一样的思维、一样的思考、一样的性格。 所以最近无霜剑很不满望华君的状态,时常震鸣警示。 这次面对“未婚妻”,更是不免想到徒弟,神剑在虚空境中震颤。 望华君不含任何情绪的冷然眉眼陡然带上一丝的躁意。 王绫慢悠悠上下打量他。 上次见面是十万灵石,这次勉勉强强八万灵石吧。 修仙界果然是在魔界一战中遭受重创,这几年这些大能怎么都退步了。 王绫面上不显,和宗主寒暄好一阵,不过她的寒暄内容全都是与琉璃岛生意有关,最后她笑脸盈盈地对望华君说道:“今日前来也是为了提醒望华君,我们的婚约将近,需要挑一个良辰吉日举办道侣大典。” 你那时候最好还是剑尊,别掉境界,也别做出损害名声形象的事情。 王绫腹诽。 望华君唇角微凝,正要开口,门外就有人说道:“宗主,弟子涂蕊七。” 令之欢:“进来吧。” 涂蕊七推门而入,目不斜视地走进殿中。 王绫捕捉到望华君一瞬间的拧眉微愁,内心闪过讶异。 ——哦? …… 知珞到达追仙殿殿外,鹤松宁正站在一旁草地上,捧着一粒一粒的东西喂食,几只白鹤轻啄他的手心。 其中两只白鹤一见到知珞就拍打几下翅膀,头也支起来,细长的脖颈伸直。 ——宛如一个见到前主人的寒暄仪式。 知珞早就不知道把那白鹤记忆扔到哪里去了,她疑惑地看一眼对着她叫唤的白鹤。 是没吃饱要找她要吃的? 燕风遥倒是扫视了下,他心细如发,能分辨出每一只白鹤的特点,自然就轻而易举地看出那两只白鹤是他和知珞在才入仙门时的交通坐骑。 虽然这两只貌似都认她为主吧。 没有白鹤喜欢的燕风遥面色淡淡。 他要抛弃刚刚的繁复妄念。 ——妄想着也许他能做得更好。不论她未来的道侣是谁,他都能比对方做得更好的妄想。 但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少女明澈的毫无黏糊情感的双眸注视下消融。 她并非无情无爱,倒更像是晶莹剔透的珍珠,才入世的灵,只让人觉得水一样纯粹。 燕风遥稳了稳心神,长睫颤动了几下,灵力无处宣泄,被熟练地引导进筋脉,一遍一遍洗刷修炼。 如果他方才开口,只会得到她一个“你在说什么”的疑惑眼神。 他无比地清楚这一点,所以再一次压制住涌动的幻象。 称得上左右逢源的少年,自然也不会是感情白痴,只是他不想承认。 不想承认作为仆人的自己,会对她产生些许好感。 为什么?她做过什么? 似乎什么都没做,又似乎什么都做过。 情爱很难产生,众人一生追逐也无法得到。情爱又很简单,连所起的源头都无法准确摸清,就已经不受控制地蔓延。 燕风遥定了定神,抛弃杂念,再次顺着知珞的目光看向鹤松宁,仿佛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场两人皆未发现少年的心思,他伪装得很好,纵然皮囊底下惊涛骇浪,表面也能风平浪静。 鹤松宁一下子把手里的食物全洒在土里,神色冰冷,他转身就要走,可能是腾出位置给这两个师妹师弟。 白鹤们异常现实地低头啄食,压根没管害怕交流的鹤松宁。 但知珞走得更快,“鹤师兄。” 鹤松宁不得不停下:“知师妹。” 燕风遥立在她身后,充当植物摆件,并未说话。 知珞问:“涂师姐出来了吗。” 鹤松宁:“并未。” 知珞:“你刚刚在干什么?” 鹤松宁:“在喂白鹤。” 知珞新奇地问他:“它们不能和我们一样,不吃饭也行吗。” 燕风遥习惯性地想要开口解释,却瞥一眼面部紧绷的鹤松宁,咽下话。 毕竟她看起来是能与鹤松宁交友的。 他就不用、也不能插手,故作聪明。 忽略微弱的涩意,燕风遥权当自己是一个尽职尽责的仆人,不再想其他。 完全不知道仆人在关注她交友的状态的知珞随口一问:“它们不能修炼吗?” 鹤松宁:“……” 他诡异地沉默片刻,惹得知珞更加疑惑,眉头都皱起来了。 鹤松宁藏在衣袖里的手紧紧抓住内侧,衣物褶皱显现。 他嘴角隐隐要向上抽,马上控制住自己,压平。 “知师妹,白鹤们开灵智已经实属不易,它们无法像人一样修炼,在这灵气灵力充盈的地方,它们延长寿命即可。” “噢。” 知珞低头,有两只白鹤在咬住她衣摆,扯来扯去。 燕风遥伸手,摸到她被扯住的衣摆,白鹤想起他,就立刻吓得松开,扑着翅膀飞走。 那冰凉的衣物就从他手心滑下去,少年表情正常地收回手。 鹤松宁压直唇角:“………” 知珞睁着眼看他:“………” 燕风遥:“………” 气氛沉默下来。 知珞与鹤松宁对视片刻,都不说话。 燕风遥等了一会儿,见两人还是不说话,就平静地提一句:“鹤师兄在这里喂白鹤,还真是有缘。都有鹤这个字,我也有燕这个字,倒是很少去触碰燕子。” 知珞:“……” 他在说什么。 下一刻,鹤松宁几乎是瞬间破功,冷若冰霜的面容被打破,他用袖子掩面。 一连串奇怪轻轻的笑声传出。 “燕……燕子……”他重复着这句。 知珞:“……” 他又在笑什么。 虽然鹤松宁很快收敛,但还是非常忐忑。 刚刚他控制不住笑了,应该没有冒犯燕师弟知师妹吧?……有吗?冒犯了吗?没有冒犯吗? 以前他是一个想笑就笑的人,可是被醉人湾的阵修方礼嘉说了一通,自信心破碎一地,还哭了半宿……想想就有点不好意思。 知珞继续问:“涂师姐还有多久出来。” 欸?就翻篇了吗? 鹤松宁诧异道,不论是好的坏的话他都听过,只有知师妹看起来毫不在意的模样。 燕风遥平静地移开目光,没有解释的意思。 她只是弄不懂他在笑什么,也懒得去弄懂而已。 鹤松宁回答了她,心情一阵放松。 果然,知师妹都能和宋师弟那样外表冷峻的人交友,想必性格一定是极好的。 鹤松宁单方面加了友情好感度,知珞毫无所觉,先行离开。 燕风遥将一切收进眼底,收敛神色。 过了两日,十二月宗虽然来了岛主,但表面上一直风平浪静。 知珞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仆人好像出了一点毛病。 他貌似一直低眉低眸,不肯看她。 为她梳头时,也异常克制,尽量不会碰到她。 也不主动讲话,哑巴一样,沉默地做好一切事情就待在一旁。 有时候知珞觉得他要说话了,可到头来又没有,她盯着他,他又低着头。 实在奇怪。 他以往都会主动讲很多东西,絮絮叨叨的,一下子没有了,知珞还觉得耳朵空空的。 她问他是不是想要说什么,他却笑了笑说没有。 很烦人,攻略目标的一丝一毫的改变都应该引起警惕重视,知珞不擅长看人,所以非常迟钝,只是燕风遥一时间失去了分寸,改变太多让知珞察觉。 周石瑾笑道:“大概是听习惯了,像我,一日不喝酒就不舒坦。” 习惯? 知珞想了想。 如果这就是习惯的话,那就按照想要的做就好了。 她没有过多的在意,在她眼底,凭借本能和“想不想”这两点做事就行,不需要想太多。 王绫还待在宗门里,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知珞练完剑,坐在石桌旁看书,深夜幽静,石桌在小溪旁的空地上,只有皎皎月辉倾洒,字迹不甚清晰,知珞离书的距离比以前看书的姿势更近了些。 燕风遥坐在她另一侧的石凳上。 少年修长的指搭在白瓷茶杯上,如同冷玉,十分漂亮。 那指腹微抬又落下,轻轻点着杯面。 燕风遥垂眸望着草地,转头瞥向知珞,他盯视茶杯,复又抬眸看向她。 他去取灯放在桌面,她却还是那个距离,似乎懒得改。 燕风遥道:“还是离远一点看较好,以免错过书上其他的话。” 他还找了个理由。 知珞噢了一声,把书放远了一点继续看。 半晌,看完最后一页,她像是反应过来,终于想起什么,抬起头。 深夜冷意重,他的发尾睫羽都沾染上些许寒气,可少年本人却偏偏显出温暖来,体温高,呼出的轻微气都化作白雾消散在唇畔。 知珞看着他,直白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燕风遥一愣,继而笑道:“修仙者基本不会生病。” “那你这两天怎么不说话。” 燕风遥顿了顿,“……有吗。我与以前一样。” “不一样,”知珞认真道,“你要正确认识你自己,要自己调整。” “………” 燕风遥笑了笑:“我知道了。” 沉默下来。 少年视线一会儿落到远处树林里,一会儿又盯着茶杯,总是刻意地躲避知珞,不看她,只是余光里每次都有她。 他意识到最近自己的诡异反应,总想着压制那股情不自禁,以至于全身心都放在她身上。 只有拥有靠近的想法,才能去除掉这个念头,他反而变成时刻注意着少女,时刻注视着自我。 她以为他在改变远离,实则是在意识无比清醒地靠近。 知珞双手捧着脸,手肘抵在桌面,她突然出声:“好了吗。” 燕风遥被打断思绪,停滞了下:“……什么?” “我问调整好了吗。”知珞诚恳道。 “……” 总共也就一刻钟不到的时间。 燕风遥沉默的时候,知珞再次催促:“要快一点。” 她面朝他,指腹微微陷进柔软的脸肉,显得整个人像云团一般,十分期待地看着他。 少年握着茶杯的手收紧一瞬,他看向茶杯里的倒影,半晌轻轻应了一声。 灵力在收紧胡乱跳动的心脏,他的身体因此紧绷,发出生命的预警。 “是近几日我有哪里做的不好?”他忽而转移话题,问道。 话虽然少了,态度在知珞看来微妙地拉远了一点,但他作为仆人要做的事情一样不少,一样不落,每样都做的极好。 知珞唔了一声,仔细想了想,诚实地摇头:“没有,不过我不喜欢你改变太多太快,那样会让我觉得无法掌控。” “而且,”知珞说,“耳朵有点寂寞。” 燕风遥蓦地抬眸。 她的神色一如既往,眼睛如水般澄澈,她只是说出最真实的感受罢了。 她只是那么直白地说出口罢了。 她不喜欢仆人失控、不喜欢耳朵变得寂寞,仅此而已。 他思绪纷乱也得如往常一样,好好做她的仆人。 月色朦胧,桌上烛火摇曳,知珞已然将注意力放在杯中甜水上,一口一口地喝。 燕风遥听见自己的声音缓慢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他面上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还顺势为她添了一杯水,内里那股熟悉的骤然禁锢住心脏的剧烈疼痛,弥漫胸腔。 疼痛理应让人清醒。 他的确清醒得很。 第49章 第 49 章 王绫在十二月宗行事放纵、喜好奢华,她的屋子总被装点的流光溢彩、极尽奢昂。 她才来五天,就有五天去找了望华君。 涂蕊七这几日都接了任务在外面,望华君紧紧皱眉,却未说什么。 王绫装作不知道望华君的心之所属,反正她天天都要来,来了望华君不说话也没事,她就自己在房间门里坐着喝茶看话本。 婚约可是双方十几年前就答应约定的,她至少要让外界知道她与剑尊的关系。 剑尊可是一个好招牌。 看来剑尊与他的未婚妻感情甚笃——大部分弟子都这么猜测着。 琉璃岛将要增添一大助力,就算不是,那剑尊可能也会看在这层关系上帮助一二——这是观望琉璃岛生意状态的人的揣测。 剑尊望华君,惊才艳艳的人物,在十几年前的攻破魔界的大战中也惊艳四座,奠定了胜局,也许不是决定性原因,可到底是让胜利提前来到修仙界身边,威望很高。 宗主令之欢没有管这些事,她也管不了。 她的修为已经停滞很久,整日处理宗门之事,没有更多的时间门去修炼,当然,最大的原因还是她天赋有限。 一个修士到达元婴期就已经是世间门罕见,令之欢就是卡在元婴后期,迟迟不能踏入大乘期。 现在的还活着的金丹期修士,都能用稀少来形容,元婴期就更别说了,如数家珍,大乘期……修仙界只有剑尊处于大乘期修为,那还是大乘初期,刚刚踏入的程度,更别说顶层的渡劫期。 飞升?感觉从未见过。 而练气期和筑基期就多如牛毛了,七层境界,人数对比如此强烈。 而十几年前的魔界大战更是让差距扩大,那些金丹融合元婴之类的修士,有一部分都死在魔界了。 令之欢行走在寝殿,她的容貌从婆婆的模样逐渐变为四十左右的女人,那是她入筑基后期的年纪,也是身体真实的年纪。 她的相貌英气逼人,眼部之上竟是一对剑眉,飞入鬓角,步伐逐渐变得快且大,气势凌人,似是人间门将军,天生就该纵马疆场。 令之欢站在书案前执笔写字,书案上摆放着成山的卷宗文书,宗主操劳大大小小的宗门事务,用笔下注写明处理办法,再用宗主印烙下火红印记。 等看到有关于剑尊的事,令之欢会凝眉微顿,然后将其放在另一边,决定稍后再去与剑尊商议。 但是很快,那一边她无法单独决定的书文越叠越多。 有些需要与长老们商量,有些则是剑尊。 …… 直到日落西沉,白鹤在殿外鸣叫提醒她时间门。 令之欢才停下笔,按了按鼻梁。 她疲惫地看了眼堆积的无法决定的书文,再抬头望向上一任宗主的画像。 画像上的女人立在一处建筑顶,一手执剑,剑上滴血,寒风猛烈,吹得她一身衣物猎猎鼓动,青丝飞扬,她面带蔑笑,杀意几乎要突破画卷,直冲命门。 令之欢忽然想起知珞,那个有着琉璃心的孩子。 知珞看着就不是个喜欢管事的人,令之欢也没想着让她去管事,只是期盼着她修炼得快些、还要再快一点。 快些成长起来,快些成为能与剑尊匹敌的人物。 世间门平稳需要大能。 被称为剑修第一的剑尊也需要牵制,令之欢无法相信他真的能一如既往地永远无心无情无欲。 令之欢看着画卷,叹了口气:“我现在四处受人掣肘,说是宗主,但比起你那会儿的威严,已经大不如前。” “涂蕊七是个好苗子,我还在衡量,但她是个狠不下心的善良正义的孩子,只怕坐到我这里很快就会被架空,成为奴仆一样的傀儡。” “修仙者可以不追求恶、也可以不追求善,这是你领悟的道。” 令之欢凝望画卷,就仿佛回到孩童时期,凝望着那个女人的背影,沉默中,白鹤再次叫了几声,她这才走出寝殿,去往宗门其他地方,继续履行宗主职责。 修仙界虽然发展的时间门很长,动辄几百年上千年,可是却因为走的道路不同,堪称是不自量力地揣测天道,所以进度缓慢。 起初,修仙不叫修仙,仅仅是有人为了强身健体,打猎活着,摸索出来的办法。 然后,人们发现了灵力,灵力选择世人,人群被泾渭分明地区别开来。 那时没有宗门,没有所谓的剑修、佛修、药修、阵修。 没有规矩,没有王法。 修仙者摸索着前路,还没有找到正确的修炼道路,根本没有练气筑基的概念。 有力量的人并不代表有智慧。 有天赋的人并不代表品性佳。 所以总有修士妄图做皇帝、破除旧习俗法、随心所欲。 哪儿那么多专心追求道的人? 修仙的必要条件也不是善良正义,这导致世间门乱了无数年,许多普通人流离失所,皇族被杀,可是皇权从未消失,谁都想当王。 那时候凡人修仙者不分彼此,差距也没有现在的大,于是只分阵营,反反复复混乱了许久,人越来越少、修仙者更是如此。 修仙者以前都是凡人,凡人是修仙界的根基,根基被毁,自然就会穷途末路。 直到几个天赋绝佳、心思也在处理混乱上的修仙者平定叛乱,将修仙界与凡界彻底分开,修仙者被牵离凡人境地。 修仙界的发展才步入正轨。 过了一日,知珞是在落石林见到宗主的。 她刚练完剑,周石瑾一柱香之前还在院子里坐着,偶尔提醒她、教导她剑法,可是忽然就消失不见,没了身影,随后宗主令之欢就走了进来。 令之欢一派精神矍铄的老婆婆模样,她朝知珞笑道:“知珞,才几日不见,修为又长进不少。” 知珞不知道师父跑哪里去了,只得她来迎客,闻言行了一见面礼,叫了声宗主,然后诚实回答:“确实。” “……”令之欢梗了一下,而后笑意更加的深,“真诚直率,的确不必墨守陈规。” 她不等知珞说话,就继续道:“我有一个任务,想要交于你。” 知珞:“什么?” “浮云谷向来与十二月宗的关系最好,药修武力稍弱,所以一般都是寻找我们来帮助他们,”令之欢说道,“近日浮云谷附近出现妖魔,需要去铲除。我左思右想,这一辈最厉害的就是你,你甚至也快超过你的前辈们,所以想要交给你去,可否愿意?” 知珞完全没有敬畏宗主的意思,闻言困惑道:“这算是任务还是拜托?” 令之欢大笑几声:“哈哈哈当然是任务,奖励赏金一样不少。” 知珞:“好。” 令之欢:“这是能面见浮云谷谷主的令牌,你去了就能直接去见谷主,让谷主交代你任务吧。” 那是一块小小的黑色令牌。 知珞接过。 令之欢笑道:“对了,如果你想要带着你那个燕风遥,也可以。只是他不能见谷主,跟着你做任务就行。” 知珞没有一丝一毫被长辈调侃的羞赧,直视令之欢的眼睛,道:“那仆人能带进去吗。” 她见过很多主人议事,仆人就站在旁边的场景。 “谁?” “燕风遥。我能带一个仆人见谷主吗?” ……什么? 令之欢几乎是怀疑自己耳朵。 燕风遥也是她期待的好苗子,期待他能够成为一代大能,他与知珞两人前途无量,令之欢挺关注他们——现在她发觉自己可能关注少了。 这……她期待的一个天才是另一个天才的奴仆,这消息着实令人震惊,她半天才诧异地出声问。 “因为他是你的仆人,你才和他整日在一起?” 知珞理所应当地回答:“嗯。” “我还以为……”令之欢面色奇怪,顿了下,迟疑道,“他是因为心悦于你,才跟着你。” 知珞想了想,觉得这结论着实没有道理:“应该没有仆人会喜欢上指使他的主人。” 成为忠诚仆人是一回事,喜欢上主人又是另外一回事,知珞无法理解。 要说主人喜欢上仆人倒情有可原,因为掌控着对方,反过来就很奇怪,特别是燕风遥这种心有傲气的反派。 令之欢喃喃:“也是……是这样……” 她告诉知珞不能带仆人去见谷主后就返身回去了,只是走出落石林时还觉得轻飘飘的没有实感。 ……也许对于宗门来说,是一件好事?起码不必担心燕风遥这个她摸不准心性的孩子做出坏事? 他看着也没有不情愿、对知珞有怨恨的样子,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甘之如饴。 令之欢舒了口气。 燕风遥表面上是少年有礼、有一颗善心,可她也看得出来他心中藏着戾气。 如此,也算是好吧。 …… 知珞不知道令之欢的纠结心思,她收好令牌就准备继续练剑,走到小溪边,却发现她那师父躺在树上。 周石瑾说道:“你把宗主吓到了,不过也好,你就是压着那人一头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知珞不高兴:“你刚刚躲什么?该你去迎接。” “不开心啊,”周石瑾笑了笑,“你那是什么表情?像是要蹬着地撞过来了。” 她又躺下,望向树叶遮挡的天空,衣摆黑发垂下,有些蜿蜒在树干上,慵懒又潇洒。 半晌,知珞都在练剑了,周石瑾才像聊天一样说道:“谁让你师父我以前是和剑尊并排的天才呢?我与望华君曾经并称双剑——哦,我觉得那群人实在没眼光,怎么着我也是压他一头,怎么能并称?” “宗主寄托厚望,结果我被暗算,筋脉受损,沦落至今,望华君成为剑尊,没了对手,宗门也隐隐成为他的一言堂,如果不是他不理宗门事务,你那宗主早就要与他斗一番。” 她凝视透光树叶,微微出神。 知珞听完,哦了一声,提剑继续练习。 那古井无波的一声哦硬生生把周石瑾拉回来,她瞬间门坐起来,说道:“徒弟,我是不是教过你要安慰在意的人?” 知珞收势,想了下:“没事,你还活着。” “………”即使是相处许久,知晓这徒弟性格的周石瑾,也是反应了一会儿才发觉她是在说她在暗算中活下来,值得庆幸。 她笑了几声:“真是懵懂微憨……行吧,我收到安慰了。” 周石瑾再提点了几句知珞的剑法就喝酒去了。 夜晚降临,月明星稀。 令之欢累了一天,忽然想起知珞的事。 知珞没有那么多心眼,可是想必她身边那心思敏锐的孩子能察觉出来,以前她还会担忧一下他会不会嫉妒,现在知道他们的关系后就诡异地放下心来。 燕风遥如果是自愿与知珞那样相处,那么令之欢还会担心一下,可是他们都是强制的主仆了,那冷漠的少年还是心甘情愿的样子,就足以说明他的心思。 黑夜,燕风遥去往落石林,知珞就直接通知他记得明天要去浮云谷。 燕风遥应了一声。 知珞缩进被窝里看书,燕风遥就在她房间门里收拾她出行所需的东西。 燕风遥边叠她的衣服边询问:“任务是直接去浮云谷外围处理妖魔?” 知珞趴在床上,翻一页书,注意力没在他身上,随口回答:“不是,宗主让我要先去见谷主。” “……”少年收拾衣物的手顿了顿,然后继续动作,他的眼睫垂下一刻。 心思更加细腻的燕风遥几乎是瞬间门就猜到宗主的用意。 浮云谷与十二月宗素来交好,宗主与谷主自然也是,所以令之欢才放心地让谷主见知珞,想必是看上知珞的天赋,让谷主去探查她的筋脉身体,看看有没有需要调理的地方或者是不是修炼正确,有没有亏损。 毕竟药修才是专攻此道。 他是与她同水平同辈的人,听见此消息可能会嫉妒,可是燕风遥没有。 不但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忿妒忌,反而还下意识回忆谷主的消息,揣测谷主的品质性格,猜测与知珞见面交流会不会出问题。 “能带仆人进去吗?”他忽然问道。 与知珞一模一样的问题,他是因为不信任谷主。以前不也有人取修士剑骨的事吗? 而知珞也是因为习惯性想要拉一个可以当肉盾的仆人,安全感足一些而已。 知珞可惜道:“不能。” 燕风遥:“这样……那注意安全,时刻警惕。” 知珞嗯了一声。 燕风遥收拾好行李,来到知珞床前:“收拾好了。” 知珞没有看他,“嗯嗯。” 燕风遥沉默一会儿,再道:“吃食也准备好了,今日我刚好去了宁安县做任务,添置了很多桂花糕和其他的食物。” 知珞再应了几声。 安静片刻,她发现燕风遥还没有走,不似往常,做完就叮嘱几句离开。 “?” 知珞坐起来,与他对视几息。 “……”却是他先移开目光,看向别处。 “你想要干什么?”知珞疑惑地问。 “……”燕风遥抿紧唇,半晌才盯着地面,说道,“…淮川。” 知珞歪了歪头:“?” “淮川那样的、奖励,是需要做什么。”他说完面色镇定下来,也低头看着知珞、看着她单纯不知情爱的面容,少年的声音彻底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 她没有靠近,他便能镇定地向前一步。 燕风遥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知珞似乎在思索。 燕风遥的目光定定描摹她思考的眉眼,慢慢出声:“是为你做好了一件让你非常满意的事?” “唔……”知珞没发现他说的不对,于是直接照搬,“对,是让我非常满意。” 她想明白了,好奇道:“你想要?那你买的什么?” 燕风遥说了一长串,还有许多她没有吃过的新奇玩意儿。 知珞伸手,少年停顿了下,单膝蹲在她床边。 知珞坐在床上,他刚好比她矮一点,少年微抬头,仰着面,整个人像是坐在她床下乖乖仰头的犬,脸上是褪去伪装的冷面,唇角却是紧绷。 知珞也没什么表情,杏眼却显得少女十分无害,他极其贴心地主动靠近她手心,她就顺势碰了碰少年的耳朵,再摸了摸他的脑袋。 少年的额发有一缕长长了不少,知珞仔细看了看,像是在玩游戏似的,把那缕发往后捋,然后再捻着往他耳朵后面放。 她放在他耳朵后面时,燕风遥状似不经意顺着她的力道偏了偏头,脸碰到她的手腕。 少年的脸也是软的,温热的,碰到她冰凉的手腕内侧,显得愈发软热。 知珞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她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 “你为什么一直这么热。” 燕风遥任由她动作,一双黑眸只看着她:“体质如此。” 知珞赞同:“也是,我就很冷。” 没有人注意少年面上的微红,也没有人注意他直勾勾凝视的黑色眼眸。 她的手被他的皮肤捂热。 知珞渐渐变成玩,玩他的额发,戳他的脸,好奇地观察他脖颈内的血液流动,还有隔着皮肉触按到骨头的奇妙感觉,知珞的视线始终跟着手走,完全遗忘这是应该让他开心的奖励,只顾着按照自己的兴趣探索了。 燕风遥则安安静静地、沉默地注视着她。 烛光照出暖色,夜色朦胧,清风悄然从窗户缝隙钻入。 谁也说不清楚这到底是她给予的奖励,还是他为了讨好她而提供的玩乐了。 第50章 第 50 章 知珞知道人与人的身体虽然都有五腑六脏,四肢骨骸,但总在触感形状上有很大的不同。 她取人性命时,从不会留意那血液的粘稠程度,不会在意到底是脖颈动脉的喷射力度,不会观察那些皮肉下的骨型。 与燕风遥不同,她不畏惧杀戮、也从不喜爱杀戮,只是需要这么做了,就做了而已。 知珞摸到他的眉骨,眉毛看似刺人,在她按住时却发现极其柔软服帖,不是刺啦啦的。 少年五官俊俏,放眼五湖四海也是令人心生倾慕的长相,虽然外貌如他的长枪般锋利,绝不柔和,但竟然也称得上漂亮。 知珞不在乎长相好看与否,可也不代表她不知道美丑。 美的东西总能让人心情愉悦。 更深露重,凉气侵袭,但在这间屋子里,似乎一切都被隔绝开来,独成一隅。 知珞的指腹能感受到他的血液在流动,她抬眸,撞进燕风遥的黑瞳,他十分专注,似乎全程在凝视她的眼睛。 少女呼吸不变,可两人的一呼一吸却逐渐同调,知珞低眸瞥一眼他的胸腔,知道这是他在跟随她调整。 他在迎合。 眼神紧粘着她。 脸庞在顺着她的手心贴近,摩挲微蹭着她。 少年身体前倾,胸口衣物甚至碰到床沿,马尾因为他的仰头,而缠绕着少年小腿——他不知何时已经是跪立着。 奇怪的氛围。 知珞忽然脱离了玩乐,意识到四周流动的暧昧,蹙起眉不解其意。 这是在干什么? 她不懂含蓄的美、不懂暧昧的心动、不知那暗自试探的紧张。 知珞只是嗅到他不由自主散发的诱惑,自动代入她理解的东西。 “你是想要用身体换什么东西吗。”她诚恳地问。 “……”燕风遥几乎是立即惊醒。 她将他比作那些用皮肉换取利益的人,可眼神仅是疑惑而已,少女不认为那是侮辱,因为他的地位就是比她低一层。 分明是污秽不堪之事,她说的就好像他要去买一块桂花糕一样普通。 以至于被问的人居然生不起半点被侮辱的愤怒。 “……不,”燕风遥嗓子干涩,声音微低,“我不会。” 她只是不懂这些而已。 他想到。 她仅仅是不懂而已,观念与众不同,不算侮辱他,看轻他。 燕风遥再次在内心想到。 找到了理由,于是心安理得地不再疑惑为什么不愤怒。 “噢。”知珞点了点头,她的指尖还停留在他的下巴。 燕风遥比第一次见面长大了不少,少年长相逐渐偏向成熟。 知珞好奇问:“你知道自己生辰吗?” “知道,”燕风遥顿了顿,“你呢。” “我不知道,”知珞很快回答,然后拉回话题,“那你生辰会做什么?” 去骗人、去偷魔修的食物、过着与昨天一模一样的日子。 燕风遥回忆,面上不着痕迹地观察她的神色,揣摩她的意思。 片刻之后,他黑眸微动,忽而一笑:“会去放孔明灯、吃寿糕、赏月赏花吃酒。” 知珞面上压根没有关切,只有裸的新奇:“好多事。” 她没做过。 来到这个世界后,没了极限的生存压力,知珞也会注意到其他好玩有趣的东西,那些在原世界抛弃的好奇心似乎在这里爆发。 知珞:“你生辰在多久?” 燕风遥迅速在内心计算她的行程,还有近日修仙界众修士的动向,拟定了一个日子:“就在下个月初。” 少年生辰在此刻彻底改变,他也不打算再改回去。 “那不就快了吗,”知珞有些开心,唇角只是略微上扬了一点,不太明显,但那双眼睛十分明亮,她直接指使他,“那你要准备好,我到时候一起来玩。” “好。” 本应该享受的生辰对象对调,偏偏两个人都没有在意。 明日就要出发去浮云谷,两人没有再聊天,虽然燕风遥想要提议留在这里,明日更方便些,毕竟他还要为她梳头整理。 可是金初漾已经传了话过来催促,他只得告退。 知珞没察觉眼前这人的弯弯绕绕的心思,打了个哈欠,卷进被子,闭眼入眠。 燕风遥关闭窗户,手微抬,蜡烛瞬间熄灭,房间陷入黑暗,他最后看一眼床褥里的鼓包,轻轻关上门离开。 金初漾最近很苦恼。 他的徒弟样样都好,就是人经常不在金涛殿。 他要么就是在外界杀妖魔、铲除敌人,要么就一定是跟在知珞身边,亦步亦趋。 金初漾有时候连个人都找不到,完全没体会到有徒弟的实感。 今日是知道他那徒弟要去浮云谷,才传唤燕风遥过来。 用头发丝想也知道这次肯定还是跟着那知小友去的。 燕风遥还未赶到,金初漾一个人在金涛殿出神。 他忽然想起自己从前的两个徒弟。 一个沉稳、一个好动,金涛殿就没有一日消停过。 他们甚至是在极其虚弱的时候,被魔界的普通人杀死的! ——魔界,真是其罪可诛。 门被推开。 一身黑色劲装的少年走入,面色淡然,但又倏地低眉垂首,仿佛没看到师尊杀意涌动、没听见师尊的唇畔溢出对魔界之人的恨话,少年一派尊敬的模样。 “师尊。” 空气凝结片刻,金初漾才整理好心思,开口:“明日你要去浮云谷?” “是。”他低着头,行礼的手并未放下。 “那你要切记万事小心,浮云谷附近似乎封印着魔界通道,位置随时在变换,偶尔会有些魔界的人用各种方法逃出来,如果你遇见逃出来的魔修就只管逃命就是。魔界之人,残暴无情、毫无人性可言,不要可怜他们、相信他们,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燕风遥由衷地赞同他的话:“是,徒儿谨记。” “那么,便回去吧。”金初漾欲言又止一番,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实际上师徒一人因为武器不同,金初漾只能在修炼内经中给他提供帮助,燕风遥在枪法上一直是自己在摸索,借书学习钻研。 他甚至还去过人界战场,冷眼旁观,仅仅是注视那些用长枪的将军。 十一月宗积灰的宗门枪法被他学透,还混杂着其他外界的枪法精髓。 好像那知珞也是一样。 燕风遥走后,金初漾突然想到。 周石瑾的剑法无比洒脱,知珞的就是干净利落,专注于剑,毫无杀意,偏偏招招取命。 他看不透知珞除了门派剑法,还学了什么,想必是周石瑾的毕生所学,再加上知珞那天赋绝佳的领悟,将其化为自己的东西。 才学多久,就隐隐形成自己的风格,仿佛已经锤炼许多年。 半晌,安静的金涛殿传出一声叹息。 “后生可畏啊。” 知珞醒来的时候,燕风遥已经收拾好了包袱。 他为她梳好头,知珞用了一个清洗术,清醒了许多。 他们照旧御剑御枪,但到了浮云谷附近的山林间,小路繁多,他们只能步行。 浮云谷的入口设有石阵,很难寻找到道标。 两人走了好一阵才找到那几块奇形怪状的石堆。 知珞看向燕风遥。 燕风遥自觉上前,用宗门令牌解阵。 石堆轰然转移,围绕着两人移动,激起的土壤灰尘弥漫四周,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几乎成了残影。 知珞谨慎后退,与燕风遥背靠着背。 两人不知这到底是不是浮云谷的真正入口,警惕万分。 蓦地,石堆停滞,周围树木疯长,遮天蔽日,形成藤蔓紧紧包裹住两人与石堆,连天空都被遮挡得严密,完美的封闭,须臾,再尽数缩短回归原状。 出现在眼前的是两座对望的巍峨山峰,其中间的狭小小道隐隐能窥得一缕天光,在小道外,一几人高的巨大石头上有“浮云谷”的字样。 字迹飘然潇洒,似有万千悠然。 知珞走近,在石头下方还有一块小石头,雕刻着一些小字。 ——如果是要治伤疗病,请找医者和自愿的药修,救死扶伤并非药修职责。 ——皇亲国戚、贵族官员禁止前往。 ——求道之路,躬行践履。炉丹修行,千千万万。屡败屡试,方成大道。 燕风遥瞥一眼。 挺简单的规训,规训下方的石面很是光滑,应该被人摸过,想必是前来浮云谷的人一次一次地抚摸造成的。 他的目光停留在那处一瞬,随即不感兴趣地移开。 知珞走进小道,行了几步,眼前豁然开朗。 浮云谷内被山壁包围,可是因为境地太过辽阔,竟没有一丝一毫被山包围的禁锢感。 系统被定位闹钟吵醒,一睁眼就大喊:【这时间点,怎么来到浮云谷了!】 知珞:“?” 燕风遥前去问人交涉,她无所事事。 系统:【你还记得剧情吗!这时候男女主已经吵架冷战,然后男主前去带领人打妖魔时,反派也在场,女主和反派不熟,压根没怎么见过,但作为领头的两人说了几句话,男主就吃醋了,然后这样这样,那样那样,反派他这样这样,那样那样……嗯?】 它才发现男女主根本不在一块儿,剧情貌似被宿主搅和得一团乱。 ……行,不慌,男女主怎么样随便吧。 系统又淡定地去翻找宿主的信息——然后被她的印象值吓得噤声。 印象值就是其他配角对宿主的笼统评价,并不完全,它无法查到反派、男女主这类世界气运强的角色,但是一些普通背景板配角倒是可以看看。 这些和任务无关,又不能看反派的,所以系统很少用,打开看也是看看宿主的生存环境,还能不能活得下去——那些红名被万人憎恨的宿主,非常容易被挫骨扬灰,什么完成任务,先保住小命再说啊! 系统盯着他人对知珞的印象值,沉默着。 ……什么叫“心地善良的恩人”?春玲?这不是那女配吗? 心地善良,嗯……谁啊? 它继续翻。 “徒弟”“可爱的徒弟”“非常可爱的徒弟”“非常非常可爱的徒弟”…… 好多废话,这人词穷吗。 “寄予厚望的后辈”“剑尊预备役”“天才”“稚子心性”“真实赤诚”“勤奋好学”“领悟极强”…… 系统:【?】 它好像看到男主的称号了? “好朋友”“益友”“引导我交到更多好友的至交好友”“诚实守信可靠友善勇敢善良果敢无畏”…… 这人后面一大堆彩虹屁,看得系统眼睛疼。 “奇怪的人”“哇在玩主仆”“天才”“我的天才朋友”“啊你怎么知道我朋友是天才”…… 系统:【。】 感觉被炫耀了怎么回事。 它不信邪地翻了几百页——是的,光是十一月宗的弟子就有几千,谁都认识她,印象都是极其正面,加上其他宗门的宗主仙尊,都是一些有地位的人物,对知珞的印象也是好的。 堪称全屏彩虹屁,吹知珞都吹出花儿来了。 【……】这是谁?他们在说谁? 系统怀疑人生地关闭页面。 【宿主,你是拯救了宗门吗?还是击退了什么大妖魔?】 燕风遥不知道怎么交流的,那群人非常信任地把信息全抖出来了,看过了令牌,就带着两人去宗主所在的地方。 知珞:“没有。” 系统:【?】 从它第一次见到宿主开始,就是宿主挑断了反派的手筋脚筋,着实把它吓得够呛,导致印象一直停留在“心狠手辣的宿主”“这么残忍的宿主真的能在嫉恶如仇的修仙界完成任务吗”的状态。 后面就是“欸好像能完成任务”“希望宿主完成任务之前别招惹仇恨,活下去啊”。 谁曾想知珞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展现自己而已,就能获得那么多善意,甚至爱慕。 也是,谁让宿主天赋高呢,而且人也通透,做事可不就别具一格,效果出乎意料吗! 系统看了看反派头顶上代表心情极好的小太阳,一会儿蹦出一个,一会儿蹦出一个。 按理来说,燕风遥与人搭话,应该转换成思索或者心情跟着谈话走,可是没有,他没有丝毫变化。 只能说明这人在和别人套话的时候,心思依然在知珞这里,还游刃有余地成功套话。 系统:【。】 不愧是反派吗。 但是这不正是代表宿主进度喜人吗——! 系统独自运转良久,才缓缓说道:【宿主,我觉得我需要改变一下程序。宿主你是稚子心性,当然不可以套用世俗意义上的标准。也许真的有人无需做什么大事、做些奉献自我之事就能赢得人心,我相信你肯定能完——】 “谷主已经等在屋内,请进吧,知道友。” 燕风遥自然等在门外,知珞进门,要专心干正事了,她卡断系统的话:“休眠。” 系统:【——!】 它顿时没了声音,听话得很,真就如它以前所说的那样,说休眠就休眠。 谷主宁赤仙风道骨,白发挽在脑后,坐在椅上,笑容慈祥:“是知珞小友吧?令宗主托我为你把把脉。无需担心,如果我害你,就等于与十一月宗宣战,药修们可打不过。” 她比令之欢还要柔和,让人不自觉亲近。 知珞点了点头,皱着眉,犹豫片刻,还是让她的灵力探入。 宁赤虽察觉她的抗拒,可到底是大能,轻而易举地进入少女的筋脉。 谷主的灵力如涓涓细流,滋润着她的灵道。 “……”等了一会儿,灵力收回,宁赤眉眼间的沉思消融,她笑道,“你的筋脉灵力的走向比起常人似乎有细微的不同,但无妨,修炼作用是一样的。” 天下之大,奇怪的病很多,有些还不是病,是天生如此,谷主只当知珞是其中一个,探查到没有危险后就放下心。 况且,知珞的灵力竟然如此纯净,她就没有分毫的杂念吗? 宁赤仔仔细细端详着她。 心思澄净到如此地步,怪不得那令宗主要寄予厚望。 知珞就更无所谓了,听见不影响修炼,就直接把这问题抛之脑后。 要是系统还在场,必要嘶吼:【废话!她是不同世界来的,当然有不同了!】 第51章 第 51 章 浮云谷的天空一片晴朗,毫无阴霾,成片成片的药田,漫山遍野的野生草药,布满价值千金的灵药。 知珞告别宁赤,走向屋外。 任务地点是在浮云谷外围的地界,燕风遥跟着知珞走了一圈。 按照原路返回,知珞发现入口处竟然不能出去,就转身,面不改色地折返回去。 燕风遥欲言又止:“……” 周围的药修弟子不知所踪,知珞依旧没有“可以问路”的意识,她拿出罗盘辨别了下方位,然后一本正经地朝风流动的方向走去。 她没有开口,燕风遥一般不会擅自去做决定,况且此处人烟稀少,想问路也找不到人。 时间对于修仙者来说已经是无法衡量的流水,他情绪安定,没有任何不耐烦,跟着知珞在浮云谷的小路上行走。 知珞停在一处小山丘上,周遭除了他们这两个外来修士,再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金针旋转着,总是定不了位,她把罗盘甩了又甩,差点将针给甩掉。 放平再看,金针颤颤巍巍地摇摆一阵,缓慢地停靠在右方。 唔…… 知珞等了下,见金针没有改变方向,就朝右边走了。 燕风遥看了看周围,绝佳的记忆力令他轻易地记住途径路线。 黄颖就是在他们走了半个时辰后,背着个药篓子看见他们的。 嗯?这不是比试大会上把她打得落花流水的知珞吗? 黄颖眼前一亮,拿着镰刀甩来甩去:“喂——知珞道友!” 知珞停下脚步,侧过头。 燕风遥轻飘飘瞥向黄颖。 黄颖以缓慢的速度跑过来——是在两名剑修眼里的缓慢速度,实际上她已经拼尽全力。 她头发略显凌乱地来到知珞面前,扬起一个笑脸:“真是好久不见!来浮云谷莫非是要来找药修治病吗?来浮云谷肯定是疑难杂症,重病大伤,要不来我的黄金堂试试?看在你打了我一顿的份上,我给你对折收价,绝不占便宜。” 黄颖偶尔会为了生意不过脑子说话,这导致她遭遇过几次的白眼。 幸而她面前这少女完全是不同寻常的脑回路,并不觉得被诅咒了。 对折收价? 知珞偏过头,问燕风遥:“你有没有伤?” 是的,她对于仆人的身体状况一概不知,只知道他还活着,一般来说只有燕风遥来找她的份,而燕风遥自己做任务,独处时的生活,她是不知晓,也没想过去了解。 燕风遥恰好相反,他摸清了知珞的日常作息,就算一个人在外,看一眼太阳判断时间,也能把她的行踪猜得不离十。 知珞一问,黄颖跟着眼含期待地望着他,仿佛他已经绑带缠身。 燕风遥摇头:“没有。” 黄颖失落地转回去。 知珞:“有没有遗留疾病。” 黄颖再次转头饱含期待地看他。 “没有。” 黄颖捏了捏干瘪的钱袋,叹了口气。 知珞压根没发现黄颖这动作,又问:“有没有身体不舒服、失眠头痛。” 黄颖再次眼睛发亮地盯视。 燕风遥没有在意她的目光,他看着知珞,神色如常地摇头:“没有。” 顿了下,补充:“身体并无任何不适。” 黄颖:“哎……那你们需不需要养生丹药?稳固境界的丹药?清神静心的丹药?或者毒药?” 知珞想了想,觉得毒药最厉害的还是合欢药,连男主都不能抵挡,他可是万毒不侵的剑尊,足以说明合欢药是原著里无敌的。 知珞越想越觉得合理。 万一以后打不过敌人,也许可以用用。 “有没有合欢药。” “……”抱臂静立的燕风遥垂眼瞥向她。 黄颖大惊失色:“我这儿可不买这种东西啊!那是合欢宗的玩意儿……好吧,要是钱多我也可以试试。” 她带着两人去黄金堂。 任务时间还早,知珞跟着她进去,燕风遥自然也是。 黄金堂位于偏僻角落。 知珞望着眼前的破茅草屋。 看起来很容易就会被摧毁。 她想到。 黄颖踏进屋内捣鼓,知珞看向不远处的石桌。 一雌雄莫辨的少年正坐在那里书写着什么。 有点眼熟,但是不认识。 知珞面无表情。 池听正在写作,他忽而察觉到一道视线,抬头一看,却发现那视线的主人就是他在比试大会的宁灿草地上遇见的那个剑修。 “……!” 他顿时想起那冰凉雪剑架在他脖子上让他大声点的危险触感,哆嗦一阵。 黄颖满头大汗地走出,拿着几瓶丹药要递给知珞:“来,这是你要的丹药。” 燕风遥适时上前一步,交了钱,收下丹药,一派为知珞做事的模样。 惹得黄颖多看了几眼。 然后她循着知珞的目光看过去,道:“啊,那是我们浮云谷的池听师叔,是鲛人,年纪可大了,可能第一任谷主的时候就在了。” 那年纪很大的池听把头低着,额头都快触纸,在知珞的注视下宛如一个鹌鹑,吓得瑟瑟发抖。 知珞:发呆。 燕风遥见知珞没有说话的意思,他才开口:“我记得他不是禅定寺的杂役吗?” “哦,这个啊……”黄颖抽了抽嘴角,“他就是那个很火的图妄仙人话本的作者。可能就因为这,浮云谷的弟子们经常义愤填膺地拿着话本要跟他打架,他就吓得躲去禅定寺了吧。” 燕风遥挑了挑眉。 师叔去当另一个宗门的杂役,浮云谷谷主也放纵着他,甚至没有干涉他的话本,看来是默认的。 黄颖根本没有想那么多,也没意识到知珞身边的少年不像表面那么有礼,心眼子多得很。 她瞥一眼池听手下的竹简。 至于弟子们为什么讨厌这话本还拿着话本去……这不是边看边骂,越看越欲罢不能了么,明明剧情很烂俗,就是想继续看下去…… 咳咳。 黄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总之我们浮云谷的第一任谷主绝对不是话本里的图妄仙人那样的人!那是虚构的!” 知珞被她的话喊得回神:“走了。” 黄颖:“欸?就走了?好吧好吧,下次再来啊!” 池听瞧见那少女离开,才终于把头抬起。 只来得及望着知珞的背影。 他才看了几息,那知珞身后的黑衣少年就微侧过头,精准地捕捉到他的视线。 池听作为鲛人,对人的情绪感受非常敏锐,他面色刷的变得苍白。 那少年分明神色不变,甚至还友善地对他笑了笑,任谁都觉得是个礼貌意气的少年修士,但扑面而来的恶意就像粘稠狰狞的沼泽,袭向池听,摆脱不掉,又撕扯不开。 池听遇见过无数恶意,可从没有燕风遥这样的浓黑稠密,仿佛天生如此,自然形成。 那个面色淡然的少女恰恰相反,在她面前,他只感觉得到水般的干净,一点儿情绪都没有,可能池听这个人就没有在她脑海里停留过。 池听抿了抿唇,低眸躲避燕风遥的眼神,看着毛笔在纸上停滞而晕出的黑点。 ……奇怪的两人,这就是十二月宗的修士吗? 等他们离开,鲛人注视着两人离开的方向,久久未回过神来。 祓除妖魔的任务并不难,难的是妖魔手里有人质。 那被妖魔禁锢住的女人在发抖,泪流满脸:“救救我……救救我……” 妖魔是狼的畸变模样,它向天嘶吼一声,锋利的狼爪就要抓破女人的脏腑。 谁知对面的两个修士就安静地看着。 “……”女人的哭喊声都微妙的停止了一瞬,才继续哭,衣服不知怎么搞的,莫名其妙地滑落,香肩半露,好不可怜。 秋波盈盈的眼睛望向执枪少年,却撞上极其冷漠的黑眸,女人一愣,燕风遥已经平静地看向知珞。 知珞是因为从没有遇见过这种目标抓着人质的任务,她有点不知道怎么处理。 知珞想了想周石瑾的教导——嗯,师父没教过这个。 知珞:“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燕风遥:“铲除妖魔。” 他顿了顿,说道:“如果他死了,应该也不会有人发现。” 作为魔界之人,他异常清楚那些魔界人的做派。魔界有一种宝石,能最大限度掩盖魔气,他在一些魔修的房屋里看见过,此刻那宝石应该正镶嵌在女人的肉里,但宝石应当受到了损害,一丝魔气还是从女人的手臂肉里飘荡而出,迅速消散。 只有一刹那,也就是因为燕风遥接触过魔气,知道魔气到底是什么,才很快捕捉到。 知珞一锤定音:“先完成任务。” 既然接下了任务,自然是守约最重要。 知珞异常认真地履行每一个承诺。 女人的眼泪还挂在眼角,楚楚可怜,启唇刚要继续呼救,就见那剑修的江雪剑应声出鞘,竟是丝毫不顾人质的安危出手。 “……不要!” 剑锋从女人脸侧划过去,差点划伤她的脸。 妖魔被刺中,发出怒吼。 长枪接踵而至,红缨枪极快,挥舞间有打风的声响,在少年手中成了残影,出手时红缨穿透妖魔身体,江雪剑也从上至下刺穿妖魔头颅。 锃! 剑尖在妖魔体内抵住枪柄,两人的身影与染红的武器在日光下鲜艳夺目。 女人忙躲到另一边。 知珞斩下妖魔的头,放入储物袋。 她看一眼缩成一团的女人:“你处理。” 说罢,知珞就走向远处的小溪。 “……是。”燕风遥看着她离开,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才转向那个女人。 女人立刻扑向他,跪在他面前,这时她的衣物已然落到胳膊,露出双肩。 “求你救救我……恩人,你…你认识十二月宗的燕风遥吗?能带我去找他吗?我实在走投无路了……可怜可怜我这个弱女子吧……” 她哭泣着,刻意贴近他。 燕风遥顺势往后退一步,女人的动作落空。 他寻找到她手臂上的伤疤,刚要活生生挑出宝石,却听见他自己的名字,顿时笑道:“你认识他?” 与此同时,他设下防止声音泄露的结界,就算修为比他高的人路过,也只会看见这里有一个结界而已。 女人:“对……” “可是我不认识你啊。” 女人怔了怔,她望向少年含笑的黑眸,表情愣忪:“燕风遥……你就是燕风遥?” 燕风遥笑而不语。 女人瑟缩一阵,突然疯魔了一般,面目狰狞:“你…!你回来吧!魔界已经沉寂许久,如果是你,一定能振兴魔界!” “我只是一个普通修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就算是这样,燕风遥也没有口头承认。 “那个人说你可以,你就一定可以!” 燕风遥再问了几遍,发现这披着女人皮的人不知道“那个人”叫什么,也不知道那个人斩钉截铁地断定他可以振兴魔界的原因是什么。 他顿感无趣,长枪一出,硬生生挑破那人皮囊。 女人还在激愤地说着魔界遭受的不公,就被枪尖猛然挑破皮囊,她惨叫出声,在皮囊掉落的那一刻,“女人”变成了一个瘦小的男人。 他浑身鲜血,是没有皮覆盖的鲜红,尖叫声无比刺耳。 血淋淋的宝石从男人手臂的肉里掉落。 燕风遥摧毁了它。 尖叫的声音渐渐减弱,而后彻底消失。 男人四肢扭曲,突出的眼珠瞪着他:“为……什么……” “我也想问为什么,”燕风遥收敛笑意,满脸漠然,“魔界的事与我何干。” 什么不公,陌生人的悲惨又与他何干,再说,可怜魔界的人?谁这么蠢?真要可怜魔界了,最后恐怕连怎么死的、怎么被吃的也不知道。 更何况——哪里看得出他对魔界有责任心?有大义? “我可不入魔。” 那不就与她对立了。 尸体倒地,少年用化尸液将他溶解,尸体化为浓水,流向土壤。 …… 知珞撑着下巴,坐在树上看着他杀人。 系统心有戚戚:【妈呀,差点剧情提前了。幸好来的是一个不知道反派是魔种的喽喽。】 知珞:“也许那个人真的要来找他了呢?这不是有一个魔界入口吗。” 系统:【原著里没说他是从哪个入口出来的。只说了他突然出现在黑悬海,要带反派进入魔界,时间线还很远,所以这次应该不会碰到。】 知珞无所谓地嗯了一声。 反正她也没想着动脑子规避那个剧情点,这次是看刚巧有魔界入口,碰碰运气罢了。 她离得远,燕风遥杀人期间有朝她的方向看,知珞早已升起了隐身结界,两人修为旗鼓相当,他短时间内无法发现知珞的结界,自然就察觉不到那里有人。 而他的结界刚好就设在她身后。 系统:【……还好没被反派发现你在偷看。】 系统默默想到:可是反派那么了解知珞……幸好他不知道知珞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世,才判断出错,以为她不会偷看。 知珞表情轻松,脚尖在空中晃动几下:“所以才不能比他弱。” 燕风遥极其敏锐,得要瞒过他的眼睛。 不过什么也没有发生。 知珞想到。 这没什么,她甚至挺高兴,因为原剧情才是她有所准备的一环。 封锁声音的结界消失,知珞也解除结界,翻身下树,燕风遥似有所感,再次望向远处树干,仅有一只漂亮的鸟在树枝上跳了跳,悠悠然振翅飞去。 …… 他走到小溪边,知珞正在看溪水里的鱼。 “你烤鱼。”知珞指了指溪水,说道。 燕风遥应了一声,枪被法术擦拭得干干净净,但他还是用的树枝,往水里一挑,将鱼轻而易举地挑了出来。 他理应汇报刚刚知珞交给他的任务。 “那个女人已经离开。” 燕风遥面不改色。 他绝不能被她发现魔界之人的身份。 燕风遥看着澄澈溪水里摇摆的鱼。 谎言的尽头,他没有察觉那理由已然从“在修仙界立足”变成“不想让她戒备”。 知珞噢了一声,坐在溪边石头上撑着腮,好奇地盯着他。 少年在专注地挑选溪水里的鱼,长长的马尾十分利落,整个人清爽无比,没有任何突如其来的痛苦。 主仆誓约没有发作。 ……真是奇怪。 知珞的指腹在脸肉上点了点。 她忘记燕风遥以前有没有为了掩饰魔界身份说过类似的谎言,毕竟知珞从来没有留意过燕风遥的话,这次是头一回透过语言观察着他,以至于有些不解了。 明明对她撒了谎,却没有触发主仆誓约,依旧是没有害她之心、损害她利益的好仆人。 忠诚与谎言,居然能够并存吗。 第52章 第 52 章 溪流水汩汩。 木柴燃烧,白烟升起,无比的呛人。 知珞坐在火堆旁盯着火焰发呆。 燕风遥坐在她对面,拿着树枝叉上的鱼,熟练地放在火焰上翻烤。 慢慢地,烟顺着微风飘到知珞面前,钻进她的喉咙,触碰鼻尖。 她立刻捂住鼻子,眉头微皱。 知珞一捂住鼻子,燕风遥就抬眸看她一眼,顺势起身,黑色衣摆动了动,他从容不迫地坐到她左边。 燃烧出的烟气太呛,知珞想都没想就用小法术带来清风。 微风瞬间改向,她是下意识向着那微风施法术的,于是白烟迅速朝相反方向飘荡,正是方才燕风遥坐的位置。 燕风遥看着白烟扑向他刚刚坐的位置,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垂眼,不甚在意地把鱼翻了个面。 知珞继续双手撑着腮发呆,只是这回盯着那鱼。 这里没有调料——但是他有。 燕风遥神情自若地从储物袋拿出花椒和盐,原本还有一些增加酸味的梅子,可是知珞非常不喜欢酸味,偶然吃到,脸还会皱成一团,十分嫌弃。 所以他只往鱼上撒了些盐和花椒,将鱼递给她。 知珞接过,鱼在冒烟,还有滋滋的轻响。 她小心咬了几口,外脆里嫩,而且只有大刺,没有小刺。 知珞缓慢咀嚼了几下,的确没吃到刺。 燕风遥适时说道:“刺已经被挑出来了。” 他其实并不会如此精细的操作,只是烤鱼的时候想到这种鱼小刺密布,就低眸翻转着鱼,思考了片刻。 灵力运用被他玩出花儿来,以前也是,当个勘测犬都行,这些挑刺自然也没什么困难。 知珞点了点头,一口一口吃完,树枝被刮得很光滑,尖端被折断不会戳人。 她不吃鱼头鱼眼睛,很快就吃完,燕风遥接过树枝,又递给她手帕。 知珞擦干净嘴和手,对她的仆人提出建议:“不入味,只有壳有味道,肉没有。” 燕风遥点点头:“我知道了,下次会改。” 两人弄灭火堆,走回浮云谷交任务。 系统实际上还没有休眠,它异常纠结,在两人沉默的赶路中它迟疑开口:【宿主,反派知道了有人在找他,说他可以拯救魔界,万一他去探查了呢?】 万一剧情提前,宿主还没有准备好可怎么办! 知珞:“?” 系统:【……】 宿主你是不是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啊!? “应该不会,因为很麻烦。”知珞在心底说道。 浮云谷的路需要找,所以不易飞行,走路最好。 燕风遥走在前方为她开路,长枪随意一挥砍断荆棘杂枝,偶尔遇到无法砍断的树枝,他会用长枪抵住,侧身看向她,等她过了再走。 系统:【什么麻烦?】 知珞:“会死掉的麻烦,他更在意自己的生命的话,就会拒绝。” 挽救魔界说起来好听,不过也是把头颅系在腰带上的危险差事,燕风遥好不容易才脱离火坑,在原著里也是为了活下去才达到最后的结局,他是傻了才去真的当“救世主”。 再说,魔界关他什么事? 知珞想不明白,她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就是要站在她这边才行,去魔界也必须是被逼着去的。 ——因为他们是主仆,而她说过不要对立,燕风遥赞同了。 系统:【男人的话怎么能信呢!】 知珞:“他最先是仆人,再是男人。” 系统:【万一他真的做了呢!】 知珞:“可是 他说好了不做。” 系统:【反派的话怎么能信呢!】 知珞:“因为是仆人。” 主仆誓约也还在。 系统抓狂不已,宿主某些方面警惕得不行,心冷得像是石块,但是某些方面又异常天真,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协助。 ……说不定宿主又走出另外的路呢?肯定是!绝对是! 系统自己安慰自己,成功把自己说服了,然后心情平静地去休眠。 知珞有判断的理由,可惜说出来后系统也还是在纠结反派标签。 它不相信这么呆的宿主会对反派这么了解。 可她就是这么了解,随便想一想就知道了,以前不知道是没有去想过,现在一想还觉得挺新奇。 主仆的思维的确不同,但都对对方的想法没有丝毫抗拒反对,甚至大部分都很赞同。 她懒得动嘴去说服别人,这不是她的强项,倒是燕风遥的长处。 思及此,知珞看向前方的燕风遥。 少年身姿挺拔,如竹般青涩修长,动作利落得有些狠了,他的马尾就在知珞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微微转过来时,旭阳光在他黑睫上跳跃,染上一层朦胧的金,黑色眼珠透出辉光,宝石一般。 实在是一副绝佳皮囊,骨骼也是上上乘。 都说燕风遥长得好看,在修仙界也是独一无二、无人能与之相比的相貌,知珞不在意美丑,但不代表她不能分辨。 他侧过身,她却没有过,燕风遥看向她。 知珞正抬头直勾勾盯着他的脸,没有情、欲,只是在好奇地观察。 “……” 他愣了愣,却奇异地想要避开她的目光,说不清楚那一瞬间的心思到底是莫名的羞还是别的什么。 燕风遥一撇开头,知珞就往前走了几步,只不过她是跟着燕风遥移动,没走原路,反而凑他面前,继续近距离直勾勾地看。 跟看花儿一样,毫无害羞感。 燕风遥:“……” 长枪还抵着树枝,他被迫和知珞对视,她仰着头看他,明明目光没有任何杂念,他却像是被那目光灼伤,觉得那视线存在感极强。 但燕风遥很快回神。 他熟悉自己,更是擅长发挥外表的作用,怎么笑会让师兄师姐们觉得他善良人好,怎么笑会让他人觉得他毫无邪念,正义凛然。 所以他停顿几息后,就微微笑了下。 一缕辉光恰好映进他眼眸,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笑的唇角也正好是最好看的弧度。 充满心甘情愿的顺从感,还有不自觉流露的青涩少年情,漂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知珞非常惊讶,语气平直地啊了一声。 她又认真看了会儿。 燕风遥就跟一张漂亮的画似的,站立不动,任凭她观赏。 知珞看完了,就继续往前走。 燕风遥顿了顿,收枪,也走向前方,继续开路。 表面异常平静,两人都不是话唠,气氛很是沉默,却不显得沉闷,只觉两人氛围融洽到很是舒服的地步,现在更是有一股似有若无的暗流涌动。 又或许只有他在涌动。 燕风遥抵着树枝,看她走过,他安静地看了她背影片刻,才收回长枪,再次走到前面。 过了半晌,知珞突然说道:“再来一次。” 燕风遥愣了下,反应过来后立刻明白她在说什么。 “可是这里的阳光方位不同,也许不能完全一样。” “没关系。”知珞走到他面前,离得很近,认真到目不转睛。 燕风遥:“……” 他垂眸看着她,连她眼睛里的细小瞳仁都能看清,少年一 顿,想要像刚刚一样笑,可莫名地做不出。 一次比一次困难,分明最擅长这类事情,分明他的确想过利用皮囊让她开心,可是被知珞盯着,被她知道他是在计算笑容弧度后,又莫名其妙地做不出来了。 知珞不知道这类复杂的少年心思,她催促了一下:“快一点。” 少年眼帘下垂,瞥向别处一阵,似乎在躲避她的视线,唇抿得紧紧的。 过了会儿,他才看过来,对上知珞像是等待表演的目光,她还非常严肃,新奇地端详着他的脸。 “……” 燕风遥忍不住笑了下。 没有精心设计的弧度,自然而然。 知珞看了片刻,忽然问:“你长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可能是过得不错,也跟着年纪长开了。”燕风遥说道。 “是吗?” “是的……哪里不一样?” “现在更好看了,但我仔细观察了会儿,和以前没太大差别,可是就是长得更好看了。” 燕风遥心脏快速跳动了下,却很快压下,他看着知珞纯净的眼,说道:“也许……是我们相处得久了,就算是主仆,也有情谊在。有感情的话,不论对方的长相如何,在心底总是会把对方想得更好。” “是这样吗?”知珞想了想,她在原世界没有长时间的朋友,也就无从得知,“好吧,那涂师姐,翊灵柯,还有宋师兄他们肯定也是。” “……也可以说是和睦相处久了,看得更顺眼,不排除他们相貌真的长变了的原因,毕竟细微的改变就能让人焕然一新。” 知珞噢了一声,明白了新知识就走。 燕风遥跟在她身后。 这是一段平路,不再需要他开路,一直跟在知珞身后的黑衣少年忽然用明亮的枪尖窄面映出一小片他的面容,黑眸淡淡,就像是在看死物,冷静地用眼神丈量。 是比以前长开了不少。 ……但朝夕相处应当不会察觉到变化。 也许她就是突然留意到他的相貌,才有了清晰认知,自然就比之前不甚在意的态度更加能注意到他。 至于怎么突然注意到的,谁知道?就连人界的少年人,注意到男女之情也是在成长过程中的一瞬之间。 目光在枪尖表面停留片刻就移开,燕风遥看待自己的皮囊,就像在看一副真正的物品,待价而沽。 他习惯这么对待自己,这样也更方便他在修仙界伪装。 不过他还是看不出,她喜欢的到底是他长相的哪个地方? 哪种笑? 知珞停下脚步:“到了。” 燕风遥站到她身旁,浮云谷开口阵法显动。 他却不着痕迹地瞥向知珞,在她看过来的前一刻又移开,眼神异常平静。 在浮云谷现身之时,燕风遥甚至还在想着。 ——这次没有发现,下次他应当更留神些。 这想法如此顺其自然,以至于少年没有察觉出背后的欣喜。 他只是跟着她走向浮云谷深处,觉得这浮云谷的一草一木愈发顺眼罢了。 第53章 第 53 章 知珞他们去往浮云谷,交完任务就回去了。 她在十二月宗整天修炼,偶尔知珞还会盯着她朋友的脸仔细地看。 直把翊灵柯看得心情怪异,宋至淮背挺得更直,涂蕊七笑得更深,偏偏知珞得到了燕风遥的解释,也就没再问这样的问题,翊灵柯只当是天才朋友的突发奇想。 每次燕风遥就站在一旁抱着长枪,安静看着。 知珞盯着别人,他就不着痕迹地瞥着知珞。 终于,翊灵柯按耐不住好奇心,又怕会从知珞嘴里听见什么令她心梗的解释,她思考了下——起码燕风遥会说话啊!黑的都能给你说成白的,令人心情舒畅,她就悄悄过来问燕风遥:“知珞最近在干什么?” 燕风遥一顿。 话语在喉咙滚了一圈,莫名的不想说出来。 不是嫉妒。 应该说不只是嫉妒。 只有他能理解她的举动的欣喜、丝丝缕缕的妒忌、还有各种情绪缠绕在一块儿,相互纠缠攀升,复杂到他也无心分辨。 “……”燕风遥表面如常,他停顿了片刻才开口,“因为知珞觉得你们比以前好看了,想要知道到底是你们的长相真的变得好看,还是她的心把你们变美了。” “居然是这样啊,知珞还会想这个,也对,她是木头人,又不是真木头——”翊灵柯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即仿佛被夸奖一样,露出春风得意的神采。 “早说嘛,我让她看个够!” 她马不停蹄地奔向落石林。 燕风遥平静地望着她的背影,收回目光。 就算是不愿意说,也必须要说实话,因为这会让她的朋友感到愉悦,对她有好处,这样做才是知珞最好的仆人。 燕风遥眼睫微垂,看着长枪尖端映出的少年面容,眉眼生戾,眉头微皱,似乎正处于不好的状态。 没有人看,他无意调整,与枪面中的眼睛对视片刻,移开了目光。 夜晚,他在自己的房间看书,门被忽的打开。 是知珞,她看一眼微微惊诧的燕风遥,道:“我要在你这里看书。” 她说着,不管燕风遥的反应,直径走向窗户边的榻——燕风遥前段时间换了个更舒适的,并且时常清理,能让她随时能够躺上去。 虽然她一次都没有来过了。 知珞缩在榻上看书册,燕风遥才回过神似的,瞬间撇下眼帘,收回定定凝视她的目光。 少年又看了两页,安静间他忽然起身,将明烛放到她榻边小桌上。 知珞只觉视线更加明亮,没有回头,她趴在榻上,双手撑着腮帮子一字一句地看。 燕风遥等她看完这一本,不动声色地问了问。 知珞也没有任何防备,疑惑地说:“翊灵柯非要让我看她,兴奋得像是锅里冒油的肉,一直在说话,还要在夜晚跟我一起睡觉,可是她睡着了之后还在说话,我就过来了。” 燕风遥:“……原来如此。” 知珞:“你跟她说了?” 她没有指明,他也知晓她在说哪件事,说:“嗯。” 燕风遥一顿,又蓦地说道:“抱歉,应该让你允许我才能说。” 他本应该擅长察言观色,知道知珞没有在意这件事,可偏偏他一时间心绪烦乱,自我束缚,低眉认错。 嗯? 知珞偏头瞥他。 这么点事还要她决定,她不得很累? 知珞顿时觉得他大有用处,开心道:“不用,而且我心情好。以后都这样,我不想解释你就去解释,不要问我,好麻烦。” “…是。” 夜深人静,烛火减弱,燕风遥一直 坐在桌边,看完手中的书,抬头,知珞已经蜷缩着身子入睡。 他起身替她拉了拉棉被。 就算是修了仙,她也还是怕冷,容易冷,体质如此。 微弱烛光与月光交融,令她像是躺在夜色交织的软床中,眉眼无害柔软。 他看了半晌,吹灭了烛灯。 她说她心情很好,想必是翊灵柯的行为让她高兴了,这很正常,知珞却不懂朋友的含义,她只知道自己愉悦,不去探究原因。 燕风遥再在黑暗里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坐回桌凳,无声翻看最近知珞接的任务。 她让他跟着一起去,任务很多,燕风遥自然要根据任务地点规划一条最好最舒适的路线。 与少年自己做任务时的简单粗暴完全不同。 他看着看着,忽而笑了笑。 白日里因为那些妒忌而起的不愉,在独自一人时全数退让。 她因此而开心。 她要他跟着去做任务。 她现在就在他布置好的榻上入睡。 少年就跟被顺毛的动物一样,又缓慢地放松下来。 无知无觉过了一个月。 知珞又接到来自浮云谷的任务,她带上燕风遥在路上做完,再次去往浮云谷交任务。 浮云谷与十二月宗的关系确实好,到人多的地方都能看见一半是浮云谷的人,一半则是十二月宗的修士。 “给,这是你的报酬。”一药修将钱袋递给一名剑修,笑道:“也谢谢你的帮助。” “不用不用,哪里哪里,分内之事分内之事。”那剑修一个词说两遍,笑得宛如一朵花。 “不不不,没有你们十二月宗,我们浮云谷也对抗不了那些妖魔,近些年那些妖魔真是越来越强大了。” “哎呀哪里的事哪里的事,没有你们浮云谷,我们也用不到这么好的药丸草药。” “还是十二月宗的功劳大些。” “不不不,是浮云谷大些。” “不不不,是十二月宗。” …… 一派祥和,完全看不出这是在十二月宗一言不合就下战帖的剑修。 知珞饶有兴趣地看了片刻,燕风遥才拿着酬金回来。 “请问还能再提高点吗?” 一道过于谦逊的女声落入知珞耳朵。 “我们是根据妖魔实力来划分的,小姐你那村子里的妖魔的确只能达到丙级。”接收任务、发布任务的弟子为难地说道。 妖魔任务等级一般分为甲乙丙丁卯,很简单粗暴的划分,这也跟修仙界粗糙的宗门制度相衬。 “可是……来的弟子万一出了什么事……”那女子年纪二十出头的模样,修为似乎刚踏入筑基期后期,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已经停留许久,止步如此了。 因为她身上的死气浓重,没有能力去掩盖,是凡界常见的快要“老”死的人的状态。 “没事的。”那弟子一脸营业的笑,整天都是这表情,笑容已经固定。 他宽慰道:“接下任务后的死亡是不会找雇主麻烦的,因为小姐你村子里的妖魔确实就是丙级,如果接下任务的弟子死亡,我们会酌情提升等级的。” 毕竟修仙人就那么多,当然要按照规定来限制任务等级。 “那…那好吧……” 离玉喃喃,将任务的描述图纸交于他。 她想着村子里的事,呆呆看着那弟子将任务贴在墙壁上,和一众丁卯任务混在一起。 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被接下……报酬那么低,位置还那么偏僻。 离玉踌躇不走,她身上还有风尘仆仆赶远路的痕迹。 下一瞬 ,却见一少女径直走向任务墙,好像抬头看了看她的任务纸,然后面无表情地一把撕下。 离玉愣了愣:“……” 那少女年纪尚轻,面容可爱灵气,是剑修,却没有剑修的杀气。 少女走向一名黑衣少年,那少年才是周身萦绕着似有若无的冷意,不像是能轻易靠近的人。 但他一笑,隔阂感莫名就消融了。 少年与她说了几句话后,不紧不慢地抬头看向离玉,离玉怔了下,刚要主动走近就见他垂首与少女轻声说了什么。 那剑修听完侧头看向她。 这是要与她这个任务人接洽了吧…… 离玉稳了稳心神,还没有迈步,那剑修就朝她点了点头当做打招呼,然后离开。 离玉下意识也点头回应了一下。 “……?” 就走了? 对方只留下那个黑衣少年去做任务的登记。 也留下离玉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 浮云谷接受任务的登记过程更为繁琐,燕风遥办完出来,望见那任务人还在,微挑眉。 他走近,笑道:“叨扰,请问你就是发布了稻时村任务的任务人吗?” 离玉缓慢地点头:“…对。” “抱歉,因为你的任务里说了修士在接受任务后,三天内到达目的地与你接洽即可,所以知珞——也就是刚刚与我同行的人,想要到目的地再与你交谈。” 真神奇,方才少年还是一副冷冷模样,一与人交流却又变得如沐春风。 “原来如此,自然可以。”离玉松了口气,应了一声。 燕风遥继续笑道:“不知你的任务急不急迫?” 离玉忙道:“三天内到就好,妖魔还在潜伏期。” 燕风遥思忖片刻,道:“我们会尽快。” “谢谢……”她当然看到了两人的宗徽,“我没想到是大宗门弟子接。” 他们再就任务交流了几句,少年三言两语就瞬间抚平离玉方才的疑惑诧异感,甚至还觉得是误解了刚才的剑修。 ……因为任务如此约定,就认真地按照约定来,没有考虑其他的吗?还真是奇怪又可爱的性格。 离玉想到。 离玉:“我叫离玉。能问问你们的名字吗?” 燕风遥:“我是燕风遥,她名知珞。” 等燕风遥离开,离玉才缓慢想起来她好像听说过知珞的名字。 记忆很模糊,因为她常年待在村子里,外界的消息能传到她这里已经很不错了。 知珞……知珞…… 离玉赶回村子的路上,在风吹动树林,发出簌簌声时她才猛然回想出来。 ——那不是风头正盛的新晋剑修吗?师父是曾经名动一时、能与剑尊并列的周石瑾,天赋是数一数二的双灵根,听闻人的心境也极稳。 修仙界天才很少,只要出现几个,基本都会被世人传颂,皆是前途无量的人物,但将来如何就各凭造化了。 离玉心定下几分。 应当能够成功铲除妖魔。 知珞的确是因为看见任务单上写的要求约定,才完全没有可以去提前交流的意识。 她也对接洽没有太大的重视。 知珞脑海中的理想接洽场景是: 任务人直接一指:“打这只,它是这个时候出来,那个时候不出来,特点是这个这个。” 知珞应一声,提剑就开打,打完去交任务领酬金。 就没了。 很简单。 然而现实每次都不一样,没有接洽直接奔向妖魔的任务还好,一旦 需要接洽,她会觉得很麻烦,就跟上次的员外一样,这些时日知珞也学习到了新的解决办法。 ——到了这种麻烦时刻,最好带上燕风遥。 需要交谈时就放燕风遥,他也特别听话。 燕风遥上前一步:“我们是十二月宗……” 任务人痛哭流涕:“你们终于来了!” 两人再寒暄一番,任务人以待贵客的礼仪相对待,自然很繁琐。 燕风遥笑着,轻松应付,几句话将人安抚下来:“请问那妖魔的位置……” 燕风遥在一堆感情充沛的废话中提取出关键信息,下一刻就垂首对走神的知珞轻声讲一遍,言简意赅。 这时候她才支起耳朵听,听完就打,打完又放出燕风遥去应付任务人的感激涕零和无数感言,甚至还有的人居心叵测,用手段,想要他们能被自己驱使。 这些也通通交给他。 ——很好使。 前天完成任务后,知珞诚恳地这么说。 “这是夸奖。” 她还一本正经地加了一句。 当时的燕风遥闻言,撇开了视线,面色自若,耳朵却诡异地染上绯色。 随后少年又镇定地望过来,笑了下。 那笑容正好,引得知珞盯着他的脸,十分感兴趣。 他看着她,道:“谢谢。” 第54章 第 54 章 他们先回到十二月宗置换需要用到的物品。 十二月宗大堂里,弟子来来往往,嘈杂不已。 她没发现周围的声音在她进来之时就骤然低下去不少,还有似有若无扫过来的注视。 那就是知珞?燕风遥? 众人偷瞄。 毕竟十二月宗人数众多,但大多数都是悟性平平的修士,几百年挣扎在筑基期,像知珞、宋至淮之流的剑修,很少,出一个少一个。 燕风遥扫了一圈围观的众人,没发现什么恶意就不感兴趣地收回。 在他看来,这些惊奇隐含羡慕的目光太过平常,知珞本就会收获这些。 知珞则忽然看向一练气期的门外弟子,她愣了愣,继而回想起才入门的事。 在走出大堂的路上,她问他:“入门那对练的练气期外门弟子的模样你还记得吗?” 是指他们在测出天赋,进竹声院学习的那一个月,在训练场上遇见的仗势欺人的弟子们。 说是帮助他们练习基础剑法,却违背规则、使用灵力,在初期将他们两个压着打了一顿。 燕风遥:“记得。” 他现在才想起这件事,并非是他大度,而是在训练场后期他已经能压着那几人打,还把控着底线,发泄够了。 但还有一件事—— “……”燕风遥沉默片刻,说道,“抱歉,在那之后我把那与你打斗过的弟子也打一顿。” 知珞瞬间严肃了脸,十分不悦。 她紧皱眉头,先问:“死了吗?” “没有,”燕风遥低眉,头微垂,眼帘敛下,就像在认错的犬,偶尔掀眸瞥她一眼,“他现在应该完全恢复了。” 知珞又松了眉头,因为那个人不是她的所有物,自然人人都可以打,但是如果是她的仆人把他打死了,就很麻烦。 她一顿,又问:“你为什么打他?” “……”燕风遥诡异地停滞几息。 “因为他仗势欺人到你的头上。” 知珞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我不需要别人帮我报仇。” 而且燕风遥做这种事又没什么好处,这是主仆誓约以外的主动行为,让她一时间摸不透。 “为什么要这么做。” “……”燕风遥似乎在斟酌词句,难以启齿一般,犹豫许久才说。 “……因为他对你做的事,让我产生了愤怒。” “……” 什么意思? 知珞面无表情与他对视几息。 沉默。 沉默蔓延。 一只白鹤从他们头上飞过,尖啸一声。 两人再沉默了半晌。 知珞:“你等等,我想一下。” 燕风遥:“……好。” 她敲醒系统:【攻略成功了吗。】 系统醒来,一听到这话马上就兴奋到颤抖。 什么——?!连木头宿主都察觉到的感情变化吗!那一定—— 系统立刻点击查看。 然后瞬间面无表情。 【没有。】 ……哈哈,想想也是,成功的话它后台自然会第一时间提醒了。 系统干笑了几声。 知珞也不遗憾,问:“如果他因为我的利益被损害而愤怒,这算是攻略得很好吗?” 系统:【当然算啊,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我给你说宿主,这是成功的预兆!甚至只差临门一脚!有些宿主的攻略对象是因为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才没有显示成功,宿主你可以暗搓搓提醒一下,再拉扯一下,说自己也喜欢他,然后巴 拉巴拉巴拉巴拉】 说个没完没了了,倒豆子一样说得知珞脑袋疼。 “嗯,休眠吧。” 【——我还没说完!……算了。】 系统怀揣着对未来的美好愿望美滋滋陷入休眠。 升职加薪指日可待! 知珞这才抬头看他。 燕风遥抿唇。 她想着系统前面的话——后面的她压根没去听,直白道:“你是因为我而愤怒吗?” “……对,”她太过直接,燕风遥忍不住撇下眼看了看地板,再抬起,亡羊补牢一般加了一句,“毕竟你是主人,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 这不是意识到了吗?攻略还没有成功? 知珞疑惑皱眉。 她不信邪地再强调了一遍:“所以你现在很忠诚。” “对。”他这次答得毫不犹豫。 “只对我?” “对。” “……” 骗子,根本没有攻略成功。 知珞不太高兴了,转身就走。 燕风遥微怔,下意识跟着她。 他偏头小心看她。 ……生气了?为什么生气?他说错了什么? 燕风遥回想了一遍。 还是说生气于他擅自做主? 知珞御剑飞向外门弟子的场地,路途中燕风遥看了她好几眼。 燕风遥突然道:“抱歉,我不应该擅自做主。” 知珞:“你在说什么?” 不是这个原因。 燕风遥沉默几息,又道:“那张静淑和红妍应该已经安置好了,她们说安定下来后就会给你写信。” 知珞心情不好,本就不想思考,闻言也一时间没想起来这两个人名。 “谁啊。” “………” 他跳过这两人,语气自然地转换话题:“以前被你救下的花魁春玲,听说阴差阳错进了禅定寺。” 有点印象。 知珞嗯了一声。 到达那弟子院里,知珞落地,对燕风遥不满道:“你在撒谎,还不够忠诚。” 燕风遥微微一愣,旋即没有反驳,点头赞同:“我的确应该做得更好。” 知珞:“要快点。” 燕风遥:“是。” 随后她简单粗暴地提出挑战,那弟子认出这是他曾经欺负过的新弟子。 但是没见过这种找过来专门报复的天才啊! 最不济的也是相遇了才教训,因为天才们心高气傲,外门弟子与内门弟子的交集几乎为零,那些天才通常也不会专门来找底层人物复仇,应该说他们眼里早已没有外门弟子那些人的影子。 再说,有的也要名声,这是等级压制,那些天才只会应战主动挑衅的低修为修士,哪儿有来主动提出挑战的啊! 知珞完全不在意,在她眼底只看得到他以前打过她这一件事,这就够了,其余的什么人情世故全然不管。 修为压制,强制发挥作用的挑战符飞到上空,投射出半圆结界,形成挑战区域。 燕风遥在外面再套了个结界,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最好不要杀人,宗门肯定会发现。” 知珞随口应了一声,江雪剑出鞘。 周身没有杀意,但清凌凌的剑太过清冷,浓浓灵力几乎能将他瞬间斩杀。 那弟子吓得跌倒在地,忙不迭后退:“不…等等,对对对不起我错了!请原谅我!大人有大量,是我胆大妄为!” 他甚至开始磕头,能屈能伸。 知珞只觉他这姿势不太好战斗,“起来。” 弟子见她 不理,咬紧牙关:“你…你就不怕有人知道你仗着修为欺人吗!” 他也在做这种事,但所谓树大招风,他一个小人物没人在意他的恶行,知珞这类被无数盯着的天生剑修就不一样了。 知珞不太懂他的逻辑。 “我是在报复你,”她提醒了一句,再疑惑发问,“要不然这一身修为用来干什么。” 不能拿来报仇的修为,和凡人的灵力空荡又有什么不同。 …… 涂蕊七是在去往外门弟子处的路上瞧见结界的,以她目前的修为只需要费一些功夫就能进入。 却见燕风遥就站在结界边缘,他看见是涂蕊七,准备拿长枪的手自然地松开,笑道:“涂师姐。” 她没发现燕风遥的动作,一进结界就能听见阵阵惨叫,一道挑战符就漂浮在空中,笼罩着地界,有人的身体撞上挑战结界的闷响。 涂蕊七:“里面的是知珞吗?” “对,”他说,“因为知珞才入门时被这位师兄欺负过,如果无冤无仇,她也不会浪费时间来挑战。” 燕风遥:“还望涂师姐不要插手,知珞有分寸,不会酿成祸端,况且外门弟子一些人常年以欺负新弟子为乐,教训教训是为了端正门风,知珞也是为了宗门。” “毕竟宗门没有衙门一类的地方,作为剑门备受关注的弟子,她以身作则去端正这股风气,也是有好处的。” 他三言两语给知珞扣了个正义凛然的帽子,把这件事说得好像是为了宗门发展。 涂蕊七缄默片刻,忽而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 她并非什么不知变通的古板老好人,衙门执法堂之类的地方,以前有过,因为和一些长老仙尊矛盾太大就取缔了,令宗主还不是绝对的权威,无法阻止。 “……宗门确实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人也是,有好有坏。”她望着挑战符,怔怔说道,“令宗主已经做的够好了,听说在她做宗主之前,十二月宗就是一窝有修为的土匪,混乱不已,随意抢夺。是令宗主让它有了个宗门样子……只不过近年来她也有些乏力了吧。” 令之欢早就知晓宗门有多大的缺陷,但她不是掌舵的料子,能做到现在的地步,已经是竭尽所能。 她曾经是人界武将,根本不懂什么掌权排异、宗门建设,想必是要付出了莫大的努力才走到今天。 涂蕊七爱着宗门,充满感激,但也知道它漏洞百出。 就像宗门里有人对她好,有人就对她不好。涂蕊七早就知道世间没有绝对,只是依旧充满善意。 须臾,挑战结界破碎,一少女走出,衣摆染上一点点血迹。 知珞看到涂蕊七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涂师姐。” “知师妹。”涂蕊七笑了笑,她望向地上那昏迷不醒,浑身鲜血的弟子,见他生命还在,修为还在,只是需要躺个一百日,涂蕊七就通知了其他弟子来抬他去躺。 知珞原本没什么反应,谁知涂蕊七拿出手帕,擦拭掉她脸上的一滴血,笑容显得有些勉强。 燕风遥先看了眼知珞。 没有受伤。 再轻飘飘观察了涂蕊七一阵,下判断。 对知珞没有威胁,也不存在反对知珞的意思。 于是他不甚在意地移开视线,瞥着知珞,目光在她脸上粘了一圈。 “对不起,知师妹,”涂蕊七说道,“我本就在你上云梯时就注意到你,却没有在你入门未拜师的那一个月留意,让你受欺负了。” “……”知珞眨了眨眼睛,脸上的手帕很轻柔,她想了想,决定安慰一下涂蕊七。 知珞指了下燕风遥,“没关系,他在,我们经常对练。” “?” 涂蕊七失笑,诡异地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是指燕师弟经常和她一起对练,让知师妹发泄了情绪,心情好。 燕风遥状似在抱臂,站在不远处,看着染血的地面沉思,实则在倾听抬人的两名弟子的交谈,声音很小,却瞒不过他的耳朵。 “怎么这么惨?” “我就说他这么欺负人,迟早要踢到铁板吧!” 涂蕊七通知的弟子没太大的恶念。 见对知珞没什么不利的言论,燕风遥就没有再去听,走向她。 才走近几步,恰好听见知珞说的对练。 少年眉头微松。 看来她没有再生气,注意力早就被转移了。 第55章 第 55 章 三天后,离玉等在稻时村外,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伴随着晨曦,那两位少年人如一道流光,眨眼间飞至面前,蓝衣剑修跳下来,剑入鞘。 离玉迎上去:“两位道友。” 严格来说,她上次听见知珞的传闻,故事里面的剑修主角似乎还是筑基期前期,但离玉现在才发现她已经看不透知珞的修为。 知珞的确在前些时日就摸到了筑基期顶部,不仅是因为周石瑾集几百年精华铸就的剑法心念,还有知珞本身修炼就跟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周石瑾当时就戏言:“和你师父我当年的进度差不多。” 知珞看着她,没有说话。 “……”周石瑾,“你接下话。” “好。” 只有短短一个字,还是戳一下动一下,周石瑾却满意颔首,继续讲当年她多么多么厉害,还见过第一任宗主。 知珞边吃东西边听。 周石瑾讲到中途,偶尔再戳她一下,因为这徒弟吃得太认真了:“——徒弟你在听吗。” 知珞就嗯一声。 周石瑾继续讲,再问,知珞再嗯。 气氛极其融洽,然后知珞吃完了食物,没有其他的事情做,就去练剑了。 周石瑾步履潇洒地跟着徒弟,上跃躺在练剑场边的树上喝酒,偶尔提点她几句。 也许是稻时村太过遥远偏僻,村庄周遭几乎是荒无人烟的山林荒野,所以就算离玉会特意去外界关注修仙界的消息,也速度迟缓。 离玉打招呼后,知珞应了一声,燕风遥看了知珞一眼,对离玉笑道:“离玉道友,请带路吧。” 知珞依葫芦画瓢:“离玉道友。” 离玉领路,三人走向山林深处。 稻时村在几百年前就坐落在此处,他们以前的祖先甚至不知道外界有多大,只有几百人出去过,几个人带着外界的锄地工具、医药书、绸缎布料等生活所需的物品回来,久而久之村落里的生活也只比外界落后十几年,没有天上地上的差距。 地上杂草被三人的衣摆扫过,燕风遥走在最后,留意四周。 这里没有丝毫修仙门派留下的痕迹,没有大宗门的保护防御阵法,也没有小宗门接受委派在这里设的简单阵。 只有一些看起来不甚熟悉的阵法。 离玉是剑修,理应不会阵法,灵力流动不同,所以只学了个皮毛,很粗糙。 稻时村没有想象中荒凉,但也富裕不到哪里去。 离玉先停在村子口,犹豫片刻,不好意思道:“……两位道友,因为我是这里唯一的修仙者,所以村民们可能会对修仙者修为不了解,如果有怠慢的地方尽管与我说,还请谅解。” 燕风遥善解人意:“无事,我们自然不会为难普通百姓。” 离玉瞥了瞥没有开口意思的知珞,她看得出知珞才是领头人,于是她对她笑了笑,朝两人说道:“那离玉先在这里感谢二位了。” 离玉进去之前,想起什么,拿出一张笑着的白鸟面具,仔仔细细戴上。 知珞被吸引过去,她发现那张面具似乎是什么法器,不过级段很低。 离玉闷闷的声音传出:“抱歉,我在村子里都是戴着面具……” 燕风遥:“无事。” 离玉顶着知珞直直的眼神,头皮发麻地嗯了一声,在她的注视下假装若无其事地走入。 有几个孩子在田路玩乐,一人见到离玉,顿时惊喜地挥舞手臂,道:“是神女姐姐!” “神女姐姐,我娘她是不是好了呀?” “神女姐姐一起玩捉小鸡吗?” “我想要像上次一样飞上天!” 一 群小孩子兴高采烈、叽叽喳喳地拥过来,他们每前进一步,知珞就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 他们围绕在离玉身旁,知珞就保持着固定距离退到一旁,站在田埂边缘。 燕风遥就看着她移动,也没有在意那群小孩子。 知珞平静地与他对视片刻,燕风遥对她笑了笑,似有安抚,又像是没有含义的一笑。 知珞没有任何表情,燕风遥笑得好看,她就盯着他。 燕风遥一收敛笑,她就移开目光,安静等任务人完事。 正准备开口说话的燕风遥:“………” 任务描述不仅有铲除妖魔,还有在处理妖魔过程中,需得保护村民,不能让他们受到伤害,尽力就好。 那群孩子和远处一个垂垂老矣的爷爷都被知珞贴上“村民”的标签。 离玉熟练地应付几个小孩,声音在面具里都听得出笑意。 一戴着老虎帽的小孩忽然指了指知珞两人:“神女姐姐,他们是谁?好漂亮。” 在他们眼底,知珞和燕风遥漂亮得像是宝石水晶,一进村子就如同夜明珠一般引人注意得很。 “他们是比姐姐还要厉害的修仙人,记得问好啊。”离玉说道。 “是比神女姐姐还要厉害?那得多厉害!” “拳打北村头,脚踢南村尾!” “能飞到和云一样高吗?” 离玉很快把他们应付过去,说他们还要忙正事,带着知珞二人继续往村子深处走。 几个小孩一直跟着他们。 知珞目不斜视地走路:“他们在干什么。” 燕风遥:“大概是好奇吧。” 老虎帽子男孩走得最快,也最为大胆,跑着跑着就走到了知珞右前方。 他在好奇地看知珞背后的剑、看她的衣服。 知珞瞥过去:“有什么事。” 男孩见仙人居然搭理他了,瞬间惊喜得笑出空缺的门牙,小跑几步走近:“仙人仙人,你们会打很坏的妖魔吗?” “对。” “打妖魔是什么样子?”他眼含兴奋,将仙人打怪这件事视为极其潇洒、具备侠士一般的豪迈霸气。 知珞认真回答:“血肉模糊,必须要刺穿它的要害,找不到要害处就一直砍刺,有时候把它剁成几块,妖魔还能动。” 她对待所有人都一个样子,完全不会因为对方的年纪问题产生什么区别对待。 老虎帽男孩呆住了,迈腿跟着她的步伐也骤然停住。 知珞只当他问完问题了,继续走。 离玉看着后方呆呆注视他们的男孩,干笑了几声。 知珞道友真是赤心可见…… 片刻之后,身后突然传来小孩哭泣的声音。 离玉:“………” 三人回过头。 知珞环顾四周,问:“有什么危险。” 燕风遥:“应当没有。” 离玉:“……对。” 他们在村子里行走,逐渐有越来越多的人与离玉搭话,每一个都热情不已,并且都尊敬地称她为神女。 离玉莫名有些羞赧。 她曾经说过不必叫她神女,可村子里的人不听,也就一直这样叫下去,可是身后的两位修士的修为都比她高,甚至才十几岁的年纪,前途无量,在他们面前被称神女,离玉总觉得有班门弄斧的羞耻感。 她知道一些天才会有傲气,她也见过小宗门那些有点资质的修士,多多少少的都会有些不悦。 戴着面具的离玉偷偷看向知珞。 知珞面无表情,仿佛听见了萝卜白菜的称呼。 她已经进入任务费事的走神阶段。 “…” 离玉再看向燕风遥。 燕风遥捕捉到她的注视,轻轻瞥了一眼,看不出情绪,只不过又转过去与知珞说话。 虽然知珞没有理人的样子,燕风遥也肯定不会像周石瑾那样非要她回应,自顾自说了下去,又在知珞不耐烦之前停声,把握得恰到好处。 “……” 离玉将他们带到村子东侧,左拐右拐,有几个壮年村民在把守。 说是把守,不如说是看门,没有外界那么纪律严明,随意坐在石头上喝水,一见到离玉就立刻站起:“神女,这几天都没有人来这里。” 离玉点点头:“谢谢,辛苦你们了。” 男人憨厚笑道:“哪儿有的事,神女才是 ,守护着我们村子,我们才没有消失在妖魔口里……” …… 在知珞脑子里就是几人聊了会儿天,终于进入任务。 这是一条通往开采矿石的井巷的路,有被兽类践踏过后的痕迹。 离玉:“前些时日村子里突然来了一头类饕餮,不断啃食这里的矿脉晶石,我不敌它,被打伤,幸好这妖魔会沉睡,醒来一日就沉睡七天,我还能喘口气,想想解决办法。” “可是近日它醒来的时间越来越长,蛰伏的时间越来越短,也会袭击矿脉附近的村民,它恐怕就是以吃晶石增长实力的妖魔,在这里停留久了,它的魔气也会影响普通人,我想铲除它。” 知珞:“它最近多久会醒。” “就是明日夜晚,”离玉道,“它体型庞大,口有瘴气,灵力也很难破开它的血肉。” 类饕餮有残留下的魔气,知珞一碰就感到一阵刺痛感,与其他魔气有细微的不同。 知珞下了决定:“那明日过来埋伏,直接杀了它。” 今晚知珞燕风遥二人就被安置在村子里的一处空屋,离玉要到村子外去。 离玉:“我一直住在村子外,习惯了在山林里以天为盖。” 她只身消失在夜色中。 村民不知如何对待外界仙人,生怕冒犯到他们,也没有人去打扰。 知珞睡在一间房,燕风遥在隔壁。 月挂高空,隔间的马尾少年在床上打坐,没有入睡。 在屋外百米外的草被撩动的一瞬间,少年倏地睁眼。 屋内寂静,一墙之隔的少女似已沉睡,呼吸轻轻绵长。 燕风遥撩开黑色衣摆起身,站在地面,顺势从未关的窗户内翻身而出。 …… 黑影掠过,一少年立在树上,居高临下地垂眸注视着悄悄潜入的女孩。 几岁的模样。 是白天里跟着知珞的那群孩子之一。 少年抱臂,淡淡看着她走到知珞房间外的窗户边。 没有威胁。 也不会让她不高兴,燕风遥就不会阻止。 …… 知珞还没有入睡,只是闭着眼睛,忽听见矮窗外有人在轻轻敲,还在小声嘀咕:“仙人,仙人在吗?” 她睁开眼。 门窗被猛然打开,女孩吓了一跳,那漂亮的仙人抬眸望了一眼远处树林,再低头看她。 知珞:“什么事。” 女孩干干瘦瘦,紧张地咽了咽,手指搅弄着布衣衣角,嗫嚅着嘴唇,支支吾吾开口。 “……仙、仙人,我…我想说我不会害怕!” 一开个头她就越说越顺。 “我听见仙人回复虎子的话了,那是仙人善意提醒他修仙很危险对吗?我不怕,我也想像神女姐姐一样能斩妖除魔……我…我也能修仙吗?” 女孩充满希冀。 知珞疑惑蹙眉。 这人在说什么。 害怕什么事。 虎子是什么东西。 谁又提醒了谁。 “……” 知珞没有开口。 女孩倒豆子一样说个不停。 “我娘说神女姐姐在我娘小时候就守在这里了,守了三百多年,神女姐姐那么好,她却总说自己只是普通的人,不够厉害。爹和大伯他们从我今年过生辰之后就突然开始整天待在外面,村子外面有乒乒乓乓的声音,他们都说神女姐姐要走了,以后要靠我们自己……” “……仙人,能不能告诉我,神女姐姐到底是要离开,还是像我婆婆一样躺在不舒服的木床里埋进土里。” 她眼睛包着泪,倔强地没有落下。 知珞直白道:“会死。不过不会埋进土里,应该是灵力消融,身体消散在空中。” “……”女孩深呼口气,努力对她笑了一下,“谢谢仙人,没有骗我。” 知珞只是单纯疑惑道:“为什么要骗你。” “……因为……因为……”女孩冥思苦想一阵,也理解她的亲人,没有多想,直接说,“可能娘他们不想让我伤心。” 知珞面无表情。 什么意思。 这人是因为她才哭了? 第56章 第 56 章 干脆交给离玉好了。 知珞看着说个不停的女孩想到。 她把女孩提起来。 女孩一点儿都不怕,还兴奋道:“仙人是要带我飞吗!” “算是吧。” 江雪剑出鞘,带两人飞上高空。 燕风遥眺望两人离开,安静了一会儿,随即短促地笑了下。 …… 离玉正摘掉面具,躺在树上遥望月亮,忽而听见一小孩子的声音。 她翻身,知珞刚好降落,把提着的女孩递给她。 离玉惊道:“怎么了吗知珞道友?莫非妖魔伤害了小梅!” 她连忙把小梅放在地上转了一圈,没发现伤口。 小梅:“是仙人带我飞!” 知珞:“是她哭了,我就带给你。” “……哭了?”离玉愣愣地看向头发一团乱、笑得灿烂的小梅。 没有一滴眼泪,还挺高兴的样子。 知珞看一眼,不在意道:“可能被风吹干了吧。” “……” “……” 这下连小梅都仰头望着知珞,忽然从崇拜仙人的一头热里挣脱出来。 ……这个姐姐,感觉从没有见过这种人,好奇怪,但是好好。 知珞催促:“好了吗,我走了。” 离玉回过神,忙道:“好了好了,知珞道友先回吧,我会把小梅送回去的。” 知珞点了点头。 小梅立刻喊:“仙人能救救神女吗!” 离玉一愣。 知珞困惑地问:“神女到底是什么。” 离玉羞红了脸,没有面具遮挡,幸好是黑夜,她慢慢说:“没、没什么,只是些虚名而已。” 小梅抓住她的衣摆:“所以仙人能救救神女姐姐吗?” 离玉:“小梅,不要为难仙人。” 知珞把离玉端详了一遍:“她身体没有危险,不需要救。” 小梅急道:“可是神女姐姐就要离开了——” “小梅!”离玉冷下脸,“不要再说了。” 小梅被呵斥,闭上了嘴,眼睛立即润出一层水光。 离玉心底叹了口气,正要蹲下与她道歉,再好好解释一番,就听到知珞的声音。 “寿终正寝,是一件幸福的事。” 知珞垂首,与小梅的泪眼对视,语气平静。 “也是最难的事情,她完成了。” 离玉愣怔,几乎是诧异地看着她。 小梅也愣愣的,只觉那一瞬间那股悲伤好像真的少了很多。 宁静中,离玉忽觉泪涌上来,她忙制止住,反而笑了出来:“……谢谢。” “?” 这又是在接哪句话? 知珞根本不觉得自己在安慰人,更别说她是在对这小孩说话,又不是跟离玉说的。 无言片刻,知珞没有发问,干脆道:“不用,我走了。” “知珞道友慢走。” 知珞乘剑飞速离开。 “……神女姐姐,仙人好不一样,每个仙人都这样吗。”小梅抬头,对她说。 “不是啊,每个人都不一样,每个人都独一无二,”离玉蹲下,轻声对小梅讲,笑得眉眼弯弯。 “只是那个姐姐的独一无二,更加的不一样吧。还有,下次不要一个人出门,很危险。” ………神女啊。 离玉把小梅送回去,在回去的路上想到。 她都快忘了是谁第一个这么称呼她了。 稻时村的神女放在修仙界,就是一众天赋平平的弟子 的一员罢了。 可是对于村民来说,离玉就是神女。 他们的村庄很偏僻,迁移出家乡对于世间的任何人来说都是不愿意接受的,他们对土地有浓重的感情,况且他们对外界完全不知情,百姓也没有地图这种东西,每一次外出都是一次危险。 在这里他们生活得也刚好,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直到三百年前,一个心善的女人收养了流浪过来的一对姐妹。 再后来,妖魔袭击村庄,姐姐与养母死亡,妹妹留下,被路过的一个修为低微的修士拯救。 妹妹悲痛欲绝,在走出伤痛后,就因窥见修仙界的一角心生对力量的向往。 她想要变强。 修士带着妹妹离玉长途跋涉,去收徒的小宗门测试灵根,很幸运,她有天赋,但也很不幸,天赋很低。 修仙是为逆天而行,理应不受天赋所限,可是天赋高低也包含着道运、悟性、根骨,后天可以弥补,但是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还必须要有机遇。 离玉奋发修炼,可是心性不足,总是急功近利,修为也堪堪停在练气期。 她太向往飞天遁地,她太想要长生不老,没有人能抗拒这些诱惑。 离玉在得到修士的帮助后,由草药药丸堆砌,也才在六十多岁的年纪勉强迈入筑基期后期,从此停滞不前。 许多人选择留在宗门,能活多久就活多久,在修仙界的生活可比人界潇洒多了,玩个几百年寿终正寝也是幸福的。 离玉不是。 她起初和众人一样,抓紧最重要的百年修炼。 修士在最初百年最为关键,因为那时候身体还在变化,变老变差。 她偶尔也会回去,可是修仙界紧凑的修炼,进秘境争夺材料,一进就是几年。 直到接到一个远方的任务,完成之后突发奇想,回到稻时村看看。 路途对于当时的她来说也是够呛,好不容易才到达。 那时的稻时村正被妖魔侵扰了一阵,死伤惨重,人们在重建村庄,一次又一次。 离玉一个人斩杀了妖魔,遥遥看着村庄,看了五天五夜。 她依旧对长生不老、飞天遁地有渴望,但她也对村庄有依存的留恋。 天道帮她做出选择,她的心性帮她做出选择。 “离玉,你如此急功近利,浮躁心杂,实在不适合修仙。修仙修的是心,对抗天道、增强道运都需要一颗信念坚定、强大的心脏,而不是学不会心法就忙不迭去学其他,你本就天赋不足,注定了无法走远。”她的师父说道。 “灵根是入门的条件,但是天赋心性不是,天赋高的人反而死得更多,遇到的危险更大,我们宗门上一个天才被抽筋拔骨,只因他人追求仙道,信了根骨能转移的谣言。” “而那些走得远的,偏偏是那些天赋各异,但都心性绝佳的弟子。” “离玉知错,”她头叩地,“请准许弟子离开宗门。” 她回到了稻时村。 一守就是三百年。 第五十年,寿命到尽头的修士给予她最后一颗极其珍贵的丹药,让她的身体回到二十多岁的盛年。 第五十一年,离玉突然变年轻的容颜令一个小孩子吓得哭泣。 她戴上了面具。 第一百年,一个走出村庄追求刺绣技艺的女人给她带来了低级法器,是一个白鸟面具。 第一百五十年,她与其他向着她的村民第无数次战胜了背叛他们,想要出卖矿脉消息的同伴。 她知道了一个道理。 一件事、一处地方、一个人群,总是有好有坏的,她因为村庄里的善人而留下,也在时间洪流中学会了不为了恶人而独自伤心。 第一百六十年,她决定将矿脉一事永远隐藏下去,因为他们不能引来更强大的敌人。 第两百年,最后一个知道矿脉消息的普通人寿终正寝。 …… 第三百一十一年,她老了,修仙也逃不过生老病死。 一村民偶然误入矿地,将这个消息卖给他人,几天后,妖魔进入矿脉啃食。 每每入眠,离玉都会梦见修仙界的天高海阔、丹药的清香、充盈的灵力、寿命增长的狂喜。 一睁眼,眼前的却是高挂夜幕的明月,树林幽静,清风拂面。 她不认为自己高风亮节,值得神女称呼,因为但凡她在修仙界能有所建树,她很大可能不会回来。 但后退一步,离玉在修仙界逍遥余生和在村庄里生活中,选择了后者,她也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她只是喜欢两条路,走了一条,对另一条也抱有遗憾。 就像她的姐姐。 修士在她离开宗门时才说道:“你的姐姐,大义凛然地让我带着你离开,但我听见了。” 在妹妹逃出去后,她也曾害怕恐慌,求天地、求神佛。 她曾对离玉说过凡事靠自己,世间没有神,可是那时候,她却疯狂地希望真的有仁慈的佛降临,是神仙最虔诚的信徒。 那一刻她的心神里没有任何人,只有恐惧。 那些为别人付出生命、最后欣慰的含笑九泉而不是失态恐惧的故事,太过稀少。 那些走一条路,对被放弃的另一条路完全不留恋的人,也太过稀少。 至少她姐姐不是,她也不是。 …… 送完小梅,离玉回到树林,忽然驻足,蓦地回想起知珞的话,在原地停留许久。 半晌,离玉又兀自笑了笑,继续躺回树枝。 想必以知珞道友的心性,定能走远吧。 …… 第二天,知珞与燕风遥去往矿地埋伏类饕餮,离玉留在村庄里保护村民。 的确很难打,皮糙肉厚的,还时不时散发瘴气麻痹身体,幸而二人早有准备,没有再中老圈套。 但是那浮云谷评级明显错误,类饕餮中途发狂,这远远超过了任务等级。 刮痧一样打了一天一夜,因是知珞主导战场,战力偏强,燕风遥全程配合她。 经历持久战后,她使用的灵力消散太过,在类饕餮撕咬过来时躲闪不及,被咬住小臂。 “……唔。” “知珞——!”少年黑瞳微扩,但距离太远无法及时赶到。 他无法说清那时的感受,满眼都是眼前的场景。 知珞没有等他,脱手的江雪剑发出铮鸣,忽而被她隔空驱使,刺向它的眼睛,造成一瞬间的空挡时间。 她举着小臂抵挡它,血滴到她的脸颊,知珞移动瞳眼,望向燕风遥。 燕风遥瞬间领悟她的意思。 他应该按照她暗示的那样做,刺它的弱点,那才是最好的,能够救她,可是会受伤更重——那是手臂,是剑修的手臂,即使是左臂,也是极其重要,但错过了这次一击必杀的机会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他理应听她的,理应那么做。 ……可是她会受很重的伤。 下一刻,少年心底犹豫,身体却毫不停留地要刺穿它的嘴部,让它松口。 他纠缠于软绵脆弱的意志,外表锋利,内心残忍,对她却近乎于软弱。 知珞可不是。 有血滴进知珞的右眼,浸染眼白,她没有闭眼。 他在干什么啊?没有领悟到吗? 知珞没有任何踌躇,傀儡线发动,立刻控制住他的 身体,也没有因他的伤势而有所收敛,她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 “……等等…!”燕风遥只觉身体不受控制,长枪被迫拐弯,刺向类饕餮的弱点。 他想要抵抗,第一次想要反抗。 燕风遥咬紧唇,唇角染上鲜血。 纵然少年的手背青筋微突,额角神经在跳动,也无法抗拒傀儡线的驱使,一击刺中类饕餮的弱点。 类饕餮这才被破腹剖开,轰然倒地,它留下的魔气痕迹消散。 知珞早已浑身狼狈,左手手臂血肉模糊。 燕风遥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灵力枯竭,伤势很重,还被控制着进行全力一击,更是雪上加霜。 他骤然松开手,长枪滚落在地,发出清脆声响。 少年在剧烈地喘息,下一瞬却撑着走过去。 知珞躺在地上无法动弹,他扶起她。 疼痛太过,知珞的身体发出预警,眼前发白,她看燕风遥还能动,就道:“涂药包扎。” 他一直沉默着,闻言拿出储物袋里的药膏,有几次还拿错了,他似乎很冷静地放回去重新取。 剪掉衣袖,血肉翻出。 知珞看了眼伤势,没怎么在意。 毕竟浮云谷的谷主宁赤连人腿断了手断了都能接,恢复如初,只要修炼的主要筋脉没被废就行。 他包扎的时候,动作过于缓慢了,少年指骨还在轻轻颤动。 知珞这才注意到他的异样,望向他。 燕风遥垂眸盯着伤口,瞳眸黑如浓夜,唇色苍白。 仔细一看才发现他浑身都是汗水,面部肌肉紧绷到控制不了的微颤,仿佛脆弱的透明晶,一碰即碎。 知珞看了他半天,他都没发现,没有及时与她对视。 知珞疑惑问:“你怎么了,你受伤太严重了?” 燕风遥顿了顿,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僵硬:“为什么……要让我先杀它。” “?”知珞更疑惑了,“这样更好,你不是也知道吗。” 他还更聪明。 “……对,说的也是,这样才能快速结束战斗,这才是更大可能的保护你。”燕风遥一遍一遍讲述这个选择的好处,一箩筐的好处,谁都知道怎么选。 他在说服自己,可是心底的那一点坏处在无限放大,天秤已经无法公平衡量。 眼前几乎出现重影,少年的心脏跳动得太过强烈,牵动着身体每一处震动,连血液流经血管的触感都密密麻麻的浮现。 突然,一只冰凉的手碰了碰他的额头,燕风遥猛然回神。 他一抬头就是知珞染着血的脸,她在提醒:“包扎专注一点。” “……我知道了。” 包扎结束,知珞揉了揉眼睛,血滴进眼睛真的很不舒服。 燕风遥看了一阵,盯着她先愣怔出神,他反应比以前慢很多,过了会儿才拿出手帕。 燕风遥又递给她丹药:“这是祛除瘴气的。” 知珞吃下,再休息了片刻,恢复了一些行动力,至少能走路。 他们离开这里,把武器收回储物袋,知珞中途想撑着燕风遥的背偷懒,却摸到一片泥泞。 他没有感觉到疼痛,一直在观察四周,似乎处于惊弓之鸟的状态,她一摸,他就望过来,语气松缓了些:“怎么了?” “……”知珞看了下手心的血,又看了下他血肉模糊的背,跟她手臂一样,血肉绽开。 “你背没事?” “没事。”燕风遥取出手帕,低头帮她擦干净被他的血弄脏的手。 知珞见他能走能说,伤势和她差不多,就道:“好吧。” 两人回到村庄,没有被打扰,燕风遥也笑着礼 貌却不容置疑地拒绝了离玉的帮忙。 “不必了离玉道友,我们休息一日即可。” “…好,多谢了。”门口的离玉担忧地看一眼屋内的知珞——没看见,被燕风遥挡完了。 她隐隐接触到少年的抗拒。 知珞没有受伤时,他尚且可以分析利弊好坏。可她受伤了,燕风遥也才刚经历过恶战,他紧绷的内心瞬间浮上表面,警惕得如同虎视眈眈的兽类,盯紧一切试图靠近的生物。 离玉没有再停留,离开了。 四周没有其他人,燕风遥所剩无几的安全感才稍微回流一点。 他甚至想离开村庄,一想到周围的村民就身体紧绷,可是这里太荒凉,他还好,知珞会不舒服的。 燕风遥看着涂过药的知珞入眠,帮她捻了捻被褥。 他没有离开,就在知珞房间的桌边入睡,经常被风吹草动惊醒。 知珞入睡后,那股疼痛才迟缓地到来,当时疼痛太过,仿佛被大脑屏蔽了一大半。 她被疼醒,才睁开眼,就有一少年来到她床沿:“很痛吗?” 分明他背部也是一样的疼,可他神色没有半分影响。 知珞慢吞吞嗯了一声,“身体反应,控制不了,睡不着。” 燕风遥缓慢地应了一声。 知珞感觉到他在用止痛散轻轻洒在她伤口上,一直看着她,陪着她,轻声问她。 过了会儿,知珞闭上眼睛入睡。 …… 【宿主……】 【宿主——】 【宿主!!】 知珞惊醒,系统焦急的声音传来。 【宿主!你们沾染上魔修魔气,反派魔种有反应了!怎么会这样……明明不会那么容易被激起,难道他心境动摇了吗?】 知珞身体的表面有几处沾染魔气,正试图钻入她体内筋脉,影响她的心境。 知珞立刻转动灵力驱逐。 怎么会有魔修的魔气?那类饕餮是魔修养的东西? 哐当! 茶杯摔碎的脆响。 知珞咬着唇,抗拒耳边因魔气产生的低语,她循声望去,少年立在桌边,只看得见背面。 他很镇定,死寂一片,魔气萦绕在他四周,却找不到破绽。 【幸好幸好……这是魔种短暂爆发,还没有被完全激发,剧情没崩,但是这也会引起反派嗜血的本能,偏激一点他万一把宿主你杀了吃掉怎么办啊!主仆誓约再一启动,这是双双赴死啊!】系统崩溃了。 【第一要义是要活下去啊宿主!】 话音刚落,少年偏过头,漂亮的面容和以前一模一样,甚至神情更为冷静,可他的眼睛映不出人影,没有神思。 他产生了恶念,主仆誓约在颤动。 剧烈的违约疼痛理应让他无法动弹,可少年的身体不再是骨与肉在支撑,而是魔种爆发的充盈魔气,抵抗住了主仆誓约的第一关。 知珞握住了剑柄。 才打完妖魔,又要打人吗。 第57章 第 57 章 知珞执剑站起身。 燕风遥表面与平时并无二异,除去周身魔气,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是不是被魔种控制。 历代魔种皆是残害苍生的天生恶人,久而久之得来人人喊打的名声,不过魔种修魔,比鱼落入水中还要惬意。修行一日千里不说,每杀一人就会增强、武器每染上一点鲜血,就更加锋利。 所以即便人人喊打,人人警惕,也照样搅弄三界。 左手臂还很疼,无法发挥正常的力度。 知珞设下结界,以防他人误入,离玉看见结界想必也知道不能打扰。 两人在窄小的房屋内对立而站。 知珞紧盯着他,想在他动手的瞬间制止住。 “………” “………” 系统还在惊恐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加油啊!加油啊!你上!宿主你上!】 燕风遥黑黝黝的眼睛就这么看着她:“………” 知珞严阵以待:“………” 系统:【上!上啊宿主!趁他还在混沌意识时刻,抢占先机,上勾拳!下勾拳!你刺一剑!再刺一剑!……别把他杀死了啊。】 知珞听得烦不胜烦:“休眠。” 系统:【——?±!】 几缕魔气在萦绕,从他身体里飘出,轻飘飘地缓慢移动,漂浮,时不时穿透他的身体。 知珞的左膝盖处、左手臂、腰间,都有类饕餮带来的魔气在侵扰,带来密密麻麻的刺痛感,灵力不断周转对抗,阻止它进入筋脉。 首先,得阻止魔种,让他昏迷或者控制住他。 其次,不能让别人发现,也不能让燕风遥自己发现。 魔种之所以为魔种,就是指修魔修仙不是你来决定的,燕风遥不知体内种子倒还维持着平衡,但他一旦“看见”了它,感知到了它,就将陷入更大的引诱圈套,提前入魔的可能性会更大,知珞不会去赌。 比如这次的类饕餮,他如果得知有魔种,有另一条生路,焉知是否会在那时候情不自禁去激发它。 知珞还想观察他到底是何种情况,谁知他就安静地站着,一直没有动静。 知珞:“?” 她往前走了一步。 燕风遥还是在看她。 没有起势。 没有杀意。 知珞无法摸透现在的状况:“?” 魔种魔气会放大人的,他本性嗜血,应当会想要杀人。 她再向前一步。 燕风遥死水一般的黑眸终于动了动。 他定定地盯着知珞的左臂,似乎因为那里的血腥味更大。 距离再次缩短。 知珞仔细端详片刻,还是用傀儡线把他定住。 因为二人修为差不多,所以傀儡线在他没有反抗意识的前提下能坚持几分钟。 知珞几步走近,他的视线就跟着她,眼帘低下。 怎么消除魔气? 知珞用灵力覆盖剑尖,戳了戳他手边魔气。 没有用。 “听得见吗,反应一下。” 知珞抬起头,少年黑瞳微动,貌似是与本能拉扯了片刻,费力地移动眼珠,与她对视。 然后目光又滑过去盯视她的左臂。 听得见还是听不见。 几分钟之内知珞尝试了各种办法,他灵台充满魔气,恐怕她的灵识一进入就得被污染,魔气支撑的身体如同铜墙铁壁,她的灵力无法进入洗涤筋脉。 ……好烦,常规的解决魔气的办法都没有用,知珞去过十二月宗的藏书阁,对于魔种描述就是天生魔修, 修魔强大,然后就没了。 问系统它也不知道,还在说不懂的话。 【就像考试里的附加题一样,不在书本范围之内啊,更别说宿主你还不喜欢读书。】 系统刚刚被放出来时惊叫到一半才戛然而止,发现宿主在像维修工一样在反派身上敲来敲去,而反派一直看着她的伤口,像是被骨头吸引的犬,又谨慎地没有上前。 ——发生了什么? ——哦,傀儡线啊。 ——可是反派看起来没有对抗的样子啊,他的不应该是鲜血吗? 系统再用放大镜看了下。 噢,就是鲜血,这不还在看宿主逐渐渗透出鲜红的手臂吗。 所以反派你为什么这么安静?不挣扎一下?——算了,不管了,肯定是宿主的功劳,虽然不知道宿主做过什么,但就是做过了。 系统放弃观察,扫描一遍原著,的确没发现有用的办法。 毕竟……反派去魔界的场景原著里根本没有写啊……只在剧情扭曲的大结局提了一嘴这人是燕风遥。 【可是十分钟之后怎么办?】 “休眠。” 系统没有用,焦虑的系统听话地再次休眠了。 用灵力探查途中,知珞一个不察,指尖碰到萦绕在他身边的魔气,被刺了一下。 她忙后退一步,皱眉警惕地盯着那缕魔气。 那紫黑色的雾气因为碰到她的手指而停滞了片刻,在她收回手的瞬间还有跟着她、向她飘过来的趋势。 紫黑雾气在原地漂浮着,茫然一瞬,找不到目标,又慢悠悠地回到原地轨迹,继续穿过燕风遥的胸腔,浸染他的筋脉血管。 时间快要到了。 没有办法了。 知珞企图把他打晕,修仙者身强体壮,压根不是能够凭借力气打晕的,灵力又没办法进去。 知珞又给他灌了几大瓶迷药,麻痹身体的药。 少年没有再看她的伤口,反而看着她的眼睛,她忙碌得很,还把燕风遥的储物袋拽下来,要找软骨散,却找到一大堆毒药。 她想了想,把毒药给放回去了。 少年额头的冷汗愈发的多,渴血的冲动快要冲破栅栏,魔气在体内横冲直撞,意识模糊。 想要看鲜红的肉绽开。 想要尝尝鲜血的味道。 魔种在催促,它本能地想要汲取人类的心头血滋养。 可是无法动弹。 知珞见他眼角绯红,眉头紧皱,眼眸浓稠的恶念在翻滚。 杀意铺天盖地,蜂拥而至。 周围雾气炸开,桌椅破碎,木屑纷飞,知珞立刻翻身后退,江雪剑出鞘,铮铮微响,冷光在屋内月辉下一闪而过。 铮! 剑与打下的长枪相碰,发出震耳颤动。 少年越想要血,就越冷静,眼睛是化不开的黑墨,在长枪后安静地与她对望。 剑锋之上是少女的琥珀色眸。 药竟然没有起作用吗? 武器分开一瞬,又相接对抗,短短几息已过了十几招。 不知为何,他没有杀招,明明内心已经被嗜血恶念占据,却不自觉想要她左臂的血,不需要新的。 他心境动摇的源头在影响着他。 不想看见她左臂的血,他又需要血……那就收下她手臂的红就好。 屋内已没有一处好物,窗户被破开,知珞躲过他刺来的一枪,一脚踢中他的胸口,燕风遥闷哼一声,内脏似有破损,也跌出窗户,来到屋外。 她没有留情,紧随其后,腿带着破空声专门瞄准他伤势重的背部,狠狠一踢,江雪剑的剑背击中他的膝盖。 少年脱力,长枪掉落,他在地上狼狈地滚了几圈,撞裂一棵大树,吱呀一声,树轰然倒地。 他吐出几口鲜血。 长枪受到隐隐约约的牵引,要回到主人手中,忽的被一只脚猛然踩住枪柄。 知珞左臂已经无法使力,脚底覆盖灵力,碾压,长枪顿时陷入土壤一寸,它在颤抖,分不清是愤怒还是急切,亦或者是其他。 知珞抬手将江雪剑刺穿玄尘的红缨,入地三寸,剑身灵气波荡,一圈一圈以它为中心荡开,就连不远处的绿叶都被震得簌簌摇动。 江雪镇守住了落败的玄尘。 知珞这才空手走向燕风遥。 他的魔气消耗了大半,魔种不是觉醒状态,只是爆发时产生了魔气而已,现在只能安静蛰伏,少年终于受到身体伤势的影响,没有力气站起。 “恢复了吗。”知珞问。 他没有说话,想要扶着断裂的树站起。 知珞:“房子毁了,我们还要赔钱,就用你的钱。” 他还是不语,无法站起来,马尾垂下遮住少年侧脸,只露出染血的唇与漂亮的下颌线。 知珞解决问题只会用直接的办法,她皱了皱眉,干脆坐在他身边,犹豫了一下,把他的手脚绑住才安心。 少年面色近乎透白,黑眸没有焦距,他仰躺再草地,似乎茫然地眨了眨眼,没有神思,竟显得脆弱无比,仿若一只找不到目标的兽。 他眼前忽然出现一少女垂首凑近看,燕风遥再次缓慢地眨了眨眼。 知珞没有办法了,只能耗时间,她又无聊得很,就问他:“血有什么好的,杀人就杀人,喜欢玩杀的人的血干什么。” 没有回答。 魔种迟迟得不到浇灌,宿主又没有主动催生它的意识,它终于停歇下来,可是少年一时半会儿回不了神。 “很难吃,看着也不好看。”知珞诚恳道。 他黑瞳微动,看着她头上的蓝色发带,又安静地看着她说话。 知珞用指腹沾了沾他胸口濡湿的鲜血,仔细看了看,没发现什么有用的。 虽说修仙界有心头血的说法,但心脏流出来的血,为什么比其他地方的血还具有精气? 她问了出来。 蓦地,少年虚弱的声音响起:“…因为灵力和精气的流转都会经过心,再分散到各处,与丹田的待遇一样,自然就比其他地方的血珍贵。” 燕风遥才清醒过来,没有失控时的记忆,但这场景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下意识先解决了她的问题。 知珞立刻认真地说:“类饕餮身上有魔修的魔气,恐怕是由魔修豢养,而你因为心境不稳被魔气控制了,我没有,所以我们打了一架,你输了。” “……”体内的确有残留的魔气。 燕风遥:“……抱歉。” 知珞解开绑住他手脚的绳:“你储物袋东西太多了,我手臂疼,药在哪里。” 燕风遥应了一声,下意识挣扎着要起来,浑身是血,腹部与背部的疼痛感一阵一阵,他呼吸微弱又急促。 知珞看着他,她伤势也很重,脸上有血,蓝衣裙被红色浸染,那双眼睛却还干干净净,似乎在观察他。 “你没有魔气了对吧。” “对,”他坐起来,低头,“你身上……有魔气。” 沾染的那个魔修的魔气还在她膝盖处逗留。 知珞:“因为要跟你打架,灵力没办法用在这上面了。现在灵力还没有恢复。” “抱歉……” 他抬手,手背指尖都是血,少年抬眸看了看她,知珞只盯着他的手指,没有阻止的意思。 她坐在他侧边,两人离得很近,鼻尖都是血腥味, 少女的面容细腻白皙,少年鸦睫颤了颤,再低垂下去看她膝盖,指尖碰到她膝盖,将魔修的魔气抹除。 然后他正身,没再面对她。 “……” 知珞苦恼道:“我动不了了。” 战斗之后,身体彻底报废。 燕风遥沉默片刻,“……我也是。” 他很快又说:“歇息一时辰就好。” 两个人又沉默下来。 燕风遥帮她扎好左臂伤的布:“结束任务应当去找谷主治疗。” 知珞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她很累,见燕风遥没了魔气,在潜意识里已经把没有魔气版本的他当做可以信任的对象和可以交付安全的人,知珞就垫着他散在草地的衣摆,躺下疲惫地闭眼。 燕风遥犹豫片刻,伸手轻轻碰了碰她没有受伤的地方,抚了抚,像是安抚她入眠。 知珞陷入沉睡。 燕风遥再过了一会儿才停手,用所剩无几的灵力探查她的左臂。 幸而没有损害修炼经脉。 他凝视了知珞许久,环顾四周。 ……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在的他怎么可能会被魔气侵扰到没有任何意识记忆的地步。 燕风遥垂眸又看向知珞,在他身侧安然入眠,即使才与他经历惨烈的一战。 她其实撒谎很自然,但又很笨拙,很轻易地以为他信了,就高兴地翻篇。 “……” 他没有再移开目光,也没有再去探究真相。 事实上他除了这一条命,也没什么好算计的,更何况她把握着他的命,也不是算计。 只是想要隐瞒而已。 ……那就隐瞒好了。 他不也隐瞒着魔界吗? 不如说,正是因此,他内心竟诡异地感到愉悦放松。 以她的性格,本就不会主动去想着骗人,可知珞却欺骗了他。 隐瞒的东西可能会牵扯到她的性命前途——他很快便得出这个结论。 那还是隐瞒最为恰当。 第58章 第 58 章 祛除掉魔气, 再吃下丹药,运行灵力治疗, 在一个时辰之内, 两人都恢复了行动的能力。 在此期间,离玉果真没有来打扰。 一开始的时候,离玉就在山上树林遥遥望见两人住的地方撑起了结界。 ……可能是有什么要事。 她没有贸然打扰, 继续在树上入眠。 周围村民更是一无所知。 停止灵力治疗, 知珞站起身,蓝白衣裙有被利器撕裂的痕迹, 布有裂痕, 露出内层, 层层叠叠, 上面的阵法早就用过了,符文消失。 燕风遥将新的衣物交给她, 知珞接过, 回到燕风遥的屋内换——毕竟她的房间已经被破坏得差不多了。 徒留屋外少年驻足。 燕风遥原在安静等待, 却发觉灵台被一下一下牵动着, 他似有所感, 微侧头, 是他的玄尘在威压下发出的阵阵颤鸣。 他并非是现在才发现, 而是现在才有空去看。 长枪的红缨有几缕被剑刺穿, 钉在原地, 枪身也被江雪的灵气桎梏,动弹不得, 是修士常有的本命武器镇压。 两武器皆没有剑灵枪灵, 所反应出的状态仅仅是映照主人的本能。 知珞与燕风遥灵力纯净浑厚, 修行上极有悟性, 修炼又称得上勤奋刻苦,连带着灵器也迅速进步着。 燕风遥一步一步走近,越近,玄尘的震颤就愈发厉害。 江雪剑岿然不动,不抗拒,也不感兴趣,剑身是皎洁莹白的雪,剑柄靛蓝,如同蓝草浸沤而成,镶嵌着银色石,如夜坠星。 就像从星河里截取了一段,披在了剑柄上。 少年微低睫羽,也没有去伸手拿枪。 长枪似乎也不气恼,兀自随着主人靠近而鸣鸣。 不像是求救,反倒更像是单纯的提醒罢了,提醒主人它在这里。 流光似雪的剑,压制着古老沉色的长枪,微风吹过,构成一副微妙的画卷,映在少年平静的星眸中。 知珞走出屋子时,便看见燕风遥正垂首注视她的剑。 哦对,忘记了。 江雪剑受到感召,径直飞起,转瞬之间回归少女背后剑鞘。 咔。 剑入鞘的细微响声,与此同时,剑离开,镇守的东西自然就恢复了自由。 陷入土地近乎一寸的长枪却迟迟未动。 知珞没有看见,她望向矿脉的地方。 “吼——” 类饕餮的吼声响彻云霄,在绵长震撼的巨兽声停下的一瞬间,晨曦降临,白光覆盖地面,照亮每一个角落,沁凉如水。 “魔修来了。”知珞撤下结界,道。 她话刚落,离玉就慌忙赶来:“知珞道友,那妖魔还没有死?” 知珞摇头:“它确实死了,这应该是另一只。” 离玉:“另一只……” 她显然想联想到了类饕餮是家养,并非野生。 ——除了魔修,谁还会养妖魔? 知珞没有管他们,正要御剑飞行,忽的回过头:“你留在这里,守着村民。” 燕风遥怔然一瞬,“……我留在这里?” 知珞:“对。” 她皱起眉,似乎被困扰:“你心境不稳,容易被魔气入侵扰乱,我可不想被你们杀掉。” 少年微启唇要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道:“我知道了。” 他正了正神色:“注意保护自己。” 离玉:“等等!” 离玉停顿了下,眼神又变得坚毅:“请让我一同去吧。” 知珞不甚在意:“随便。” 燕风遥看 着两人离开,静滞半晌,他才转眸去瞥地上灵器。 燕风遥在长枪上方伸出手,手心朝地面,微张,长枪颤动几下,猛然扑向主人,进入他手心时发出清脆锃声。 忠诚不二的仆人理应将主人所交的任务完美完成。 ……保护村民吗。 燕风遥将长枪随意一转,灵力在枪尖化为冲击,眨眼间他便不见了踪影。 知珞与离玉赶到时,一魔修正大肆毁坏矿脉地,类饕餮啃食着矿晶,魔气在不断壮大。 “我当这犄角旮旯的地方出了什么心善的大能,原来是一个黄毛丫头,和一个快要老死的人。”魔修姿态轻松,语气轻蔑,脸上有魔气经过的魔纹,丑陋怪异,狭长的眼微眯,冷笑一声。 “死在我这种喜欢给予敌人痛快的魔修手里,算你们好运!” 离玉用剑挡下他的长鞭,却被缠绕住,魔气浸染剑身,顺着蔓延,灼烧她的手。 离玉被逼得步步退让。 一少女忽然跳上两人之间绷直的金鞭,金鞭被迫向下压一瞬,又弹回,知珞瞬间到达魔修面前,斩下一剑。 她的速度太快,用招毫不犹豫,甚至提前判断到魔修会躲开,知珞的出剑是无处可逃的一剑,凌凌剑气扫过,在魔修手臂留下一道深深血痕。 灵力与魔气碰撞,几息之间又过了十几招,两人转瞬间分开,金鞭收回。 “……”魔修摸了摸身上鲜血,蓦地狞笑,“我改变主意了,你还有点本事。” 村民们都被类饕餮的吼声惊到,匆忙出门,神女不在,在差距宛如天堑的强敌面前,连村长都起不了安抚的作用。 “神女是去打妖魔了吗?” “……可是昨天不是解决了吗?还有妖魔?这可怎么办啊!” “希望神女不会出事……” “神女不是请了两位仙人吗?听说是第一修仙宗门的弟子。” 众人议论纷纷,都凑在一处,仿佛在寻找一些心上的安全感。 下一刻,沸水煮锅的场地忽的安静下来,静悄悄,唯有鸟雀的鸣叫声。 所有人都看着中间不知何时出现的少年。 分明年纪不大,却异常沉稳,让人不由得去信任,好看的面容沾染上威压。 “我是十二月宗的弟子燕风遥,亦是此次任务的接受者,还请各位不要惊慌,如若有逃跑的人,性命自负。” 他杀过太多生灵,平民百姓虽不知,但也下意识会畏惧面无表情的少年人。 燕风遥却又松了眉眼,含笑解释了一番。 解释清楚了前因后果,也适当隐瞒了一部分,态度是他特有的伪装,清风拂面。 他深知至少人心不能惶惶,跑乱一个人,万一被误伤,完不成任务,知珞定是会生气。 少年巧舌如簧,也了解人心,此时他们不需要解语花、也不需要偏执的指挥,需要的是既安心又强硬的领头人。 短短时间内,燕风遥将村民安置在一处,建立了结界。 “果然是大宗门的弟子啊……” “仙人,请问她们不会有事的对吧?” “仙人……” “仙人……” 信任在脆弱状态下是最容易交付的东西。 燕风遥笑道:“当然,她们会没事。” 魔修手段过于多,灵力消耗过快,离玉拖住类饕餮,知珞就与魔修对战。 在隐隐占据上风的状态下,临死的魔修使诈,将二人摔进隐藏深洞,洞下是无数头饥饿的小型妖魔。 只有一根长满刺的藤蔓垂下,知珞坠下时毫不犹豫地用手拽住藤蔓,重量使 她滑了一阵,离玉落下时被她一捞,拽住了她。 离玉惊魂未定,剧烈喘息。 几块小小的碎石屑落下,两人处境岌岌可危。 魔修死期将至,在上方轻笑,道:“听说剑修最重要的是他们的手,自然也就是先从手开始吃——你在干什么呢,看看你的手。” 离玉这才看见紧紧拽着藤蔓的少女,右手满是鲜血,一滴一滴,尖锐的刺刺进肉,她还握得很紧,让人一看就感觉得到疼痛。 魔修居高临下对上她依旧澄澈的眼,少女丝毫没有狼狈该有的表情,他静默片刻,嘲笑:“死鸭子嘴硬。” 他躺在洞边,很快死去,胸口的剑洞还在汩汩流血,死不瞑目。 离玉想要驱使剑,但没有多余灵力,伤势太重,御剑之法已无法使出。 这就是没有剑灵的坏处之一。 死路一条。 这就是死路一条。 离玉愣愣盯着底下张嘴等待食物的妖魔。 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死亡,但真的到这一刻,她脑海中只有空白。 雾蒙蒙一片,灰暗无比。 ……村子没有她其实也照样可以活下去。 她在世间留下的唯一痕迹就是在村庄。 “……唔。”知珞闷哼了一声,她们又被迫向下滑了一点,刺尽数扎进血肉。 离玉不忍:“……放开我吧。” 少女的声音响起,带着一板一眼的味道:“我接了任务。” 在知珞眼底,她给了承诺,就要完成,仅此而已,就这么简单,一根线的思维。 可是,难道连性命都可以舍去吗?离玉没有开口。 “你已经完成了,酬金只需要去浮云谷领取就可以。” “还要保护村民。” “……什么?”离玉愕然。 她几乎是不敢置信。 离玉看不见那剑修少女的面容,只看得见她血淋淋的手,还有隐藏在黑发中的蓝色发带,若隐若现。 ……她竟把离玉归于村民一员。 村民啊……这是什么道理。 离玉好笑地想到。 离玉当修仙者当了很久,众人也一直称她为神女,尊敬爱戴也被高高架起,久而久之,与村庄形成了特殊的关系,是保护者与被保护者,是神女与她的村民,总归不会是完全的毫无隔阂。 她脱离了村庄,进入修仙界,再回来时,也意味着不再有同类。 介于修仙界与人界之间,她就是这样的尴尬存在。 离玉轻声:“没事,任务还是会算作完成的。” 知珞压根没理,她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尽力用灵力周转在全身,很快恢复了一点能力。 离玉忽觉藤蔓在荡,抬头,少女居然将充满血迹的藤蔓在手掌缠绕了几圈,不顾藤蔓的刺。 ……她是不会疼的吗? 离玉怔怔:“你在干什么?” 知珞:“上去。” 以被缠绕几圈拉直的藤蔓为着力点,知珞向上,脚底覆盖一层薄薄灵力,蹬在石壁上,随后踩在突出的石头点不断向上,轻盈地落地。 一到地面,她就把离玉松开,也将藤蔓解开,手在被灵力滋养,但是杯水车薪,伤口依旧很严重,惨不忍睹。 知珞拔几个刺就不耐烦了,干脆用左手拿剑,砍下石块,注入灵力扔进洞内。 弱小的妖魔一个一个被砸成尸体。 离玉脱力靠在地面,反应慢了几拍。 在她思绪繁杂,因困境颓力的时候,知珞仿佛不知退缩,不知恐惧,那可是剑修的手,当然是选择放弃她才是对知珞最好的。 离玉也感觉得 到知珞所作所为并非出于“善心”,而是单纯地认为完成任务要这么做而已。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离玉依然觉得感激,却觉得知珞的性子如同剔透的晶石一般,坚硬又漂亮。 独一无二中的独一无二。 她低笑几声。 等离玉恢复力气起身,就看见知珞蹲在那魔修尸体旁边,似乎在观察。 半晌,知珞抽出短刀,要彻底割开魔修心口。 离玉突然诡异地领悟她的意思,忙道:“——等一下!魔修早已被魔气浸染,骨头血肉都是被污染了,没有用的。” 知珞遗憾地放下刀。 她还准备看看那心头血到底和普通的血有何不同。 燕风遥那么喜欢,也不是为了修炼,他就是嗜好,而知珞实在好奇。 就像平常本不会多在意的敌人尸体,突然被昨夜的燕风遥引得多看了几眼,就产生了些许动摇与探究感。 ——真的有那么有趣好玩吗? 知珞想到。 她仅仅是有了些好奇,想要试一试而已。 毕竟修仙路途漫漫,比以前悠闲得多,她有时候会感到异常无聊,所以等她的目光终于投向他,突然“看见”了燕风遥,他的好使,他的脸,他做的事,知珞就会产生新的想法。 他在玩什么,很有趣吗?她也要玩。 第59章 第 59 章 既然他的尸体没有用,知珞就拿走他的宝袋。 储物袋失去了主人,自然就失去了禁锢,知珞的神识很轻易地探入。 很多很多新鲜的生肉,估计是喂这群小妖魔的。 知珞没再浪费时间,收起储物袋,准备离开。 离玉拉住她。 知珞偏过头:“?” 离玉是清秀的长相,眉眼间沉淀着几百年来的历经所得的一切,仿佛沉静下来的水,偶尔波荡一下,让人感到无比的宁静。 有些修仙者在宗门被保护着度过几百年,照旧心智不改,而有些修仙者过得历经千帆,心境攀升或坠落。 离玉在人界度过了几百年,心态上已是与外表不同的境地。 她现在看知珞,就跟看村子里的小孩一样,但也混杂着对修为更高者的尊敬。 “先处理你的伤口吧。” 知珞:“让燕风遥处理就好。” 离玉失笑,摇了摇头:“伤口自然是越早处理越好,不要这么不在意自己的身体。” “不会死。”知珞低头看了看充满刺的手,可怖的血淋伤,不受控制地轻颤,无法曲指,她却面不改色。 离玉有些明白这少女的思考方式了。 她并不是真的不痛,而是在意的底线比常人更低。 为什么? 离玉无意探究她的私事,只问:“那疼吗?” “疼。”知珞诚实地说道。 “疼的话,处理一下就会好很多,”离玉轻声讲,眉毛微松,呈现一种哄人的柔和表情,“因为会死才去关心自己的身体……不如因为疼去关心呢?有些伤口日积月累也会造成很大的损害,缩短寿命。” “更何况如果不及时处理好伤口,万一等会儿又有突发的状况,却因为没有处理的伤的影响而被杀死怎么办呢?毕竟我修为实在不够强大,不如知珞你,也许不能很好地保护你。” “………” 知珞没有说话,微微抬头望着她。 离玉依旧笑着,态度依然是谦和的。 知珞静默一会儿。 知珞:“……” 她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知珞想了想,点点头同意了。 离玉笑意更深。 藤蔓上的刺不大不小,离玉一个一个挑出来。 近距离接触,她才真正把知珞的伤看了个仔细。 只能说触目惊心。 那刺入肉中的锐利尖刺太多,离玉竟不知怎么托着她的手,因为不论哪里都有细小的伤痕。 更别说打斗过程中,知珞身上产生的伤。 她记得知珞还被那魔修的鞭子击中腹部砸穿了一块巨石。 离玉无言又小心快速地挑走尖刺。 刺被拔出时,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痛意,直直扎进知珞的太阳穴,不断搅弄。 知珞习惯了,忍耐性极强,垂眸看着,眉毛一动不动。 唯有离玉额头渗出汗水。 一根一根浸红的棘刺被拔出,掉落在地。 在挑出最后一根刺后,离玉用干净的布简单包扎了一圈,忽然说道:“还要谢谢你救了我。” 知珞面无表情:“因为任务。” 离玉笑出声:“哪儿有为了几千块的灵石任务而不顾自己手的剑修呢?还没有修炼到神体分离,伤到根骨怎么办?” 她又说:“知道有魔修之后,也是自己去,而不是通知宗门,禀告任务级别出错。” 知珞皱了皱眉:“这是我的事。” 更何况燕风遥还差点失控了,被别人发现了还得她来灭口,好麻烦,多 此一举了。 知珞想到。 离玉看了她片刻,笑道:“我知道了。” 是对宗门没有太多依赖性的修士。 离玉嘱托了她几句养伤需要注意的地方,“其他的也许你去看医师时他们会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告诉你什么时候涂药——”离玉停住话头,冷不丁地问,“你没有看过医师吗?处理伤口的话都是怎么处理的?” “没有。自己处理、燕风遥处理,”知珞顿了顿,补充,“还有你。” “…我知道了。” 离玉的手法很温柔。 燕风遥帮她包扎时,知珞还未曾认真注意过对方,因为他是仆人,她那时候也没有意识去关注。 现在看着离玉,知珞忽觉离玉的表情和平时不太一样。 她直白地问了出来。 离玉一愣,继而柔柔笑道:“因为你是为了我受伤,我自然担忧。” 她们回到村庄时,离玉本以为会看到村民喜极而泣地前来迎接的慌乱景象,谁知依旧和往常一样,甚至更加井井有条。 种田、浇水、开小铺的人家都在按部就班做自己的事情,没有耽误,村庄的正常生活依然在继续。 看见神女回来,他们才露出笑容:“神女回来了!辛苦了,快休息休息吧。” “神女姐姐,那些坏人被打跑了没有?肯定落荒而逃对不对?” “神女,这是今年村庄里的庆典安排,就在今晚,村长说一定要您过目。正好今日神女胜利,真是巧啊!” 一堆人围拢过来,知珞被顺带着围住,处于四周都在叽叽喳喳的环境,她听得烦闷。 事实上与神女说完话的村民也在偷偷瞥神女旁边的仙人。 怎么会有这么水灵的女孩子,仙人就是不一样,背后的剑也不似凡物,就算是打斗过后的略显狼狈,在村民眼底也是天上月一般的存在,不敢贸然靠近打扰。 一个人看见知珞手上的伤,犹豫好久才小心问:“仙人受伤了吗?” 知珞:“嗯。” 另一个人见此,也大胆开口:“谢谢仙人相助!仙人的恩情我们稻时村没齿难忘!” 知珞疑惑地望过去。 这人突然吼得好大声。 她淡淡道:“因为接了任务。” “那也是相助,谢谢仙人和神女!救了我哥哥!”那人说着说着,一时激动竟跪下了。 知珞就这么看着,完全没有扶起对方的意识。 如果是其他修仙者,多半要上演他一句“哪里哪里,分内之事,不必跪下这么贵重!”然后匆忙扶起对方,对方也顺势痛哭流涕诉说感谢的场景。 离玉在不远处被围着,没看见知珞这边发生的事。 知珞:“你哥哥是谁。” “是张狗,他就住在妖魔出没地点附近,差点没命,他太固执不肯搬家,幸好有仙人神女帮助!要不然我哥哥肯定得付出性命!” 谁?张狗?她不认识。 而且不肯搬家。 算了,都是“村民”,任务的对象,没什么差别。 知珞:“因为任务。” 那人还伏在地上痛哭流涕:“仙人不必推辞!论迹不论心,更何况仙人的心就是善的!不然也不会接我们这穷乡僻壤之地的任务了,谢谢仙人!” “不是,就是因为任务。” “仙人太过谦让,如此少年有成还这么谦逊……我们村庄何其有幸能获得仙人帮助啊,仙人也救助了神女,值得我们全村人感谢!” 知珞:“……” 什么感谢,他都不听她讲话的。 她停顿片刻 ,想了下,干脆认真道:“不用谢。” 果然,那人得到了回应,立刻只呜呜咽咽起来,重复崇拜的话语,很快就哭不出来了。 离玉正惊讶于村长所说的燕风遥。 短短一日而已,他就能够掌握住村庄吗? 不只是安抚,还有掌握。 按照村长的描述,燕风遥起初是用话术安抚,不能起长时间的作用,但他几乎是问题一出来就巧妙地处理好,让所有人都满意,但不是老好人做法,是威恩并施,很快就获得了绝对话语权——有些事情,不只是实力强大就能胜任的。 一路下来,竟然不止是稳住了局面那么简单,还安排得有条不紊,一堆杂事都能迅速掌握情况,并且激得村民做自己的事做得更卖力。 村长老了,本就力不从心,村长的接班人还没来得及回村子,一个月前就外出,去带家人看病,这一个月村长也是强撑着身体去管。 以为这仙人只是来让村民安心的,谁知居然有这等能耐和耐心,一问,他也笑着说是另一个仙人让他这么做,自然就要做得最好。 少年谈话间也会把隐藏的含义暗示加进去,似乎是不经意一提,很快略过,却明显增加了村民他们对知珞与离玉的感激之情。 “对了神女,那个暴露我们村庄矿脉的人正在示众斩首,仙人,神女,请跟我来。” 这里的村规法纪离玉不懂,她本就不擅长这类东西,只担起守护的责任,其余的都是村民自己自力更生。 背叛村庄,为村庄带来灭顶之灾的人,自然是死罪。 知珞也跟着去了。 简陋的木台上,一人被绑着跪在台上,苦苦求饶:“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我不应该为了一点钱出卖村子!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人群中有一老年女人垂泪,身体不好,被旁人扶着。 “时辰到了——斩首!” 离玉移开视线,不忍再看。 这个人是她曾经救回来的婴儿之一,她说不清什么感受。 村子里的斩首没那些官家讲究,随便拉一个力气大的人上来砍首就行。 知珞正看着,身边蓦地多了一人。 “你受伤了。” 知珞侧头,看向燕风遥:“嗯。” 燕风遥微微敛目一瞬,说道:“我听你的话,一直守在村子里,没有妖魔魔修潜入。” “嗯。” “……伤口,是那离玉为你包扎的吗?” 燕风遥说完就一怔。 他当然能看出是别人为她包扎的,只能是离玉了,却不知自己为什么脱口而出那句废话。 知珞也觉得是废话:“对啊,我自己包扎又不行。” 头颅滚落的声音,欢呼声与呼喊声一起迸发。 那人群中的老人悲痛大哭,不住地说:“死的好,死的好啊!我教过你什么,你难道都忘了吗!你忘了是谁把你救回来的,是神女啊!忘恩负义,本就让你去问神女,你却因为钱而略过神女,置村子于不顾,死的好啊!死的好啊!” 她一说完就掩面而泣,嚎啕声不绝于耳。 知珞看了一眼,离玉走过去,似乎在安慰。 “那老人会交给她的亲生孩子照看,而且昨夜的房屋损坏已经赔给了村长,因为那是没有主人的房子,就充当村子里的费用了。”燕风遥说道。 才不到一天,他就摸清楚了很多细节状况。 知珞噢了一声。 她把魔修的储物袋交给燕风遥:“看看有什么好用的,分出来。” “好,”他应了一声,又说道,“……伤口最好涂药。” 知珞:“那你来涂。” 两 人没有再看,进入燕风遥的屋子。 知珞坐在床沿,后知后觉地感到疲惫,干脆脱了鞋,缩进被窝里,侧躺着,只把受伤的手伸出来。 燕风遥看了眼伤,坐在床边,将她的手放置大腿上,自己取药膏。 “那魔修死了吗?”他似乎是不经意地问道。 “死了。”她把一群妖魔的事说了出来。 燕风遥与离玉知珞二人不同,他稍微一想就觉得此事有蹊跷,不过现在还是眼前的事更为重要。 少年没有再想,垂首仔细涂上药膏,指腹在她手上轻轻摩挲。 安静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流淌。 半晌,知珞半阖着眼昏昏欲睡时,燕风遥突然道:“我听你的话,一步都没有离开过村庄。” 知珞看向他。 少年的脸在微低时,漂亮得不可思议,唇色淡淡,瞳如黑漆,他面色似乎没什么情绪。 有了今天离玉的前提,知珞这次倒是好好看了眼燕风遥的表情。 他虽然不露声色,但微抿的唇与眉梢还是泄露了一点。 知珞:“你和离玉一样。” 燕风遥:“……什么?” 他低头望向她。 知珞伸出另一只手,按了下他的眉梢,示意:“她说她因为我为她受了伤,担心我,你也是。” “……”少年没有动,依旧垂着首,任由她探究似的摸了摸显示情绪的眉。 黑眸定定凝视,他唇角倏地带笑:“不,她是因为你为她受了伤担心,我是因为你受伤担心,不一样。” 知珞收回手,“因为你是我仆人。” “…也许,”他回答,继续小心翼翼地涂抹,将她的手当做易碎品,“所以不一样。” 他和离玉不一样。 少年的心脏声恢复,稳步跳动着,在她出去找魔修的时候不住跳动的青筋也停歇。 今日异常奇怪,分明以前也是分开过的,知珞实力也不差,可他总是会想她,担忧又烦躁不已,为自己不能前往而心情郁躁不安,只能强迫自己完全投入村庄里的事。 躁动、烦闷、焦躁不安,仿佛应激又必须听话不能反应出来的兽类,必须收敛一切。 他隐藏得极好,好到村民以为他和善,好到知珞一到村庄,他就只远远看着,指尖无知无觉陷进肉里,硬是撑到最后极限才出现在她面前。 他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在自顾自隐瞒什么,在抗拒什么,明明怎么样都是独角戏,却还是做了。 他甚至在今天想象了千百遍知珞死亡受伤的场景,特别是昨日,她被类饕餮咬住胳膊的景象。 内心不是往常想象死亡的兴奋,而是恐慌。 恐慌到大脑先一步构造出她死亡受伤的可能,一次一次加强内心的空洞,再次激起更大的恐慌,循环往复,狼狈地逃不脱。 那可能性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每一次都是在加重不安躁动。 无法控制,想象无法停止,为什么不能停止。 心脏混杂着恐慌与恐惧,急促地跳动着,长枪带着害怕,在储物袋里不住地发出鸣颤,仿佛下一刻就要冲破束缚,自行出来。 药膏的清香蔓延扑面,燕风遥安静地涂抹着。 知珞感觉到他的情绪在变化,她问:“不会死的伤也要担忧吗,反正都要好。” 燕风遥察觉到她话语中的疑问,他斟酌许久,才道:“对,因为会疼。” 知珞:“确实很疼。” 知珞翻身正躺,盯着床顶发呆。 她在原世界不入世,不通情,在这个世界才遇见一些好奇疑惑之事。 燕风遥描摹了一遍少女的神情,很轻易地觉察她的状态 ,语气平常地说:“毕竟人都是贪婪的。能有银的,就想要金的;能有食物,就想要好吃的食物;能有道侣,就想要一心一意的道侣。” 他一顿,见知珞看向他,才继续平缓说道:“那离玉感激你,有‘你不会死’,自然就想要‘你不痛’。” “原来如此,”知珞赞同,“很有道理,就跟那斩首的人一样,如果说要把他粉身碎骨,他就会非常喜欢斩首了。” “……” 感觉是反向的举例了,是在说她自己的心态吗?因为以前过的生死不定的日子,才觉得痛是不重要的东西。 并不是燕风遥想要探究她的过去,而是她透露的意思对于燕风遥来说太明显,他的脑子不自觉就处理了这些信息,连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几乎是转瞬之间,燕风遥直接猜出了她的态度理由。 最后他说道:“……差不多。” “那你也是了,”知珞理所当然地套句式,“有‘我不会死’,自然就想要‘我不痛’。” 燕风遥笑容停了一瞬,注视着她,随后又恢复了很快最让人感觉到网 第60章 第 60 章 他本以为“可怜”这种情绪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燕风遥自知心冷,看着别人受罪、皮开肉破,不感到愉悦已经是他良心发作,更别说“可怜”。 但此刻,他看着放在他腿上的手,一点一点涂抹上药膏,指腹下那本应该柔软细腻的皮肤变得有裂痕伤疤,心脏就如同泡进粘稠沼泽,喘不过气的闷。 这是什么情绪?陌生至极。 明明以前看见她受伤,是想要将伤害她的人千万倍报复回去的想法占据上风。 他和她一样,认为不致死的伤口无需在意,只是燕风遥更加暇眦必报而已,所以这次的软弱情绪实在陌生。 ——她手臂上的伤呢? 少年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知珞的左臂。 知珞躺在床上正无聊,她想到今天的尸体,撇过头问:“杀人、折磨人,真的好玩吗?” 在她开口的一瞬间,燕风遥就像是被烫到,立刻撇开视线,重新看向她被包扎好的手。 他慢半拍才意识到她问了什么。 “……玩吗?不清楚。” 知珞反驳:“可是你每次杀人的时候都挺高兴的吧?杀得慢了,你就更高兴。每次你去解决人,都很慢很慢,肯定是折磨人很好玩才喜欢做的吧?” “……”他彻底回过神,顿了顿,模棱两可道,“大概是的。” 知珞只当他承认了,说:“可惜魔修身体被污染了,下次再试试。” 燕风遥看了眼少女褐色的瞳,长睫动了动,不动声色地问道:“……想要玩我喜欢玩的吗?” 知珞没什么不可以承认的:“对啊。” 他没再说话,反而轻轻笑了几声。 知珞疑惑地望过去。 少年的笑充满愉悦,低头帮她理好袖口,睫毛鸦黑,弯曲的弧度很小,乍一看就像是直直的细睫,小刷子一样,将眼眸衬得若隐若现、自带凌厉锐气。 他也不解释笑的缘由,提起另一个点。 “被污染?” 知珞:“离玉说魔修被魔气浸染,血肉与骨已经没用了。” 话说燕风遥既然来自魔界,那应该懂得更多? 知珞:“你来说说。” 有点指使的语气。 燕风遥自然接话:“不是全部,之所以说没用,是指对修仙者没用,魔气与灵力本就不同,修炼筋脉流转也不同,对修仙者来说,魔修的尸体就是一具废尸——不过杀掉魔修的手感与人一样,血也是温热的、骨也是硬的、也会挣扎、哭喊、求饶。” 他诉说着,回忆起那些在他手底下丧命的魔修,讲得愈发具体。 记不清他们的脸——也无需记住,燕风遥只记得那时候的感觉。 雀跃、舒适,就像本应该这么做。 过了半晌。 听得逐渐走神的知珞:“………” 他讲得好详细,在全力推荐吗。 他的杀人风格与知珞不同。 他很讲究人体肢体构造,毕竟要吊着对方的命,又想要对方求饶,不能翻身,就得掌握好度。 燕风遥对于人身体的了解很深,他清楚怎么样死得快、怎么做来减缓死亡的进程。哪里更痛却不致命,哪里能麻痹人的身体。 内脏与骨骼,肌肉与血管,看人就跟看一块肉没什么两样。 知珞就不一样了。 她只需要知道哪里致命就行,花里胡哨的东西她不学。 被知珞评价为手段花里胡哨的燕风遥忽然停下话。 知珞的手还放在他腿上,没有人提出,一个是无所谓,一个是私心不想。 见他停了话,知珞还用 手指敲了敲他的腿。 燕风遥抿了抿唇,低声说:“……有人来了。” 知珞:“?” 她不像燕风遥那么警惕,也没有放神识的习惯,那个村民靠近门口她才感知到。 叩叩叩。 那个人万分小心地敲了敲门示意,恭敬道:“两位仙人,我们的庆典马上就要开始了。神女请两位仙人前去落座。” 燕风遥看知珞,她点了点头,他才回道:“谢谢,我们知道了,等会儿就去。” 那人立马应下来,走出院子。 他还悄悄看了下旁边仙人所说是修炼时意外毁坏的房屋。 不愧是仙人,随随便便一招就能毁掉这坚固房屋,更别说人了。 屋内。 知珞起身,“走吧。” 燕风遥也顺势站起:“嗯。” 所谓的庆典也只是许许多多的桌凳摆放在一起,村里的人都围坐在这里庆祝,桌上摆满了饭菜,是全村的人家出力,会做饭的做饭,贡献自己家最拿手的好菜,气氛欢乐。 知珞两人赶到时,离玉戴上了面具,坐在首位,面具口部有机关,可以向下拨动,露出嘴部。 “你们打算多久回宗门?”离玉柔声问知珞。 知珞:“吃完就走。” 离玉:“这样啊……” 她再次郑重道:“今日之事,多谢二位,我也没什么好物可以赠送,希望这两枚玉佩,你们不要嫌弃。” 她将一对玉佩递给知珞与燕风遥。 那原本是一整块玉石,有清心的作用,也能储存很少的东西,被离玉一分为二,中间的断痕很规整,圆形玉佩变成两个半圆。 “谢谢。” 知珞接过,手中的玉佩触感冰凉,她举起来,玉佩在月光下变得透明漂亮,一条尾巴墨色、前半身透明轮廓的鱼在玉佩里悠闲游荡,被知珞看着,它有些慌乱,尾巴摆动得更急,在狭窄的半圆玉佩里游来游去。 燕风遥低头看着玉佩,玉佩里的鱼尾巴也是墨色,被盯着也一动不动,偶尔懒懒地摆弄下尾巴。 和她的是一对。 少年抬头笑道:“谢谢离玉道友。” ……果然很高兴。 离玉内心默默想到,表面微笑:“不必,本就是你们帮了大忙。” 两个成熟的场面人在礼貌又适当地寒暄推辞,知珞一个人站在中间看鱼。 她摇了摇玉佩,里面的鱼顿时吓得乱窜。 等鱼停住,她再摇了摇。 鱼又吓得乱窜。 她再摇。 鱼再窜。 她又摇。 鱼……鱼习惯了,不动了。 这是能够吸收佩戴者部分繁重思愁的雪泥鱼,在修仙界很少见,因此价格也格外昂贵,一鱼难求。 饭菜摆好,众人嘈杂,你一言我一语,热闹非凡。 先坐好的知珞右手绑有纱布,她用左手拿起一块糕点慢吞吞吃。 有一村民热情地给他们倒了杯清酒。 知珞没有注意,一口喝掉,马上被辣得咳嗽几声。 才回来的燕风遥拍了拍她的背:“这是酒。” 他给她换了杯清水。 燕风遥没有吃菜,全程作为仆人服侍一般,挑菜添水,一样不误。 原本还紧张等着招待仙人的一村民顿时放松了下来。 因为他发现……完全没有他需要招待的地方,那仙人做得比下人还完美,没有他插手的余地啊…… 一场不知名头的庆典结束。 知珞与燕风遥收拾好就走出村子。 在月光下,知珞看了看受伤的手,忽的回 头。 燕风遥:“怎么了?” 知珞诚实道:“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想再看看离玉。” “是不舍吗。” “可能是吧。” 毕竟离玉马上就要死去,再也见不到了。 “……” 燕风遥静静地凝视她,面色如常,眼睛却异常沉静,不放过她任何一丝表情:“那我们就再去看一眼。” 知珞回去了,站在树上远远遥望。 那些村民居然在齐齐下跪,离玉独自一人,消失在往常住的山林。 离玉走后,那些村民才开始憋着劲哭泣。 “不要太悲伤,神女说过,她是喜丧,喜丧啊……现在有多少人能够是喜丧?我们的神女,是幸运的神女。我们也有自力更生的能力,神女留下的法宝和办法也足够让我们抵御妖魔,神女…神女她是放心的。”村长的接班人说道,他的脸也满是泪痕,没有哭声,眼泪不自觉流下。 在场的人无一不是神女看着长大,在他们心底,修仙界就像月亮那么远,神女却像头顶的树叶那么近。 知珞看了片刻,转移目光望向山林。 她御剑飞去,燕风遥在山林外围就停下,抱臂守护。 他对耳边的哭声并不在意,垂眸盯视地上的一棵草。 知珞就像才入世的懵懂少年人,自带一套行为思想,现在只是学到了新东西,但那些新东西不代表她必须学的和常人一样,就连不舍永别,她也不像常人那般悲伤。 燕风遥兀自笑了笑,抬头看夜空。 她就像月亮,还在天空挂着,但月辉终于舍得落下一点,视线也投下。 她当然会永远挂着,无需落入凡尘,只是行人需要她的月辉,才能看清她的位置,奔月而去。 树林里,离玉坐在一块石头上,白鸟面具在月光下显得洁白无瑕。 知珞走出,她站在原地,疑惑地看了看望月亮的离玉,再循着对方视线也望向月亮。 好圆的月亮。知珞想到。 离玉:“你怎么回来了?” 知珞实话实说:“因为不舍得你,所以想要看着你死。” “……哎呀,”离玉笑出声,“好直白。不过死亡没什么好看的……知珞道友,你也并不悲伤。” 知珞皱眉:“有什么好悲伤的。” 她只是想看着离玉到离玉死去,就来看了。 离玉转头看向知珞,闷声再笑了几声:“知珞道友,因为别人的不舍都是与伤心挂钩,但你不是别人,所以不挂钩也是很有道理的。” 知珞点点头。 两人安静下来。 离玉感觉到身体在极速虚弱,她望向夜空,看着夜幕皓月。 知珞对月亮不感兴趣,就一直看着离玉,直勾勾的,确实是在正经等待她的死亡。 清风拂面,树林簌簌摇动。 离玉蓦地喃喃:“……我想一个人进入山林,看着月亮死,现在多一个人也不错。” “村民有很多人,”知珞说,提出建议,“可以再拉几个人上来。” “哈哈哈哈哈哈,”离玉笑完,又看向知珞,“知珞道友,你真的很不一样,希望你以后会变得强大,是不需要适应世间,反而世间需要适应你的强大。“ “至于请村民……算了。”离玉摇头,她语气淡淡,“我三百多年都在为村子,最后一刻,就让我不再看着村子,看着月亮吧。你抬头,月上有花纹,很漂亮。” 知珞闻言,转头看月亮。 “知珞道友,十二月宗的宗门外有十二个月亮,是开山宗主遗留下的十二个弥子空境,她太过天才,是第一个开辟弥子空境的修 士,形成了十二月宗的基础领域。” 知珞偏了偏头。 她不知道这些。 离玉说完,长呼一口气:“当初我才入修仙界,可想要进入四大门派了,那些有趣的历史我记得清清楚楚,如数家珍,没想到到了现在,竟然还记得。” 她不后悔守护村子的选择,只是内心对另一条路还抱有些微的遗憾念想,与期盼。 又安静下来。 知珞站在一旁,和离玉一起望着月亮。 知珞主要是在看花纹。 过了不知道多久,云遮住一部分月,又飘然走开。 知珞忽然听见她慢慢地、轻声地感叹,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也不知道那些融合期的修士,金丹期的修士……看到这月亮,会不会觉得它其实没那么高呢。” 话音刚落,传来面具掉落草地的闷响。 知珞转过头。 石块上已没了人影,徒留下一块象征着她存在过的面具,孤零零地落在草地里。 修士被杀死,就是一具普通的尸体,可是如果是寿终正寝的寂灭,筑基期及以上已经算是逆天而行,不被大地所接纳,他们就会化为一缕烟、一阵风、一些灵气,消散于空中。 大地不接纳,他们就在天地间遨游一段路,作为最后的修行。 石块上空空荡荡,白鸟面具是一个走出去修仙的村民千辛万苦为她带来的宝物,她选择了让它留下。 知珞看了片刻,走近,弯腰捡起面具。 她没有哭,也没有表露悲伤。 “我能不能拿走。” 一缕风温柔地吹拂她的指尖,表示同意,再随着自然的风远去。 知珞走出山林,对燕风遥说道:“走吧。” 他点了点头。 两人离开村庄,在半路上知珞停下,突发奇想一般取出面具举在面前,那双褐色的眸透过面具的眼去凝望月亮。 高高的空中云映月辉,他们离月亮很近,又很远,风将衣袂吹得猎猎作响。 燕风遥没有说话,安静地等待着。 知珞认真记住了筑基期看月亮的样子,收起面具:“等我融合期再看看。” 燕风遥笑了笑:“怎么了?” 知珞讲了一遍,回想:“因为她最后问我问题,我要回答。” 燕风遥静默一会儿,定定地凝视她的侧脸。 知珞的表情如往常,天真又懵懂,带着严肃,她就像接任务一样,认为这是个承诺,一根筋地去履行罢了。 没有悲伤,没有纪念。 但有不舍,有对待承诺的认真。 她不必和常人一样,不必落入世间,只需要洒下一点月辉就够了。 燕风遥目光不移,一直停留在她清澈的眼睛里,应了一声。 “去浮云谷交完任务,我们去哪儿。” 知珞:“回宗门。” “好。” 第61章 第 61 章 西州,酾泸。 “怎么样?涂蕊七又寄东西回来了吗?” 一处大宅,灰墙环绕,墙上雕刻着精致吉祥的图案,宅内曲折游廊、石子铺路,一条又一条,亭台楼阁、飞檐珠坠、堆石水潭内荷叶挨挨挤挤,没有荷花,偶尔有色彩鲜艳的鲤鱼摆动。 说话的人是人间富贵纨绔公子的模样,百无聊赖地躺在这偌大的庭院里的椅子上,旁边有仆人为他剥水果的皮。 “是的,少爷。听说涂小姐前些时日还在修仙门派的比试大会中获得了很好的名次,少爷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仆人讨好道。 人界的消息传播速度有快有慢,有时候也会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此次比试大会出了意外,消息被封锁过一段时间,现在才缓慢放出,普通人都不能察觉到比试大会里的猫腻,只以为和往常一样举办成功。 涂竹面色很差,不言语。 等仆人战战兢兢地退下,他才嫌恶地吐出嘴里的果核:“呸!什么东西!” 涂蕊七在七岁被奶妈抱着、扛着、咬着牙背她进入十二月宗。 最后奶妈死去,涂蕊七却还活着,双灵根令她跃过龙门,从此步步青云,成为剑门首席、剑尊的首徒。 即便她在内门的生活中有难处,但在外界人看来,那是绝对的风光。 一人升天,全家得道。 原本是落寞的涂氏世家,又仰仗着涂蕊七一人,地位直线上升,周围的那些小宗门都送过礼,献过殷勤。 可惜涂蕊七不上道啊,她和她的父亲涂雄关系也一般,相处时间不长,涂雄想要端起父亲威严又不行,涂蕊七是心善心软,却不是能够被随便架着走的人。 他们因为涂蕊七升天得道。 也因为涂蕊七“不识好歹”而心生不满,表面当然还是其乐融融,每十天给涂蕊七寄一封家书,从不间断,生怕她忘记了涂家。 毕竟修仙者一旦踏进天上云,他们这些地里的泥怎么能够束缚得住对方呢? 比试大会…… 涂竹一想到那么多钱打了水漂就气得肝疼。 关千忆那个废物!什么修仙药修,还不是死得那么轻易,/.52g.g,d./在比试大会的秘境里一件宝物都没有拿到,自己还死了。 涂竹是涂家嫡子,那些小宗门送的东西和十二月宗对弟子家人的固定资金资源全都流到了他这里。 他没有灵根,应该说整个涂家的人,除了涂蕊七,都没有灵根。 凭什么她就那么好运? 涂竹不服,背着涂雄,偷偷动用所有的关系,找上了关千忆,给钱让他帮忙在秘境里带一两件宝物。 那些小门小派给的东西哪儿比得上真正的修仙珍品! 偏偏涂蕊七以他们没有灵根为由,从不给他们与修行有关的东西,想想就知道她定是享受高高施舍的姿态,生怕他也入仙途吧。 他就不信他不可以入。 世间盛传可以移植灵根,移植仙骨,虽然那些成功的例子全是道听途说,但人一旦到了某种境地、有了某种魔怔的执着,急功近利,囿于窄小圈,就会很容易信一些对自己有利的事。 偏偏就失败了,没有珍品,只好先看看有没有低修为的修士了。 涂竹面容扭曲。 真是废物,修仙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能的照样无能。 知珞与燕风遥去了浮云谷交任务。 她原本要直接离开,燕风遥无奈道:“…你忘记了还要去谷主那里看伤势吗?” 他的目光在知珞手臂与手上的伤口处停了一下。 “ 还没有好。” 知珞这才想起来:“嗯,现在去吧。” 谷主宁赤并不高高在上,恰恰相反,她在浮云谷异常的平易近人,走到哪儿,哪儿就有浮云谷弟子笑容灿烂、亲切地打招呼,而不是恭敬的语气。 知珞去见她时,她正在院里悠哉悠哉地给花浇水。 “怎么了?”宁赤瞥一眼,含笑道,“这是受伤了,打赢了吗?如果是不敌逃走,还可以找周石瑾,让她发挥发挥余热帮你打回去,要不然待在宗门里发霉了。” 燕风遥没有再看谷主,闻言黑瞳微转,看向一旁的知珞。 这是调侃。 在场三个人只有一个人没有领悟到这是玩笑话。 知珞完全没有发觉这是可以略过的调侃话,于是一本正经地回答:“打赢了,都杀掉了。她不会发霉。” 宁赤愣了一下,放下水壶。 燕风遥轻轻笑了下,没有说话。 他分得清楚什么时候该接她的话,什么时候去弥补她的意思,什么时候安静。 宁赤回过味儿,捂嘴,爽朗地笑了几声:“哈哈哈哈哈,那就好。说的也是,周石瑾整日给自己浇灌上好的酒液,怎么着也比我这朵花长得好,不会发霉。” 燕风遥不觉得好笑,但礼貌性应酬一般勾了勾唇角,似乎是真心实意的会心一笑。 知珞更是没发现冷笑话的笑点,面无表情。 宁赤依旧微笑着,和煦道:“看来你宗主说的没错,呆呆的。来吧,进来,我看看你的伤。” 知珞跟着她进屋,燕风遥停在屋外,他抱臂立在走廊木柱旁,似有所感,微微侧头,正巧对上关门的宁赤。 她老人一般的脸充满褶皱/.52g.g,d./,笑起来时却又像个老小孩,让人相信人的心态确实能够影响外在。 她扫一眼燕风遥腰间玉佩,笑道:“像你这种想得很多的人,最好不要佩戴那东西,百密一疏,可要小心一点了。” 门被关闭。 燕风遥平静地收回视线,低头拿起腰间的玉佩。 那只有尾部有一层墨色的雪泥鱼,不知何时墨色变得愈发浓重,隐隐有扩散的烟状淡色。 鱼是能够吸收主人繁重的、负面思绪的灵物。 它不是让你不去想,而是在你想得戾气横生、产生烦躁时吸收你的不好的心情,帮助主人静心,能尽量冷静地去思考。 当然,作用是有限度的,只是辅助罢了。 取下玉佩,把它挂在指间举到眼前。 金辉日光,鱼不紧不慢地动了动尾巴,懒得很。 那墨色异常的明显,所以变化也非常显眼。 “……” 什么时候? 少年的乌黑瞳一动不动。 什么时候? 是因为方才在御剑路上,她想要吃东西了,去最近的镇里吃饭,遇见的那些偷偷地、眼神冒犯地看她的人? 还是说那些看她不懂,就贸然凑近想要骗她的人? 一些阻碍她的人,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燕风遥很平静,他所思所想太多,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习惯控制,心情一直是宁静的,饶是如此,雪泥鱼也断断续续吸收了一些。 他好像与知珞在一起时太过松懈了。 燕风遥适时反思了片刻。 应该更严苛一点。 少年本就过于克制,放纵自己也是在保证前路不毁的前提下,他的标准与常人不同,他要的是时时刻刻的掌握自己。 可是在知珞身边就太难了,她的一言一行总会牵动同行人,就像与涂蕊七、翊灵柯、宋至淮他们在一起时,就 算知珞话不多,所有人的注意力也都是放在她身上。 他们尚且如此,更别说燕风遥了。 少年摇了摇玉佩。 鱼岿然不动,他看得久了,鱼就慢慢转个身换个姿势,继续睡觉或者在神游。 仔细想想,令人生厌的人也太多了点,所以只过了一天,鱼就有了变化。 燕风遥想到。 令人厌烦的人很多,也是一种阻碍啊。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就收起来吧。 燕风遥刚要将玉佩收进储物袋,迟疑了下,又拿起看了眼与她一对的半圆玉佩,眼睫微垂,半晌,才彻底的放了进去。 …… 屋内药香缭绕,清香扑鼻。 知珞将手臂递给她,宁赤检查了一遍,“无碍,休养一段时间就好。抓些草药每日一敷即可。” 她站在桌边写药草名与斤两、次数。 知珞看了眼发痒的手。 在长肉,肉愈合的时候很痒,因为是修仙者,愈合速度加快,知珞原本忍受得了,习惯了,可宁赤的药有副作用,就是痒,比普通愈合痒几百倍。 “………” 她皱眉紧盯着伤。 好痒…… “对了,那个跟着你来的弟子,就是金初漾的弟子?”宁赤问。 知珞看着伤口:“嗯……” 宁赤叹了口气。 金初漾的两个最亲的弟子死在魔仙战争中,现在新收了徒弟,也许在外人看来对他极好,可是了解深的才知道金初漾还是囿于丧徒之痛中。 还没有走出伤痛,就踏入新的阶段,只会伤害自己又伤害他人,希望金初漾能好运一些,走出去吧。 她写的时候,知珞就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于是拿起玉佩。 那鱼游得欢快,往玉佩边缘碰了碰,似乎在隔着玉佩触碰知珞的指腹。 知珞面无表情地看着。 它的精力永不消散一样,在知珞注视下到处乱窜,雀跃无比,还很亲人。 ……好像一条狗。 知珞默默想到。 宁赤让弟子抓好药,交给知珞,嘱托了几句。 什么时候吃药,怎么煮,要几分火候。 知珞在记,但燕风遥也在记——他直接拿出纸笔记。 宁赤说话间瞥了他一眼。 少年神色镇定,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宁赤不知道他是仆人,只觉得这弟子看着很懂人心、很会交流,不是池中之物,但做这种事情也是心甘情愿的样,一丝不苟。 自然看得出来是谁占据上风。 她笑意加深。 毕竟这两人天赋极佳,心性上乘,可是总体而言还是知珞的心性更加稳定,所以她为她那朋友令之欢高兴有一个好弟子。 而燕风遥一个人,宁赤也许会看不清他的本性,可是一旦和知珞在一起比较,他也在少女身边没太多的掩饰——这是他的纰漏,这就显得燕风遥捉摸不透了,摸不透的东西意味着不确定。 所以他被牵制着,有修为天赋相差无几的知珞在一旁吸引着他,对燕风遥来说是有好处的,这样进步也快。 起码比现在的剑尊一人独大的好,望华君孤高太久,真担心他会出事。 嗯……大概吧?修仙之事哪儿有什么既定命运呢,不过是看现在稳定,未来有那么一些希望,那就足矣。 她想的可开了。 两个人告别宁赤,走出浮云谷的路上。 燕风遥瞥她,眼眸微弯,笑得眉梢都带着吸引人的味:“还是别挠伤口比较好。” 知珞:“………” 她说:“没事,总 会好。” 是涂了宁赤的草药问题,比以前的伤口痒许多,她不由得隔着纱布挠。 “……”燕风遥没有阻止她,他也不想要强硬地对她说不行,他扫了眼周围,神识荡出。 片刻之后,燕风遥忽然停下脚步,一指丛林深处,用肉眼看不见的有些距离的地方。 “那里有几个人正在抢劫一对夫妻,恐怕要绑走他们。” 他转过头,对知珞温柔地笑。 “要试试吗?我喜欢玩的东西。” 知珞直勾勾盯着他看,终究是好奇心占据上风。 “要,你先做,我看看。” 燕风遥与她对视,时间长了又是他最先撇开视线,看向别处。 “………那我试着做一遍吧。” 有好玩的她就会转移注意。 至少不会挠了。 第62章 第 62 章 神识扩散的范围很广,燕风遥所说的土匪与被抢劫的夫妻就在山脚下的小径。 马伶高和林袖鹤是一对夫妻。 他们本要去最近的城镇,谁曾想在小路上遭遇土匪。 也不是没想过这类情况,只是这里似乎是什么修仙门派的所在地——普通人一般都不会知晓修仙宗门的入口与进入方法,他们夫妻能知道都是拜这些年走南闯北的经验所赐。 在再前面的一段路,也有一些拎不清的土匪出来,结果一个土匪才出现,还没有说完话,就能引出一串的修士提剑大喊,下饺子一样一个一个往这里蹦。 “谁人敢在十二月——浮云谷闹事!” “什么,有土匪?让我不用灵力来打斗一番,正好练练我做了新保养过的剑。” “土匪!?哪里?哪里?我还没见过人界土匪啊。” “别挤我!别挤我!高空撞人很危险啊!” 吵吵闹闹,大多是十二月宗来做任务、帮助浮云谷铲除周遭妖魔的剑门弟子。 马伶高瞠目结舌。 林袖鹤喃喃:“……这、这就是那些修士吗?” 处于传说中的、从未见过的、天山雪一般的修士? 那群人都飞在天上,宛如蝗虫过境,打头的人将土匪都揍了一顿了,后面还有听到这个消息源源不断赶来的修士,不断哔哔赖赖。 “土匪在哪儿——!” “呃……嗬嗬……”鼻青脸肿的土匪被修士揪在手中,昏迷过去。 “没事吧?”一人问。 林袖鹤最先反应过来:“没事没事,谢谢各位相助………” 然后一群人呼啦啦来,再呼啦啦去,带走了几个土匪,修士出手掌握不好力度,还死了一个拔刀的男人。 本来在这里挑衅的人就会死,那个杀了人的修士也不怎么在意,他们会守护凡界,但不代表当普通人冒犯、触碰到那条线时,他们会心慈手软。 特别是在浮云谷面前,很久以前,修炼道路并不明朗,修士与普通人没有太大差距,也有过许多药修被普通人以不能治好病为由杀死的例子。 那时候药修还被称作医者。 见识过修仙者的能耐后,马伶高与林袖鹤继续赶路。 离浮云谷越来越远,所以在第二天,他们再遭遇土匪时,他暗叹流年不利。 这次没有一窝蜂冲上来的修士。 “识相点,最近生意不景气,破财消灾知道吗?”一带着头巾的男人粗声粗气道。 另一个较为瘦弱的男人凑他耳边说了几句,头巾男人的眼睛一亮,笑容更大。 他看着这对夫妻。 细皮嫩肉,一看就是曾经是大户人家的人,皮相好。 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你…你们住手,我们的钱全部都给你们!”马伶高急道。 “对……请不要伤害我们。”林袖鹤马上把身上的全部钱财拿出来。 戴头巾的男人嗤笑几声:“当我们不会算账啊?当然是都要啊。” 他们将这对夫妻绑起来,正要拽着去营地,头巾男人的手腕突然被打中,剧痛传来,他不由得大叫一声松开手。 “什么东西!” 他手腕出现一道细痕,鲜红的血液迟缓地流下。 “老…老大,”瘦小男人磕磕绊绊,“是…是一片树叶。” 一片细小的树叶沾上血液,一半都深入泥土。 马伶高倒在地上,呜呜叫着要去拱妻子,担心她出事。 林袖鹤则冷静多了,双脚被绑,所以双脚并拢踢了他一脚。 ——不要轻举妄动! 马伶高立刻被踢老实了。 只见一人缓慢地从丛林处走出。 那是一个少年,锋利的出挑长相,称得上天上人间仅有的优越相貌,眼瞳漆黑一点,黑衣银纹,马尾束在脑后,平添几分少年气。 只是眼神太漠然,仿佛不将任何人放在眼底。 马伶高看着,微微一愣。 ——莫不是什么邪恶散修或者魔修吧? 那四个土匪立刻色厉内荏地大喊。 他充耳不闻,瞥他们一眼就移开视线。 ……不是,这是来救人还是路过? 几个土匪懵了懵,刚要继续说,却见那天人之姿的少年忽然回过头,抬手将低低的树枝往上挡。 是照顾人、清除障碍的姿势。 随即一少女从里走出,乌发星眸,蓝衣白肤,在阳光下宛如误入此间的白云。 她扫了眼惊疑不定的土匪们,皱起眉头:“你划歪了,没有划到手腕致命点。” 她指的是动脉,一划血飞喷三尺高的那种。 燕风遥顿了顿,“毕竟不能一下子杀死。” 要不然折磨一具尸体也很无聊。 “噢这样。”知珞应了一声,抱臂盯着那土匪。 总觉得很麻烦。 还没有开始,她已经露出纠结的眼神。 ……好想一击毙命,好不安全,总觉得死了才能安心。 “你、你们是什么人!”头巾男人不知道修士,应该说很多人连自己所处的城镇周围的地方名字都不知晓,更别说与生活相去甚远的修仙宗门。 他举起刀,戾色道:“最好快离开!我们的人就在不远处,不要多管闲事!” 知珞侧头说:“你怎么控制住自己不去击中敌人致命点的?” 头巾男人:“你们快点滚开!” 燕风遥低头靠近她:“因为有把握。” 知珞不赞同地说:“弱的也有可能反杀,这样很危险,我总觉得心吊着。” 燕风遥顺着道:“说的也是。” “……”这少年起初的飞叶有震慑作用,其他人不敢贸然上前。 头巾男人一急,拿着刀横在马伶高脖子上,目露凶光,道:“你们再不离开,我就杀了他!” 马伶高:“!!!” 知珞不满道:“我以为我会觉得很好玩的。” 谁知道从一开始就不赞同。 燕风遥轻声道:“很正常,你才是对的。我只是偶尔做那种事情,乐趣其实不多。” 口是心非,明明乐趣很多,他很喜欢。 知珞瞥他一眼,燕风遥与她对视,眼神没有变化。 这人很擅长撒谎。 所以为什么撒谎也能不触发主仆誓约呢?知珞一直弄不明白。 两人轻视的态度让头巾男人怒火中烧。 “要恨就恨这两个人不救你吧!” 刀上染了一点血。 “呜呜呜呜!”被捂住嘴的马伶高奋力挣扎起来。 林袖鹤惊慌失措。 旋即眼前银光一闪。 马伶高只觉脖子上的刀没了力气,那土匪突然软趴趴倒下。 其余三人也齐齐倒下。 一息之间,四人被一招毙命,没了呼吸。 知珞收剑,舒坦了一些。 “交给你了。” 燕风遥将这夫妻的绳子解开。 马伶高痛哭流涕,显然被吓得不轻,直攥着妻子的手,看似是安慰她,实际上是自己被吓得要一些倚靠。 林袖鹤习惯了丈夫这怂样,她稳了稳心神,郑重道谢。 他们要去最近的城镇,知 珞也想吃些好吃的,就一同前去。 “谢谢,谢谢,多谢。”马伶高狼狈地揩了揩泪,敬重地作揖道谢。 在路上林袖鹤讲明了两人来历。 他们原是一处县的住民,因为一次地震,房屋毁坏,林袖鹤收拾废墟时,忽然说道:“要不,我们去游历吧。” 她是画家,经常去往外地画山山水水。 但是家乡周围的山水都看惯了,她想去更远的地方。 原以为丈夫会不同意或者纠结许久,谁知搬弄断木的马伶高抬头,擦了擦脸上灰尘,憨憨笑道:“好啊,娘子。” 于是无父无母的他们抛弃一切,抛弃舒适的生活,走山走水,偶尔停留一个地方,马伶高会去润笔赚盘缠,林袖鹤也会卖画。 固然危险相伴,但他们也曾约定,如若真遇见无法解决的屈辱,就一起赴死。 很奇怪的理由、很草率的出走、很不符合在世之人的观念、看起来蠢笨无比,但他们就是这么做了,并且很轻易地去做了。 燕风遥听完毫无波动,他只是不动声色地端详他们,见两人没有撒谎,背景也没什么问题就露出礼貌的轻笑,表面看似认真地听下去。 知珞听完也毫无感觉。 在她看来这只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想做什么就去做,哪儿那么多理由。 反倒是林袖鹤、马伶高二人,对这两个少年人的反应感到一丝动容。 毕竟他们也被嘲讽过,被高高在上地指点过。 进入客栈,四人围着桌子坐下。 菜一上上来,马伶高正要夹菜,却见这相貌不凡、实力不凡的少年神色自然地将自己的木箸当做公箸,给少女布菜。 他不敢妄自猜测这两人的关系,可还是愣了愣。 总觉得输给一个年轻少年…… 他给林袖鹤也夹了菜。 林袖鹤斜他一眼:“……别多事。” 马伶高忙不迭答应:“好的好的。” 吃完,他们本应该离开去宗门,燕风遥悄声对知珞讲:“我在魔修的储物袋里发现了醉人湾的消息。” “什么?” “明镜海,”燕风遥轻而易举地猜出这魔修的目的,“恐怕是明镜海封印松动,那些外界的魔修也动了心思……但具体的不清楚,他们似乎有计划,在修仙界内也有内应。” 知珞:“什么计划。” 燕风遥:“不知,储物袋内的东西有些印有封印,解开需要些时间。” 知珞无所谓道:“那就留下,解开再说。” 燕风遥低头看向她。 他们也可以选择回到十二月宗,禀告宗主或者其他仙尊。 知珞理所当然道:“不是有内应吗?那所有人都不可信吧,只有你跟我,翊灵柯他们也许会被利用或者周围就有内应呢。” “……”燕风遥眨了眨眼。 他的心跳不由得快起来,抿紧唇控制住自己,说:“好。” 他们开了房间,燕风遥一个人去房间解,知珞就坐在客栈内一口一口吃桂花糕。 林袖鹤在客栈房间内收拾好后,下楼,踌躇片刻就坐在知珞对面。 她笑道:“知姑娘,你一个人在这儿?燕公子呢。” 知珞:“嗯,他在楼上。” 她太无聊,感兴趣似的注视林袖鹤:“你们是夫妻?” “对。” 知珞想了想:“你们没有分开。” 跟原世界里的情侣完全不一样。 知珞在以前看到这里的婚礼时还问过燕风遥,现在看到一对真正夫妻,不由得意识到其中的巨大差别,好奇问:“夫妻不能分开?” 林袖鹤不知 道她想问什么,只道:“因为我们是相爱的夫妻……相爱的话,想必也不想分开,如果是貌合神离,那分开才是最好的。” “相爱。”知珞重复了一遍。 她不知道怎么样才算相爱,但知珞按照林袖鹤的回答擅自得出答案。 不想分开就是相爱吧。 空气沉默下来,林袖鹤坚强地聊了几句,硬生生营造出单方面聊天融洽的氛围。 到了晚上,客栈不能练剑,知珞与燕风遥在同一间房,她很无聊。 燕风遥站在桌边,专心聚神地去解繁琐的灵力锁,灵力在他指尖流动,少年的马尾垂下,睫羽上跳动着火光,朦朦胧胧。 知珞看完书册就无聊得很,脸趴在桌子上看他。 她的额头离魔修的储物袋很近,燕风遥要解开的锁盒表面不断流动着复杂的符文,繁杂混乱,他淡淡地查看,几乎过目不忘。 知珞脸肉被压得微微堆起一些,眼睛颜色在烛光里显得浅浅:“好了吗。” 燕风遥:“还没有。” 他快速地抬眸看了知珞一眼,停顿片刻,像是不自觉凝了凝神,反应过来后又低头投入到枯燥的符文中。 隔壁是那对夫妻的房间。 他们在说闺房里的甜言蜜语,插科打诨,偶尔还笑几声。 知珞无聊地将灵力外散,被迫听到了。 燕风遥一直在使用灵力,神识笼罩房间,以防外敌,所以也听得见。 虽然两人很快就面不改色地收回灵力,只听到几句话而已。 知珞盯着燕风遥。 燕风遥看着符文。 他的皮囊实在令人喜欢、心情舒畅,知珞看了半天,突然想到白日她得出的结论。 不想分开就是相爱。 可是燕风遥不想和她分开有主仆誓约的因素,万一她就死在外面了吗? 她不想和燕风遥分开,应该是攻略目标的原因………他们不想分开,却不是相爱,所以是错的。 知珞仔细想了想。 但完成任务后,他们应当会分开——这是她最初的想法。 谁会愿意当一辈子的仆人?燕风遥如果心中有怨,那就是一个极大的隐患,她可以为任务承担下来,可要是没了任务,甩开才是最好的,她不擅长处理那些事,也不习惯将精力投到解决别人的怨恨身上。 现在的话,她觉得继续当主仆也可,燕风遥很好用、脸好看、可以帮她找好玩的东西——前提是他没有异心。 修仙的路太漫长,她也习惯他作为仆人做事。 如果他有异心,要害她,她就杀了他。有异心却不害她,就分开。 可这人现在看着没有怨的样子。为什么? 知珞眨了眨眼,有点好奇了。 燕风遥松开手,符文消失。 知珞:“好了?” 燕风遥摇头:“不,需要等一个时辰才能继续,它的阵法锁住了。” “嗯。” 知珞看着他,趴着没动。 她不擅长自己去想那些弯弯绕绕,直接把问题抛给别人:“你看着没有不开心。” “……”燕风遥一愣,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对。怎么了?” 知珞:“你当我仆人,怨恨吗?” “……” 他微微一怔,又扯了扯嘴角:“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所以怨恨吗?” “………” 他应当说他怨恨,说不怨恨也应当是伪装。 这问题是踩着他的傲骨,让他脸面无光。 也许不怨恨,可一旦在她面前挑明——对,他就是起初对主仆誓约很厌恶,触犯过誓 约,厌恶当仆人奴隶,可现在他已经接受,并且在某些时候还暗自窃喜——一旦明确地说出这些,少年就会像没了羽翼的鸟,不得不瑟瑟发抖地躲藏起来,羞耻不已。 他指骨收紧,眼睫垂下不去看趴在桌面的少女。 为什么问出来?为什么这么直白地问出来? 烛光摇曳,影影绰绰,少年的繁杂情绪隐藏在眼底,储物袋内的雪泥鱼似有所感地摆动了下尾巴,却碍于他没有戴上玉佩,墨色没有蔓延。 偏偏她还追问催促:“所以讨厌吗?” 在她眼里,这只是一个普通答案,满足她的好奇心。 但对燕风遥来说,这是会影响他们目前关系隔阂的问答。 情绪翻涌,浓稠又腻人,他表面上却只是平静,反问:“你是希望我讨厌,还是不讨厌?” ……他问了一句废话。燕风遥心想。 哪个主人会想要仆人讨厌主仆誓约的。 “希望你不讨厌啊。” 她果然这么说。 可他还是那么问了,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居然也产生了些许喜悦。 燕风遥微垂眸。 知珞不知道他心绪翻腾个不停,说道:“因为如果你讨厌,几百年后我们就要分开。如果你不讨厌,也许还能继续呢。” 不过若是他在中途入魔,或者解除誓约,她就必须要压制住他,打败他。 而邪祟之后,再没有任务要求,她也不会再提起兴趣去和另一个人重新做主仆。 话音刚落,少年掀眸定定地凝视。 知珞也不回避,与他对视。 “……”他沉默良久,只道,“…主仆誓约只触发过一次。” 意思就是说,除去那一次,他没有再过多的厌恶。 知珞完全没懂他暗示,皱眉:“什么意思?直接说讨厌还是不讨厌不就行了?” “………” 少年一顿,睫羽再次敛下,脆弱地颤动了下,他的唇被抿了又抿,泛白的指节微微收紧弯曲,指腹按在木盒上使了劲。 乍一看还以为是被知珞踩中了尾巴,炸起躲避又强行按耐下来,却不怪她,还要慢慢走出去,舔舔她的指尖。 “……不讨厌。” 少年似乎是用尽了全部心神去说这一句话,说出口的同时,他也清晰地意识到身体的某处被残酷地打碎,碾压成粉末,一点不剩。 知珞声线平直地啊了一声。 居然真的不讨厌。 和知珞以前的猜测,想法,甚至观念都大相径庭。 他很擅长撒谎,可是这种问题如果撒谎,心中肯定会不由自主地去想隐藏着的怨,应该会触发誓约的。 所以是真的。 她跟看珍稀动物似的望着燕风遥。 燕风遥敛下眸,躲避着她的视线,耳廓红透,面上倒是维持着冷静。 那和她想象的很不一样啊。 知珞想到。 不过人是会变的。 “那你以后讨厌了记得告诉我。” 燕风遥看向她:“……你想要解开?” 这是什么语气? 知珞没理解他不自觉透露的黏糊,只诚恳地说:“不,其实你讨不讨厌没什么用,不是由你决定的。” 毕竟她还有任务。 她只是突发奇想问一下。 燕风遥反而松了眉眼。 “我知道了。” 知珞顿时又跟看珍稀物种一样看着他。 “………” 燕风遥撇下目光,没有对上她的目光,轻飘飘转移话题。 “解开魔修的符文以后,我们先去禀告宗 主吗?” “对。” 她继续盯着他。 “…” 第63章 第 63 章 他想问为什么要看他,敛了敛眸却张不开嘴。 知珞问了那么直白,眼里依旧清亮湛湛,枕着臂弯换了个姿势,下巴嘴部藏在白蓝袖里,明眸善睐,抬眼,从下到上的看他。 他在她眼底能看见他的影子——也仅仅是影子而已。 他方才听见的骨子里的破碎声,也许在她心底只是水面浮出的一个气泡,啵一下就破开消失不见,没有半分踪影。 鼓噪的心逐渐冷静。 但是至少,知珞也不可能对别人另眼相待,如此推断,他竟然算是她最为靠近的人。 少年又诡异地尝到一丝喜悦。 燕风遥终于可以与她相视。 他还笑了下:“怎么了?” 知珞很诚实:“看你。” “……”燕风遥笑容一顿,继而维持住,“因为我的脸好看?” “可能有一部分原因,”知珞思考了下,道,“还有你说你不讨厌,我没见过。” 新鲜。 “……” 无形之中他又被刺了一刀。 燕风遥唇畔的弧度没有受到影响,甚至那双轮廓凌厉的黑眸都弯了弯,柔和了那股锋利。 他没有说话。 知珞也没有,以为回答完问题对话就顺利结束了,还盯着他看。 她知道人与人的骨骼面容不同。 但知珞没有仔细看过任何一个人,即便是父母,他们来去匆匆,脸上时常沾染着灰尘血污,她也没有时间静下来观察一个人。 少女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几圈,还不受控制地扫了一圈他的脖颈、心口、所有致命的动脉位置。 燕风遥的身体下意识紧绷,敏锐地感觉到威胁。 他仅仅动了下睫羽,看着她。 烛火暖暖,在沁凉夜晚留下一丝的温热,映得墙壁屋内处处是暧昧的颜色,他的脸庞身体都被忽隐忽现的橘黄笼罩着,眼睫投下的剪影贴在脸上,摇摇晃晃。 他与她的目光相撞。 知珞盯着他,他就盯着知珞。 她原本没有任何情绪,就是想看就看了,被燕风遥反过来盯视,又逐渐觉得怪怪的。 不是心底怪怪的,是氛围怪怪的。 他的眼瞳漆黑,烛光只在他的眼珠表面留下一点橘亮流光。 知珞眨了眨眼。 他也跟着缓慢地眨了眨眼。 知珞直起身,她正坐在椅子上,燕风遥立在桌边,与她隔着窄窄的圆桌。 她又眨了眨眼睛,突然伸出手,是要摸他脑袋的姿势。 燕风遥一愣,脑子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顺势弯下腰。 知珞伸直手臂,拍了拍他的脑袋,跟拍球一样。 燕风遥只觉头顶被她拍了两下,因为有隔着窄窄的桌,她的手臂需要伸得很直,拍了两下就无趣地想要收回来。 “……” 他适时说:“该换药了。” 知珞看了眼窗外天色:“对。” 燕风遥非常自然地走近,绕过了圆桌,在她面前单膝曲腿蹲下。 嗯?就在这里换药? 知珞看一眼燕风遥,这个姿势让她居高临下,少年的额发落在额头耳边,眉弓松缓,是刻意放松、不会引起她警惕的状态,知珞看不见他的眼睛,只看得见他的鸦睫。 好吧。 她伸出手,燕风遥抬起头,挽起她的袖子。 手臂上的白色细布被小心地一圈圈取下,皮肤青青紫紫,但已经好了很多,血肿裂口也在快速愈合着。 拆开细布,暴露在空气中,知珞才觉得痒。 好痒,越 来越痒了。 她今天在客栈一楼还隔着细布捏过手臂缓解痒意。 燕风遥先用法术将她手臂上残留的药膏洗净,他只用指腹碰了碰她伤口周围完好的皮肤。 新的药膏黏糊糊的,涂在皮肤上沁人心脾的凉。 痛意迟缓地传递,知珞面不改色,甚至比不上痒让她难受。 他一点一点、异常细致地涂好,再缠绕上新的细布,整个过程都快速且谨慎,没有出半分差错。 弄好知珞的伤口,燕风遥停在原地,也不走开。 他忽然问:“方才的摸头也是奖励?” 知珞低头看去。 “唔……算是。”知珞无意在此处纠结。 实际上刚刚只是想摸了而已。 他偏偏要追问,轻轻地说:“因为我不讨厌,所以你要奖励我。如果我讨厌,是否要惩罚呢。” 此话一出,燕风遥立刻停下话头。 “抱歉。” 他本意并不是“质问”,他真的只是想要询问“惩罚”是什么。 她似乎从没有惩罚,对待仆人只有奖励。 他语气其实很平和,知珞没觉得在质问,重复了一遍:“惩罚?” “我不知道。惩罚就是让人痛苦吧?我觉得死亡很痛苦,可是我不会让你死,但是打你的话——” 她纯净的眸看着他。 “你不会觉得痛苦吧?没有意思。” 怎么会没有意思—— 燕风遥蓦地意识到。 知珞不会那些阴险、“花里胡哨”的玩意儿。什么割舌不让其言语、定期爆发的令人控制不了身体的毒药、或者羞辱,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他。 不过这些,她也不会想去做的。 她不是以折磨人为乐的性格,自然没什么乐趣。况且这太浪费她的时间精力,当她惩罚人时,浓重的情感碰撞只会让她觉得无聊,目光会被迫在同一处投入许久。 到底是谁惩罚谁? 燕风遥还没有离开。 知珞疑惑地继续拍了拍他的头,动作不是成熟的主人作风,反而像是小孩子拍球。 “我要睡觉了,你等会儿继续解。” “好。” 知珞直接把唯一的床霸占,盖好被子。 蜡烛只留下桌上的一盏。 知珞闭上眼睛,却睡不着。 夜深人静,窗户被关闭,室内逐渐变得更加温暖。 她睁开眼睛,注视着少年的背影。 深夜思绪重,知珞不由得开始想他为什么不讨厌主仆誓约。 分明一开始强制签订的时候,他还像狼一样凶狠,强行克制住自己而已。 是喜欢做仆人? 【怎么可能啊——!】 被知珞叫醒的系统大声反驳。 【反派他啊,可是反派欸!至于为什么不讨厌……那就是宿主攻略进度喜人的结果啊。】 系统得意忘形,想自己真是复活了一个好苗子。 都不用去费尽心思,损害自身,反派自己就过来了。 只是…… 它运转缓慢了一瞬,也有些疑惑。 都这样了,还没有攻略成功吗?按照经验,应当说自反派心甘情愿被宿主束缚之时起,就应该显示攻略成功的,怎么回事?还差一点吗? 知珞则望着燕风遥。 攻略进度喜人?到了“不讨厌”主仆誓约的地步了吗? 她还以为得过了邪祟剧情点,相处个几百年才行。 但她喜欢他的好用、喜欢看他的脸、也喜欢他的“不讨厌”。 知珞想起原世界里,在牢房一样的三 面石壁的房间内,被隔壁的人扔过来一个破烂的玩偶。 玩偶眼睛掉落、肚子破开流出棉花、灰扑扑的可怖。 那人在走廊笑道:“送给你了,小孩子的玩意儿,我要走了。” 随后他去了角斗场,就死在了那里。 知珞将它捡起来,她没见过玩偶,好奇地把它肚子里的棉花扯出来,绵绵不断,玩偶的肚子就像是没了内脏,瞬间瘪下。 她把它仅有的一只眼睛拔掉,看了看,是圆圆的铁片,她用来磨了一遍刀。 玩偶任由她摆布,逐渐成了一团缝缝补补的布。 没什么用。 它被丢弃在角落。 就这样过了几天,她一刻都没有想起过它,可当看守搜查,将那片布收走时,知珞就有些不开心了。 她尚且不知道这是对所有物的占有欲。 知珞的喜爱也不同于常人,充满淡漠、随心所欲。 她喜爱母亲父亲,想靠近就靠近,想做什么就去做,可并不浓烈,并不是常人一般的“要救你”“要对你好”。 而是“我想要做什么”“当你威胁到我,我就会杀了你”。 于是她杀掉了父亲。 求生的本能会越过她的情感,替她做出最佳的选择。 所以燕风遥才会意识到她是会杀掉爱人的存在。 她是丛林生活的野兽,也许会知恩图报,信守承诺,但她不是贪图感情的奉献者,你要害她,她自会来杀你,生命高于一切。 知珞对着燕风遥的背影,懵懵懂懂地想。 ——如果他也是布偶就好了。 这个想法突如其来,她也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后知后觉地慢吞吞补充想法。 任务的完成就会很轻易。 也没有什么确定意愿与隐患威胁的说法。 …… 燕风遥感受到背后的视线消失,他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才回过身。 知珞睡着了。 她一如既往地没有警惕。 燕风遥检查了房间四周的结界是否牢固,就走近她,替她捻了捻被角。 她的外套与玉佩被她取下,放在床头。 燕风遥看了一眼,那玉佩里的鱼一下一下用吻部撞着玉佩边缘,正是知珞的位置。 它似乎察觉到方才主人的情绪变化,但没什么可以吸收的负面情绪,就安分下来。 她的雪泥鱼,起初什么样子,现在就是什么样子,没有一点儿变化。 如同她的心境,稳固如初。 燕风遥短促地笑了下。 他如此洞察人心,自然知道知珞在对他产生好奇,那么一点点的在意,对于知珞来说,就是绝大的突破。 对于他来说……似乎是一个妄想。 他有时候也好奇,她喜欢一个人会如何? 总归不是常人的样子。 那也好,因为常人的喜欢代表着分享,获得的同时,也在付出自己的东西。 他不是指什么糕点、首饰之类的普通物件,而是指宝物、秘境机会之类的更加具有修仙利益的东西。 为何不只获得,不失去呢? 燕风遥看了她半晌,到了时间,他去往桌边继续解木盒符文。 少年聪慧,即便是有关于阵法的东西也掌握了不少,起初解符动作较为缓慢生疏,接着就越来越快。 咔哒。 木盒盖子被弹开。 燕风遥淡淡浏览了一遍盒中之信和一些信物。 嗯,醉人湾就是有内鬼,想要与明镜海里的魔修联手,重创醉人湾,解救魔修妖魔,增加魔界的实力。 少年面上风轻云淡。 用脑子一想就能想到的事。 不过魔界高层这么多年来是没有修整好吗?太蠢笨,这么容易就被发现,歪瓜裂枣多得不可思议。 他将木盒恢复原样,等第二天白日交给知珞决断。 没有睡意。 燕风遥吹灭最后的蜡烛,屋内一片漆黑。 他坐在桌边闭目养神。 知珞刚巧翻身,燕风遥在黑暗里看了她片刻,取出储物袋的玉佩。 雪泥鱼一到他手中,墨色便在加重。 少年也不恼,反而无声地笑。 他现在在想什么。 想魔界,还是妄想在膨胀。 她的感情捉摸不透,风一样,他无法勾住,也无法贸然再进一步——当你在意一个人,每一步都是在悬崖边上徘徊,更何况是知珞,她一旦将你淘汰就绝不会回头。 少年将玉佩垂落在他眼前,黑眸缓慢地眨了眨,那一瞬间褪去了所有伪装与情绪思绪的外壳,他的神情竟然显得十分澄净。 ……既然对他产生了好奇,如此直白地问他,那么会不会对他再在意一点。 就像她会杀掉爱人一样。 他也想被威胁。 第64章 第 64 章 翌日。 等灿阳透进窗户,知珞才醒过来。 她向来不执着于早起的时间。 可以天还没有亮就起身练剑,也可以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全凭借自我想法。 她奉行进行“有用的练剑时间”,总是以状态最好的时候去修炼,领悟也最快。 知珞起床,顺手用了清洗术,修仙者的身体本就时刻保持着最为干净的状态。 她才站起来去窗户边,门就被推开。 吱呀一声轻响,屋内展现,少女站在窗边,没有穿蓝杉外衣,露出内里的白衣蓝带,头发有些乱,她转过头时,有几缕凌乱的发贴在她脸上,衬得五官愈发精致。 知珞瞥向他手中的食物。 “早食。”燕风遥顿了顿,垂下眼说道。 他将一碗鸡蛋面放在桌上,热气腾腾,手松开时灵力附着在碗的表面,包裹住面食,白雾被阻隔,热气的消散被阻止,仿佛进入了静止状态。 知珞看了一眼。 是灵力封固,在灵力用处中处于很细很杂的分支。 她坐到铜镜前,燕风遥垂眸,将她的黑发一下一下梳到底。 他对于束发已经很熟练,没有丝毫停顿,知珞的头发在他手中穿梭,眨眼间把头侧的两股发梳成双丫髻,披散的发被他梳顺。 蓝色发带从他指尖滑落。 “好了。” 知珞这才睁开眼睛,没有看铜镜,径直坐到桌边:“鸡蛋面?” “对,”燕风遥解释,“客栈的早食时间过了,我借用了厨房,煮了一碗。” 以前他在厨房煮饭也是煮面的吧? 知珞幽幽地看着他:“………” 燕风遥:“抱歉,我在学。” 知珞点点头,道:“要吃肉,辣的,或者甜的。” 燕风遥应下来。 他上次煮的面已经算是色香味俱全,这次厨艺更是好了许多,更加入味,偏向咸味,面条软硬适中,不腻人。 她一口一口吃,燕风遥就顺势收拾好她的床榻与衣物。 他拾起她的玉佩,与外衫放在一处。 知珞吃完,他才将昨夜的魔修玉简和其他信物交于她。 “这是那魔修身上的东西。在醉人湾有内应,应当是想趁着明镜海封印松动,里应外合,趁其他宗门没有及时反应,屠尽醉人湾满门,彻底解开封印,还有一些阵修在其他地方封印的妖魔魔修。” 寥寥几句说尽血腥,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今日天热。 知珞听完也很平静地颔首。 燕风遥:“要告知宗主吗?” “当然,”知珞说,“回宗门。” 他们和那对夫妻告别——主要是燕风遥告别,他言语得当地告辞,避重就轻地讲明了理由,一派正义修士的模样。 马伶高忙拱手:“那两位恩人一路小心。” 林袖鹤:“一路小心。” 一个时辰后,两人到达十二月宗的入口,先去追仙殿将证物交出去。 宗主令之欢不是随便都可以见的,只是知珞师父周石瑾有那一层朋友关系而已。 令之欢将玉简浏览一遍,肃目拢眉,道:“我知晓了,会派人去探查,谢谢。” 但这仅仅是一个魔修的线索,想要找出内应与外界的所有魔修,是难上加上的事情,只能尽力,提醒醉人湾。 而十二月宗宗主也无法尽情地插手其他宗门的事务,越俎代庖。 交代完事,知珞就回到落石林练剑,燕风遥在落石林外停了片刻,再去往金涛殿。 落石林的空地有流光闪过,剑锋凛然,利落 无比,一只纸飞鹤忽然从空中降落,知珞收剑伸手,看它落到她掌心。 纸鹤自行展开。 【我在落石林外,快来开门!】 “?” 知珞看了半天才回忆起这是翊灵柯的字迹。 她打开落石林的阵法,翊灵柯兴奋地一把拉起她的手:“听我说!禅定寺的金智大师来了!还不赶快去看看!” 金智? “谁。” “禅定寺的大师兄金智啊,”翊灵柯说道,“他手里有一法宝,能够自己制定幻境,进入后身临其境,什么都能够做到!你甚至可以做一个天下第一的美梦。” 知珞:“?” “就是、就是、”翊灵柯冥思苦想,“想进入幻境喝美酒就能喝个尽兴,身临其境,很有意思的!” 噢,就是美梦具象化。 霖仙阁外,金智大师到来的事情还没有被传太远,翊灵柯也是消息灵通,才能在很早的时候赶来。 金智身旁的清定对知珞笑了笑。 知珞点了点头。 金智面目慈悲,温和笑道:“我是来与令宗主商议正事,但宗主不在,我们就在此处等候。” 宗主应该去通知醉人湾的宗主了。 知珞想到。 说起来, 知珞看到翊灵柯才隐约想起来她的姐姐翊秋蓉。 原著里醉人湾全军覆没了吗?没有写明,可是写了男主剑尊在最后关头的一剑,震天动地,斩断了明镜海入口。 原著没有描写醉人湾有内鬼,醉人湾应当也没有发现,被魔修内应四面埋伏,而剑修一般是在封印被破开,妖魔魔修涌出时才能出场。 毕竟阵修守此类阵时,阵法密集,灵力交融,是决不允许其他修士进入的。 剑修出场,就是阵破的尾音。 “系统,醉人湾全军覆没了吗。” 系统醒来,翻阅原著:【并未讲明,但处处暗示,所以妖魔魔修才从封印里逃出,产生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危机,幸而男主解决了,没有对人界造成太大危害。】 “翊灵柯呢,”她想起自己的承诺,“如果她快要死了的话,我就要去救她。” 【宿主,原著里没有翊灵柯的影子,你要知道这篇文的背景板是没有姓名的。】 系统顿了顿。 【不过我可以推算她的结局,很容易,综合原著结局的各宗门结构、阵修的名声分布提及、文章阵修一词出现后的上下内容………】 “大师大师,”翊灵柯小心翼翼又格外兴奋,“听说你有一金铃铛,我们想问……” 金智脾气很好,他显然被借用惯了,唇畔微弯,融融温意:“当然,只是些小技法。不过终究是幻境,仅能支撑一刻钟,神识标记后,一年内不得再用金铃。” 金铃铛并不是单纯地按照使用者的想法来,如果超过了使用者的认知就不会展现,比如使用者从未尝过美酒,在幻境中尝到的美酒就是没有味道的,所以仅仅是一场虚幻。 “谢谢大师!”翊灵柯也不白用,送给他自己的阵法符,金智笑眯眯收下,没有推辞,让翊灵柯松了口气,安心了一些。 “快想想场景,一刻钟游玩时间。”翊灵柯笑道。 什么场景?她没有任何想法。 知珞无所谓地点了点头,随便找了一个,打算想自己任务成功、攻略完燕风遥后的日子。 系统结束运算,机械音与金铃铛的清脆声一同响起。 周围场景模糊成一团,正要逐渐形成她完成了任务、练剑的场景。 【根据推算,文章后期的一段代指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翊灵柯,内容如下: 涂蕊 七听说,沦陷后的醉人湾被重新建起,虽是断壁残垣,不复往日辉煌,但也勉强称得上是一个宗门。】 知珞的思维被瞬间带偏,待周围清晰,便是系统描述的画面。 “……” 她面无表情,也没什么想法,站在原地继续听它说。 【……阵修凋零,即便是十二月宗的一名阵修进入醉人湾,也一跃成为最优秀的弟子,很快便掌管大权。】 【她无父无母无家,孑身一人,性格开朗活泼,与其他从各方各派聚集的新弟子一起,接替上任的醉人湾责任,镇守明镜海,终日不出。墓碑立在明镜海入口,陪伴在她左右。】 【内容完毕。】 【现为系统根据各方因素推算[翊灵柯]的具体结局:翊灵柯在家人被屠尽后,进入了醉人湾……】 伴随系统的话语,周遭场景变为漆黑一片的明镜海,在高涌的海面下,一处黑色漩涡在不断旋转,那是封印的入口。 海边不再是细沙绿树,而是燃烧的余烬、恶战后的痕迹、还有无数座墓碑随意立在封印边缘,高高矮矮,参差不齐。 那醉人湾的新一任宗主,正靠在一墓碑上,与一弟子说笑,她的周围是无数座沉默的英灵台。 也许她靠着的就是她无数亲人的石墓,也许上面雕刻的就是翊秋蓉的名字。 “欸,别说这些,”那新宗主笑得灿烂,毫无阴霾,她面容年轻,与弟子说,“我佩服望华君还来不及呢,阻止了妖魔魔修扩散。” “其实吧,”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看着星空,“镇守这玩意儿,也没什么。不用出门,舒服——别这么看我,你是不是偷偷让人帮你带外界吃的了?不行的啊,你宗主我都没这么做,很危险,下不为例。” 待弟子走远,她摸了摸身侧墓碑。 “这下,我就是天赋最高的阵修了,”她喃喃道,“这算什么事儿啊。” 海面翻涌,清风绕过一座座墓碑,吹拂过各个弟子的面容,欢笑声没有一刻停止,还有新宗主在怒斥:“世风日下!我的弟子竟然在此处聚众打牌九!” 随后是她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发出打过庄家的得意笑声。 镇守的日子太过漫长,仿佛时间成了不起眼的水流,一不留神就流过。醉人湾封闭了入口,没有能力再去参与什么宗门活动,阵修镇守也无需他人打扰,封印才被破过一次,他们需要加固并且一直守候。 不能进,不能出,醉人湾彻底边缘化,成为暗处的守墓人与镇守者,文中没有再被提及。 外面的剑尊与涂蕊七一剑成为救世主的消息,他们也并不知道。 时间太久,就算是再活泼也有丧的时候,那新宗主偶尔木着脸:“没新人,没活动,没有宗主该有的勾心斗角、夺权,目前发布最大的命令就是固阵,吃饭,睡觉,打牌九……别叫我宗主了,叫我守阵小队长算了。” 弟子痛哭流涕:“别这样啊宗主!我再也不连续九局赢你了!” 场景在飞速流动,弟子的资质本就比不得上任醉人湾的阵修们,又处于封闭状态,没有新弟子入门,那宗主终于因为固定封印,耗尽灵力,消散在空中。 知珞站在一旁,在一刻钟的时间快要过去的时候,眨了眨眼。 她曾经说过会在她死前救她,这是承诺。 未来的翊灵柯死了,那么承诺就需要去履行。 知珞摸了摸胸口,是与离玉一样的不舍,无法理解的闷。 她有点困惑了。 离玉的生死是既定的事实,而翊灵柯的死只是一个虚影未来,有的是时间去履行承诺,那为何她现在的感受还是一样的不舍? 幻境而已。 不明白。 第65章 第 65 章 她的雪泥鱼变了。 为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 仅仅是隔了一天而已。 第二天,燕风遥衣摆染血,匆匆赶来,瞥了眼知珞腰间的鱼。 变化很小,墨色扩大的范围可以忽略不计,加深的颜色也不算很重,可是依照修仙者的眼力和燕风遥本身的洞察,他第一眼就发觉了不同。 知珞困惑地嗯了一声。 她蓦地靠近,往燕风遥身上嗅了嗅。 她的脸就在燕风遥的胸口处,很近,又转头贴近他的手臂。 “血腥味,但是混杂着那个魔修的血味。”知珞下定论。 在稻时村杀死的魔修,时间还不算太久,知珞没有遗忘他血液的气味。 燕风遥从她靠近开始就僵硬了身体,他的头颅没有低下以免造成“冒犯”的不悦,撇开视线望向落石林附近的高石,而后又悄无声息地垂眸瞥她。 燕风遥:“我去做任务时,顺路去处理了他的尸体。” 知珞没有处理掉,她觉得没有必要。 她检查过那尸体,除去储物袋,丝毫价值都没有。 少年才回到宗门第一天就重新接任务,导致身上有伤口的血腥气。 他回到稻时村时,也没有惊动任何人。 魔修的尸体没有腐烂,总归是修炼过的人,尸体依旧完好如初。 少年踏进矿脉,黑夜笼罩,矿脉附近的人家早已入睡,他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生物的注意,连树间栖息的鸟都没有察觉有人潜入了矿脉山洞。 村里人将矿脉封锁,那些妖魔魔修的尸体没有被处理,他们甚至没有走近去瞧,匆匆用石头堵住洞口。 燕风遥破开了石,枪尖在石上利落一刺,以那一点为圆心,裂痕犹如蜘蛛网一般蔓延,坚硬厚重、足足有五人高的巨石,就这样迅速破碎。 结界阻碍了声音传播,没有人听见巨石化为碎小崩开的声响。 他踏进山洞。 中间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洞,他随意瞥一眼,里面有知珞附着灵力,砸下的一块一块碎石,在密集的石头中能窥见妖魔炸开的血肉,暗色的液体染上石头边缘。 僵直的尸体倒在不远处,一剑穿心,燕风遥能够轻而易举地还原知珞的战斗经过。 他熟悉她的剑法,也无比地了解她的作风。 知珞不会处理现场,所以这尸体才能安安稳稳地留在在原地。 尸体僵白,四肢不自然地弯曲萎缩,没了魔气支撑,魔修的面容呈现黑青的疲惫,显然在活着的时候就精力亏空。 燕风遥立在尸体旁,如一柄笔直长枪,缄默锋利,着一身黑衣,衣摆银纹在微亮的月光中如一条银线,偶尔闪过。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最终也没有折磨这具尸体。 死了的没有意思。 他再检查了一遍,一点一点完美掩盖了知珞战斗的痕迹,再将化尸的液体滴在魔修身上,瞬间化为一抔灰尘,飘散在空中。 如果这是一个普通魔修,那么尸体留在这里也没什么。 但他很有可能有联系紧密、与修仙门派牵扯颇多的同伙,那么就必须铲除得干干净净。 他不是怕对方。 而是怕对方提前察觉到,来找知珞的麻烦。 那么就由他来打扫收尾,也是仆人的职责。 燕风遥离去时,用另一块巨石重新堵住洞口,再在稻时村四周设下隐秘阵法。 只要敌人不痴傻,就应当知道潜伏的重要性,不会胡乱杀害百姓、特别是一个村子的湮灭,会引起注意——不过也不一定。 蠢笨的、短视的 人总是多如牛毛,他习惯一切做得更加完善,若不是她在乎离玉,他也不会多此一举。 …… 稻时村村长的接班人名为张书,他正与妻子睡得香甜,忽的莫名惊醒。 在月光洒下的桌面,一只鸟衔着一封信,歪着头,豆大的鸟眼目不转睛地凝视。 张书惊出一身冷汗,他缓慢起身,靠近拿起那封信,展开。 越读越凝目敛神,他的妻子也醒来:“怎么了?” “……是上次的仙人送来的信。” 燕风遥并未用劝告的语气让他们搬离。 他只是平铺直叙潜在的危害性,如此而已。 生与死,全凭他们自身,他只是提醒,在落款处写明是为了知珞的目的行事,将功劳安在她头上。 如若要搬离,他也留下了联系就近的浮云谷的方法符文。 “……仙人,真善心啊。”张书感叹道。 不论仙人内心如何想,论迹不论心,这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心善。 况且,修士也没有救助普通人的义务,修行是一个人的修行,救了是心善,不救是本分,但害人就是邪恶了。 知珞吗?他心底暗暗记下。 离玉在走之前也提醒过他们魔修的危险,但众人都不愿意迁走,这是他们的选择。现在想来,是否可以用灵石请修士来保护他们?设置阵法? 联系上了浮云谷,自然就能联系上其他类型的修士。 这是一条路。 张书郑重地将信收好。 今日,燕风遥收到知珞让他回来的消息时,他正在做任务、清理阻碍。 偌大的修仙界总会有败类,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自然就有提前看了任务内容,不接,反而看准做任务的修士,在任务地点埋伏捡漏的人。 这类人,燕风遥通常会反杀掉。 回到宗门,去见知珞,他只粗略换了身衣服,血味即便用清洗术,也一时间洗不干净。 知珞这才闻到。 少年看着她靠近嗅完,毛茸茸的头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少女身上的味道多是衣服的香味,她自己的味道则是需要更加靠近才能察觉,但他总觉得鼻子居然能隐隐约约闻到。 清凌凌的甜,仿佛被清浅香的花浸入味儿了。 知珞抬眸说道:“你去稻时村了?” 燕风遥在她看过来的一瞬下意识躲避目光,但她在询问,自是要正视。 于是顿了顿,他的黑瞳又转过来与她的视线交缠。 “对,”燕风遥停顿片刻,“毕竟这件事需要扫尾,我再合适不过。” “……” 扫尾?什么扫尾? 压根没有扫尾的意识的知珞淡淡地看着他。 她在原世界就是杀了就获胜,没那么多需要留意的地方。 算了,反正丢给燕风遥就行。 知珞想到。 然后两人安静下来。 燕风遥突然继续道:“我将浮云谷的联系符文方式给了那稻时村的村民。” 知珞:“噢。” 她一脸“我没什么想法”的样子。 燕风遥顿了顿,仿佛是不经意地提出:“因为是你朋友离玉所在乎的村民……” 嗯……也对。 知珞不是朋友在乎什么,她就要守护什么的人,压根没那善解人意、为朋友一直奉献的意识。 她在乎的其实只是朋友这一个人而已,这个人周围所附带的一切她都不会放在心上,更别说为那些事停留,除非会影响到朋友的性命与她的承诺。 村民也算是任务对象,虽然任务结束了,但再 保护一下也行。 知珞想了想,又伸手拍了拍他的头,他的马尾不知何时垂落到右侧肩膀上,知珞放下手时就顺势抓住他的马尾,晃了晃。 她说道:“做得不错。” “我们要去调查那个魔修的事情,不是凭借自己解决这件事,而是让醉人湾的人不要全部死掉就行。” 在知珞看来,翊灵柯会死,是因为那些天赋绝佳的阵修全军覆没,她不会去保证她的家人全都活着,太难,她又不知道哪个是内应,魔修在哪里,只看到一个粗略结局而已。 翊灵柯的家人都是排在前位的修士,自然在镇守一事上处于最前线,恐怕就算是知道未来的死也会这么做。 知珞只以不让醉人湾被屠尽满门为目标。 知珞又晃了晃他的马尾,少年的侧颈被上下摇晃的马尾反复扫过,却带来一阵密密麻麻的痒意。 “你能行,对吧。”知珞恳切地说道,“你很聪明,所以调查这件事你也能做得很好,是吗。” “是的。”大脑想法还未跟上,燕风遥的话已经脱口而出。 “我会做得很好。” 他思维回笼,转动起来。 “我能问…为什么会想去调查吗?” 知珞很诚实:“因为醉人湾如果全部都死掉,那翊灵柯也会死掉,我说过会救她。” 燕风遥自动补全她的说法。 如若醉人湾被屠门,翊灵柯的家人全在那处,只剩下她一个人,那时候醉人湾镇守之位空缺,她应当会去补上。 那么也就是说,知珞认为她会死在镇守途中。 燕风遥异常轻易地猜出其中关窍。 既然如此,雪泥鱼的变化也应该是由此事引起的。 他缓了口气,又莫名生出怪异的情绪。 她在懂情。 就像顶上月,洒下更多的月辉,为他指引的方向更加清晰。 燕风遥本无意掺和任何所谓正义之事,知珞也没想过“正义”,她的目的很明确,只在乎翊灵柯一人性命,其余的举动是顺带。 两人的心脏冷漠淡然,她仅随心所欲地做事,信守承诺,他也只是完成她的命令罢了。 但是做的事情,却是部分心善的修士都无法毅然决然去做的。 两人也无意去纠结行为的善恶,对于知珞来说这很无聊且没有意义,就算哪一天她作恶也是随心的,根本没有朴素的善恶观念。 燕风遥则更为简单,他知道善恶之分,内心更偏向恶,但需要在修仙界活下去,他不介意掩饰成善——可要是主人的命令,就无需分辨。 “宗主应该告知了醉人湾宗主,现在不应该打草惊蛇,过些时日我们可以以接受任务为由,先进醉人湾查看。” 燕风遥说道。 知珞点了点头,同意了。 决定完下一步,知珞松开了他的头发。 燕风遥看着她走向空地,江雪剑出鞘,少女回头,觉得那件事讨论完就等于放下,说道:“对练。” 燕风遥:“好。” 长枪触碰到剑,几息之间已是几十招过去。 武器相接闪出亮光,发出的清脆铮响不断回荡。 对练结束后,她趴在院外桌边看书。 燕风遥坐在她右手边,执书静阅。 知珞看书不安分,石桌下,她一伸腿就会意外碰到他。 过了片刻,知珞转过去,又用腿撞了下他的膝盖。 两下。 三下。 少年与少女的衣摆在交缠,流动着他认为的暧昧动容。 燕风遥依旧在看书,眼睫轻颤,在知珞撞到第三次时面不改色地抬眸,像是不受她的动作 影响似的。 “怎么了?” 知珞把书给他看:“这个,怎么解释。” 她在看周石瑾让她了解的有关于各地风俗习惯的书。 燕风遥低头讲解,娓娓道来,只要他想,他就是最聪慧、最会解释的老师。 只是这位学生毫无尊重之意,在他讲得太多太久时,会走神不听,还会无聊得抬手抓住他特意放在左侧肩膀的马尾。 可惜仅仅是轻轻地抓住,不会拽,不会晃,他甚至感受不到太多。 第66章 第 66 章 现在还不需要太急迫。 燕风遥独自去醉人湾探查了一次,修为高的阵修皆很少见踪影,醉人湾宗主才得知内应之事,还未采取什么手段。 “再过些时日,我们再去也不迟。”他道。 知珞没什么看法。 一日练剑,周石瑾听闻她要去醉人湾,便猜出她要做什么事,抬手抚平知珞的衣襟,温柔笑道:“我给你的剑法练好了吗?” “突破筑基期了吗?” “书背了吗?” “能不走在路上就被人骗了吗?” “懂一些常情道理了吗?” “好了。” “马上。” “背不下来。” “应该不会。” “不知道。” 知珞一板一眼地回答。 周石瑾目光深深,蓦地微叹了口气:“你知道吗?我当年在你这个修炼阶段,下个月就会突破筑基期,到达融合期了。” 知珞淡然颔首:“我知道了。” “………”周石瑾扯了扯嘴角,拍了拍她的头,“你怎么一副我是在跟你汇报的样子啊。徒弟,我的好徒弟,世间再没有像你这样的人了。” “那你接下来就去闭关,不用着急,反正我看那封印至少得等个半年才会再次剧烈动荡。”周石瑾耸耸肩,她摩挲着下巴,忽然抱臂,仔细端详着她徒弟。 “……说起来,我是不是不知道你的生辰?骨龄倒是知晓。” 知珞摇头:“我也不知道。” 按照常规师徒路线,应当进入“师父温柔自创生辰,将有意义的日子定为生辰日”环节。 周石瑾却瞬间缓解压力,甚至扬了扬袖,眉飞色舞:“想来也是,我断不可能遗忘徒弟的生辰。” 知珞沉默良久。 她只是突然想起来她好像忘记了什么。 但记忆朦朦胧胧,总隔着一层纱,她有些费劲地回忆。 到底忘记了什么呢…… 周石瑾却误会了徒弟的沉默,安静片刻,柔柔一笑,道:“不如将我们成为师徒的那一天定为生辰?缘分既起,就有痕迹。” 知珞回神:“不要。” “……呵,我就知道。” 周石瑾将她打发走,只嘱咐她最近就必须闭关,等过了筑基期再去醉人湾,免得过去送人头,小命不保。 知珞在周石瑾走后还在沉思。 ……到底忘了什么? 她练完剑,盯着飘落的花瓣。 忘记了什么呢…… 坐在石桌边吃剩下的桂花糕,知珞眉微皱。 到底忘记了什么?该杀的人没有杀完?该报的仇没有报完? 翻开剑法书,看了一遍,关上时脑海又开始回荡。 ——有什么忘记了? 那种隔层纱、怎么也想不起来的微妙感简直能把人折磨疯。 知珞觉得异常烦闷,她很少遇见这种情况。 一般忘记了的就是真的一点影子都找不到,也不会在意。 像这种隔靴搔痒的莫名感还是头一次。 直到燕风遥听闻知珞要闭关一段时间,就径直前来——他也不知道该以什么缘由,先说了几句知珞闭关后他会持续观察醉人湾,再将从人界买的一些吃食玩的小东西送给她。 “早日出关。” 燕风遥干涩地说完,脑子里的躁意分毫不少,甚至愈烧愈旺,混同着一股酸涩味倒灌进心脏,上下翻腾。 少年眉头紧锁,片刻之后却松开来,表面一派淡然,指骨略微弯曲,他习惯并且擅长隐藏情绪,面上笑了笑,仿 佛很高兴她即将闭关。 “——” 他想要笑着说一句话,微启唇却赫然发现已经没什么可以说的了。 方才一大段的话已经说尽了,按照常理,好像到了离开的时刻。 他迅速垂下眼帘一瞬,再抬起。 知珞正一脸探究地定定地凝视。 “………” “………” 躁郁的神经勉强压下,燕风遥本应该一见面就察觉出她的探究,可也许是“她要闭关”的消息太过突然,他一路赶来,表面沉稳,内心已是慌不择路——为什么慌不择路?他也不明白,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举止与骤然炸起的神经。 他仅仅只是凭借本能做事。 现在才稍微意识回笼,对上知珞探究的目光。 “……” 知珞看到燕风遥才觉得忘记的东西越来越清晰。 所以他一来就盯着他看,燕风遥话多得不行,不紧不慢的语调,面面俱到,非要将一切需要注意的事说尽一样。 东西也给得多,一个一个塞进她的储物袋。 整个人就是,很忙的样子。 知珞置若罔闻,她忘记的东西刚有些苗头,不想放过。 等燕风遥安静下来回望她时,知珞脑海里才闪过那条线,猛然回忆起几个月前的事。 ——“你生辰在多久?” ——“就在下个月初。” 噢,事情太多,完全忘记燕风遥的生辰了,没有玩。 知珞也没什么愧疚心思,她本来就不是奔着为他庆生的念头去的,她更好奇怎么玩儿。 她都不在意自己的生辰,哪儿还会在意别人的。 可惜了,只能下次。 知珞不免用遗憾的目光注视着他。 “……”燕风遥愣了下,问,“怎么了?” “你生辰早就过了,没有玩。”知珞摇摇头。 燕风遥微微一怔。 当时任务一个接一个,修仙者对于时间没那么敏锐,他也遗忘了这件事。 他自然知道知珞是好奇想玩,微抿唇,低眸带着细微的悔意:“抱歉,我忘记了。” 知珞:“无事,下次要记得。” 分明是他过生辰,但因为两人对过生辰的目的心知肚明,反而造成了过生辰的人道歉的奇妙景象。 她说:“我闭关要等突破融合期再出关,如果时间过长,你就先行去帮助醉人湾。” 知珞又顿了顿,皱眉:“你应该不会死吧?记得好好修炼。” 不是灭世反派吗?应该不是拧巴的人,打不过就要知道逃跑,饿了就要知道吃饭,淋雨就要知道去躲雨,自主性强的仆人才更省心。 “是,”燕风遥笑道,“我不会死,也会好好修炼。” 知珞点点头,去善青洞闭关,打开洞外阵法,她往里走,似有所感,回过头。 燕风遥还钉在原地,他见知珞回头,一愣,又骤然展开一个笑。 没有精心准备的角度,在灿阳下却漂亮得不可思议,仿佛是从内心深处绽放的喜悦温情,亮光在他睫羽处笼罩,鸦睫被染上金色,散发微光,少年如同收鞘的剑、息鼓的长枪,锋芒还在,只是被掩盖,心甘情愿熄灭战意,磨平棱角。 知珞忽觉心中有话,临到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能重复道:“可千万别死了。” 燕风遥只觉灵识灵力都在往她身上扑,偏偏他控制住自身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就像过生辰围绕着她的想法,这次闭关再好不过,他也没什么资格阻止,也不想阻止——尽管粘稠的念想现在就已经开始,可他最会控制自身。 对她有好处的 ,自然就要去做。 不论他心思如何。 理性覆盖感官,掩饰一切的波涛。 汹涌浪潮并没有停止,可是比不上她所获得的好处,那么就必须掩盖。 知珞也不会去想他的想法。 在她看来,他们只是分开一小段时间而已,这有什么? 对于修仙者来说,这点时间简直渺小如辰砂。 知珞重新建起阵法。 她要转过去之前,燕风遥在帮助她建立阵法,也同样在输入灵力,她一断开,他也跟着断开,几乎算的上是眼巴巴地望着她。 他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知珞疑惑地看仔细。 虽然今日太阳高照,眼前的是一个人,但她在一瞬间把他幻视成的狗。 实在是他的眼神流露的情绪太可怜,明明面上没什么表情,黑色的眼睛却可以传递如此多的讯息。 只是一小段时间而已。 知珞疑惑,她觉得他的眼睛情绪就跟前段时间她对翊灵柯与离玉的一样:“你很不舍?” 燕风遥迟疑片刻,缓慢地点了点头,嘴上却马上说道:“不过闭关才是最重要的事。突破筑基期才可以更加安全,保全自身,毕竟知珞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你的眼神还是黏糊糊的啊。 知珞疑惑地看着他。 她怎么也没想通这仆人怎么总是撒谎,还每一次都没有触犯主仆誓约。 这次她才恍然意识到他过于粘人了,以前燕风遥是这样的吗? 但总觉得被他这眼神盯得浑身怪怪的…… 知珞认真地反盯回去,但除了让两人形成面面相视的古怪场面外,没有任何效果。 知珞隔着结界与阵法,命令他:“闭上眼睛。” 燕风遥一顿,顺从地闭上那双黑眸。 知珞满意了,彻底消失在洞内。 阵法起到掩饰作用,洞口被幻觉编织成一处山坡,没有入口。 燕风遥在洞口外,一动不动站到翌日早晨,才有所动作,走出去。 本来夜晚他也只是回到就寝的地方冥想,不如就在她这里。 至于撒谎……他没有撒谎。 他一看知珞的神情就知晓她的怀疑。 实际上并非如此。 不舍是真的。 赞同、分析她去闭关的好处的话语,也是真的。 如此矛盾的心情在撕扯,又在微妙的融合。 但少年缄默不语,她不问,他就不会去说。 燕风遥抬头望了望天色,停滞一夜一日的脑子开始运转。 知珞本就是筑基期顶峰,没有心境阻碍,应当很快就能突破………很快就能。 今日就再去一次醉人湾吧。 ……顺便接几个斩杀恶人的任务。 就像脱缰烦躁的犬,野性更浓,异常地想要撕咬。 他现在特别想要见血。 迫不及待、跃跃欲试的沸腾躁郁。 第67章 第 67 章 一入洞内,便是另一番天地,弥子秘境自创天地,太阳不是太阳,是头顶上的一束散发暖意与调和秘境灵力周转的物件。 善青洞是周石瑾的地盘。 她曾经在金丹期以下时,就是在此处闭关修炼,知珞一踏入洞内,就有瀑布的声响。 善青洞一年四季如春,终日有飘渺云雾缭绕,本就有充盈的灵力,周石瑾布置过一番,灵力更是纯粹,让人一呼一吸间都是顺畅。 瀑布下方是寒潭,冰冷刺骨,是让修士心静的极寒之地。 知珞从没有去过那里,因为她从不需要借助外物静下心。 但这次不行。 她双眉不展,坐在山峰悬崖顶端,身笼洞中天光,紧闭着眼打坐冥想。 原应该迅速进入澄净心绪,可杂念总是侵扰。 燕风遥方才的眼神,让她很是迷惑,也莫名的看着有安全感。 不明白具体的含义,可她知晓那代表他无害,代表他臣服,代表他服软并且信赖。 那眼神消散在脑海,又思及与翊灵柯的承诺。 知珞心想: 果然,她就说,不想看见翊灵柯的“尸体”,那时候的心闷,现在回想起来居然还有。 ……比看见翊灵柯死的幻境伤心还要奇怪。 知珞的回忆都是没有颜色的。 平铺直叙,如同白水一般洒在半空,尝不出味道,看不出形状。 记忆对她来说更像是托着她向上走的阶梯、工具。那些学到的技能、身法、知识都化为记忆的碎片,时刻警惕着她落下,就算落下也有能力活下去,再向上攀爬。 她还以为回忆起母亲的尸体心有波动,已经是例外——即便如此,那些波动也只持续了几个月,现在再回忆,已没了那时的闷。 翊灵柯反而成为新的闷。 因为翊灵柯还活着吗? 知珞有些烦闷。 如果燕风遥在,还能让他去找点乐子转移注意,可惜是自己一个人。 唔……又想起燕风遥了,奇奇怪怪的,不像是反派。 “……” 知珞倏地睁开眼,径直走去寒潭。 寒潭寒气并非是人界所描述的寒冷,它的寒冷是刺入人的灵台,四肢百骸遭受冰封,心脏将缓慢地跳动。 灵台冰冻,就是宁静。 知珞脱掉履与外衫,踏进谭中。 脚尖一触碰到水面,就带来透心的无法忍受的寒,人的身体还不能够适应接受,甚至到达了刺痛的地步。 知珞却面不改色,一步一步深入。 水漫过少女的小腿、膝盖,刺痛一路向上,足尖却已经失去了知觉。 她的唇色发白,筑基期的修为还不够抵御寒潭侵扰,丝丝缕缕的水线深入白骨,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少女动作却毫不停滞,在寒潭打坐,水漫过她的腰间,荡出一圈涟漪。 善青洞内万物灭声,时间仿佛静止,不知外界度过了多少个时日,唯有寒潭中央的少女,灵力在一圈一圈周转、吸纳。 衣物飘荡在谭底,蓝白相间,如流动的丝带,飘然交缠。 少女一半的黑发飘荡在谭中,四散开来,她的皮肤附着着一层薄薄的冰,纤浓眼睫挂着凝结的冰珠,柔软的面容显现出专属于少女的年轻青涩。 顶上太阳终日挂在高空,分毫不动。 一旦进入冥想,便不知疲倦、不知昼夜、不知时间如流沙,匆匆流逝。 待她灵力突然消失,又骤然爆发,整个秘境被灵力荡出的威压制约,树木摇曳、绿草压低、顶上太阳的光辉蓦地暗淡,收拢成一 个点,避其锋芒。 她掀开眼帘,琥珀一般的眼瞳晶莹剔透,淡然纯净,不掺杂任何一种杂质。 覆盖在少女身上的冰层层破碎,立时消融。 知珞站起身,水流哗啦啦坠落。 她走上岸,一女人突然出现在石上,洒脱的坐姿,手指挂着一酒壶。 周石瑾:“突破了?我就知道没那么困难。” 知珞看向她。 周石瑾惊奇道:“怎么?突破了还不高兴?” 她发现她这徒弟跟孩童一样,没有情绪倒还好,就是个长得好看的木头。 可一旦有了什么情绪,就异常直白,知珞根本不会隐藏,直接摆在脸上,还是那种幼稚的纯质。 高兴就是高兴,伤心就是伤心,不存在其他人的悲喜混杂、悲痛遗憾之类的复合感情。 “嗯,遇见瓶颈了。” 修士能够感受到灵力增长的阻碍。 知珞虽然突破了,但与此同时她也感应到突破之后,修为增长的缓慢。 周石瑾坐直:“哦?还有这种事?你是心境困扰?” “可能是。” “还不到元婴期,心境虽然重要,但也没有那么重要,”周石瑾沉思道,“一,是你借助机遇强行突破,如若以后心境问题解决倒还好,可要是没有解决,就会积累到元婴期,想要突破成大乘期就难上加难。” “二,自然就是自己想通,理清自己的心境。” 知珞摸了摸胸口,眉目情绪淡淡:“可是心境不可捉摸,时间不定。” “对,”周石瑾说,“也许需要一年,也许需要一个月,也许……几十年也说不定。” 知珞没有说话。 周石瑾短促一笑。 她没有问徒弟选择的哪一个,只道:“机遇可遇不可求,众人都可进的秘境是不会有太大效果的。也许运气好撞到个大能留下的自我秘境,不过这往往代表着极大的风险。” “而自行解决心境困扰,也许时间不定,可更加安全。” 知珞:“我知道了。” “明白就好,怎样选看你自己,”周石瑾笑了笑,“快出去吧。你那仆人,与十二月宗几乎失去了联系,他对宗门似乎没有任何归属感,说走就走,也不知道在哪里接任务。可是他每日都来善青洞外静立片刻,风雨无阻。” 有一次身上还浴着血,脸庞沾染着不知道哪具尸体溅出的红。 少年立在洞外安静冥想,或者定心,清除内心遗留的煞气。 燕风遥就真的像他的名字一般,宗门不是他的归宿,随时都可以离开。 可他杀完人,不论多远都会赶回来,去看一眼知珞是否出关。 流浪出走许久的犬,也会回头看看脖颈的绳子是否还存在。 他杀过欺压边关百姓的弱小修士。 那日,在众目睽睽下砍掉他们的头颅,血溅三尺,可惜有人看着,燕风遥放弃残忍手段,只砍下对方头颅,将这几颗头随意踢出去,一群人争相抢夺想要泄愤,他漠然看着,思考下一个任务的地点。 那时候知珞没有出关。 他去过醉人湾,暂时找不出有嫌疑的人。 那一日知珞没有出关,周围灵气没有变化。 魔修似乎在变多,燕风遥独自杀掉了一个魔修——在魔修嘶哑惨叫了一个时辰以后,才让他彻底咽气。 心情愉悦,扭曲的阴翳心思得到释放。 依旧未出关,她的修炼应当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他又在杀完人与妖魔后,浑身鲜血地睡在树上,本在回忆白日的残忍过程,可却蓦地莫名联想起知珞。 ——他确信自己更喜欢折磨别 人,那使他能得到扭曲的欢愉。但要是想象着知珞折磨他,他竟然也感到相同的喜悦,甚至更深。 还有多久出关? …… 鼻间一直弥漫着鲜血味,从未断绝。 心绪得到了释放——可是却越来越沉重,另一种方面的沉重。 才过了半个月而已,怎么就像是几年甚至更长,以至于鲜血的浇灌都无法填补心脏一阵一阵的空虚感。 ……没有出关。 …… 挑破一人心口时,他忽然觉得这人的胸骨血肉实在难看。 如果是知珞,一定是漂亮的,内脏也是独一无二的可爱。 这想法轻飘飘地掠过,没有留下任何的戾气——因为他想的是活着的知珞,对鲜活的知珞想她心肺一定是最为漂亮的。 没有任何伤害她的想法,仅仅是在心底赞扬。 …… 一日深夜,他才在白日去过善青洞外,夜晚完成任务后在野外闭目养神,却忽的不确定白日的推测,睁开眼,又赶去洞外。 灵力没有暴动,应当没有遇到危险。 他徘徊了一阵,仔细检查完潜在危险,又再次离开。 ……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在他那里变得模糊,只觉得很是漫长。 修仙界,就像他想象的那般无聊,他杀得最多的修士魔修,那些惨叫的声音在他耳边逐渐变为一个味道,实在没什么新意。 她也依旧未出关。 做任务、修炼、去善青洞,做任务、修炼,去善青洞,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做任务释放戾气,去了善青洞又积攒着躁郁,逐渐的,连在杀人时他都能走神,对自己最喜欢做的事走神。 ——也不知道知珞出关了没有。 于是戾气越来越重,茫茫然如同失去方向的兽类,用杀戮也无法平息的迷茫。 …… 一个月后,燕风遥像往常一样来到善青洞外。 少年神色自若,走出几步,却突然抬眸。 灵气有细微的变化。 善青洞的封印骤然松动,少年一怔,缓慢地眨了眨眼。 知珞走出洞穴,她周身灵力十分浓郁。 她望向燕风遥,也没怎么惊讶:“燕风遥。” 燕风遥骤然回神,下意识展开一个笑:“恭喜突破。” 他竟一时间想不起他们分开了多久,只觉得很长,终日浸泡在鲜血里,失去了对时间的知觉。 在见到她后,少年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甚至连巧舌如簧的特质都被丢弃。 “……”燕风遥唇畔带笑,四肢百骸都在深处颤鸣,可表面依旧风平浪静,唯有目光粘在她脸上似的,没有放开。 知珞没怎么管他,正巧黑夜,她先拿出一具白鸟面具,举起来,透过面具的眼睛去看月亮。 “唔………”知珞下定论,“融合期看这月亮,也并无不同。” 奇怪,闷感又来了,明明已经忘记。 伴随话语落下,宛如一根缘起红线,将知珞与那死去的人牵连,原在天涯海角、四处飘荡的风忽然出现她身侧。 清风拂面,绕着知珞,轻轻抚了抚她的面容,随后再远去,继续最后的修行,走完最后的一段路。 知珞看着月亮。 燕风遥看着她的侧脸。 月辉洒下,宁静温柔。 第68章 第 68 章 “醉人湾已经开始行动,三天后是醉人湾换人值岗的日子,我们可以那时候再去……” 燕风遥刚要开口说最近做的事。 “先吃饭。”知珞摸了摸肚子,不是很饿,但是嘴巴饿。 肚子无所谓吃不吃,是嘴巴想吃。 燕风遥又闭上嘴。 原本十二月宗内是没有凡界美食的——可这不是有燕风遥吗。 他即便分开了一个月之久,再相遇,储物袋里的食物也依旧在堆积着,时时刻刻为了知珞准备。 但知珞无意吃那些,问:“学好了吗?” 燕风遥一愣。 知珞歪了歪头:“学好了吗?” 他回过神,瞬间明白她的话语。 “大概……也只是会些普通样式的菜品。” 他们到了燕风遥师门所在的凌空峰,山峰陡峭,直入云霄,远远望去满是尖刺起伏,仿佛无法攀登。 可一走近,又会自然而然地变换模样,山腰山峰各处都有平地,载着房屋砖瓦,宫殿池水。 此时凌空峰内的弟子还在练习功法。 他们有些比燕风遥入门早,但因为燕风遥是金初漾的直系弟子,大部分人都需要恭敬地叫他,而不能太过随意,真把他当成可以逗乐的师弟。 不过燕风遥在此峰最为出名。 曾经是因为他春风沐雨的假象,让人庆幸新来的师弟是个好相与的人,并且乐于助人,不会对前来问他修炼问题的师兄师姐抱以不耐。 其次是他的天赋与头脑。 修炼天赋暂且不提——这师弟脑子也好啊!感觉什么问题都能解决,就算现在不能,第二天也能! 聪慧友好的天才人物总是人群的焦点。 虽然这位天才热衷于往外跑,接任务,但在打打杀杀中居然也能进步神速,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学习。 还有就是—— 一名练习弓箭的弟子悄悄用余光看。 他们的燕师弟依旧是仪表堂堂,霞姿月韵,表情淡淡,眉目却凌厉非常,是在修仙界也排得上号的俊朗少年。 但此刻他眉目间有些软化,宛如收势的剑,或者被抚摸过的兽,时不时看着前方的少女。 弟子换了一把箭,他知道周围练习的人都在暗搓搓去看。 那个在外界比燕风遥风头还盛的剑修,知珞。 特别是凌空峰的人,对她甚是好奇,毕竟是那燕师弟整日围着打转的人物,还不是道侣。 有的弟子见过她,有的则没有。 ……感觉和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弓箭弟子想象的是一个清清冷冷的淡色系女子,或者是和燕风遥一般凶狠的气势凌人的剑修。 可对面而来的少女怎么看怎么像一朵无害的花,眼睛略圆,装着明亮的褐色,一隙光洒落,像是被困在她的眼睛里,流连忘返,亮光流转。 面容似乎也柔软至极,周身清凌,神色天真,她看过来时就像戳了一下人的心脏,让人心变得一塌糊涂的软烂。 ——等下,看过来? 看呆的弟子手一抖,弓箭软趴趴掉落在地。 知珞虽然警惕心不足,也没有随时随地放神识的意识,但他们的眼神太明显,她就随意瞥过去了一瞬。 在训练场落地,知珞只逮着最近的一个拿着弓箭的弟子看。 弓箭……她在原世界没见过这种东西。 在凌空峰的训练场留着一排排供弟子训练的器物,弓箭更是有十几把,竖在场边。 ……落石林什么都没有。 可这是凌空峰的东西。 她转头看向燕风遥。 燕风遥正扫视着那弟子,从眼神里看不出什么,仿若只是简单的瞥视罢了。 那弟子也觉得是燕师弟的正常对视,于是朝他尴尬地笑了笑,毕竟看燕师弟的同伴看痴了,还被抓包,尴尬得很。 随即修仙者优秀的敏锐神经在不住跳动,跳得弟子不明所以,却莫名心慌得很。 这下连异常符合他审美的知珞都不敢看了,匆匆对他们俩说道:“燕师弟……知师妹,我有事先离开了。” 知珞并未答话,只含糊应了一声。 燕风遥倒是温温柔柔地笑,“张师兄,再见。” 那张师兄放好弓箭,火急火燎地跑远。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觉得内心的危机感催促着自己这么做。 修仙他就是靠着这股子直觉躲避了许多危害,不得不信。 等他跑远,才松了口气,心中生疑。 ……所以是出什么事了? 他回想了一遍。 礼貌而含笑的燕师弟、天真而不理人情的知师妹、其他练功的弟子们……似乎也没什么? 所以是错觉吧……… 这边,燕风遥望向知珞,他瞥一眼弓箭,笑道:“这里的武器都能用。” 于是知珞挑了一把黑色弓箭,弓身中央缠绕着白色布带,人握住时,不会被布带硌住,反而会异常顺手——那布带在缓慢移动,适应使用者的手势习惯。 知珞吓了一跳,收手直直盯着布带,布带停滞了一下,仿佛被知珞盯得汗颜,它迅速调整完位置就静止下来,重新成为普通的物件。 “……” 燕风遥将箭递给她。 远处另一座山峰上有靶子,这是凡人不能企及的距离。 知珞学着方才的弟子拉弓。 她没有问,燕风遥也不会贸然去“好为人师”,万一她就是想玩,认真说了岂不是搅了兴致? 他只是看着知珞的侧脸,略微出神。 那漫长的一个月飘荡的心绪,蓦地落到实处。 飘忽忽的,仿佛那一个月不复存在,这一天前衔接着的是他们才分离的那一天,中间的一个月没有必要再回忆,每一天都过得烦躁重复,在记忆里自然会被抛弃。 箭带着灵力射出。 没有射中靶子,甚至没有去往那山峰,一只似乎认识知珞的白鹤悠哉悠哉路过,貌似要尽一番对“前前前……前主人”的想念之情,用来表现表现它这只鹤情深义重的优秀品质。 谁知一支破空的箭擦着它的脑袋毫不留情地刺过。 “嘎嘎嘎嘎——!!”白鹤惊悚,翅膀胡乱拍打,用着不合理的鸭子叫迅速飞走。 燕风遥看出那是知珞才入门时骑着的白鹤,解释了一句:“是它走错了通道,这里是弓箭靶的场地,本来就禁止其他生物进入。白鹤有自我意识,不是没有自制能力的畜牲。” 所以也不怪她。 知珞噢了一声,她压根没有在一众一模一样的白鹤中认出从前骑过的白鹤的能力,不甚在意。 少女只是皱起眉。 脱靶了。 她再射了一箭,依旧没有射进山峰。 身后蠢蠢欲动的弟子们有的想要趁机上前安慰一番“你是剑修,没用过弓箭,很正常”,这不就顺理成章地搭上话吗? 知珞有点不悦了,偏过头:“你来。” 燕风遥一顿:“是。” 蠢蠢欲动的众人悻悻放下心思。 少年拿起一旁的弓箭,抽箭拉弓,少年姿势异常凌冽,他可以随意一射,这里的各项武器他本就练习过,早已得心应手,但燕风遥并未如此,反而用的是教科书一般标准至极的手势站姿。 透过箭,他的眼眸直直望向对面遥远的靶,专注平静。 知珞在观察他。 她不喜欢看书,但是看图画还行,特别是有人物演示规范动作的图画。 没有图画在身,就是燕风遥充当人体模特。 他也知晓这一点,所以动作做得十分标准,笔锋画下的人物尚且有线条的不稳,而少年是比线条还要定格规范。 他迟迟不射,眼瞳微动,瞥了眼知珞。 知珞绕着他转了一圈,还凑到他握弓的手那里看。 燕风遥低眸,追随着她出现在视野里的身影,眼瞳不着痕迹地从左看到右,随后定住视线。 她离得不是那么近,起码他的手背感受不到她的呼吸,可偏偏知珞直勾勾的端详目光无限拉近了距离似的,让他觉得近得不可思议,手背一片滚烫。 少年抑制住指骨想要微动的。 知珞站直,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不动了。 燕风遥在她看过来之前就转移视线,好像他一直看着靶似的。 无需多言,他知晓时间够了,箭在弦上,应声而发。 凌厉的破空声。 眨眼间,箭已然射破靶的中心,以修仙者的视力,能看到这久经风霜的靶的中央居然被射穿了。 身后的练习的人在他射出去时才敢偷看,登时瞠目结舌。 ……这、这得多大力啊?多少灵力啊?燕师弟不是那种控制不了的人吧? 知珞看着被射穿的靶子,沉思:“………” 燕风遥抿了抿唇,脸上竟有些羞赧,但一低头放下弓就消失不见。 “…许久没有用过,掌握不好力度。” 知珞随意应了一声,按照他的姿势拉弓射箭。 她的神情认真,没有任何凶意,那射出的箭却能射穿人体。 没有射中靶,可射进山峰了。 她无所谓地再拉动弓。 燕风遥俨然把自己摆在递箭的位置上,适时给她递箭。 再一箭。 靶子边缘。 身后众人逐渐被吸引了注意。 拉弓,再射。 靶子边缘。 她一遍一遍地射箭,山峰有阵法,将那些散落的箭传送至训练场,循环往复。 等知珞再次射出,箭带着流云,射穿了另一个靶的中心,天赋惊人,就是模仿得太精准了,力度都模仿了个十成十。 众人呆滞住。 燕风遥:“……” 无事,他等会儿自会去换新的。 知珞玩完,新奇劲过了,就无趣地放下弓箭。 “走吧,吃饭。” 他们离开。 徒留一干人久久没有回神。 靶子而已,虽然射穿需要很纯净的灵力,但也没那么珍贵,训练的东西罢了,那些人没怎么留神。 注意到的是她模仿的精准。 给他们一点天才的小小震撼是吧…… 停顿几息,几个人立马去抢方才知珞用过的弓箭。 “请保佑我顺利突破筑基期!” “请保佑我明天师父问答顺利!” 燕风遥不知道去哪里煮饭,知珞就在他寝殿等。 过了半晌,他进屋,将饭菜摆放到桌上。 知珞看着各色各样的绝色菜品,跟酒楼最丰盛的一桌差不多。 “………” 好多。 嘴上说着“普通样式的菜品”,实际上学了个大厨级别的少年垂眸坐下。 他表面没有显露太多,唯有不住看她的眸与唇畔消失的笑意显示出略微紧张的情绪。 知珞一口一口吃,入口满是食物香味,竟比她在凡界吃到的任何菜品还要美味。 她慢吞吞地吃。 他布完菜就看着她。 知珞忽然回忆以前的饭菜。 比王看守好的样子。 于是对食物的追求转移,知珞觉得如果她现在再入那什么泥人幻境,也许出现的就是掌勺的燕风遥了。 她看向燕风遥,语气平直,诚实道:“很好吃。” 燕风遥唇畔终于带笑。 知珞:“下次继续。” 燕风遥:“好。” 第69章 第 69 章 她吃的一向很慢,细嚼慢咽,似乎格外珍惜每一口饭菜。 在原世界她就是如此,当然,在那边更像是食不知味,无所谓地咀嚼,权当补充生命值。 知珞在吃,他就在看,除了布菜就再没有动箸。 她刚吃完,竟觉得肚子微撑,修仙者原本不会这样,除非吃得过于多。 燕风遥像是要把学到的菜品全部施展出来似的,菜刚好摆满一整张桌子。 “唔……”知珞放下碗箸,接过燕风遥递过来的手帕擦干净嘴后,就摸了摸肚子。 吃饱喝足就想睡觉。 她一点儿也不见外,脱掉鞋履就缩进窗边床榻上卷着被子入睡。 跟蜷缩的软绵团子一样背着对他,燕风遥只能看见她散下的黑发。 少年僵坐在桌边,一言不发。 半晌,因为窗棂被撑开,阳光倾洒,那裹成一团的人忽的冒出一只手,把木棍迅速扯下来,扔到榻尾。 窗棂啪的一声合拢,声音宛如爆竹炸了一下。 她全程头都没动,关了窗户就继续睡。 燕风遥看了许久,蓦地笑了下,起身无声收拾好桌面,出去时也悄无声息。 他将那两个被射穿的靶子换了新的,再回忆了一番她动的最多的菜,与吃的最少的菜相互比较,已然得到了改正经验。 再回到寝殿,知珞早已睡熟。 他们都不是为了修炼而修炼的人,她的生活更加松弛有度,侧重修炼的状态,一般每日修炼的几个时辰,甚至比得上他人没日没夜修炼的几日。 燕风遥则是在知珞没有命令、不需要他时就会修炼练枪。 因为他没有生活。 没有要做的事情、没有想要相处的人、没有可以静下来的爱好——杀人嗜血也是激起负面的兴奋,不宜太频繁,他一般都会将频率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那一个月是为了消除内心烦躁,所以频繁了些罢了,他不觉得有什么。 知珞一回来,心情就莫名安定。 他有时候也想不明白,两人分明没有经历过多少生死时刻,没有什么感天动地的纠葛,她甚至还挑断过他的手脚筋脉,定了主仆誓约——不过那是情有可原的吧,毕竟他那时候还做出了想要杀她的举动,如果是燕风遥本人遭遇这些事,早就将他一刀毙命,哪儿还弄什么主仆誓约傀儡线这么麻烦的事情。 他只是不懂到底在什么时候动了心思。 仔细回想,却又是处处动心。 那些细微的、可爱的举动。 那些直白的选择,对他诚实的话语。 那些对待世间世人的独具一格的方式,温柔又残忍。 少年心动不知起处,等意识到时已是遗落了半颗心脏。 燕风遥坐在桌边,翻开一本书,片刻之后才发现这是一册话本,估摸着是他和食物一同买回来的东西。 知珞偶尔会看话本,而且不喜欢看那些正义凛然的冒险话本。 她喜欢的是那些越夸张越好的情节,不论是男女之恋情,还是各种爱恨情仇拧巴的纠葛,她都会看一些,看的时候也不见多喜欢,反而是一副被世间惊到了、“原来人之间还能有这种事”、十分新奇的模样。 他每次都会用余光瞥过去看,知珞微亮的褐色瞳简直让人移不开眼。 少年瞥见话本里的一对青梅竹马,刚巧就在这一页。 青梅竹马,从孩童时期就在一起度过欢快日子。 不过,他小时候过得不像是人,到了这里遇见知珞才有了些鲜活,话本里的安定的欢愉,他也是到那时才开启。 从这方面来讲—— 她也可以称 作他的青梅。 这边燕风遥在沉静思索。 那边的知珞开始做梦,梦见系统在跳来跳去。 系统抓狂:【都说了,这不是做梦!我们是在宿主的精神海面对面谈话的!】 知珞环顾四周,黑暗一片,没有边界,自己踩着虚空,面前一个光点在左蹦右跳,感情比这个宿主还要充沛。 知珞:“有什么事。” 系统正经起来,它上下漂浮了下:【是这样的,我们到剧情中间需要向上司汇报——啊,上司就是你的上级,给你发工资,需要听它话的那种。】 知珞:“汇报什么。” 【汇报进程啊!】 一张工作汇报单和一支笔凭空出现。 【来来来,填一下,很快的。虽然我们这是全息网络时代,但是吧,主流还是纸质版存档更安全,网络文字类储存太容易遭受入侵了…真是你在发展,敌人也在发展……】 知珞:“?” 她异常认真地拿着笔看空白单子。 半晌, 系统:【动笔啊!】 知珞:“不会写。” 【唉……也是……不是现代世界出来的。】系统沧桑地叹了口气,现场指导,【首先写一下各位领导大家好吧。】 知珞没用过圆珠笔,写得歪歪斜斜,片刻之后还问领导是什么,系统看不过眼,将笔漂浮过来:【看好了啊!这笔是这么用的!】 它模仿知珞笔迹:【会了吗!】 “下面写什么。” 【我想想……先亲切地问候一下,感谢贵公司给予我复活的机会……】以前在底层待过的社畜系统边想边不由自主地写下去。 知珞在一旁时不时指点一下。 “我觉得进度还行,他都不讨厌主仆誓约了。不过人心易变,还是要在他去魔界时准备好与他战斗。” 系统掐头去尾:【攻略对象已欣然接受主仆誓约,进度在计划轨道内,目前并未产生意外情况,有信心把握住进程。】 知珞:“以前没注意,最近才发现他的脸挺好看,煮饭好吃,是个进步的好仆人。” 知珞将最近的发现和系统说。 “还有他有时候眼神很奇怪,怪怪的,让他闭上眼睛就行。” 系统听了一耳朵,吐槽:【这到底是你攻略他,还是攻略对象攻略你啊!任务反了吧!】 但笔写的字已经顺利转换成:【攻略对象已经在有意识去靠近我,心态转变顺利,攻略已初见成效。】 知珞一箩筐废话都被系统转换成客套话,末了加上几句“我会积极攻略、遵循公司章程、不偏离工作进程,浪费这次的复活机会”云云,落个款。 系统:【好了!】 知珞点了点头:“那我要睡了。” 系统把汇报单子收回去:【那你快睡吧,记着别丢了性命啊。好不容易复活,宿主你要珍惜。】 知珞不理它,已经快速入眠。 系统看了会儿外界的反派,反派原是盯着话本,又撇过头看着知珞。 盯盯怪吗你,都这样了怎么还没有显示攻略成功,你小子,心有多深啊到底。 系统又吐槽了几句,滚回去报告了。 知珞是被燕风遥轻轻推醒的。 她醒来时不太高兴,睡眼惺忪:“干什么。” 燕风遥轻声道:“抱歉……翊灵柯和涂蕊七在找我们。” 知珞:“……” 知珞再闭了会儿眼,才挣扎着起身。 出门,那两人就在门外等着,翊灵柯马上扑过来:“知珞!你知道宋至淮去了陶县了吗?” 她摇头。 “怎么了?” 涂蕊七面露担忧:“因为我在剑门执勤时发现宋师兄已经十多天没有消息,就去问了问,他的师父思少虞说他去了陶县,一直没有回来,我们联系也联系不上他。” “嗯,”知珞点点头,“然后呢。” 翊灵柯抽了抽嘴角:“…你该不会不知道陶县是什么地方吧?” 知珞:“?” 燕风遥适时说道:“明镜海的封印不止在明镜海有,有的也分布在外界,不过不是主要的部分而已。没了外界封印,主要封印努力也可以撑得住,可要是明镜海本身的封印被破,就是失败。所以众人对分布着外界封印的地方知之甚少,陶县就是其中最重要的部分。” 知珞回忆了下。 原著里应该是因为阵法被破,所以只能先巩固最主要的,翊灵柯也适当改造了阵法,令其抛弃了外界阵法,直接封闭了明镜海,以身献祭封印。 用最少的人,做最有用的事。 知珞:“他为什么去哪儿?” “这个……我们不知,”涂蕊七道,“思少虞仙尊当时有事,没有多言。我们可以现在去问问。” 知珞没什么意见,燕风遥自然也没有。 四人前往思少虞所在的殿,无情道人所在地没有其他弟子,荒无人烟,他们一路畅通无阻,直达殿内。 一人正摆放着棋盘,面容清冷,浅浅瞳色映不出任何世间之物,偏偏不显得无情,单单是能蕴藏万千山河的平静从容,青衣垂落至白玉阶梯,超凡入圣,离世异俗。 涂蕊七先行了一礼:“思仙尊。” 思少虞落下一子:“我知你们所为何事,至淮他前去陶县,是他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他想要做的,我自然不会干预。” 翊灵柯:“可是我们联系不上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思少虞瞥一眼殿中烛火:“命烛未熄,尚可。” 燕风遥抬眸,在思少虞的眼底没有浓重的担忧,即便有一层浅淡的心忧,却不至于让他着急,让他挪步。 少年神色如常地敛下眸。 无情道,需得有无情道的慧根,否则就算有强烈爱恨,也无济于事。 它会收拢一切强烈爱恨,从此让你不会再受心魔困扰。 修炼此道并非无情,它有情,却是浅薄,只遵循己道,入世不深。 平日再怎么友好,内心的情感已然消褪。 翊灵柯也知晓,张了张嘴,到底吞了那些话,只道:“还请仙尊赐教。” 思少虞站起身,殿内缭绕的烟雾顿时消散,他含笑走下台阶,道:“他心有魔,道不定。当初为了抑制他的心魔,我曾让他佩戴一香囊,静心清目。虽说现在没什么用了,但至淮习惯戴它,一直没有摘下。此虫可以循着那香囊去追,但不能超过十里。” 涂蕊七接过:“多谢仙尊。” 知珞一直看着他,思少虞也朝她微微一笑。 四人就要告退,又听思少虞沉吟片刻,悠悠道:“无情道是修炼自己的道,可你们知在入道时可以自己增添一条束缚吗?” 他们本就对无情道不甚了解,外界有些人甚至还误以为无情道就是冷酷无情,只追求大道,一丝感情都没有。 在场只有知珞仰着头看他,好奇道:“不知道。是什么。” 思少虞也就对着她讲:“大道同,束缚异。比如我在入道时,就曾对自己增加束缚——让宋至淮做任何他想要做的事情。” 知珞:“入魔也可以?” 思少虞欣然:“当然,只是他不想入魔,我才帮助他。” 知珞:“求死也可以?” 思少虞停顿一息,最终说道:“对,求死也是 可以。如果这是他想要的,我就不会阻止。” 燕风遥见知珞感到新奇,低头道:“可是束缚是语言所为,终有漏洞。想必如果是思仙尊入道之前,此次会早已去找寻他。宋至淮想要做的,未必是对他好的。” 少年反应敏捷,思少虞饶有兴致:“对。想当初也有人定下护他亲人一世平安的束缚。他成功入道后,谁知那凡界亲人竟背叛了他,鬼迷心窍妄想永生,要取他金丹,他虽不至于产生怨恨,但有束缚在身,不能伤他,居然就这样被生生挖掉金丹。啧啧啧,金丹对凡人可没用。” “所以入无情道,甚少有人使用束缚。只有傻子才会使用束缚。” 无情道感情淡泊,可一旦定下束缚,那就是永恒,人的感情尚且会变,无情道人的道却是永不更改。 思少虞一顿,又笑道,“至淮一是心有郁结,心魔缠身,二是性情单纯,燃烧自我。前者让他痛苦,后者埋下失去性命的隐患,无情道才是最适合他的道。只有无情道才可以完整祛除心魔,也可以让他不会再一意孤行,陷入危险。万一被骗了,可不就是连性命都没了。” 翊灵柯深以为然,不住点头。 知珞听得揉了揉耳朵,也没心思对无情道感兴趣,太麻烦,她又没有爱恨。 四人走出宫殿。 知珞这才反应过来:“所以他为什么去陶县?” 翊灵柯沉默不语,眼睫低敛,手骨却在收紧。 涂蕊七犹豫道:“……想必是看醉人湾最近出事,里面有翊灵柯的亲人,他就想着去解决。思少虞仙尊当初是一大家族的一员,虽然覆灭,但浅薄的关系还在,宋师兄应该有特殊的渠道知晓情报。就……” 她面露愧疚:“我应该早点发现的,成为同伴以来,宋师兄私底下帮我驱散过不服我的弟子,他也苦恼于知师妹和燕师弟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还曾经问过我。” 知珞啊了一声。 “为什么。” “因为他就是个笨人!”翊灵柯突然大声说,把知珞唬了一跳,略微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翊灵柯没有看见,自顾自道:“……这是我的事情,就算他想帮忙,也应该和我商量吧!万一我的朋友因为帮助我而死了,我…我得气死!” 她说着说着就倏地掉下眼泪。 她也终日担心自己的亲人,只是没有她帮忙的地方,醉人湾的事情也不是她这个外人可以随意窥探的。 既是阵修世家,她从出生起就知晓家人与自己的职责,翊家没有一个人退缩过,分明可以选择修炼其他的道,偏偏就是全家上下都是阵修。 前人死,后人就接棒,这是进入醉人湾与在阵修世家选择修炼阵法的职责——可要是她的朋友因为这而死,她可想跳河的心都有了! 知珞才冷静,又被翊灵柯的眼泪吓了一跳。 在她看来,眼泪是最不能伪装的东西,有时候比鲜血都还要重要。 毕竟她鲜血常见,却从幼时起就未哭过。 她没有为谁哭过,也没有人为她哭过,眼泪是最珍贵的珍品。 知珞凝视着翊灵柯,没有意识到她的哭还有压力大的原因,少女只懵懵懂懂地想: ——原来这能让别人为自己哭啊。 ——……别人为自己哭是什么感觉? 很想知道。 涂蕊七安慰地说:“没事,宋师兄还没有生命危险。我们去探查一番即可。” 翊灵柯哭也是紧迫感大占据一部分原因,她知晓明镜海危机四伏,封印松动,一旦醉人湾出事,后期是需要其他阵修来顶上的。她天天钻研阵法,生怕能力不够,头发都越来越少,焦虑不安。 等翊灵柯冷静下来,四人就极速动身去往 陶县。 这时候宋至淮反而联系得上了,他言误入了一处秘境才没有消息。 只不过现在他依旧在陶县内。 翊灵柯要跳脚,涂蕊七连忙阻止她的上头言论,两个人没有办法继续说话。 知珞反而凑近了传音符:“噢,那你等着吧。我们要过来了。” 宋至淮认真道:“很危险,还是不要贸然靠近。你们不要过来。” 翊灵柯被捂住嘴,唔唔的仿佛在骂人, 知珞认真回答:“我要来。你不要阻止我。” 宋至淮郑重道歉:“很抱歉,知师妹说得对。” 他一顿,又道:“可是这里多是阵法,很危险,百姓也在被迁走途中。还是不要来的好。” 知珞:“我要来,你做的事为什么我不能做。” 宋至淮:“抱歉,知师妹说得对。” “——可是真的很危险。” “那为什么你去了,而我不行。” “抱歉,知师妹说得对。” 翊灵柯也不叫喊了,她面露无语:“…………” 涂蕊七看了眼翊灵柯,又看着知珞,笑了笑,不语。 燕风遥适时说道:“宋师兄不必担心,朋友不就是要一同进退吗。” 这一下子戳到宋至淮死穴。 “所言极是……燕师弟说得对。” 燕风遥又三言两语绕出宋至淮所在的地点和陷入的秘境,极快地打探出陶县目前的状况,在宋至淮一众干瘪废话中提取出有用信息。 然后迅速结束了对话。 四人相互望了一阵。 涂蕊七:“去陶县?” 翊灵柯:“当然了!” 知珞:“嗯。” 燕风遥:“陶县形势变化,最好即刻动身,最为安全。” 原著里并没有宋至淮的身影,也没有一个剑修去帮助朋友的身影,在那里他们从不相识。 但在这里是,于是命运发生了转变。 路上,知珞御剑,她突然提速,与翊灵柯并行。 燕风遥瞥她一眼,唇畔隐约带上笑意,没有跟着。 翊灵柯不知道知珞忽然找她做什么,看向她:“怎么了?” 知珞指了指自己:“我也在保全你家人性命,前些时日还派燕风遥去查看。原本三天后就会去醉人湾的。” “……你们,”翊灵柯一副感动不已的模样,悄悄道,“其实涂师姐也自己问了宗主……谢谢你们。” 知珞:“不用谢。” 然后盯着她不放。 翊灵柯再多的感动都在她紧迫的眼神中消弭:“……怎么了。” 知珞重复:“我也像宋至淮那样要去帮助你,救你性命。” 哈?关她性命什么事? 不过翊灵柯也没有多纠结,只当知珞以为她家人死了她也可能不活了,翊灵柯动容道:“谢谢。其实我们翊家就算只剩下一个人也会活下去的。” “?” 她在说什么? 知珞再强调了一遍:“我要做和宋至淮差不多的事情。” “………啊,谢谢?我以后定会为你们肝脑涂地。”翊灵柯顿了顿,又掏出一大堆符文卷递给她。 “你拿着防身,可方便了。” 知珞被塞了一堆,她虽然不知道翊灵柯为什么忽然给她这么多东西,但知珞也没说什么,又给她塞回去。 “现在不需要。” 被塞了满怀的翊灵柯:“??” 她一脸懵地把东西收回去。 “………” 沉默许久,两人面面相觑。 知珞终于疑 惑皱眉:“你怎么不为我哭?” “………” 太过奇怪的反问,一时间把翊灵柯给冲击到了。 半晌,翊灵柯才恍惚地回过味来,道:“你这么直白地说出口,我不也哭不出来了吗!” 第70章 第 70 章 翊灵柯一脸生无可恋。 对不起, 实在哭不出来,上头情绪已经过了。 翊灵柯踩着剑,知珞还在旁边看着她。 少女脸上满是困惑不解,还有些不满, 就好像学生并排第一, 老师却只给其中一个奖励。 翊灵柯目不斜视, 余光里的少女却一直在盯视,表情逐渐从不解变为不太高兴。 “………”翊灵柯咽了咽。 呵呵……怎么回事…… 怎么会有一种负罪感……假的吧, 绝对是假的吧。 醒醒!翊灵柯醒醒!那可是一剑串一人的知珞!不要擅自解读她在委屈啊! 过了许久。 “………” 翊灵柯额角逐渐滑落一滴汗。 怎么还是在看她啊。 翊灵柯悄悄瞥一眼涂蕊七。 和善的涂师姐, 请救场。 和善的涂蕊七朝她抿嘴一笑,笑得很温柔。 然后把头转回去了。 翊灵柯:“……” 她又看向燕风遥。 你不是知珞的仆人吗?她现在很伤心欸, 你不安慰一下? 燕风遥见状,朝她微微颔首, 礼貌一笑。 然后转了回去。 翊灵柯:“……” 呵。 事实上五人组的定位也极为奇妙。 那对主仆暂且不谈,就连脑子不好使的宋至淮都能凭借本能找寻到队伍里最有威望的人,也就是知珞。 如果说涂蕊七以前还是以师姐包容的姿态与知珞相处, 那么在经过五人摩擦训练和比试大会之后,她的态度里已然掺杂着真实的顺从性。 因为知珞天赋惊人, 实力最强? 也不是,一开始的宋师兄才是修为最高的。 可能是莫名其妙的气场问题?知珞不理世事,性格奇怪, 可其余四人对知珞的心性却异常信任,无形之中也会听她的话, 以至于到达现在的地步。 不知何时起,知珞已经成为了队伍中心。 翊灵柯终于撑不住, 偏过头:“实在哭不出来。” 知珞:“为什么。” “……”翊灵柯试图打商量, “这样吧, 等这件事情解决了,我给你哭!” “?” 这种事情,还能存着的吗? 知珞有些困惑,但看翊灵柯很认真的模样,倒也没有骗她的迹象。 可是眼泪这东西,不应该是随性而发,是情绪到位才能产生的吗? 所以知珞才认为她要做和宋至淮一样的事情,翊灵柯的情绪应当是等同的,那么翊灵柯方才哭了,肯定也要为她哭。 “行。” 知珞回答。 还叮嘱了一遍:“不要忘记了。” 翊灵柯严肃点头:“一定。” 知珞没再跟她并行,比她快了一步。 燕风遥这才来到知珞身旁。 知珞瞥他一眼,刚巧来了个听话又聪明的,她就问:“哭也能存起来?” “当然,”燕风遥低头,“只是有些人能够收放自如,有些人不能。” “什么意思。” “有假哭,也有真哭。” “?”知珞一脸怀疑,在她原世界十几年贫瘠的世界经历里,她看到的所有哭泣皆是真实。 为了未来命运而痛苦的、为了身体疼痛而忍不住的、看见死亡的、第一次杀人颤抖的。 甚至是她父亲被她流着血桎梏住,哀嚎求饶的丑陋面庞上,也有泪水在流淌。 她从没想过还能假哭的。 知珞想到。 那她怎么哭不出来? 就算是在角斗场上与父亲的对决,他毫不犹豫地举刀冲来,而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犹豫。 角斗场的人没心思去认识自我。 但结果是客观的。 她的求生本能永远是上风。 手上的血还是热的,回到住处时,死亡母亲的尸体已经被拖走,知珞在房间里发呆了一阵,走出去。 隔壁又换了人,是一个个头矮小的卷头,那人叫她:“欸,小孩,过来过来。” 幼年的知珞顿了顿,走近。 卷头:“你父母死了。快哭一哭,也许傻叉看守会心软,给予你一些方便呢。小孩子嘛,总是比大人看着可怜些。” 哭? 知珞略显呆愣的脸盯着卷头。 眼睛没有丝毫湿润。 知珞:“不想哭。” 卷头原本想让她假装哭,但隔着铁栏杆看着这眼睛毫无戾气的孩子,卷头突然泄气。 “你真是……不会做表情吗?不会哭吗?不会装可怜的话,可少了一条方便的路。” 知珞还是静静地看着。 最终卷头只道:“算了。” 没有感情的小孩。 他下了判断。 在这里倒是另外的路。 久而久之,他就真当她没有感情,没有悲伤,无心无情。 在他看来,她这种人引不起别人的恻隐之心。 知珞回忆完,想到卷头奇怪的话,说:“有泪水,能引起人的恻隐之心吗?” 燕风遥看向她,斟酌许久才吐露出话语:“未必。” 他顿了顿:“对你有情之人,不需要泪水就能心软。对你无情之人,再多泪水也毫无用处。” 知珞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没有停留在这个话题上,反而好奇道:“能假哭?那你能吗?” “………” 知珞盯着他:“哭吧。” 燕风遥眼睫微动,抿紧唇畔,想躲开她的视线,偏偏又躲不掉,半晌才干巴巴道:“……抱歉,我现在不能。” 知珞陈述:“你不能。” 她没再看。 但是假哭也是哭吧,也有泪水吧。 知珞想到。 既然都是泪水,那么假哭真哭都一样。 在知珞心底,珍贵的是泪水本身,而不是附带的情感。 因为她哭不出泪水,不懂感情,于是在认知上,自然而然的重点偏移。 燕风遥察觉到她的态度,微启唇,却没有再言语。 陶县干燥,植物稀少,时常被卷起的风沙吹得人眼睛朦胧。 “怎么回事?没有像宋师兄说的那样迁移百姓啊。”翊灵柯停在半空,在陶县外看着安居乐业的平民百姓,讶异道。 燕风遥扫视一眼,阵法齐全,并未遭到破坏,提议:“情况有异。我们不如入城看看,留一人在外。不过,需要伪装身份,以防万一。” 他是以提出意见的口吻说话,说完看向知珞。 知珞想了下,点头,做出决定:“就这样做。” 话音落下,另外两人也没有异议。 周遭都是阵法,四人落地,涂蕊七留在城外,其余三人前往城门。 “什么人?”官兵问。 既然要伪装,自然要褪去法器,将武器收进储物袋,再换了身更为朴素的衣服。 相貌上,有符纸贴在背上,能够短暂改变长相。 他们只计划着用假脸假身份入城,没想一直用,毕竟有时候,暴露身份的处境,也许会成为新的突破口。 知珞没说话。 燕风遥一身侍卫的打扮,笑道:“我们家小姐是来探亲的。” 翊灵柯面露悲戚,从知珞出生开始编造:“对啊,我们小姐她很久没有见过亲人了,她才出生的时候……” “她满月的时候……” “她一岁的时候………” 官兵随意摆摆手:“行了行了,进吧。” 翊灵柯梗住:“?” 她话都没说完啊!亏她还准备了“知珞小姐”出生到现在的凄惨背景介绍! 进城,燕风遥思索着方才的放行,不着痕迹地观察四周,表面上却一副真正的侍卫的模样,守在知珞一侧,落后她一步跟着,距离保持得刚好。 翊灵柯还在脑内完善知珞之逆风翻盘的故事。 知珞放出涂蕊七给她的能够察觉宋至淮行踪的虫。 她也不知道陶县有多大,既然虫子有范围限制,她就到处走走。 它飞在她身侧。 没有反应。 知珞再走到一处地点。 还是没有反应。 …… 一连走了几处都没有,燕风遥一直跟着她,在观察周遭环境,他似有些猜想,面色如常地继续端详路过的众人。 虫子只有一只,翊灵柯就先行去往别处探查一番陶县内的阵法痕迹。 过了许久,虫还是没有反应。 知珞停下脚步,产生怀疑。 是不是虫子不灵了? 她把虫拢在手心,像摇骰子一样摇了摇,再放开。 然后又走去另一个地方。 虫依旧跟在她身侧,依然没有带路的意思,就是飞行路线变得歪歪斜斜,上上下下,喝醉了一般。 再次观察完周遭,收回视线去看知珞的燕风遥:“……” 第71章 第 71 章 传音符无人应答。 燕风遥听知珞的话, 第三次动用灵力催动传音符,迟迟没有人回应, 在宗门时, 宋至淮的回复没有过于慌乱,但不能保证现在的安全。 “还是没有回应。” 知珞噢了一声,继续走。 少年跟着她, 摩挲着传音符的细纹,敛眸思量着陶县的一切异状。 知珞身边的虫已经能飞直线, 它久久没有闻到宋至淮身上的香囊,于是慢悠悠地停在知珞肩膀上。 然后被知珞弹飞, 在空中旋转了几圈才稳住。 虫:“???” 知珞很有同甘共苦□□苦的意识:“我还在找。” 你别歇着, 努力干活。 它原本想就这样飞走的,薄如蝉翼的透明翅膀扇动频率过快, 乍一看仿佛静止。 但是它刚偏离她一小段距离,知珞就偏过头,以为它找到了路。 “找到了?” 没有。 没有啊。 翠绿的虫没有脑子,知珞一问,它又给飞回来了, 继续在她身边站岗一样上下飘浮。 燕风遥开口道:“宋师兄说他进过秘境。那秘境是无数水晶构成, 截面如镜, 让人仿佛陷入迷宫, 找不到方向。” 他解释:“以前在外做任务时听说过类似秘境,如若你没有走正确的路, 反而撞上水晶,是会进入另一层幻境。” 同一时刻入宗门的两人, 燕风遥已经朝着学识渊博、知之甚多的“百事通”方向狂奔, 早已超过一众师兄师姐, 而知珞则在学会运用“百事通”上飞速行走。 知珞:“也就是说,他可能进入了幻境,还以为自己走出来了。” 燕风遥:“对。” 知珞拿出传音符。 这符是一次性用品,一个阵修也无法无限度制造它,就翊灵柯来说,在她灵力充盈的状态下,一天毫不停歇地制作,最多也只能弄出二十张。 并且是需要对方也有相同的传音符才行。 所以限制性很大。 符纸发出微弱莹光。 知珞问:“他死了吗。” 十二月宗内。 思少虞在殿中看了眼宋至淮的命灯:“还未。生命力很旺盛。” 知珞:“什么意思。” 思少虞:“他应该没有遇见危险。” 知珞:“谢谢。” 思少虞轻轻笑了几声:“不必。” 传音符随之湮灭,少女板正又认真得让人喜爱的声音也跟着消失。 宗门殿内,思少虞指尖一挥,符纸燃烧的灰烬飘然四散,他踱步行至命灯前。 他现在心静如水,对于亲生儿子的遭遇没有过多的感触。 他定下的束缚是让宋至淮做任何想做的事,但也不代表他要围着宋至淮转,束缚的体现,是宋至淮说他想要做的事,思少虞准许且给予建议和一些帮助而已。 无情道修士的中心依旧在自我的道上。 他没有再看命灯,衣摆微动,正要去往修炼之地,一人忽然毫无顾忌地踏进殿中。 是十二月宗的仙尊之一,药修舒凝。 她很是随意,双手揣在长袖里,说:“思仙尊,最近醉人湾的动静越来越大,可要保护好自己啊。” 舒凝拖长了音调,道:“要不然封印一破,可要我们去顶上。宗主可不想我们提前陨落——或者陨落之前也要发挥发挥余热嘛。” 思少虞思忖片刻,应了一声。 “我知晓了。” 就算是无情道也是受到宗门庇护,得来清修环境,省去很多麻烦,自然要一物换一物。 舒凝左右张望:“对了,你那徒弟修为也不错,记得知会他一声,近来不要接太危险的任务。” 他的徒弟已经失踪了。 思少虞面不改色地点点头。 命灯还在,等至淮回来了,再给他说就行。 点壮丁的舒凝终于离开,又来到金涛殿。 她笑着,开门见山:“最近世事变化,金仙尊可做好准备。” 金初漾习惯了舒凝这毫不客气的性子,闻言颔首:“我自是了解。” 舒凝:“那丫头的跟屁虫呢?” 金初漾:“……” 他竟然接受良好,内心没什么波澜。 实在是燕风遥本人做派就是如此,整日不是在外面就是跟在知珞身后,他们本就备受关注,宗门内早就有知珞与燕风遥的传闻。 金初漾偶尔会对他的修炼进行指点,他也会前来询问——但次数屈指可数。 年轻少年的悟性极高,在外也会搜寻对修行有帮助的知识书卷,基础的问题看藏书阁的书就能明白个七七八八,他这个师父的作用也就是在修炼拐角处推他一把,让他走的更快些罢了。 不像他以前的两个徒弟,什么都要问,是金初漾真的一步一个脚印带大的…… 思及徒弟之死,金初漾眼睫微垂又抬起:“应该还是在外做任务。” “哦?这样。” 舒凝笑眯眯应下。 有意思,这师徒的隔阂居然明显到如此地步。 师父本就有心结,徒弟也不知为何保持一定的距离,这师父也放纵默认,没有挽回的举动就直接放弃了部分职责,权当放养。 按理来说,燕风遥入宗门时才那点年纪,十几岁的小鬼心思就是那么麻烦,师父理应做出更多的引导,可金初漾没有。 他顺水推舟,让师徒关系走到现在,两人之间依然很是客气。 当然,修仙界的师徒也不是当娘当爹,不知道徒弟行踪是很正常的事情,可像他们这样感情甚少的师徒,倒也不多。 舒凝不觉得有什么,她只是喜欢八卦。 就算是那些家破人亡、复仇屠门的八卦,她也听得乐呵。 舒凝:“那我就先走了。” 金初漾:“慢走。” 她又走到落石林。 周石瑾躺在树上,树影斑驳,她闭眼入眠。 舒凝仰头,声音含笑:“还能活多少年啊?能撑到那丫头金丹吗?” 周石瑾翻身坐直,也面带笑意,低头回望:“几十年而已。只要她现在突破停滞瓶颈,那就能。” “怎么?遇见瓶颈了?不是才突破融合期吗?” “知珞她不通情爱,一旦沾染,可不就无法理解,陷入凝滞了吗?” 周石瑾是以愉悦的口吻诉说,仿佛这是一件好玩的事。 舒凝哈哈大笑几声:“看来还是要活得久,才能遇见知珞那等可爱的弟子。” 周石瑾将酒壶扔下,舒凝顺势接住。 翻身下树,周石瑾琢磨道:“等她开窍,也不知猴年马月,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去往大能秘境,九死一生,斩获机缘。” 周石瑾深知落后于他人的苦楚。 她相信她徒弟是不愿意品尝的。 舒凝慢悠悠道:“万一死了呢?” “当然是看她怎么选,”周石瑾笑道,“不过我倒是知晓,她会选秘境的。” 话音刚落,她展开方才徒弟给她的回信。 知珞那丫头倒是会偷懒,直接在师父的信的背面写回复。 ——据我所知的大能秘境有无数个,不过要去就要去最好的。其一是图妄仙尊的医毁秘境,其二是曦去仙人的浪骸秘境 。前者在浮云谷禁地,后者则在明镜海背面,你想怎么选?自己领悟,还是放手一搏? ——时间不够,与其等不知何时到来的领悟,不如去秘境。 周石瑾笑了笑。 她就知道。 ……不过时间不够?什么时间? 自然是剧情点的时间。 知珞与燕风遥在陶县的偏僻一角,打算和翊灵柯汇合。 翊灵柯还未到,知珞在刚才回了师父的信,就将笔放回储物袋。 燕风遥不知道周石瑾给她写了什么,他也不会贸然打听。 知珞看一眼正在一旁回忆水晶秘境情报的少年,再面无表情地收回来。 剧情点时间不够了。 前期反派在宗门的时间不是太长,最多也就百年。 后面燕风遥被带入魔界,男女主在修仙界经历了几百年才进入救世主大结局。 也就是说,她必须要在百年间,不被燕风遥超过,还要拥有在魔界立足的能力。 燕风遥是一个坎,魔界高修为的魔修,也同样是一个坎。 原本按照知珞的心性悟性与根骨,她有信心在剧情点来到前修为达到一定境界。 可是现在遇见了瓶颈。 常人可以慢慢突破,她绝不可以。 不过知珞心里也没多急切——她就没有太急迫慌乱的时候。 进秘境,获机缘。 最多也就一死,但现在不去,以后也是死。 系统比她还焦灼:【可是,可是万一就……唉,要不我们再想想?反派可以在魔界保护你,他也是一层保险,他肯定听你的话啊!】 知珞一边等翊灵柯一边波澜无惊回复:“你好笨,把生命系在别人身上。” “况且,还有一种可能,他进入魔界就会解除主仆誓约,不会听我的。” 系统:【但是、但是……宿主,你看反派现在这样子,也许可以试着相信……】 它纠结不已:【我只是怕宿主你死了。】 知珞感到不解。 她不懂情爱,自然就看不透他的痴痴恋心。 感受不到他的情,自然就不会生出对两人未来的信赖。 知珞只道:“我要更高的修为。” 系统沉默良久。 【……好吧。】 【宿主,你要去浪骸秘境吗?】 【明镜海的阵法根源出了问题,怎么补救都只能拖延一段时间而已,势必会破,那时浪骸秘境会显现出来一瞬。】 【醉人湾被灭门是魔修里应外合,相互勾结的原因,你解决了外界魔修,就去明镜海吧。】 【在男主挥剑之前。】 “唔……谢谢。” 【没什么。】 系统说。 它顿了顿,再陈述道:【大能秘境,在原著中都会让人疯魔,有的尸体是被抽干了血,有的是被碎尸万段,有的则是被虫类啃食殆尽,皆是踏错一步了而已。宿主,如果失败了,我会帮忙,直接杀掉宿主。】 知珞警惕道:“不要,你也要杀我?” 正伤感的系统差点破功:【……】 【这是帮助宿主利落的死掉,不受痛苦啊!】 知珞极其不满,她叹了口气,勉为其难地解释:“不要,你真的很笨。就算是折磨,只要到最后一刻还没有死,哪怕只有一颗脑袋和心脏,也可以反败为胜。既然选择了秘境,那就抓住一切机会,如果我会因为忍受不了痛苦而选择自杀,还不如不进,现在立刻自刎。” 【……】 可是没有人会在哪种极端痛苦中做得到的…… 系统顿了顿 ,想起宿主死前的那一刻。 它与她灵魂绑定的那一瞬,捕捉到她的想法情绪。 她很希望对手能够按照观众所说来折磨她,那意味着她还有机会。 甚至在脑袋被砸得凹陷,没有立刻死亡时,少女还是想着如何去反杀。 对死亡和疼痛的恐惧全部化为对生的冷静执念,一丝不剩。 ……可是她是怕死的,她是怕的。 只是像兽最终适应了自然环境,而她适应了角斗场的生存,本能与性格帮助她选择了最好的路。 系统心情复杂地进入休眠。 如果是以往,系统还会提一嘴宿主你死了,反派也就死了,可这次不知为何,它压根没想起来这一点。 所谓攻略,是情情爱爱。 情爱一事最不讲道理,但有时候也是极其讲道理。 比如,宿主她开始在意燕风遥了,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一点。 开始喜欢他的脸,满意他的做事,注意到他的话语,好奇他眼睛里那刹那的恋情流露。 但即便如此,她依旧是一块决心坚定,从未动摇的磐石。 她还是在前进着。 燕风遥也从未想过让她改变。 他只是跟从着,希望有资格去陪伴左右。 无所谓同她的甘,只期望共她的苦。 第72章 第 72 章 翊灵柯姗姗来迟, 她说:“我看阵法没什么问题,醉人湾的人也在守着。” 按理说,在此种危险之地应该不会形成百姓聚集地。 当初此封印才设下时, 这里还是一片荒凉。 但修士对于某些普通人来说, 如同黄金万两、价值连城, 有人不远万里来到这里找寻仙人,寻求入仙途的道。 也有人仅仅因为卖给仙人一些吃食, 就获得了强身健体的丹药,那些丹药对修士已没什么用处, 对于普通人来说却是延长寿命的灵丹妙药。 久而久之, 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这处。 当初修仙的路众人还未摸索得远, 修士的能力也没有现在的那么强,他们想要强行驱赶也收着力, 没有太大威慑。 即便阵修们一遍一遍强调危险性,也依然有人来此地聚集。 随后是安居乐业,像一个真正的县那样发展。 朝代更迭, 修士不会插手人界制度的变化,于是百姓流离失所,局势动荡,他们也无可奈何, 只遵守自己的守阵职责足矣。 修士虽可以以保护天下人为己任,但这不是必须的要求。 在一方混乱之际, 那些阵修周围形成的聚集地的祥和愈发明显——毕竟是阵修镇守的周遭,他们自是会保护周围的人, 以免破坏稳定的环境, 节外生枝。 殊不知此举动让更多的人来到这里。 一段时间迁来一波, 一段时间迁来一波。 修士他们详细叙述, 提醒此地危险,但凡人们依旧想留在此处。 既然如此,那就不干涉他们的决定,反正封印松动后,会有预兆,到那时可以提前将百姓们迁走。 根据宋至淮所说,那群修士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翊灵柯问:“但现在百姓过的好好的,宋师兄是进入幻境了吗?” 知珞看向燕风遥。 燕风遥并未得出绝对肯定的答案,道:“也许是水晶秘境,这只是推测,这类秘境不知道那主人会不会有改造。” 翊灵柯叹了口气。 “找不到宋师兄,也不知道秘境在哪儿,怎么办啊?” 话音刚落,翊灵柯身上的传音符动了动。 她将符纸拿出,传来宋至淮的声音。 “我方才是误入了一处秘境,才没有回你们的传音,抱歉。我现在在陶县。” 翊灵柯一愣,这是在宗门出发前,宋至淮说过的话,一模一样。 见翊灵柯不说话,那边的宋至淮似乎更愧疚了一些:“抱歉……忘记知会师父一声,让他告诉你们了。” 因为翊灵柯的反应不同,他也产生了不同的反应与话语,让人确信那一头的是活生生的人。 翊灵柯沉默良久,结巴着说不出话。 她没遇见过这类事,着实被吓到。 “宋师兄你在说什么……这你在一个时辰之前就已经跟我们说了啊。” 宋至淮:“什么?” 知珞凑过来,她没那么多敏感神经,直白问:“你失忆了吗?” 宋至淮也回答得认真,他还仔细回想了一番,谨慎说:“以我的记忆来说,并没有。” 知珞:“你在哪儿。” 宋至淮:“陶县,一家桂花糕店外,那店主在打包包袱准备一家人跟着人群迁走。” 知珞他们走到他所说的地点。 店外除了陌生客人就是陌生客人,并没有宋至淮的身影,那胖胖的慈祥店主也没有如他所说在紧张地准备包袱,而是在如常地做桂花糕。 知珞去买了一袋。 翊灵柯正处于震惊、还有点毛骨悚然的状态,随后就见到她队友逛街一样去对 那店主买桂花糕。 翊灵柯震惊的表情还挂在脸上收不回来:“………” 嗯?等等…… “你怎么就去买了?这时候还吃什么啊……当然你要是饿了的话那就快吃吧,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宋师兄可能被困在秘境里了。” 知珞回来,翊灵柯小声说。 知珞打开盒子,里面的糕点奇形怪状,敷衍至极。 “这不是桂花糕,”知珞说道,“这里也有问题。” 翊灵柯:“什么?” 传音符内的宋至淮也意识到什么:“我们都有危险。” 翊灵柯:“什么?!” 燕风遥自然知道知珞所想所言,他开口解释她的话,道:“桂花糕不是桂花糕,仔细观察,附近的店铺也是一样,除去摆放好的物件,他们手里制作的都是胡乱打造的东西,他们根本不会自己所做的事,而更像是在遵循一种规则,必须要符合自己的身份,表面上在伪装。” 他顿了顿,又说:“我入城后,百姓鲜活,可当你走出几百米后蓦地回头望,会发觉最远的地方,才遇见过的平民,会重复做相同的动作。” 才入城时,燕风遥跟在知珞身后,眼瞳漆黑,偶尔才微动一下,仿佛在随意地观看长街,任何细小的举动异常都在他眼中无限放大,任何细节的冲突都被他一一捕捉。 只是他依旧跟在少女身后,一缕神思一直在她的背影中,少年不言不语,在第三次捕捉到相同的异常时,他就会猜测,会去验证。 不过一切的一切,得先陪伴少女做完找人的事。 翊灵柯听懂了。 燕风遥声音不大,神色也如旧,仿佛不是在说危险,而是在谈论今日饭菜。 翊灵柯也不由得收敛心神,免得被暗处的人发现——这种事情,背后定是有人搞鬼,也许那人还没有关注到他们也不一定,以防万一。 宋至淮只来得及说了一句他进秘境前的场景,就被迫断开了联系。 翊灵柯回想:“其实阵修他们也是……话术太单一。” 知珞在这两人中间,想了想,低头把奇形怪状的糕点啃了一口。 好甜……甜过头了……不像是人做出来的东西。 也许就不是人。 燕风遥肃目敛神,询问翊灵柯更详细的细节,手却拿出储物袋,将精美的糕点轻轻放进她手心。 知珞又咬了一口。 微微偏咸的味道,冲淡舌尖过于腻的甜。 燕风遥听完,看向知珞。 翊灵柯也同样看向她。 知珞沾染糕点屑的手指被燕风遥垂眸擦干净,她做了决定:“先去宋师兄说的地方,将这些情况告知涂师姐。” 燕风遥不语,默认她的一切决定。 翊灵柯点了点头,又愁眉苦脸:“希望宋师兄挺久一点。” 知珞:“他不会死。” 宋至淮陷入循环的幻境,对方是为了困住他,如果要杀早杀了。 也许是幻境主人杀不死他,才退而求其次选择困住。 翊灵柯也没问,异常相信她的决断,眉毛松了一些:“那就好……” 燕风遥收回手帕,面不改色地接回正事:“总之,接下来要时刻分辨周围。” 知珞:“走吧。” 第73章 第 73 章 “为什么不去找那些阵修帮忙呢?” 三人寻找着宋至淮所说的地点, 翊灵柯坠在知珞身后,问道。 知珞扭头,诚恳道:“他们都没有发现一点的不对劲, 要么是他们自己不对劲,要么就是脑子笨,不能组队。” “啊……”翊灵柯扯了扯嘴角。 竟然有几分道理。 她闭上了嘴。 在陶县偏僻的一角,废弃屋上有凌乱的剑痕, 似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翊灵柯收敛玩笑的意思, 正色地观察了一番。 知珞伸手拍拍燕风遥的胳膊, 示意他可以上了。 少年朝她望去, 笑了下,随即熟练地运用灵力搜寻细小的线索。 知珞走到一处木桩前,树木被拦腰截断, 剩下一面凹凸不平的树桩。 一块染血的菱形石头安静地待在桩上。 知珞将它拿起,放在手心拨了拨,血居然还未凝固,在少女手心留下斑驳血印。 知珞将手心靠近鼻子小心翼翼闻了闻, 像是闻到浓郁花粉的动物,她鼻子皱了皱,立刻打了个短促的喷嚏。 原本应该是鲜血的味道, 却混杂着奇怪的香气,一部分血液沾染到少女手心,也显现出“石头”原本的模样。 透明水晶材质, 在阳光下折射出明亮的颜色。 水晶?秘境就是水晶吧?这是秘境的入口? 知珞才想到这些, 被阳光照射的水晶立时散发出灼热。 地面突然摇动, 翊灵柯稳住身形, 诧异道:“怎么回事!?” 周围场景瞬间变化, 脚底下的不再是泥土,而是一片倒映着蓝天的平静水面,一望无际,人居然能不动用灵力,立在其上。 蓝天白云,充满洗涤后的干净。 翊灵柯左右环顾,“有水晶,这里是秘境。” 比人还高的水晶密密麻麻地分布四周,围堵着三人,乍一看仿佛没有一条可以走的道,或者处处都是道。 在这里限制修仙者的飞行,在水晶最高点,有如天空一般大小的屏障,翊灵柯一飞上去就撞上无形的墙,灰扑扑地下来。 知珞身侧的虫忽的振奋起来,扇动着翅膀,在知珞面前上下飞舞,似乎在吸引她的注意。 知珞:“看来宋师兄就在这里了。” 翊灵柯面露难色:“可是我们怎么过去。根本分不清哪里是路,而且不能用武器和手去碰,听闻这类水晶秘境,一旦触碰,就会被吸进去,就算是拿着棍棒,也会被牵连。” 知珞想了想:“可以扔东西,看看有没有消失。” “……”翊灵柯叹了口气,用慈祥的目光看着知珞,“你知道吗,禅定寺有一个人,也是这么想的。他把能丢的东西都丢了,走了一路,东西都丢光了。最后他撕布料,撕得衣服都没了,还没有走出去。最后死的时候,没有衣服的尸体被秘境吐出来………” 知珞恍然:“是担心东西不够多吗。” 她转头。 黑发少年面有思色,眉眼微凝,但对她的视线很是敏锐,就算还在思考也下意识看过去。 燕风遥慢了半拍才说:“无事,储物袋里的东西很多。” 知珞:“而且我们只需要到达宋师兄的位置就好,不需要出去。” 翊灵柯一惊:“什么叫不需要出去?!” 知珞面无表情:“因为像你说的,出不去。” 翊灵柯:“………” 说的挺有道理。 燕风遥解释:“知珞是说我们可以从内部找到水晶秘境的弱点,像阵法,任何阵法都有阵眼,秘境也不例外,有时候没有破开的办法就寻找弱点即可。有时候是一 个人,有时候只是一棵草,皆是有可能的。” 翊灵柯朝他这对知珞的顶级理解力肃然起敬:“好,我懂了。” 虫可以指明大致方向。 三人走向右侧。 翊灵柯还在发愁:“可是万一宋师兄走了很远呢?我们哪儿那么多东西?” 知珞:“他有。” 燕风遥则顺势拿出一个低阶灵器铃铛,向一个方向扔。 面前是透明的蓝天,看不出有几块水晶,看不出水晶边界,以一人身体宽度为间距,一步路可能也要扔五六个。 知珞露出疑惑的神情:“扔吃食不就好了,为什么要扔你的灵器灵石?” 燕风遥垂眸,语气带着理所应当:“因为那是你的东西。” 翊灵柯在一旁,目不斜视看着前路,耳朵把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主仆,是比雇佣还要忠诚的主仆是吧。 “的确,”知珞赞同道,随即拍了拍他的小臂,“那我允许你扔,扔吧。扔完了再扔你的。” “是。” 于是少年朝左侧随手抛了一块小小的糕点。 几人一步一步前进,翊灵柯原以为糕点应该很快就会被扔光。 直到他们都走出几百米了,还在抛糕点,粗略估计已经有几百块。 翊灵柯木着脸:“……” 这是什么知珞吃食储存机械。 绿色虫愈发活跃,但它也只会横冲直撞,走直线道路,知珞怕它撞进水晶幻境,一把将飞虫拢进手心,它一旦想要飞出去就捏住它的翅膀。 百步开外,安静下来的飞虫蓦地强烈挣扎,知珞唬了一跳,差点凭借本能杀了它。 燕风遥瞥一眼,知晓快要到了。 它也学乖了,没有贸然前进靠近,只朝一个确切方向嗡嗡作响。 那地方是水晶,以防万一,三人还是朝前走了一步,待飞虫转换方向朝后方飞之后,他们才走回去。 知珞看了看:“这是几块水晶?” 透明的水晶,无法看清水晶与水晶的边界,自然不知道怎么进入正确的那一块。 翊灵柯虚着眼:“不太清楚,万一进错了怎么办。” 燕风遥:“应当可以按照一个人宽的距离,估算每一块水晶的位置。还有每块水晶的角度也有不同。” 为了保险,知珞多扔了几块糕点,确认每个水晶的角度,分辨位置。 …… 很久之前,宋至淮在比试大会结束后回到宗门,整日除去修炼就是想去看看他的朋友们。 四个朋友。 四个。 第一天他去了涂蕊七的住处。 涂蕊七时常是忙碌的状态,他也未曾想去贸然打扰。 宋至淮没有主动去找朋友的经历,没有办法直接用传音符,那时候他和涂蕊七身上都没有这个东西。 于是他决定等在涂蕊七所在的山峰口。 此处也是剑尊望华君的地盘,烟云缭绕,树木苍翠欲滴,山峰隐藏在白雾里,隐隐约约,仙气漂浮,靠近了才会发现美如画的风景,令人望岫息心。 宋至淮对望华君有恭敬的态度,在山峰外冷冷等待涂蕊七出门或者回来时,静心修炼的望华君轻而易举地捕捉到陌生气息,在幽静山洞内睁开眼。 剑尊一身白衣,眉尾入鬓,淡唇淡瞳,仿佛只有黑与白两种颜色,冷淡如水,眸有剑意,凝结成冰。 近日涂蕊七并未像往常一样,日日来寻他,特别是那个未婚妻来了之后,她更是避嫌似的,与他交谈都是恭敬低头的姿态。 有什么不满呢?这不就是他以前想要的吗? 却道心不稳,剑灵在 违背他的意愿,抗拒他萌生的任何一丝情愫。 剑尊的剑乃千百年前出名的无霜剑。 它的第一任主人并非无情道,却比无情道还要无情。 那人无情无爱,天生心冷,一心求道,虽不管他人之事,但对自己是绝对的自律控制。 心动是为了活着而已,从不别人快一分,慢一分。 所以以他的灵魂为根源,浸泡形成的剑灵,等同于这人的复制体。 它无法接受主人陷入情爱,比望华君自己还要敏锐,在他没有意识之前,它已经产生了强烈的抗拒。 剑修与剑融为一体,剑想反抗,犹如半身撕裂,望华君修炼受到巨大影响,迟迟没有感悟,就算是战斗,也比不上从前。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应付一次醉人湾的危机,绰绰有余。 望华君凝目,眸光甚远,宋至淮在山峰口等待的身影被他窥见。 静心。 静心…… 无霜剑在震动,半晌,望华君才起身——没有拿剑,剑凝结成冰,拒绝他的前行。 他淡淡瞥剑一眼。 这就是起初就有剑灵的神器的坏处。 前期剑灵对主人增益极大,但越到后,越需要主人与剑的观念趋同。 如果产生了分歧,要么,主人妥协。 要么,抹除上一任剑主的剑灵意识,形成新的剑灵——此事难上加难,升到大能修为的人本就少,至今成功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宋至淮对剑尊倒也是很尊敬,在看见一人忽的现身,他面上冰冷,却礼貌地低头:“仙尊。” 望华君声音比他还冷:“所为何事。” 宋至淮:“来寻涂师妹。” “……”他面色更冷,控制不住的冷。 偏偏他面前的是个完全不会察言观色之人,他不言语,宋至淮也安静地回望。 “……” “……” 云雾在两人之间飘过。 空气凝滞。 宋至淮安静了许久,才恍然道:“请仙尊放心,我不会打扰涂师妹的修炼。” “不会打扰,”望华君,“那为何来寻她。” 宋至淮:“就看看。” 望华君:“………” 他不清楚宋至淮的“就看看”,是真的字面意思的看看,于是对宋至淮表面暧昧的回答感到本能的不悦。 但是他又有何立场反对? 望华君这厢内心略微酸涩,情绪陌生,让他感到异常的厌烦。 宋至淮则在这边暗自感叹这师父的尽职尽责。 作为师父,是应该为徒弟把把关,交朋友可是一件大事,也得分清是不是益友。 思及此,宋至淮将背挺得更直,拨了拨剑柄上的剑穗,显示出剑穗的质朴与干净,表示他并非奢侈邋遢之人。 他想了下,又拿出一本晦涩难懂的书籍默看,当场展示自己是有学习之心的,等人也会抓紧时间充盈自身,而不是呆立原地。 呆立原地的望华君:“……” 对方明显是拒绝交流的态度……莫非他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思? 一股被掀开的羞耻感席卷全身,带着恼怒,望华君冷着脸回身离开,不愿让人看出他真正的心思。 等涂蕊七回来,就看见在山峰口练剑的宋至淮。 她诧异道:“宋师兄?你怎么来了?” 宋至淮收剑,面若冰霜:“来看看。” “这样啊,”她自然知晓他的本性,笑道,“抱歉宋师兄,我还要去一趟外面。” “有什么,”宋至淮顿了顿,似乎在琢磨句子,“是我可以做的。” “ 嗯……等我有事需要找宋师兄了,我再叫宋师兄好了,现在自己一个人就行。” “好。” 宋至淮心有遗憾,转身就走。 他去找了翊灵柯。 翊灵柯正在磕丹药不眠不休地学阵。 得到她的准许,宋至淮一踏进屋内,就无处下脚,满地都是散落的卷轴。 翊灵柯蓬头垢面,边虚着眼边半死不活地画符。 宋至淮等了一会儿,问:“翊师妹,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吗。” 身体还没有进入完全不需要睡眠状态的翊灵柯声音飘忽:“……想睡觉。” 她压根没意识到这么说的结果,习惯性抱怨吐槽而已。 “原来如此。”宋至淮认真地颔首。 然后他小心打晕了她,把她放到床上。 以修仙者的身体,原本应该很快苏醒,翊灵柯却在闭眼后瞬间入睡。 等她神清气爽地醒来,一脸懵。 发生了什么……? 她一边用脚拨开地上卷轴,一边走到门前打开门。 一张来者不善的脸怼在眼前。 “翊师妹,你醒了。已经第二天了。” 他眼中隐隐含着帮到忙的关切。 翊灵柯:“……………谢谢。” 翊灵柯真诚道:“宋师兄,你去找过知珞没?去找她吧。” 他回复:“我正要去看看知师妹。” 翊灵柯真情实意地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宋至淮去往落石林时,心脏居然在紧缩,甚是紧张。 主要是知师妹她,不太一样。 大家都是朋友,可知师妹与每个人的牵绊都是最深最强的,不可避免的,他也最看重他的第一个朋友。 宋至淮悄然深呼吸几次,落在落石林外。 接近黄昏,知珞走出落石林。 她看见了宋至淮,面无表情地颔首:“宋师兄。” 宋至淮紧张得也面无表情:“知师妹。” 这算打完招呼了吧。 知珞心想。 于是她心安理得地走进落石林,他没有主动说,她就完全没有他是来找她的意识。 宋至淮看着她的背影:“………” 被无视了,不愧是知师妹。 翌日清晨。 知珞走出落石林,见到宋至淮,礼貌打招呼:“宋师兄。” “知师妹。”宋至淮颔首。 还没等他慢吞吞吐出词句,知珞就已经御剑飞走。 宋至淮:“………” 没关系,还有晚上。 一连三天,一天见两面,每一次都因为宋至淮开口慢了一步就错过,他跟个守门人一样守在落石林。 可是知师妹打招呼,总不可能不应。 直到第四天,燕风遥跟着知珞回来的。 他看了看宋至淮,出声笑道:“是来找知珞的吗?” 终于开启正常的寒暄问候。 知珞被吸引了注意,往回走了几步,直直看向宋至淮:“有什么事?” 燕风遥就含笑看着她与别人交流。 宋至淮:“只是……看看,知师妹有没有需要我做的。” 知珞:“没有。” 宋至淮:“我知晓了。” 两人面无表情地对视半晌。 知珞:“为什么还在看我。” 不应该直接走人吗。 宋至淮:“抱歉,我以为知师妹还有话说。” 知珞:“我以为你有话说。” “啊,抱歉……”宋至淮顿了顿,硬是憋出一句话来,“那,知师 妹再见。” “再见。” 如此便是和知师妹的相处,燕师弟找不到人影,一出现就在知师妹身边,所以他一并在知师妹那里问了。 在原著里,背景板的无情道预备役应当闭关,整日修炼,孤独又沉默地永立在原地。 即便是有父亲陪伴,无情道的父亲却已经无法给予他温情,就算平日里的两人相处像是真正的父子师徒,可终究会在无数细节处显示出无情道的冷心。 就在此时,当宋至淮听闻醉人湾一事,便自然而然地想起翊灵柯。 翊师妹的家人都在那处,她不便前往,可他可以。 为友人好是理所当然的事。 宋至淮敛眸,望向十二月宗高高悬挂的十二月。 他只是担心,入了无情道的宋至淮,会对他朋友的苦难冷眼旁观。 可无情道是他确切的道,不可能更改。 所以现在的他如此急切。 在他心还热的时候,如此希望友人幸福,期盼友人修为高涨,无人敢欺。 在他尚且能够感受情谊时,迫切地想要去做力所能及的事。 于是他来到了陶县。 宋至淮在用传音符与翊灵柯交谈之后,自是知晓自身已然陷入水晶秘境的幻境。 可在传音符燃烧殆尽的下一刻,四周转变,他又来到了陶县进入秘境的那个偏僻地方。 宋至淮还未升起警惕,记忆被轻易修改。 …… 这秘境真难逃脱。 宋至淮看了眼横断的树桩。 他方才进入了水晶秘境,幸而逃了出来,身上的传音符在发热,应当是有人在找他。 宋至淮拿出传音符。 ……怎么数量变少了。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他忙于与他友人联系,以免他们过于担心。 还没来得及动用灵力,忽然一块糕点凭空出现,宋至淮条件反射地拔剑,将脆弱的糕点削成碎渣掉落。 ……桂花糕? 是有人给他吗? 毕竟他也有过被心善人扔新鲜蔬菜的经历,当即左右环顾,想要告诉对方他不需要进食,不必浪费。 没有人影。 忽然,又是一块糕点降落。 宋至淮还没有去接,糕点背后有三人突兀地出现在原地。 “知师妹,燕师弟,翊师妹?”宋至淮诧异道。 “抱歉宋师兄,方才的糕点是我们扔的。”燕风遥先礼貌性微笑解释。 “原来如此……”他一瞬间想明白,这糕点定是知师妹的东西。 宋至淮对知珞认真说道:“我会赔偿的。” 噢,这种事还能要赔偿吗。 知珞疑惑地与宋至淮对望。 不过既然他都这么说了,知珞就顺势点了点头:“行。想要宁安县青玉斋的。” “好。我记得了。” 翊灵柯:“……” 随便吧,一块糕点而已,又不是命。 她麻木地想。 燕风遥只笑了笑,没有打断,也没有去过多解释,以免打扰知珞的兴致。 第74章 第 74 章 让宋至淮恢复记忆很简单。 他本来就是因为松懈才被得手, 燕风遥详细解释了一遍,宋至淮便陷入思索。 宋至淮:“如果真像你们所说,陶县里的平民百姓和那些阵修应该都在这个水晶秘境里。” 翊灵柯:“那我们不需要找他们, 破除秘境即可。” 知珞歪了歪头:“你恢复记忆了?” “……抱歉,没有。”宋至淮面似凝冰,眼睛里却含着些微局促。 他还是没有进入幻境那几日循环的记忆,如此笃定也是因为他相信他朋友的缘故。 翊灵柯憋不住了, 问了一句:“万一我们也是幻象呢?” “……” 宋至淮的眼神逐渐犀利。 翊灵柯:“……” ……宋师兄, 你真的很好骗啊。 知珞把虫子放出来, 它飞向宋至淮腰间的香囊, 如痴如醉地扒在上面猛吸。 那应该是真的,幻境模仿不会带有气味。 知珞放下怀疑:“现在去找线索。” “好,” 宋至淮下意识答复, 又顿了顿,微微皱起眉头,“……我怎知你们是真是假呢。” 翊灵柯:“……对不起各位。” 幻境不仅不会复制气味,还不会模仿修士的一身修为和修炼剑法。 知珞抽剑:“那就打一架好了。” 宋至淮颔首:“好。” “!”翊灵柯瞬间退后十几步。 此是秘境, 多有风险,燕风遥将长枪拿出,抱在臂中。 少年在宋至淮抽剑时才不紧不慢地后退那么一步, 动作平缓,以至于身后的马尾一动不动。 他看着他们,眼瞳装进翻飞的衣袂, 刀光剑影, 知珞不在乎招式的华丽美感, 但当她使出那一剑, 在他人眼中, 是携带着无与伦比的清澈意象,如汩汩流水,如冷酷器刃。 两名剑修的打斗充满利落的风刃、清脆的相撞声和灵力的碰撞。 相同的剑法经过不同的人使出,风格与剑意全然不同。 两人皆是心无旁骛,宋至淮更偏向剑修应该有的凛然剑意,知珞则更多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干净、直截了当,仿佛对面不管是何人都是如此。 只是切磋,知珞的修为比不上宋至淮,在队伍里她的领导性更强,但是长时间的单打独斗自然是修炼更久的宋至淮更好,很快她便落入下风。 宋至淮眉目微凝又松开。 知珞与以前相比简直像是两个人,剑法已经有了剑意雏形,这是修仙界少有的天才,比得上的也就一个望华君和周石瑾。 知师妹应该很快就能超过他,实在是成长迅速,不愧是知师妹,这般天赋心性理应站在修仙界的顶峰,他不知道和望华君比怎么样。但在他看来,知师妹可比望华君好多了,又心善又爱恨分明,不会心软又异常坚定,就像在比试大会,有她就如同有了主心骨,队伍再怎么样都不会散,这是多么珍贵的品质。 知珞不知道这位表面凌厉非常的剑修在内心疯狂吹她,都不带停歇的。 她不讨厌打斗,现在却面露细微的不满。 对自己的不满。 如果是以前,她不会多想,但是现在,她再次明确地感受到经脉的堵塞感。 分明是更上一层的融合期,却比筑基期还要令她厌烦。 凝滞的修炼进度带来的是日复一日的烦躁。 她必须要跨过去,且要在这短短几十年跨过去,并达到更高的境界。 知珞本就常年没有什么表情,就算是表达也是直白得很,也很快收敛了神色,专心于当前。 在场的两人并未察觉到她一 瞬间的烦闷,燕风遥眼睫微颤,轻轻眨动眼眸。 翊灵柯越躲越远,她看着专心致志的燕风遥的背影,不由得牙酸。 ……这也不怕刀剑无眼吗? 而且这两人是越打越认真了吧!?他们还在秘境里呢! 良久之后,宋至淮收剑,面带罕见的轻微笑意:“知师妹进步斐然。” 她手臂微顿,江雪剑已经大半收入鞘中,卡了一瞬,最后一部分剑锋才彻底落入剑鞘,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谢谢,”知珞转过头,“怎么恢复他的记忆。” 燕风遥:“应当可以试试用灵力洗涤灵台,陷入幻境很多是由灵台被蒙蔽引起的。” 宋至淮终日待在宗门,很少外出,这类信息知之甚少,闻言就依照他所说,静心闭目,周转灵力。 翊灵柯这才走到知珞身旁,表情怪异地摸了摸她的手臂,又捏了捏她的脸。 知珞的脸肉被她轻微揪起,即便如此,少女眼眸还是波澜不惊:“什么事。” “我才发现……你融合期了?”翊灵柯惊奇道。 而且知珞不是过于瘦弱类型,脸上有些微的肉,刚刚好的肉感,柔软软绵。 翊灵柯揪着揪着突然有所预感,回过头,抱着长枪的少年瞥着别处,面上无甚情绪——如果不是翊灵柯回头得快,看见他特意转过去的动作的话。 ……这装模作样的小子。 “对,”知珞扭头看向宋至淮,捏着她脸的手松开,“他在这里循环了几回,应该知道这幻境是按照什么为中心的。” 就算是幻境,也有一些有迹可循的事情,秘境境眼有的是隐藏着的,有的则是成为幻境中心,一切都是围绕着它来。 宋至淮还在疏通灵台,知珞就跑到他面前盯着他等。 燕风遥的视线跟着她跑,见状微微一顿。 知珞在观察宋至淮。 他有没有过心境凝滞? 看起来没有。 半晌,她又转过去盯着燕风遥看。 他又有没有过心境凝滞? 燕风遥原本在沉默着一点点靠近,忽然被知珞注视,少年蓦地站定。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打转。 “……”燕风遥向别处瞥了一眼,抿了抿唇,视线在不远处的树木上停了一瞬,随后又安静地转回来,对上知珞的眼睛。 应该没有,原著里就没有,原著没有被修改的世界线里燕风遥还死得早,被修改后大结局也是死的。 总之都是死,修炼倒是顺风顺水。 燕风遥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 她在用看死人的表情看他。 甚至还没有恶意,仿佛只是路过看到一具尸体,就驻足淡淡地端详一番而已。 燕风遥:“……” 牵动面部肌肉,少年缓慢地朝她笑了笑,长相漂亮,笑容恰到好处,赏心悦目。 他也到了人界可以拥有爱人的年纪,面容早已长开,眉清目朗,将戾气深藏进眉宇间,隐约透露出锋利锐气,令人一见便动容倾心。 知珞被他的笑错开了注意力,凝视着他极其优越的皮囊。 反派都这么好看,男主应该更好看? 知珞心想。 可惜在她心底压根没有对望华君的概念印象,就连涂蕊七、宋至淮他们都是因为与她相处久了,关系近了,知珞才把目光分给他们一点。 至于其他的人,很少给她留下什么深刻印象。 看着燕风遥的脸会心情好,知珞也就放任自己看下去。 燕风遥没有一直保持一个笑容,反而开始讲话,声音不高不低,保持着少年的清爽。 他在说他 们方才的打斗,和那些桂花糕用了多少,他回去会补充。 说话的时候他的表情都怎么变动,每一刻皆是充满少年锐气,常人说话大多会有瞬间的不美,他则不是。 知珞也就发呆找个目光落脚点一样看着他。 燕风遥的话她都没仔细想,就当听个响,重要的还是他那张脸。 翊灵柯没有去看那对主仆微妙的氛围,她在忙着给涂蕊七解释,可惜时间不够,她只得说他们解决完水晶秘境就会出去,让涂蕊七先不要进来。 宋至淮忽然睁开眼,他语气迟疑:“……在无数次循环里,这里的人似乎都在做一件事。” 知珞收回视线,望向他:“什么事。” 燕风遥在宋至淮睁开眼的一刹那就敏锐地停下话语,等知珞移开目光,他才看向宋至淮。 宋至淮:“我记得,有一些人一直在帮助一个女子,说是要登天梯去拜宗门修仙。” 宋至淮以为自己已经走出幻境,来到陶县,他本就没有见过陶县的平民百姓,也分不清这些人是不是真正的百姓。 他只记得他走出幻境之后,总会在同一个小巷拐角遇见一个老婆婆,她挂着菜篮子嘴里念叨着“这些菜应该就够了……” 宋至淮看了一眼。 那老婆婆不怕这剑修,甚至还出声叫住了他:“欸这位公子,想问问你去过十二月宗吗?” “去过。” “真的吗!”那老人脸上迸发出喜悦,“木琼那妮子刚好要自己去十二月宗的天梯哩,她好像是从家里跑出来的,不远千里来到这里,还要继续往前走。那天我菜篓子掉了,菜掉落一地,还是她帮我捡起来的,我就留她在我们家过夜。” “既然她要去修仙,我这老婆子也没什么可以感谢她的,就打算攒些菜,让她一路上不饿着。” 真是善人啊。 宋至淮内心动容,表面冷酷地颔首。 随后他发现那桂花糕的老板也在帮那女子准备吃食,打铁店的人在帮她打造一些傍身的武器,医店的医者在为她准备药。 “木琼说她从小体弱多病,真怕她半路出事,我为她准备些药,以防万一。” 宋至淮说完,道:“想来那木琼姑娘就该是离境眼最近之人——或者她本就是境眼。” 知珞:“我们先去看看。” 四人赶去城内。 “这是几百年前的场景吧……”翊灵柯啧啧称奇,“这秘境存在几百年了?” 四周百姓面孔与服饰用具,皆是几百年前的作风,整座城都弥漫着友善热情的氛围。 有几个人还要拉着知珞送头饰,知珞目不斜视路过,别人送吃食她才会看一眼。 燕风遥与几个行为与那木琼联系最紧密的人搭话,几句话套完信息走回来。 “那木琼是从家中逃离出来的,在两天前进到此城,被人一路相助,现在应该在城门口,她要去往十二月宗。” 四人去往城门,没有贸然靠近,看着一个清秀女子洋溢着笑与众人告别。 翊灵柯:“莫非关键就是让她成功修仙?” 那女子背着包袱跋山涉水,一个时辰就到了“十二月宗”。 翊灵柯看着面前的场景,抽了抽嘴角。 “…这、这是凡人想象中的仙界吧。” 根本不是天梯,不是十二月宗。 那处有一白石拱桥,白云环绕,池水有荷花莲叶,桥那边的建筑更像是皇宫,红墙黄顶,富丽堂皇。 木琼露出欣喜之色,擦了擦额头汗水:“终于到了!” 她跑过白桥,少女衣摆翩跹,犹如一只漂亮的蝴蝶,带着对未来的妄想,义无反顾地飞向另一头。 知珞淡淡地注视,直到那木琼在踏过白桥的一瞬间,忽的驻足。 背着那些善意带来的蔬菜瓜果,她面部怔然,整个人被钉在原地一般,僵硬住。 很突兀的停留。 翊灵柯疑惑问:“她怎么了?” 谁也不知道,那女子怔怔,眼睛流出两行清泪。 她忽然茫然地左右环顾,又触及手中的水果,愣了愣,倏地瘫软在地,肩膀可怜地微拢,低头不住地啜泣,随即变为绝望的恸哭。 女子的哭声回荡在仙宫外,痛苦不已。 “怎么回……”翊灵柯话还没有说话,周遭场景转变,四人回到了一开始的地方。 幸而有所警惕,幻境没有办法模糊四人的灵台,就算是宋至淮又因为不警惕快要忘记,也被知珞用剑善意提醒了一下。 “哈!?”翊灵柯摸不着头脑,“怎么回事啊!?” 燕风遥在沉思,知珞就直白多了。 他们没有打草惊蛇,像上次一样看着女子走出城,只是在她过桥愣怔的时候,知珞走到她面前。 知珞问:“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不走了。” 少女负有仙剑,周身气质清凌,面目如云柔软。 木琼看着她出神,喃喃:“仙人……是仙人吗?这是梦对吗?是看我可怜为我做的梦。” 知珞面无表情:“继续说。” 躲在一旁的翊灵柯:“………” 木琼没有在意她的态度,泪水布满脸颊:“我其实已经死了对吗?我记得我死了……我想要去十二月宗,却在路上死了……” 她低头,怔怔地看着手中水果,扯了扯嘴角笑,却比哭还要难看。 “…我进城,帮助了一老婆婆捡起散落的菜,她要请我喝茶感谢,我本就饥饿体弱,无法再行走,就跟着去了。谁知她伙同药堂里的医者给我下药,要卖了我……要卖了我啊!!我就是为了不被贱卖才逃出家,为什么到了这里还是逃不过!” 木琼情绪激动悲痛,她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视线,声带哭腔:“我要逃走,还是被两个男人抓回来……在出城的时候,我跳了车,滑落进山坡,好痛,真的好痛……我活生生等死,我也的确等到了。” 她面露迷茫:“仙人,是我的错吗?是我太不警惕了,是我太体弱了,活该被卖掉吗?我的父亲也是,庶女就该被卖,换取他的地位。” “我只是……只是想要去修仙界而已,”她轻轻道,“就算他们说十二月宗是野人粗俗的地方,可我还是想去,我想去。” 木琼安静下来,她扔掉了背篓,一地的蔬菜散落。 “但是我已经死了,谢谢你,仙人。给我这个美梦。” 她咬住下唇抑制住哭声,又忍不住带着哭音问,双目盈满了泪。 “可是为什么——要让我在最后一刻回忆起来呢?” 那些恶人化为友善,恢复记忆的她只感到恶心厌恶。 知珞没有什么表情,她诚实回答:“不知道。” 木琼一愣。 话音刚落,幻境转变。 四人又回到最初的地方。 燕风遥面不改色,总结道:“看来是她本来应该去往向往的十二月宗,可是在最关键的一步回忆起了生前往事,无法接受幻境里的善人是在现实里害死她的恶人。于是幻境继续,再次重复。” 翊灵柯提议:“那我们不让她回忆起来?或者在她被帮助之前,提前回忆起往事?” 知珞没有参与讨论,她只是在燕风遥说完后琢磨了一下。 无法接受幻境里的善人是在现实里害死她的恶人。 等于不要让那些恶人帮助她。 知珞思维异常清晰, 没再犹豫,动身去往一地。 翊灵柯:“就走了?!” 燕风遥笑道:“知珞应该有自己的方法。” …… 木琼从出生起就体弱多病,这次走了许久,身体早已疲惫不堪,无法承受。 她帮助了一位老婆婆,那老婆婆便热情地邀请她去吃茶。 木琼已经走不动道,她的心脏也在一抽一抽的疼,那老婆婆又的确是偶然相遇,热情朴素,她如果拒绝再离开,保不准会一个人倒地,因为没有人帮助而累死饿死。 木琼答应了她。 她们来到一处小屋。 “你先坐,看你体弱,我给你去找找那药堂的人,他们医术可好了!”那老人走出屋子。 “不用的婆婆!”木琼忙强撑着身子跟上去。 温热的血在阳光下如此刺眼。 满地的血,一个人死后原来是闭不上眼的。 木琼怔怔地看着方才还鲜活的老人倒在地上,鲜红的血在蔓延,她死不瞑目,脖子被生生砍断。 来人拿着剑,剑染上红居然也依旧仙气四溢,剑的主人是一名少女,她杀了人,偏偏脸上并未有杀人的凶戾,反倒是像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依然纯然天真。 那少女在木琼愣然惊愕的目光中,认真说道:“能帮助你的,只能是我。” 她淡淡瞥一眼地上在逐渐消失的尸体,这老人也是幻象之一,被杀了连尸体都不会留下。 知珞看向她:“谁要帮你,我就会解决谁。” 威胁的话语被她说得如同承诺一般 “……” 木琼瘫软在地,不知何时脸上已满是泪水。 她发怔似的想到。 真是奇事,她竟不是因为惊恐害怕而流泪。 这少女分明杀了人,还毫无愧疚挣扎之心。 ……她竟不怕。 第75章 第 75 章 那轻描淡写杀了人的少女环视一周, 径直走进屋子。 木琼瘫坐在地,悲痛感姗姗来迟,泪流满面,知珞一动, 她就忙低下头不敢看。 视线内的蓝裙衣摆一闪而过, 在木琼忍不住抽泣了一声后, 对方仿佛是被唬住, 蓦然停下来了一瞬。 知珞只是被木琼突如其来的抽泣声吓了一跳, 她探究地看了下垂首瘫坐的女人。 知珞心下判断。 没出什么危险的样子,木琼也不像是要死了, 所以目前她的办法没有出什么错。 总之,这幻境的中心还能喘气就好。 知珞提着的心放下, 继续抬步往里走。 她在屋里转了一圈。 顺便把篮子里装的食物吃了一口。 什么味道都没有。 翊灵柯他们则动身去找那些药堂医者等人, 尽量不让他们见到木琼。 ……或者说不让木琼再目睹杀人现场。 木琼小心翼翼地扶着门框站起,眼睫还挂着泪。 屋里面的少女如入无人之境, 也不知道在寻找什么,十分随意。 知珞把屋内探查了一遍, 幻境里的屋子细节不够, 她将米缸打开,缸里面是虚空蓝天,破洞了一般。 “……” 她关上了米缸盖子。 没什么东西。 知珞走出门, 偏过头看着木琼躲闪的眼神,瞥一眼就移开视线。 她站定在木琼身侧,自顾自开始发呆, 灵力在体内周转适当修炼。 木琼以为对方是在思考怎么处理自己, 方才“不害怕这少女杀人”的诧异感逐渐消融, 蜻蜓点水般毫无痕迹, 常规性的恐惧爬上心头。 她抹了抹泪,压制住抽泣声,垂下头,沉默不语,生怕惹毛了对方。 幻境内果真是以木琼为中心,在她周围,幻境愈发真实,涌动的清风袭来,将木琼濡湿的脸吹得冰凉。 院子里的尸体消失不见,木琼却毫无反应,没有意识到丝毫不对,仿佛这是极其合理的。 知珞开始发呆:“………” 沉默的氛围如同一把悬在木琼头顶的剑,她努力压住心中涌出的恐惧:“………” 知珞持续发呆:“………” 在知珞看来,她只需要跟着这木琼,把要帮助木琼的人杀掉即可,不再去主动做其他的事。 不知情的木琼还是以知珞为领头,知珞不动,她就不敢动,额头渐渐渗出些微的汗水。 风在两人之间吹过,沉默在蔓延。 叩叩。 忽然,院子大门被叩响。 一道男人高扬的声音:“王婆,我是药堂的苏大夫,他们说你救了个人,看着很虚弱。刚巧最后一个病人离开了,我就想着来看看你!王婆!” ——是来帮助她的人?! 木琼捏紧了一把汗。 ——是来帮助她的人。 知珞神情淡然。 知珞正要踏出一步,木琼忙大胆地拦住她的路:“我…我这就把他支开!” 知珞:“?” 生死攸关,人命关天,容不得她犹豫。 木琼不等知珞回答,跑到门后,将门打开一条缝,说道:“我就是那个人,王婆去药堂找大夫你了……” 苏大夫蓄着胡须,闻言惊讶道:“那这不是错过了吗?哎呀,那我先回去把王婆叫过来,姑娘你别乱动。” 不知为何,听见他的“你别乱动”,木琼就一阵发寒,那是一瞬间的感觉,抓不住尾巴。 “好……好……谢谢大夫……”她结巴道。 苏大夫背着手走了,木琼呆 呆看着。 她不是没想过去暗示他求助,只是……那少女身手极高,她不愿意牵扯无辜的人。 当木琼要关上门时,知珞才从路边走过来——院子外的路边。 她什么时候翻出去的?! 木琼浑身一僵。 知珞略带好奇地看着那大夫离开的背影。 这人死了也会像方才的人一样,尸体消失不见吗?这个幻境真方便,如果现实世界也这样就好了。 恶臭的尸体长时间堆积往往会滋生很不好的东西,角斗场就因为这个遭遇过一次危机。 她转过头,又看了看僵硬的木琼。 木琼的心脏在急剧跳动,神经一跳一跳,她感受不到面部的肌肉。 ……会杀了她吗?还是要杀了刚刚的那个善良的大夫? 她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招惹过这种杀人如切菜的人。 少女抬起了手,木琼不自觉闭上眼睛。 ——那只手落到木琼的脑袋上,跟打西瓜似的拍了拍,就像买西瓜的人在看这西瓜内里好不好,甜不甜一样。 木琼被拍得一愣,睁开眼。 知珞想了片刻,觉得这是需要夸奖人的时刻,就说:“做得很好,下次也不要让除我之外的人帮助你。” 可她只是怕少女杀了无辜之人…… 木琼咽了咽,强颜欢笑:“……好的。” 她顿了下,又小心地加了一句:“我知道了。” 知珞点了点头,走回院子。 木琼不敢逃跑,低着头跟着她。 于是两人又回到沉默不言,消磨时间的境地。 不同的是,这回她们是坐在屋内。 知珞是在等木琼出城去修仙,她觉得自己说的很明白,她是来帮助木琼的,自然就只需要等着木琼行动。 木琼却以为自己遭遇阻碍,不敢轻举妄动,在她对面如坐针毡。 许久之后,天空中的烈阳没有移动分毫,木琼内心对那王婆死亡的记忆恐惧悲痛在渐渐远去。 直到她看见知珞凭空掏出一本书,随后,背后的剑突然弹出,漂浮着去往外面不知道做了什么,很快就回来了。 木琼登时目瞪口呆。 这种法术一般的存在,她只听过修仙者有,而且还是修为顶顶高的修士。 “你是修仙者?”她脱口而出,说完就后悔不已,正要开口道歉,就听见那少女说:“对。” “……” 木琼犯傻一般盯着她。 知珞疑惑地问:“怎么。你不也要是去修仙的?” “……我是,”木琼愣然回复,又轻轻重复了一遍,“我是,我是的。” 她没有问修士是怎么知晓她目的地的,在木琼心底,修士无所不能。 她再次变得缄默,却不像方才的寂静一样死寂。 木琼坐立难安,时不时看向知珞。 修士,这就是修士。 木琼心中滚烫,似在沸腾,有什么想要冲破喉咙,欲张嘴畅言。 她忙隔着衣物,捏了捏挂在脖子上的玉锁,并未发现她本应该继续悲痛于王婆死亡的内心,竟然不知何时平静了下来。 甚至隐隐冒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 知珞没有把注意力放在木琼身上,她看了看剑,剑锋上没有血迹。 果然,幻境就是方便。 知珞神色如常地将剑收鞘。 实在是因为她没见过那个大夫还好,一旦瞧见了,就会总觉得放过他就是个隐藏威胁,有那么一点点的不悦躁意,既然她无法离开木琼,那就将一抹神识放在剑上,让它去刺中那大夫好了。 …… 翊灵柯他们把那什么大夫铸铁匠全关起来了。 分明是不能逃脱的阵法牢笼,一眨眼里面的几个人却不见了踪影。 翊灵柯:“什么啊!?” 燕风遥:“应当是幻境在按照固定的方式进行着,只要那个木琼没有亲眼目睹他们被关的事实,他们就有脱身的可能,但可以肯定幻象归位也是需要时间的,不是一瞬间就消失。” 他总结道:“我们可以在他们想要去找那个人的时候再出手” 宋至淮颔首:“燕师弟说得对。” 翊灵柯:“那我们还要去哪里找他们?” 燕风遥沉吟片刻,在知珞不在的时候,他在队伍里就是做决定的人。 最终是让翊灵柯和宋至淮找打铁匠,监视他就好,不必出手,到了恰当的时机再动手也不迟,而他则去找那个大夫。 待燕风遥回到药堂门口那刻,正赶上苏大夫从王婆家回来。 抱臂的少年微微眯了眯眼。 显然,这苏大夫失望而归。 苏大夫嘴里喃喃着王婆家那姑娘从面上就看得出虚弱,他走在通往药堂的小道上,离店铺只有几步路的距离。 少年却蓦地掀眸,直直看向半空中的某一点。 一把剑破空而来,毫不留情地朝胡须男人刺去,贯穿那大夫的喉咙,血液呈现瀑布一般的喷洒形状,骇人不已。 燕风遥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柄身靛蓝的剑。 半晌,他冷漠的表情被打破,倏地笑了下。 她果然会采取这种简单又聪明的办法。 解决那些碍事的人。 燕风遥第一反应也是如此,只是他是与宋至淮他们同行,不论如何,不论他们是否会在意,他也断不会贸然做出此类杀人举动,这是他刻进骨子里的东西,对任何人都保留着一份怀疑。 ——除了知珞。 不管是她的性格举动,还是主仆誓约与朝夕相处,燕风遥都觉没有必要再隐瞒伪装。 他们在相遇时就各自处于不同的困境,露出狼狈的一面,在动摇中动心,在时间里相处契合……也许是他单方面契合,分明看得清人心,在这种事上他却仿佛被蒙蔽了双眼,怎么也无法触及真心。 江雪剑上的神识没有察觉到燕风遥,它围着尸体转了一圈,才慢悠悠回去。 而尸体在原地消弭,半晌,那个苏大夫又从药堂里走出,他没有死亡的记忆,嘴里依旧在念叨王婆家的姑娘体弱该抓些什么药材。 少年的目光在他脖颈上流连。 刚刚那喷射出的鲜血,染在她的剑上,真是分外的漂亮。 她一定杀了那个王婆。 在幻境境眼面前杀了那个“人”,必定会真正杀死这个幻象。 燕风遥稍微一想就会明白知珞的想法。 “王婆”和“苏大夫”都是碍事之人,是可能存在的威胁,知珞从不会低估任何一个敌人,就算是凡人,她也要看着对方咽气,一击毙命才行。 他们如果走不出秘境,迟早就会消亡,她对于阻止她求生的阻碍从不会手软。 树影斑驳,烈日当空,树上的少年忽的压住嗓音,低低笑了几声,他单手撑着树枝,径直坐下,左腿踩在树枝上,右腿则在半空中悠闲的微晃,似乎心情愉悦。 他边监视那大夫,边在想: 对于那个幻象,也不知道她是像刚才那样一剑穿喉,还是刺中胸口,砍掉头颅。 他喜欢血腥的场景,更是全身心偏向知珞,两者叠加,少年就不禁兴奋得很,血液都在躁动。 可当他表面平静着想来想去时,脑海里依旧是她占据主位,而不是什么嗜血爱好。 所以等他想象 中的知珞杀完人,还可以去落石林练剑、坐在凳子上吃些糕点、在世间各种各样的地方任性恣情。 然后再裹着被子,在床榻上蜷缩成一团,略带困倦地入眠。 第76章 第 76 章 最先让木琼放松警惕的, 是她冲动之下问了那剑修两句有关于修仙界的话,得到了绝不敷衍的回答。 那剑修身上没有杀气, 没有对她的恶念。 木琼犹豫半晌, 才问:“……你为何要…找我呢?” 原本她想说“绑架”二字,却还是怕惹恼了对方。 知珞不加掩饰:“因为你是境眼。” ……什么? 木琼试图努力去理解她的话,自己理了半晌, 又实在是无法想通:“…什么是……境眼?” 知珞:“就是秘境的境眼。” 木琼愈发茫然:“…秘境的……” 知珞根本没有当老师的才能,也没想过去多费口舌再详细解释这是幻境, 她一心让这个“境眼”去完成心愿,然后满足内心以破幻境。 以人为中心的幻境, 通常是围绕着她的愿望而来, 木琼的愿望目前来看自然就是成功进入“十二月宗”。 木琼还在思索,她的脑海就如同被蒙着一层纱,怎么也想不明白知珞的意思。 不能自顾自去修炼, 不能去练剑,只能待在这里,知珞吃完了身上的桂花糕, 燕风遥又不在, 她顿时没了娱乐活动。 好无聊。 以前她能够用发呆出神来消磨时间, 可现在竟也会察觉到些微的无聊。 知珞催促她:“你要走了吗。” “……”木琼还未想明白她的话, 又听见这没头没脑的询问,道, “去哪儿?” “去十二月宗。” …… 木琼内心如何翻腾暂且不提, 总之还是踏上了她原定的路线。 她不懂为什么这修士非要跟着她去十二月宗,但她没有能力去拒绝。 在走出屋子, 恍恍惚惚经过院子时, 木琼这才迟缓地想起那个善良的老人死在知珞的剑下。 为何方才忘记了这回事?为何她提不起任何憎恨厌恶? 这修士可是杀了那个老婆婆啊!老婆婆因帮助她而死, 她理应感到愧疚与愤怒,现在却…… 木琼按了按胸口,惊愕于自身的“无情”。 ——她分明,不是这样的人。 不论如何,她都强迫自己去一遍一遍想那老婆婆死去的场景,强迫自己去悲伤,提醒自己那个修士的残忍。 知珞没有管木琼暗地里升起的警惕。 以防万一,还是让她自己走路好了。知珞想到。 木琼不开口,知珞当然也不会去搭话,她们真就这样一路沉默着走出城。 期间有很多想要帮助木琼的人,还未等知珞面无表情地拔剑,就被木琼忙拒绝掉了。 她们走过了一条河、一座山。 只是一条河、一座山,木琼就走了一个时辰。 知珞在她周围,偶尔好奇地去摘了个果子,吃一口却味同嚼蜡。 凡人的体质与修仙者的体质天差地别,木琼一步三喘气,走一段距离就累得坐下歇息。 她感到胸口内里在灼烧一般,呼吸间牵扯着心肺,有点疼。 她不说,又没有什么明显的不适反应,比如当场死亡和晕倒,知珞就不会察觉到什么,察觉到了也不会在意。 等她们终于到了“十二月宗”,木琼喜不自胜,她先是小心翼翼地看知珞一眼。 知珞则在看这“皇宫”一样的宗门。 似乎没有阻止她的意思。 木琼试探性地迈出一步,修士果真没有反应。 她还是不知晓修士为何执意要送她,也许是修士漫长生命中的一次突发奇想,说书人不是也讲过吗? 一个药修,在修行过程中也许会顺手救人 ,但这是他们的消遣,而并非职责。 也许这是偏向美好的猜测,也许这剑修会在她度过桥的时候击杀她,但是不管怎样、不管怎样…… 知珞看着女人走过白桥。 她消瘦的身影在白桥上显得如此脆弱,一碰即碎,步履却异常的坚定。 女人在白桥尽头处忽的停止了脚步。 恢复记忆了吗? 知珞走过去,女人低着头,侧脸被黑发遮挡。 知珞就凑近她,弯腰往她脸上瞅。 木琼正惊愕于涌来的记忆,死亡的记忆太过疼痛,那些城里眉目和善的人却是害死她的罪魁祸首,一想起她刚刚还对他们产生过感激的情绪就异常地想吐。 谁知视野里突然冒出一个少女,在弯下腰观察她,她都垂首眼睛溢出泪水,这个少女依然是毫无顾忌地非要看她,孩童一样的天真举动。 木琼的情绪被打断,她抬起头,知珞也直起腰。 “……仙人,仙人是来帮助我的吗?帮助我逃脱这个噩梦?”木琼愣愣道,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执拗地盯视。 知珞没有说谎:“也不算是,我想走出幻境,所以你必须要完成心愿。” 木琼一懵,知珞还催她:“你快走啊,入宗门。” “……好。”木琼下意识回答,反应过来后又失笑,她没有反悔,抬头望了望这富丽堂皇的宫殿。 十二月宗是这样的吗? 她不知道,从来都不知道。 就算是听书,也是她在离家出走的流浪中听来的,从小到大,她学习的从不是这些。 甚至连修士这种东西,都是木琼这一年才听说的。 “修士……修仙界是怎么样的呢?”木琼喃喃。 知珞想了下:“修炼,做任务,还有修炼。” “听起来挺枯燥乏味。” 知珞不言语,静静地看着她,木琼脸上挂着的笑逐渐收敛。 她有些局促地低头看了眼地板,又转头望向宫殿。 “……但是如果有修仙资质,是否就拥有了自由?” “不,”知珞摇头,平静道,“只有厉害的修士才有自由,不厉害的只能被打。” “啊哈哈哈,说的也是。”她的声音逐渐低下,似乎在踌躇着,犹犹豫豫开口,“在进入宗门之前,我能问问仙人的名讳吗?” “知珞。” “我是木琼,”她顿了顿,又轻轻道,“周木琼。仙人,如果我是在死后的梦中,那么可否问一个人。” “……十二月宗,有没有一个叫周怀瑾的修士呢?” “不认识,”知珞露出“你是不是笨蛋”的眼神,强调道,“宗门很多人,而我不可能都认识。” “也是……” 木琼还是没有去往宗门,她有满心的话要讲,满腹的心声需要人聆听。 她断断续续讲她来到陶县的经历,提醒知珞要小心。 知珞:“你已经死了几百年,害死你的人也都死了。” “几百年……原来这么久了。” 木琼没再耽搁,听到几百年的字眼,她一阵恍惚,缓步走向宫殿。 知珞盯着她,在她进入宫殿的一瞬间,场景转变。 她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 木琼在时间记忆重置之前,短暂地回忆了自己的一生。 她本是贫苦家的女儿,直到她的母亲去世,父亲迎娶了后母,他们家才得知他们还有一个富贵亲戚。 虽然是远房中的远房,可父亲与后母可不管,急急忙忙去投奔,生怕慢了一步,就钱财两空。 周家总宅的确富丽堂皇,迷花了人的眼睛 。 他们不介意养一个穷亲戚,但是也不会给多,是父亲与后娘腆着脸皮去讨好,才获得他们手指缝里溢出来的东西。 她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来这里,以前虽然穷,可到底是过的下去的,来到这里仰人鼻息,乞求钱财而不靠自己,更是无形中低人一等,她的父亲在宅内人人都瞧不起,他也端着谄笑继续住下去,在小家里男人的脾气反而更大了,像是要把受到的憋屈发泄出来一样,时常打骂她与后娘。 她无力抵抗,后娘却不一样,她也在试图讨好了一个小有地位的人,父亲一打骂,她就跟着骂,两人在院子里撕打,一出门又是亲密的好夫妻。 但是在这里,木琼穿上了上好的棉衣,能够顿顿吃饱饭,还有一些小厮婢女服侍。 也许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木琼心想。 直到在宅中花园里,木琼瞧见一个女人。 非常漂亮的女人。 只是眉间过于洒脱,不太符合周府严密的上下尊卑的氛围。 她下意识躲了起来,作为寄人篱下的选房亲戚,她不太想遇见周府正牌的小姐,以免被欺负,或者产生矛盾被赶出去。 那女人应当地位较高,旁边的丫鬟打扮都比木琼好一万倍。 “小姐,不要再任性了,老爷会生气的。”丫鬟急切道,“快回去吧,他们在等着小姐你呢。” 那女人随口道:“知道。” 她们离开,木琼回到住所,第二天才知道那恐怕是周府的嫡小姐周怀瑾。 昨日是在商讨她的婚事,但听说并不顺利,那周小姐异常任性,一见面就不由分说地拒绝。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儿有她反对的道理? “唉,要不说嫡出的小姐就是小姐呢,人家可是王爷,多少女子想要嫁过去,也就是她还以为自己是天下的嫡女,拎不清。” 一个地位低微的庶女叹了口气。 周府里木琼只能接触到与她地位同等的女子,时常听见相同的话。 就连能力低下的庶子,也嘲讽过周怀瑾的蠢笨。 他们这些庶子都无法获得那般财富,她竟然不要。 木琼不说话,默默想到。 ……说到底还是你们能力不足以支撑家业,隔壁府里就有庶子继承家业的事迹呢。 等她再次遇见周怀瑾,是在很久之后。 听说周怀瑾被软禁了很长的时间,在临近婚期她却闹出了大事。 周府当日兵荒马乱,大小姐提剑砍人,众人知晓她在学剑,可都以为她只是学个皮毛逗人玩乐,毕竟请来的老师就是三脚猫功夫啊! 一时间,那周怀瑾竟与侍卫僵持了下来。 木琼被人拉着去凑热闹,在外围远远地停下来,她一驻足就听见那女人欢快愉悦的声音。 她居然还在高兴。 “放肆!你跟谁偷学的剑法!”老爷气愤道,声如洪钟。 “就那个连剑都拿不稳的老师啊。这不正好证明我是天才。”周怀瑾没有丝毫世人歌颂的谦逊,她唇角带笑地说,剑刃上还滴着鲜血。 老爷气急,念叨了几句,又冷酷着脸,恢复家主的冷静:“别再胡闹,婚期将至,你如果惹出了麻烦,就把你逐出周府。” 周怀瑾并不在意,她一遍一遍摸剑。 这就是用剑杀人的滋味。 老爷沉声,放了个甜枣:“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不满意婚约也由不得你,不过嫁过去之后还是可以回门,我也不会让他欺负我们周家的女儿。” 周怀瑾闻言,抬头笑道:“我要成仙。” “什么……?” 在木琼眼中,她如同一团烈烈燃烧的火焰,浇上 一杯酒,猛然沸腾。 周怀瑾微笑着:“听不懂吗。” ——“我要成仙啊。我要登上那天梯,修炼成仙。” 第 77 章 周围顿时议论纷纷,谁都知道修士的臭名声,除了喊打喊杀还会什么?也就一个医者能看。 特别是十一月宗,简直跟野人群一般,秩序全无,连内部都是时常互相残杀,血流成河。 修仙界那时已经与凡界分开,但修仙的方法还在摸索,天才稀少,多的是摸不着门道的普通修士,宗门体系尚未成型,那些流程拜师学习皆是修士一点一点摸索而出,还需要排除万难才可以将修炼方法收集并共享。 那时候远不比知珞他们,入门还会教引气入体。 现在更多的人是自我摸索,不愿意分享自己的方法,总体进度缓慢,而百姓获得修仙界的信息只能从只言片语中得知。 各地方都有信息偏差,周府的人则是不相信修士能够上天入地,长生不老,毕竟离他们最近的浮云谷就是一堆医者而已,皇帝说下令斩杀就能够斩杀,现在不也是隐居避世了吗? 木琼遥遥望去,耳边满是人们的嘲讽与讥笑,就连气愤的老爷也笑出来,叫她别白日做梦,神仙可不是人能做的。 周怀瑾敌不过众多侍卫,最终还是被关回去。 木琼却在当晚,遇见了偷跑出来的周怀瑾。 她不知道使用了什么办法,居然从锁住的屋子里走了出来,还绕过了侍卫。 木琼见她出剑,忙道:“我、我不会戳穿你的,我今晚没见过你!” 周怀瑾笑了笑,凌厉的眉眼带上几分随意的笑:“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可惜不能用剑杀人吗? 周怀瑾放下剑。 木琼冲动之下,担心地问:“为什么……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很容易不明不白地死去,在这里还可以好好地活。” “这么说吧,”周怀瑾用剑背敲了敲肩膀,跟按摩一样随意,“其他的爹开明,所有人就都是人。可惜我这个爹脑子不好,在他这里,聪明的嫡子是人,聪明的庶子是人,不聪明的就是猪,是狗,是地上的蝼蚁,谁都可以踩一脚,过得无比艰难。” “庶女是物,嫡女是上好的物,过得再好,路也是一条。那些说我比那些庶子过得好地位高的人都是在放狗屁。都不是一条道上的,有什么好比的。” 她不像其他人,没有以生活富贵为条件来衡量,反而是用“机会”。 木琼脑袋发懵,愣愣地看着她,周怀瑾笑得过于放肆,语气慢悠悠。 “现在,我要去做猪做狗,做人人可踩的蝼蚁了,运气好就做个人吧。” 她说着运气,眉梢却尽是张扬自信。 周怀瑾离开了,永远地离开了周府。 十一月宗收徒是人自己过去,修士御物飞行,凡人就登天梯,听闻天梯惊险,无人想去,众人皆说她肯定死在了路上。 木琼却总记得她那份洒脱自信。 周怀瑾就像一团火焰,兀自燃烧着。 “她就是吃的太饱,过得太好了,不像我们,知道生活 艰险,才不做那种白痴事。”一人说道。 木琼小声:不是的……??[” 那群人没有听见她的反驳,欢笑着继续说。 ……不是的,她拥有的那么多,却全都舍去了,他们拥有的那么少,反而怕失去,到底是谁更厉害,一目了然。 周怀瑾明明接受的是更加严密的教导,却能如此。 仿佛是天生。 有的人看见蝴蝶就想到自由,看见一座山就想翻过。 周怀瑾的东西被当做垃圾扔出府邸,向那个王爷表明了态度。 许多人去捡,木琼也去了,只不过她不是为了当掉。 她将玉锁看了又看,小心地贴着胸口挂在脖颈,藏进衣物。 怀瑾握瑜,怀揣美玉,拥有美好的贤人品质,这是周怀瑾名字的由来。 虽说他们对她所期盼的“美玉”,是琴棋书画,是风光嫁人。 后来周府触怒圣上,一落千丈,木琼要被父亲卖给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庄稼汉。 她头一次反抗,偷偷跑出了家。 没有归处,她流浪了几天。 发现有的人对修仙却很是狂热推崇,赞扬崇拜那些修士,并称呼他们为仙人。 那就去十一月宗吧。 木琼忽然想。 修仙,修仙到底是什么模样,是否像周府的人所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是像说书人说的那般天花乱坠。 如果哪里都是弱肉强食,何不去一个凭借天赋与努力的地方。 周怀瑾去的地方。 到底是什么模样。 * 燕风遥察觉到幻境再次轮回,四周环境扭曲,他没有眨眼,在回到最开始的地方后,少年第一时间瞥向身侧的知珞。 知珞反应极快,她才刚睁开眼,就转身前往境眼所在的地方。 翊灵柯:“怎么又回来了……难道进入宗门不是她的愿望?” 燕风遥看着知珞消失的背影,平静地收回视线,道:“她一过白桥必恢复记忆,也许恢复记忆的她,愿望不再是进入宗门。” “也对……都知道自己死了,进宗门什么的肯定就是假的了。”翊灵柯烦躁地挠挠头。 宋至淮:“知师妹去哪儿?” 他在看燕风遥,燕风遥与他对视一眼,淡淡笑道:“不论如何,先接近境眼,找到她的愿望是最重要的。知珞就是知道这样才赶过去的吧。” 宋至淮赞扬道:“知师妹真聪慧。” 他又夸赞燕风遥:“燕师弟也是。” “……”燕风遥没有及时答话,漆黑的眼瞳在宋至淮脸上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遍,没有发现除了赞扬以外其他的感情。 于是他笑了笑,平淡地转移目光:“没什么,比不上知珞。” 翊灵柯看透了一切,虚着眼注视宋至淮。 宋师兄,还好你的少男心没有遗落到知珞身上,幸好你对知珞是朋友情,朋友情万岁 。 …… 知珞上次不清楚具体的路,晚了一些?_[(,这次再去,就比上次的时间早很多。 这时候,木琼甚至还没有遇见王婆。 到达新的城内,她正感到胸闷,面前突然来了个修士。 知珞御剑而来,在她面前落地,不顾木琼的讶异,直接问:“你现在已经死了,正在幻境里,最想要做什么,说吧。” “……什么?” “你现在已经死了,正在幻境里,最想要做什么。”知珞重复。 木琼还没兴奋地叫一声仙人,就被这段话砸懵了。 并且这仙人完全没有她需要反应惊讶的意识,还催了一声:“想好了吗。” “……不,我……”木琼搞不清楚状况。 知珞却已经没了耐心,提起她的后领让她站在剑上,一路飞到白桥。 落地,木琼被迫恢复了记忆。 没等她整理好那些冗杂的记忆,知珞再次问道:“所以,想要什么?” “……”木琼茫然地看了看周围,又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她已经死了,死在了路上。 木琼闭了闭眼,再睁开已然镇定。 “我也……不知晓。”她缓慢地说,“仙人,十一月宗是什么地方?” “修仙门派。” “有没有一个叫周怀瑾的人?” “你问过了,我不认识。” “你说的是周石瑾?”燕风遥刚巧赶到,收起长枪,神色淡淡。 “周石瑾……”木琼愣愣道。 燕风遥上回也没有只是监视,他独自去调查了很多,譬如木琼入城时交于城门侍卫的姓氏,是周字,酒楼说书人一遍一遍重复着十一月宗与周家……当然,有些线索他需要用些威胁手段才能获得,不必多提,也就是他常做的事情而已。 这只是个猜测,不过他需要做的是由此引出她真正的念想。 “对,周石瑾。同样是几百年前入宗门,时间对得上,她是十一月宗的仙尊,也是知珞的师父。” 燕风遥面不改色,看木琼提起周怀瑾面上只有期待没有恶念就知道她想要什么结果。 他当然可以不动声色地套话,然后随便编一个人告诉对方,但是知珞在这里,他莫名地就不想这么做。 不是什么道德方面的问题,而是他怕套话时间过长,她等的不耐烦。 ……也怕做得不够好。 燕风遥分明最擅长骗人,可在她面前又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能力,就像最擅长写作之人,在重要的人面前却依旧担心写的不够好。 所以,还是动脑子去探索好了。 思及此,燕风遥笑意更深。 他问了几个问题,木琼将她的过往一一讲述,也描述了她的长相。 燕风遥思考片刻,说道:“应当就是她。” 他了解知珞身边的任何人——不是指他去以某种目的主动接触那 些人,而仅仅是跟着知珞与他们相遇而已。 被知珞带着与对方相遇时,他会观察,也会注意许多细节与信息,并在他人言语评价中适当判断,自然而然就知晓了许多。 为主人排除她周围任何的隐患,是仆人的职责不是吗。 “周石瑾……周石瑾……也对,她当初对着周府说过自己就是一块顽固不灵的石头,哪来他们所说的美玉……”木琼说着说着又笑出声,“现在她又把石头放在美玉前面,狠狠压他们一头,真是记仇。” 知珞没有说话,燕风遥一来她就当甩手掌柜,催促的对象变成他。 “快点解决。”知珞揪了揪他的衣袖,燕风遥一顿,把储物袋递给她。 知珞从他储物袋里拿出一块糕点几下吃完。 “……谢谢,知道她的归处不是像我一样,就足够了。”木琼笑道。 知珞闻言疑惑皱眉:“这是你的愿望?” “嗯……可能?” 她的身影在变得透明。 知珞看着她,忽然道:“你哭什么,师父她肯定会去地下陪你。” “……”木琼讶异于她的口无遮拦。 知珞理所当然道:“我们也会。” 木琼:“可是修仙不就是长生不老吗?” “只是活得更久而已,几千年几万年还是得死。” “可是听说修仙真的能渡劫成仙?” “仙就不会死吗?” “……我、我不知道。” “只有死物才可以永存,人是活着的,没有活物是永恒不变的,修仙的尽头也不是永恒。”知珞平静道。 她不想死,不是指真的不死不灭,而是活的更久,寿终正寝。 燕风遥偏头看她。 木琼愣了半晌,随即眼眸微弯。 “这是你的道?” “唔……不是,”知珞想了想,举了个例,“就跟凡人被杀就会死一样,是一个众人实践的道理而已。” “好吧,我想我知道你为何是她的徒弟了。” “……谢谢。”木琼轻声说。 让永别不再是永别,离开不再是永远。 她的身体愈发透明,幻境在崩塌。 知珞提醒道:“你可以说我在下面等你们,这样会心情好一点。” “……”木琼顿了顿,捏了捏玉锁,笑道,“……还是慢一点下来吧。” 知珞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木琼唇畔带笑,感叹:“修仙,真是世间留下的最漂亮的宝物了……” 她一生是凡人,一生是幻象,从未见过修仙者眼中的山川河流、波澜壮阔。 那定是美不胜收,一见难忘,那些曾经的苦难都变成了石头,被甩在身后,以至于能让周石瑾径直前往,那弱肉强食的残酷,在她心底比锦衣玉食、后宅富贵重要得多,如同泰山与鸿毛的差距。 一旦见过烈烈火焰,便再也无法忘记。 所以木琼曾经明知晓那艰险,依旧选择前往,她可以选择嫁给一个普通人碌碌无为却平平安安,也可以选择留在一处店里求老板收留,学习手艺。 却偏偏不自量力地去寻找十一月宗,死也许是必然,可她也从不后悔。 既然人与仙皆会化为尘土,不如放手一搏。 木琼彻底消失,幻境化为灰烬,陶县内的翊灵柯他们已经出了水晶秘境。 但在木琼消失的那一刻,一缕魔气从她身体里蔓延,在半空中飘荡。 少年长枪一勾,枪锋有灵力包裹,将魔气扯了过来。 燕风遥神情自若,他早有了猜测,嘲讽道:“看来的确是有魔修捣鬼。为了破开明镜海封印,真是煞费苦心。” 知珞也神情淡定,她是压根不在乎,反正都是要破,她要的是阻止外面的魔修,不让他们进入醉人湾。 去杀了他。?[(” 燕风遥笑道:“是。” 在灰烬之上,知珞把他的长枪拿过来,燕风遥顺势松手。 她看着那枪尖的魔气。 嗯……跟燕风遥上次爆发的魔气相比,很弱。 魔气逐渐消散,长枪在她手中安静得跟死了一样,就算魔气有一些破开了灵力碰到了枪身,它也一动不动。 待魔气彻底消失,知珞甩了甩长枪,把枪尖上剩余的黑气甩掉。 秘境已然是一片黑暗。 知珞干脆用长枪一挑,挑破一块虚空,形成通道。 燕风遥瞥他的武器一眼,又看向知珞。 她还没有注入灵力,它就迫不及待地利用主人残留的灵力为她所用、为她办事。 听话得很。! 第 78 章 “不不不,怎么能自己去,万一打不过呢!” 翊灵柯听闻有魔修捣鬼,忙劝她。 “我们先给宗门传信,让他们派人来解决!” 知珞并不在意谁去杀魔修:“随便。” 翊灵柯狠狠松了口气。 她真怕知珞和燕风遥这两头独狼自顾自去对抗,不知道寻求帮助,很容易出事。 “那些从幻境里出来的百姓全都出现在城外,被涂蕊七收留迁走了。”宋至淮低头看一眼传音符。 水晶秘境虽说是在城内,可这秘境成长至今,已是覆盖极大。 秘境既碎,百姓被吐了出来,涂蕊七好不容易才稳住局面。 也就是她经常处理这类事情,倒也不算太难,很快便联系到附近最近的一个县,打算将这些人先迁到那处暂时安身。 几个阵修也出现在城外,几人恍惚一阵,似还在沉浸秘境,眼底清明后则又慌张不已。 “怎么就……!” “那现在的封印如何了?” “不行!我得回去看看!你们快知会醉人湾宗主!” 一阵修急得满面冒红,匆匆向涂蕊七道谢,就要往城里走。 涂蕊七没有拦他,明镜海阵法封印本就重要,理应先去解决。 谁知那阵修到了城门口,冲过去,却撞向一面透明屏障,咕噜滚地。 “什么东西!?” 他站起来,用手摸了摸这屏障,神情凝重:“是结界。” 涂蕊七蓦地停住脚步,眉目一凌,抬手一挥,剑应声出鞘,刺向城门。 剑尖与结界摩擦出锐利光亮,分毫不让。 无人发觉这结界,表明罪魁祸首的修为比在场的人都要高。 涂蕊七破不了结界,心急如焚,她的师妹师弟还有同门师兄皆在里头,如同瓮中捉鳖,极其危险。 “完了……这封印是没救了……”阵修懊恼得揪住头发,垂头丧气。 “不行!我们去找醉人湾!让他们来破结界!” “说得对,封印绝不能破。” 另一个阵修对涂蕊七说:“道友,你不如与我们一同前去。安置好平民百姓后,就和我们走,这里已经被魔修占据,无法安宁,不是你我能够阻止的。” 涂蕊七沉声:“不,我朋友还在城里。” 她咬唇盯视结界,倏地收剑,即刻反身去安置百姓。 那阵修望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并未多言,与其他阵修去往醉人湾。 ……醉人湾,几百年都没有回去了啊。 那阵修愣神一阵,摇了摇头。 他们不是什么大能,只是活得久的普通修士,当年的守阵职责,能顶上去的人很少、愿意去顶的人更少,所以他们这群不那么厉害的人才来镇守,一守便是几百年。 封印阵法乃醉人湾第一任宗主开辟而成,他甚至是阵法的开创者、引领者,封印也是 因此极其复杂,他们也是在守阵期间不吃不喝不间断地钻研,才在这几百年间堪堪看懂一半。 他还记得一切的起因。 是醉人湾发展愈发强盛之后,便有新鲜血液可以来到此处,与他们共同镇守——当然,有的修士只守了几年就去追求自己的道,有的干脆直接在陶县结婚生子,不求道了,有的更是在外出时被妖魔杀死,剩下的一直坚守的也寥寥无几。 十几年前有一个新弟子,守阵之人不会轻易出去,陶县的一切与他们无关,除去一开始他们还会给予那些凡人丹药,现在已经是泾渭分明,有些凡人甚至从生下来就不知晓附近有阵法,一直到老死成墓。 那个新弟子尚且有新奇之心,他有时候会在陶县内逛逛,就是在那时,他发现了在树林内摔死的木琼。 离她死去已经过去了整整百年,只留下一副白骨,深埋荒野。 那阵修也是在练习布阵时发现的她。 “……唉。”阵修还年轻,看不得尸体,他将她的白骨收敛,又看她身上四肢骨有裂痕,就这样曝尸荒野,被日复一日的风雨吹打,以至于就埋在死去的地方,连墓碑都没有,只有胸前挂着的玉锁还存在着,想来生前没过过好日子,于是便将一块水晶放进她头骨齿中。 “……这是水晶秘境,很弱小的幻境,如果你生前执念过深,魂魄还没有完全消散,就可以把你扯入你最想要的幸福幻境,幻境终了,你的魂魄就可以解放。” 他只是想给予她一个“美梦”,给予她“幻境”的一生。 木琼本不该在幻境内觉醒,不会恢复记忆,可带有目的的魔修来到此处,心生一计,将她的幻境污染。 水晶秘境兀自扩大,早已不是最初的低阶秘境,将平民百姓——甚至那些阵修,逐渐囊括进秘境内。 那魔修是想破坏阵法? 阵修神情微凝。 ……可是谁都知晓醉人湾内的封印才是最主要的。 狂风肆虐,吹得阵修衣袖鼓飞,他遥望前方,似乎能望见远在天边的醉人湾。 ……那么,现在的醉人湾,到底是何种境地,连这里的阵修是冒名顶替的傀儡都没有人发现。 * 涂蕊七强迫自己冷静,处理完平民的安置问题后,就极速赶往十二月宗。 十二月宗。 望华君刚闭关而出,溪水潺潺,蝉鸣悦耳,他立在溪旁,浅淡色的瞳微移,看向小道尽头。 涂蕊七碰巧御剑落地,她越焦急,神色就越发冷凝,这是她成为剑门首席之后,长此以往养成的习惯。 望华君衣袖内的指腹微动。 今日是他的生辰。 像他这类修士,一般已经遗忘自己的生辰,也不会去浪费时间过什么生辰,但自从涂蕊七来了以后,每一年她总会送些小礼物,以至于他已经习惯了她的关心。 涂蕊七送礼物时总会用孺慕的目光看他,脸颊微红,望华君从未在意过,这次却想要好好看 看。 ……虽说这些时日,她与他的关系冷淡了不少,可上次生辰涂蕊七还是习惯性当做尊师重道,给了礼物——是直接放在他洞口,没有见他。 涂蕊七径直来到望华君身前,恭敬垂首,并未直视他的脸。 “师父,我的朋友深陷陶县魔修圈套,还请您……出手相助。” ……” 男人唇角更是结冰一般凝固,他半晌才启唇说道:“……朋友?” “对,朋友。” “上次来找你的宋至淮吗。” 他的声音淡淡,听不出任何波动。 “是,还有……”她还未说完,就被打断。 “似乎以前我就对你说过,”望华君胸腔莫名带有一股没有由头的愤怒,可偏偏无处发泄,也不知道如何发泄,他只说道,“不要做超过自己能力的事。你们太胆大妄为了。” 少女垂首没有多言,重复道:“请师父相助。” “醉人湾出事,十二月宗所有的仙尊都需要待命,不可随意行事。” 望华君语气生硬。 可是他可以,作为剑尊就是有特殊的权力,他可以去救他们,不过是一击的事情。 救了他们再去醉人湾也不迟,只是那群宗门年老的仙尊生怕这些厉害修士出去有了意外被绊住脚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才让众多修士待命,毕竟封印一破,如果不及时遏制住,让魔修们打开了魔界通道,到时候不仅是生灵涂炭……他们自己的小命也不保。 只要她再说一句。 只要她再说一句,或者说一句软话。 他就会答应。 望华君因情绪波动,脱口而出的恶言无法收回,他不会去自己打自己的脸,注视着涂蕊七,等待她再次开口。 冗长的沉默。 时间不等人,涂蕊七只感到遗憾与释然,还有更加的急迫。 这才是剑尊。 不是她幻想中的人。 涂蕊七:“我知晓了……那么师父,我先退下了。” 望华君惊愕住,见她转身离去,下意识前进了一小步,立时回过神停下。 少女的背影决绝,很快便消失在尽头。 “……” 溪水声潺潺,望华君的剑在洞内暴躁的振鸣。 他望向她离开的地方。 心头莫名涌出一股轻微的涩意。 无事,她的命灯还在这里,只要她出了事,他自然有办法得知并及时赶去。 他本就不是什么古道侠肠之人,背负着剑尊职责已经是最大的让步,望华君从未想过宋至淮的命。 在他眼底,涂蕊七还是那个在宗门里和所有人关系都尚可,却没有任何更加亲近人的女孩子。 他甚至为之感到愉悦过。 即便宋至淮死了,他也不认为她会就此一蹶不振。 ……罢了,总归等她遇见危险,他也会去救。 望华君强迫自己将心神放在醉人湾上。 他低头看着纹路清晰的手掌。 ……他的修为,停滞许久,现在竟因为剑灵与心境,产生了动摇。 * 追仙殿。 烟雾缭绕,座上有十几位仙尊,皆是白发,道骨仙风,这是十二月宗修为最高的那些人,掌管着宗门各处,暗地里在逐步吞食宗主的权柄。 “你是说,知珞他们在陶县遇见魔修,被困住了?” 令之欢回过身,宽长的衣袖洒落在阶梯。 “是,恳请宗主派修士去相助。对方恐怕是金丹期的魔修,知师妹他们无法抵抗。” 令之欢正欲说话,一位白须白发的老人最先开口:“不是说过,我们十二月宗要为了接下来的危机储备修士,修为高的修士稀少,本就没有多余的帮手,你们……” 他叹了口气,似在恨铁不成钢:“为何在这个节点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涂蕊七恭敬低头拱手,全程未抬眸直视,她知晓这群仙尊最喜欢被恭敬对待,自然不会违背:“我们是不知晓那里有魔修才去的。只以为宋师兄被困在秘境里。” 令之欢方才被截断话,面容神色微顿,不论她心下如何想,面上却依旧是不露声色。 等这群仙尊七嘴八舌点评完,她才慢悠悠开口:“知珞燕风遥等人本就是我们宗门最优秀的弟子,理应去搭救。” “宗主可不要因一时心软,而误了大事,这样全天下都不会原谅我们。”一仙尊嘲讽道。 舒凝从不喜欢参加这等麻烦事,并不在仙尊座内。 偶尔有一个良心未泯的仙尊出言说派一个人去救也并无不可,却被另一个仙尊挡回去。 宗门内早已有了流派,那些所谓修为高的修士,大多都被这些仙尊拉拢了过去,自然是不希望自己的人出意外。 至少也要在万众瞩目的醉人湾明镜海里大出风头。 而令之欢座下的人,早就前往醉人湾待命。 她面色微冷:“宗门是靠他们这些年轻修士,如果见死不救,宗门如何发展?” “宗主不要太过夸大,我们自是对年轻修士有拳拳爱护之心,只是要有轻重缓急,以大局为重。” 令之欢灵力在体内乱窜。 冠冕堂皇,他们根本不在乎宗门发展。 这群老不死的东西,一爬到这个位置就长袖善舞,弄派别对抗争抢资源,令之欢从前不擅长此类事情,忽视了这一点,长此以往,竟然被他们形成了风气,宗门高层如此,修仙又动辄是百年千年,他们盘踞在宗门头顶,让宗门内部处处充满隐形的矛盾。 但凡令之欢有点手段、有点修为,她定会一个一个砍下他们的头颅示众。 可惜,她没有。 忽然,仙尊的声音骤然安静。 令之欢抬眸,殿中少女面色坚毅,双目明亮,并没有忿忿不平,猛一掀衣摆,随着漂亮的衣角下坠,她背部挺直,双膝触地,竟是跪下了。 “恳请众仙尊,救他们一命。”! 第 79 章 她没有再说宗主二字,她知道宗主的难处。 涂蕊七弯下腰,额头扣地,大殿内的微响能听得一清二楚。 令之欢眉头紧皱,手在衣袖内掐紧掌心。 她只见过这孩子跪过两次。 一次是在送她来宗门拜师的奶妈墓前跪拜,一次是跪下拜望华君为师。 她深知涂蕊七的处境。 不知为何,涂蕊七总是会身入囹圄,在她周围,除了望华君,似乎再没有真心靠近她的志同道合之人,就算是敬爱她的师妹师弟,也是远远地崇拜着涂蕊七,没有想过去与她深交。 令之欢自己更是整日繁忙,忙着去解决这解决那,还要想办法缓解这烂摊子。 为什么呢? 涂蕊七性子较软,不会太过狠辣,这也是令之欢把她排除在继承人外的原因——她怕她一上任,就被仙尊们啃得渣都不剩。 如果系统在此,定要回复:【因为她是师徒虐文女主啊!】 但此刻,仙尊们闭上嘴,须臾又假模假样道:“不是我不想帮你,蕊七。你也知道明镜海的重要性……” 涂蕊七:“蕊七认为,明镜海有剑尊一人足矣。” “放肆!怎可心安理得地把责任全压在剑尊一人头上!”一仙尊呵斥。 “快起来吧,实在不是我们不帮……” 涂蕊七抿紧唇,即便是跪下求人,她的神色也是不落下风,镇静坚定,这是她作为首席做事时一直袒露的神情,让人认为她能担大任,内心沉稳。 令之欢走下阶梯,扶起她,在她耳边轻启唇:“去找他们的师父。” 涂蕊七微愣,点了点头。 她走出追仙殿,顿时拥过来一群听闻风声的师妹师弟。 “涂师姐,你遇见什么事儿了吗?” “我们可以帮你啊!不过是出生入死,两肋插刀!” “反正醉人湾那事儿我们也插不了手,还是师姐更重要。” 涂蕊七在宗门内倒是极受师妹师弟的爱戴。 她凝重的眉梢松了松,笑道:“没事,你们快回去吧。” 不能参加醉人湾一事的修士,注定了也无法去对抗金丹及以上的修士,不仅不能救他们,还平白无故搭上这些人的性命,涂蕊七不会让他们去冒险。 “好吧……那师姐有什么事可以找我啊。” “好。多谢。” 一群人看出她有急事,见确实不需要他们帮助就四下散开离去。 涂蕊七温柔告别,微弯眼眸。 ……这就是她还喜欢宗门的原因。 她爱宗门的一草一木、师妹师弟,爱大多数的人。 唯有那群仙尊、他们派系的人和一些到哪里都有的混蛋,是宗门的害虫。 她爱宗门,所以不会背叛,只会去想祛除害虫,就跟令之欢一样。 涂蕊七先去了金初漾的殿中。 却扑 了个空。 “仙尊他早就去醉人湾了,涂师姐。”扫地的弟子说道,他被涂蕊七帮助过,不自觉地亲近她,嘀咕一句,“仙尊对魔修恨之入骨,听见这个消息就忙不迭赶过去了。” 涂蕊七一顿:“他就没有想过,燕师弟不见了吗。” 那弟子摇头:“从未提及过。也许仙尊习惯了吧……涂师姐你别跟别人说,仙尊和燕师弟好像没有太亲近,燕师弟初次来到这里认生可以理解,或者就天生不爱亲近人,可仙尊不知道为什么,他放任了燕师弟的行为,也没想过去修补关系。”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涂蕊七道完谢,去往落石林。 “周仙尊,知师妹他们被困在陶县……” 树上喝酒的女人听完这事,反而放声大笑。 “这丫头,也太倒霉了吧哈哈哈哈!不对不对,这也许就是修士机遇的必经之路呢。” 她翻身坐直,手指勾着酒壶,含笑看着树下的涂蕊七:“你要我去救她?当然可以,其他的人我可不管,我只在乎我徒弟,嗯……也可以勉强救个徒弟的挂件,没他供她取乐,知珞平日里肯定会来烦我。” 涂蕊七摇头,郑重道:“要帮助知师妹,势必会杀了魔修,也就是救了其他人。周仙尊无意救人,人却可以为您而获得生机。” “真会说话。” 周石瑾跳下树,随意道:“那就走吧。” 她唇畔带笑:“要知道,我的剑已经有十几年未见过血、出过鞘。” 她这么迅速,涂蕊七愣了愣:“周仙尊……不需要去知会其他人,那醉人湾一事吗?” “怕什么,望华君那小子很虚弱吗?还是说终于境界倒退了?” “没有。” “那还需要担心什么,他毕竟是曾经和我打了个平手的人,我相信曾经的自己。再说了,”周石瑾将酒倒入土壤,收回空酒壶,语气平淡道,“那些人以为我日薄西山,迟早消亡,早就不把我放在眼底,我倒无所谓,没了职责还轻松。责任不存在了,我对那些陌生人的性命可没有半点慈悲心。” “不是这样的,”涂蕊七正色道,“承担自己应有的职责,周仙尊已经是做得最好,尽了应尽的责任。这不是漠视人命,修士本就不是为了别人修炼,而是为了自己。周仙尊只是,最为平常的心态罢了,其他仙尊连职责都无法履行。” “……”和她那徒弟知珞相处久了,乍一听见这充满社交力的回答,周石瑾不禁感到新奇,她拍了拍涂蕊七的肩膀,重复感叹。 “真会说话,是知珞的好朋友。” 她们已经踏上了路。 涂蕊七闻言神色黯然:“不,我没有能力去救她……” 她看着御剑飞行的周石瑾,忽然脱口而出:“……如果剑尊是您就好了。” 令宗主定不会像现在这般受限,那群仙尊也不会这般猖狂。 周石瑾:“非也非也,剑尊这称呼已经被他用过了,我要是没被 暗算,定是比他强的,怎么着也得是一个剑仙。” 分明已然不复当年辉煌,也许修为还比以前倒退了不少,寿命极速缩短,女人的神采却依然如此自信,仿佛没有什么可以将她打倒,没有挫折能够收敛她的锋芒洒脱。 涂蕊七笑了笑。 “是的。” 她又突然感到眼睛涌出泪水,忙低头擦掉。 方才到处求人,她并非像表面那般沉稳。 就像一个人感到委屈,一个人没什么,一旦有人关心她,她就会忍不住哭泣。 但涂蕊七已是被宗门锤炼过的,很快便恢复了原状。 * 知珞走出秘境,被翊灵柯提议去通知宗门,几人却发现信封无法送出,这里早已经是飞禽鸟兽无法进入。 “……可是刚刚传音符还能够使用。”宋至淮再次使用传音符——传不出任何声音。 “结界,”燕风遥抬头凝视,结界似乎在被外界的人攻击,呈现出波纹,让他得以“看见”,说,“是结界。” 四周的傀儡百姓骤然停下,下颚掉落到脖颈处,极速闭合再弹开,发出刺耳的咔嚓咔嚓的响声,聚合在一起就是一阵杂乱巨响。 事发突然,燕风遥眉目带厉,侧身挡在知珞身旁,宋至淮则举起剑。 翊灵柯十分敏锐地背靠着知珞,她看了一圈。 沉默中只有傀儡的刺耳响声。 随即众傀儡扑向他们,如同海浪,一个傀儡爬到另一个傀儡身上,上面还堆积着伸手向他们攀爬过来的“人”,海浪陡然增高,压迫神经,犹如涌动的虫群,密密麻麻重叠。 有的四肢还缠绕在一起,傀儡浑然不觉,还是朝着他们前进,手臂被硬生生撕扯下来,竟是血肉填补的傀儡身躯,没有血,只看得见血肉截面。 翊灵柯:“阵开!” 金灿阵法自脚下绽放,最前排的傀儡消失不见,被传送到陶县角落。 可阵法有范围限制,那些角落的傀儡也很快就赶回来,翊灵柯疯狂甩爆炸阵法,炸得肉块到处都是。 知珞抽剑一挥,亮光形成一条直线,将不远处的一连串傀儡连腰斩断,随即投身进去,仿佛一道轻盈跃动的白光,利落地收割“性命”,所到之处皆是一招毙命。 燕风遥一挑长枪,将傀儡的头颅硬生生从脖颈处拔起,他皱起眉:“傀儡太多。” 复又松了眉头。 算了,全部“杀”了就行。 需要提防的是即将到来的魔修。 四人将数千名傀儡杀尽,陶县到处都是血肉,鲜红、血腥、肉块扒在地面屋檐之上,微微鼓动,宛如活物。 知珞抬头,浓郁的魔气在汇集,半空中一白衣男子显现。 他像一个温润君子,没有半分魔修的感觉。 男子笑盈盈道:“封印快要破了,你们就算当个彩头好了。” 打斗在一瞬间开始,除去翊灵柯,半空缠斗的三人与魔修成了 残影。 与魔修修为的差距如同天堑,宋至淮是五人组中修为最高的,最先被魔修针对,他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剑脱手坠落,宋至淮被打落至一间瓦房,胸口有一道鞭伤,魔气蔓延,他昏迷在废墟内。 翊灵柯则被新来的傀儡困在地上,焦急地望一眼宋至淮的位置,但无法脱身,只得继续消灭傀儡。 魔修挡住知珞的一击,他看着少女清亮的褐眸,笑着评点她与宋至淮的差别,道:“咦,你的修为分明比刚才的修士更弱,但身法可真难缠,竟比他强上几分。” 随即他空出一只手,没有回头,一鞭打中身后燕风遥的心口,少年唇角溢出鲜血,流星一般砸向一处山坡,将山坡砸了个深洞,不见踪影。 魔修很快就化解了知珞的剑法,一把按住她的额头,快速下坠,将她的头颅抵在地面,冲刺带来的力度极大,知珞后脑的地裂出无数痕迹,砸出坑。 她无法动弹,额角流出鲜血,褐色的眸紧盯着他。 你年纪挺小,剑法却已经到达这等地步——你,是不是有剑骨??_[(”他笑道。 魔修拽起她的头,又将她狠狠砸向坚硬的硬石。 知珞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前世,那个人也是如此,把她的头颅砸向地面,使她的头骨断裂,生生的凹下去死亡。 她感受到石块破碎的阵响,后脑的疼痛明晃晃刺人。 ——她还活着。 修士的身躯更加坚韧,没那么容易凹陷。 她还活着。 知珞心中忽然涌出莫大的感伤。 她从没有过的感伤,仿佛上一世死去的不甘恐惧一股脑地朝她袭来。 她只是很迟钝。 她像根木头,却终究不是木头。 魔修正要继续,江雪剑的剑影随到,他被迫松开她远离,腹部还被她踢了一脚。 剑回到少女手中,她缓慢站起,黏糊的血液流进眼睛,却没有眨眼,任由鲜红浸染视野。 * 另一边。 燕风遥捂着心口,咬着牙,用碎石搅动腰腹伤口,刺激他的神志,不让自身昏迷。 知珞还在外面。 他绝不能昏迷。 也绝不能死。 他的腿被巨石压住,无法移动,少年灵力用尽,已是强弩之末。 少年混着鲜血吃下一粒又一粒丹药,一瓶救伤的药丸一瞬间被吃尽。 黑眸盈满戾气,如狼般掺杂兽性。 他不知晓体内的魔种在蠢蠢欲动,被浓烈的爱意催生着,被莫大的恨意浇灌着。 少年只是机械性的,一次又一次吃下丹药,手掌血肉模糊,吃下去的药丸满是鲜血的味道,仿佛就是在吞吃他自己的血与肉。 不能死。 不能死。 还有主仆誓约。 至少这是唯一知道她生死的办法。 少年眼尾染上绯红,他忽然剧烈咳嗽几声,牵扯到被压住的腿,是让人恨不得昏迷过去的疼痛。 而他置若罔闻,擦掉唇角咳出来的血迹,继续吃下丹药。 如果她死了,他一定也要是被主仆誓约牵连而死。 其余的死法,绝无可能。! 第 80 章 封闭的陶县内。 知珞定在原地,魔修躲开了她的一剑后,不甚在意,在他看来这只是弱者偶尔的挣扎罢了。 倏地,魔修却望向远处一点,他感受到封印波动,无视了知珞,闪身径直去往陶县另一处,不欲与她纠缠,端的是有恃无恐。 少女的脊椎在发颤,却挺得极直,血液过于黏糊,从额头缓慢地流经瞳面,她的皮肤时常微凉,皮囊下的血却是温热的。 魔修离开,知珞胡乱揉了揉眼睛,她回过头看向狼藉一片的街道。 她打不过他,于是去结界处找寻方法。 魔修修为远远高于她,结界自然也是她不能破开的。 她再次去找敌人——发现她压根进不了封印的所在地,魔修应当是早有准备,破开了阵修的阵法,知珞却不会。 她不断试图破开,指尖血肉模糊,剑锋雪亮,到达一定的错误,阵法居然在她面前隐藏了,连入口都找不到。 知珞有些迷茫了。 按照前世,她就算是最后一刻也是要求生的,可是现在找不到魔修,破不开结界,少女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原地,竟然有些不知晓该去做什么了。 她向城门的方向走了几步,又停下。 再折返回去,向封印地走了几步,又停下。 血液浸染瞳眸,视野变得模糊,她低头揉了揉眼睛。 ……该找找她的朋友了。 这个想法像根春雨过后的小草,蓦然冒出了尖。 离她最近的是废墟断墙下的宋至淮,知珞忍着骨头的剧痛,蹲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 嗯,没有死。 她的手指上有血,离开时给宋至淮的人中位置留下一道血痕,红胡子一般。 给他喂了一颗丹药,知珞抬起他想要把他搬出去的,灵力枯竭,受伤严重,她使不上劲,只能把他拖着走。 她走到半路,宋至淮突然吐出一口血,伤势明显加重。 知珞看了眼,总觉得再拖下去他就真的死了,于是果断放手。 她实在没有温柔这个东西,宋至淮上半身重新砸向地面,幸好修仙者皮糙肉厚,他只是在昏迷中蹙了蹙眉就松缓了神情。 藏起来比较安全。 知珞把他埋在废墟下,只剩下鼻子呼吸,再设了个简单阵法,记住他的位置就去找下一个。 翊灵柯是灵力用尽,倒在傀儡群中,它们没有人的智慧,把她举起来涌向不知何时架起来的火堆。 忽的,一道剑光闪过,傀儡头颅咕噜噜掉落,挤成一团,散落在周围。 又是一道剑光,傀儡肢体破碎,失去了行动力。 翊灵柯摔下去,硬生生给摔醒了。 她甫一睁眼,天空的纯白太过刺眼,让她不由得眯起眼睛。 知珞探过来,上下看了看翊灵柯的身体:“没有死。” “咳咳,”翊灵柯咳嗽几声,连指尖都无力 动弹,灵力耗尽,四肢脱力,内脏隐隐作痛,“……当然没有了。” 知珞给她喂了丹药。 翊灵柯声音虚弱:“我们不会就死在这里了吧……” 知珞想了下:“有可能。” “……”翊灵柯沉默片刻,挣扎着憋出一句话,“万一涂师姐及时找到帮手了呢……” 知珞:“有可能。” “……” “……” “魔修呢。” “去封印那里了。” 翊灵柯不清楚知珞已经去找过了魔修,也不清楚封印地还有一层阵法:“你可千万别过去啊,别信什么危机关头突破,那都是骗人的,人家本来就处于快要突破的档口又没有心境困扰才会那样。藏起来吧,也许那魔修懒得杀我们呢。” “藏到哪里去。” “不知道,随便哪里吧。” “唔……我再想想。” “把我搬到那里靠着就好,你快去看看剩下的人。” 知珞将翊灵柯搬到屋檐下靠着,设了个简单阵法。 似乎是必死的僵局,两个人也没有临死前说些感动话的习惯,就和平时一样告别。 知珞最后一本正经地加了句:“放心,我没有死你就不会死,因为有承诺。” 翊灵柯内心微微一动,道:“谢谢……” 知珞:“我死了,就不会管了。” 翊灵柯忍不住笑了下:“行,反正你死了我也活不了。” 知珞点点头,按照记忆去往燕风遥在的山。 翊灵柯定定看着她的背影,方才的见面,知珞是肉眼可见的狼狈与勉强,比她的伤势还要严重,翊灵柯并没提及,也深知无需多言。 那些平淡的对话,她是一直看着她染血的眼睛。 待知珞消失,翊灵柯才望向天空。 ……如果真的就此陨落,何尝不是另一种守阵而死? 还有朋友陪伴呢。 修仙本就危险丛生。 她垂下眼帘,想到醉人湾的亲人,又想到知珞染血的眼睛,即便重伤在身,少女似乎也察觉不到似的。 是不疼吗?肯定不是,真是奇怪,她受伤到这种程度就不能动了,知珞明明比她严重,居然还能撑着,面上依旧是那副木木呆呆的可爱神情,少女那个样子,莫名就让翊灵柯的恐惧消减,仿佛死亡也跟着变成大不了的小事。 ……大不了的小事而已。 翊灵柯无声地笑了下,缓缓闭眼,一呼一吸间尽力滋养灵力,修复内伤。 决定了,如果魔修来了,定要试试可否同归于尽。 …… 燕风遥所在的地方很好找,因为山直接被他砸穿了,携带着魔修的魔气,洞口近乎一个山洞了。 知珞刚踏进去就踉跄了一步,她本就虚弱,撑到现在已经是全凭意志。 幽深可怖的石壁,魔气虽然消失,可总有点点血迹留在石壁 表面,似乎是少年砸过来时??[,伤口摩擦所致,触目惊心。 知珞走了一段距离,就远远看见他的身影。 少年仰躺着,右腿被巨石压住,伤势骇人,四周滚落一地的空药瓶,他躺在地面,没有丝毫动静,死寂一片。 知珞来到他身侧。 才看了几眼,燕风遥就醒来,脸上有残留的悲感,从愤恨到魔怔,再到末尾的悲戚,他支撑不住昏了过去,此时才恢复神志。 他无心去思考为何身体的伤势比方才要轻,也没有在意灵台没有理由的暴动,魔种从他苏醒开始就再次沉寂,在她的注视下灵台都变得清澈平静,魔种没有了催生,又深埋进少年丹田。 “没有死。”知珞说道。 他并未接话,近乎发怔地盯视着她。 巨石是山中的一部分,推开可能就地动山摇,她已经没有力气去应付山的塌陷,那只会让他们两个直接被埋在土里死去。 知珞蹲下来看他,少年轻轻眨了眨眼,从储物袋里拿出干净的手帕,抬起手臂,擦了擦她的眼睛。 知珞唔了一声,闭上了眼,安心享受他的服侍一般,眼部黏糊难受的触感在一点一点消失,他擦得很轻很干净,将她睫羽上的血珠都带走,额头上还没来得及凝固的血色也被弄得显出少女真正的白皙肤色。 她的视野清楚了不少,不似自己揉眼睛,越揉越模糊,眼角下意识溢出一点生理性泪水,将瞳眸表面的红色携着滚落,少年又认认真真地跟着擦掉。 知珞不由自主地低了低头,等他擦干净了又因为觉得力度太轻,手帕摩挲着脸部皮肤,有微微痒意,她顺势自己蹭了蹭手帕,挠痒痒。 燕风遥眼睫微动,停了下,才缓慢地收回手。 两人在幽静的山洞对视,巨石下的血迹凝固成暗色。 知珞:“魔修去解开封印了。” 她进不去,又破不开城门结界,知珞跟无头苍蝇似的,第一次知道修仙界原来也可以让你连求生都不知道如何求,魔气破坏了她的身体,丹药不足以弥补,她走到这里,已经无法再走到别处。 这就是修为的差距,太大了的话,就不会存在话本里的打破规律。 果然,实现承诺真难。 知珞想到。 “嗯,”燕风遥开口,嗓音因为受伤太重而变得轻轻,“不要去。” 并非是强硬的语气,而是乞求一般的可怜,他的眸色太过沉黑,现在反倒像是随处可见的小土狗的黑眼睛,微微撇眉,在向你讨要一些什么,或者祈求一些什么。 知珞:“我又不是笨蛋。” 燕风遥没有听见:“不要去……” 知珞提醒他:“不要重复说话。” 燕风遥神识又有些不清,不自觉道歉:“抱歉……” 知珞感觉到深处的疲惫感,魔气重伤了她,灵力的恢复与伤口都受到了限制,生命的流逝感在加重。 她顺势躺下来,此处都是些硬石,她 找了个最舒服的地方,头就靠在少年的胸口,整个人蜷缩着,无尽的困倦袭来,身体发出微弱的警告。 少女是面朝着他,他的手能轻易碰到她散落的衣袖,还有她贴在他胸口处的柔软面颊。 知珞的声音又有些迷茫:“会死吗。” 燕风遥轻轻道:“我不知道……抱歉,我太弱了。” 分明方才的心情焦急如焚,偏偏现在平静非常。 他明明是为了生而逃来修仙界,现在竟觉死也没什么可怕。 到了这种时候,少年的手骨微动,抿唇,仿佛想要握住什么。 “我能不能……”他翕动嘴唇,顿了顿,最终改口,“牵你的衣袖。” 知珞只觉他的心脏突如其来的鼓噪,但她头一次什么都不能做的等死,不太熟练,只觉得踩在云中似的,哪里都不对劲,闻言仅仅是慢吞吞嗯了一声。 燕风遥指尖触碰到她的衣袖布料。 知珞的体温在下降,没了灵力,她逐渐感到寒冷。 在他要牵住她的衣袖时,她盯着看,主动把手握成拳头,塞进他的掌心。 “……” 燕风遥微愣,感觉到掌心的冰凉,思绪骤然混乱,却在混乱中恍惚明白她的意图。 于是他听话地收拢了手,包裹住她的拳头,少年体温即便是受伤也是极热,不断温暖着对方。 知珞神思在飘远,她有些困了,是身体精力耗尽的信号,迷迷糊糊中想起系统的话。 也许反派不会死呢,它不是说反派在剧情点之前有很大可能死不了,反而绝处逢生吗? 系统早就醒来,却没有说话打扰。 它扫描了反派少年的情绪与面部表情,分辨出他的求生欲望为零。 原著里的反派之所以能绝处逢生,不仅仅是因为剧情的作用,还有他的意志。 原著里燕风遥的求生意志甚至能够打破原著线,扭曲结局,活到最后一刻灭世,可见他的执念。 但是现在,恐怕真的要死了。 难道和宿主在一起,连死都可以承受吗? 系统保持着安静,停靠在知珞的精神海,放任自己飘荡,跟着宿主休眠,等待回收。 知珞阖上眼,感觉到手背被温暖够了,少年似乎也察觉到,他轻轻的、询问一般,用指腹摩挲她拳头的缝隙。 知珞一松开,他就贴紧她冰冷的掌心。 两人紧靠着,他像是一块缄默矗立的发热石头,她就是蜷缩在石头上睡觉的小动物,洞内流动的微风循环往复,围绕着他们陷入宁静。 源源不断的热意,交融在他们相触相贴的肌肤。 两颗心脏在幽暗的死地跳动着,遥遥相望。 过了许久。 知珞恢复了一些力气,起码能动。 她睁开眼睛,没有系统的提示,她依旧认为他可能会绝处逢生。 “想到了吗。” 燕风遥一愣:“什么?” “活下去的办法。” “……” 知珞说道:“要快点。” 她褐色的眼睛在暗处明亮至极,盯着洞口通道。 “我想要杀了他。” 系统被提示唤醒。 就像她命令的那样,他可以为了她失去求生的意志,当知珞平静地迎接死亡,他会违背天性,欣然跟着她进入死寂。 同样的,少年自然也可以为了完成她的指令,而在表面看来毫无生存可能的困境中奋力挣扎。! 第 81 章 两个人相交握的手心一冷一热,逐渐融合,化为同一个温度。 燕风遥睁开眼凝望着上方崎岖不平的石壁。 她不想死,那么就不能死。 他心说。 犹如破开的乌云,阴霾尽散,平静的死水砸下一块硬石,荡开涟漪。 他这才回想起对生的渴望是何种模样,并且无限放大。 燕风遥感受着她柔软的手心。 知珞太冷,她一恢复些力气,手就往上,朝他袖口里钻。 少年受了重伤,被束紧的黑色窄口袖被划破,变得微松,没那么贴紧手腕,知珞的指尖一拱就能滑进去。 他衣物下是温暖、炙热的,明明生命在流逝,却像是要燃尽最后的火焰。 燕风遥鸦睫微敛,一动不动,两人手掌交错,在她取暖时,他的指腹也被迫碰到她的手腕,依旧是冰凉无比。 知珞躺在他胸口,四指都钻了进去,变成握住他的手腕,她看着洞口,继续催促:“想到了吗。” “……” 他指节微微蜷缩,又挨到她的衣袖,刺骨的冰凉贴在小臂,让少年的温度在下降。 燕风遥失血太多,体温变化会加快,负面影响会加剧,他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你的灵力恢复了多少,”他说道,“也许,可以试试撑开薄层小型的屏障结界。等等……” 燕风遥说完,撑着地勉强又缓慢地直起身,知珞就顺势抬起了一下,等燕风遥咬着牙坐起来,她就又倚靠到他肩膀上,一副完全不想动的模样。 灵力虽然在缓慢恢复,可她还是很累。 燕风遥在忍着剧痛,背部破开的血肉与衣物黏贴到一起,他一动,背上肌理就跟着被牵动,带来一阵生生撕开皮肤的痛意。 被压住的腿还有知觉,燕风遥没有多看,微微偏过头,垂下眸,她就抵在他肩膀处,脸肉被轻轻挤压着。 他有办法出去——他没有办法的,是打败魔修。 可知珞一提出要活,他便活络心思,迅速思考着方法。 玄尘一出,枪尖熠熠生辉,知珞正靠着他的一侧,他就用另一侧的手执起长枪,要破了这巨石。 无需多言,知珞就瞬间领悟他要做什么,掐诀设下刚刚可以笼罩住两人的薄弱结界。 燕风遥正要凝聚微弱的灵力,枪尖却在颤抖。 少年微微一愣。 是他在颤抖。 生理性的、无法控制的颤抖,可见他伤到了何种地步。 知珞见他长枪微颤,怕他准头不行,干脆坐直,一把拿过玄色利枪,朝巨石一刺,裂痕以枪尖为中心,四处散开。 一时间地动山摇,震耳欲聋的破裂声响起,知珞抬头,坠落的山体被她的结界抵挡,顺着半圆结界滚落。 她正集中精力去维持结界,耳边忽然听到一声闷哼,似乎是抑制不住的痛苦。 知珞望过去, 燕风遥面色几近白纸,唇更是苍白,但他很快调整好表情,视疼痛为无物,只是身体还不允许行动自如。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都是石块,黑暗粘稠,弥漫视野。 知珞的灵力恢复得差不多:“好了。” 知珞感觉到身侧的人慢慢站起身。 随即长枪一挥,硬生生破开一条路,光亮照进,与此同时,结界延长,让这条路不至于重新被覆盖。 燕风遥那条腿还未恢复,踉跄着,知珞把他架着,一步一步拖出去,地上留有一串模糊的血迹。 魔修异常强大,与其说是去求活,不如说是去求死。 燕风遥没有恐惧,他只是瞥向知珞。 他在魔界摸打滚爬数年,像一只沟里的老鼠,使劲浑身解数去活着,阴招阳谋,皆是办法。 燕风遥也很聪明,他自然会躲避那些有修为的魔修,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再多的阴暗心思也无法施展,只能等死。 现在,他无论如何都想要她活下去。 却因为弱小而给不了承诺。 燕风遥敛下眸,面色冷硬,灵台却波涛汹涌,动荡不安。 知珞快撑不住,趔趄了一下,她稳住步伐,再次朝封印处走去。 知珞:“封印外的阵法隐藏了,你有办法吗。” 燕风遥:“我可以试试。” 两人如同渺小的蝼蚁,在偌大的黄色土壤上搀扶共行。 修仙者的身体不同于凡人,他的腿能够使上一些劲了——或者说是他强迫自己使劲,踉跄着跟,至少没把自己的身体重量全部压在知珞肩上,他死死盯着地面,抿紧唇,一下一下用受伤的腿行走一小步。 冷汗从他额头滑落, 知珞只觉喉咙一股血腥味,她的内伤还没有恢复,蓝裙染上的一大片血迹凝固,是个人都能看出少女已是强弩之末。 系统沉默着注视,没有像往常一样开口。 它忽然知晓宿主可能是相信反派能够反败为胜。 而反派是跟从着她,就算他明知道是死局,却因为知珞的选择,而义无反顾。 原著里反派被带入魔界就是该死亡的时候,他是一个人,已孑然一身,什么都失去了,什么都未曾拥有过,也是明知死局。 少年想要和妄图挖他灵台丹田的魔修同归于尽,谁知剧烈的恨意激发了魔种,于是反败为胜,就此改变了原著剧情线。 现在,燕风遥是想要与她“同归于尽”。 两人缓慢地行走至目的地,燕风遥看了几眼,伸手用灵力在半空划出亮线,是一道复杂的符文。 阵法这才重新浮现,并且被他解开。 知珞看一眼行走不便的燕风遥。 “有办法吗。” 她说的是打败魔修。 “……抱歉。” 知珞安静了几秒,突然想起他反败为胜的结局是扭曲了原著线的结果。 也就是说这并不是绝 对的。 须臾,她骤然松开了他,自己走向通道。 燕风遥愕然不已,他下意识伸手要抓住她,却碍于腿脚,只趔趄了下,手在半空中向下一抓,什么都没有握住。 “等等……!” 他赶不上她,腿部惨不忍睹,根本跟不上少女的步伐,长枪焦急颤鸣,飞身刺进少女身前土壤,阻止她前进。 知珞回过头。 少年一身狼狈,黑瞳里只有她的身影:“不要一个人去。” 知珞:“你无法行走,我是要去打架。” 燕风遥脱口而出:“你打不过他……会死的。” 他眉头紧皱,神情却呈现出一种微弱的哀求,轻声重复:“……会死的。” 知珞:“我死了,你怕你也会死。” 燕风遥:“我从未怕过。” “我只是……”少年声音弱下来,他顿了顿,看着她的视线在恍惚间发白,片刻后才干涩开口,“…怕我们的尸体不在一起。你在封印地,别人万一寻不见,至少我们作为主仆,可以相伴。” 极其拙劣的借口,仿佛他已无法思考。修仙界如果派人前来,定会找每一个地方。 知珞倒是认真地想了下,虽然她认为死都死了,尸体怎么样随便,可她自认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到现在懂得了很多人情世故才对。 比如,他不是怕寻不见她,而是怕自己一个人孤零零死在原地。 知珞越想越觉得对,她回忆这个世界的某些习俗,走向燕风遥,用江雪剑割下一缕黑发,递给他。 “喏,把这个当尸体就好。” 燕风遥想要抓住她,傀儡线却控制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只能看着她将头发放进他手心,随后进入封印地。 长枪在哀鸣,没了灵力。 等傀儡线的作用消失,燕风遥一步一步走过去,过于疼痛,那只腿被强行驱使,血迹拖行,很快就完全失去了力气,少年摔倒在地。 他不想要她死,不想要她死在别处。 想要自己在她身边失去呼吸。 如果、如果他再强大一点的话—— …… 【宿主!】系统这才急切开口,【你怎么不带上反派!】 “他说他没有办法。” 她不知道燕风遥在原著里怎么在魔界反杀的,也不认为他可以在任何时候成功,所以他说没有办法,那就算了。 【他可以激发魔种啊!】 知珞皱眉:“可是他上次激发魔种,就要和我打架,神志不清。这次如果觉醒,保不准连我一起杀了,这算什么帮助。” 【这个……这个……】 系统犹豫半晌,【万一这次不一样了呢?】 知珞没再管它,停下脚步。 那魔修正在突破封印,早就察觉到剑修气息,待她走近,他才慢悠悠转身,笑道:“怎么就急着送死呢?” * 周石瑾 破开魔修结界,涂蕊七先去寻找救助宋至淮与翊灵柯他们。 周石瑾径直走向封印地,却在封印地外看见地上的少年。 ?本作者白白木提醒您最全的《当她可以操纵反派少年》尽在[],域名[( 在魔种要浮现出来的前一刻,周石瑾用灵力扶起他,燕风遥的神志骤然清醒,魔种重新悄然埋下。 周石瑾瞥他一眼:“知珞呢。” 燕风遥立刻道:“她在封印地。” 他浑身是伤,仿佛下一刻就会死去,却一心执着于她的生死,丝毫不顾自身。 周石瑾看徒弟的仆人一时间死不了,就没有再管,闪身进入阵法。 封印已经被破开。 魔修的鞭子鲜血淋漓,他对着地上的人轻笑一声:“原来你没有剑骨。” 周石瑾面色冷下,又倏地一笑,遥声道: “我也没有剑骨,也不见得从前那有剑骨的望华君强过我几分啊?” 剑噌然出鞘,一挥,剑风如一道惊雷劈向敌人。 魔修一惊。 他竟没有发现有人进来! 反身用长鞭一挡,想要缠住这一剑,可是却被剑风破开,鞭子居然寸寸断裂,他整个人被砸向山丘。 周石瑾落地,看着地上的知珞:“幸好还没有死。” 她俯身,用灵力灌入她经脉,一遍一遍,维持住知珞的血液与心跳。 知珞清醒过来,睁开眼。 她的肋骨处被鞭子打得皮开肉绽,露出一点森森苍白,周石瑾沉着脸动用磅礴灵力,使她的血肉愈合。 知珞看着她。 “有点痛。” 周石瑾:“忍着。” 随后周石瑾站直,居高临下,眸色冷冷:“站起来,拿上你的剑。” 知珞恍惚了一阵,才晃晃悠悠地站起。 当疼痛到达一定境界,大脑仿佛控制着让她遗忘了痛苦。 她才拿起剑,周石瑾就从她身侧握住她执剑的手。 远处的魔修暴怒,魔气疯涨,他从山丘中走出,嘲讽道:“不过是一个落寞了的周石瑾!” 现在的修士魔修,人人都认识望华君。 可活得更久的人,更是知晓周石瑾的大名。 还有她那雷霆万钧的一剑。 周石瑾面不改色,紧盯着魔修,嘴里问她的徒弟。 “怎么样。” 知珞:“不是很好。” 她迟钝地想起方才的经历,内心莫名涌动着极度的不甘与愤恨,陌生至极。 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捏紧了剑柄。 周石瑾笑了笑:“要记住被人踩在脚下的感觉。” 两个人的灵力在江雪剑的剑锋迅速汇聚,磅礴的灵力裹挟着微弱的灵力凝聚成一个点。 “还有报仇雪恨的快感。” 周石瑾眉目充满傲色,唇角带着轻蔑,剑意形成阵风,知珞看着剑,被血浸染沉重的衣袍垂落,她的黑发却轻轻飞扬。 周石瑾松开手。 知珞顿了顿,凝神聚气,抬眸看向冲过来的魔修。 杀人而已。 她以前从不觉得这有什么快感,就像不理解燕风遥的嗜好。 少女挥出一剑,清凌剑气携着雷霆压着世间万物侵袭而上,所经之处地表破碎,黑云笼罩。 魔修在剑气中哀嚎,碎尸万段。 知珞一直看着他,直到尸体破碎成碎块,又在剑气中蒸发消融。 她报过仇,却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的感受。 什么感受?她只知道,如果是别人来救她,可能感受又不一样,就像周石瑾、燕风遥和翊灵柯他们在她心底的差别——就算是关系亲近之人,那亲密的感情也是有所差别,只是她从未在意过这一点。 知珞仔细又懵懂地思考着。 系统适时出现:【是朋友,长辈的不同啊。友情,和亲情,总归是不一样的,周石瑾不就是你长辈吗。】 【还有爱情来着。】 系统补充,又在心底嘀咕宿主有那根筋吗。 周石瑾看着一身伤的徒弟,扬眉:“高兴吗。” 知珞想了想,认真点头:“高兴。”! 第 82 章 阵法被破,白光乍现。 燕风遥抬起头,他一直在动用仅剩的灵力修复腿部,堪堪能站起。 腿能够行走之后,他却没有进入封印地。 周石瑾定能战胜魔修,他进去反而会添乱。 一道人影逐渐显出,周石瑾眉眼轮廓是清秀女子的模样,单单看容貌没那么出众——可一旦沾染上她那骨子里的、仿佛天生就存在的桀骜张扬,面容就犹如盛开的火焰,极其吸引人的目光。 燕风遥直直看向她怀中,知珞似乎是力竭晕厥,被周石瑾抱着,眉头紧皱,双眼紧闭,脑袋微微移动,在寻找一个舒服的好位置。 周石瑾瞥她一眼,徒弟十分会撒娇,虽然时常木着神情,但看着可爱,懵懵懂懂不知情爱,说话奇奇怪怪,习惯了倒也有趣。 心是果断残忍,半点不含糊,非常符合周石瑾的标准。 在她看来,知珞这脑袋乱动,往周石瑾身上虚弱的拱来拱去的行为,和撒娇无异。 周石瑾走近,少年的手已经下意识伸出,想要接过知珞。 本来只是来看看他伤势的周石瑾挑了挑眉:“……” 她上下扫视了他一遍,语气毫不客气:“你这狼狈样,抱得动吗?” 周石瑾没有半分仙尊长辈的端庄关切,燕风遥波澜不惊,微微点头。 “能。” 他顿了顿,又道:“周仙尊应该还要去找宋师兄他们,我可以抱着知珞在这里等,如此一来,周仙尊也行动方便。况且仙尊知晓我是知珞的仆人,自然不会伤害她。” 这小子,心眼子比知珞多得多,都这副模样了,却还是能将情绪隐藏进皮囊,表面有理有据地劝说。 周石瑾先用灵力托起一颗高阶丹药,飘到他身前。 燕风遥没见过这丹药,却面不改色地拿起,吞咽下去。 充盈灵力布满全身,伤势得到了极大缓解,他低眸,小心地接过知珞。 她身上的伤口也好的七七八八,只是太过疲倦,说不清是昏迷还是昏睡。 周石瑾去收拾残局,她在空中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 只那一剑,竟让她感到疲惫。 寿命的缩短、修为的凝滞甚至倒退,让她已不再是往日那个到处闯祸的女子。 罢了。 周石瑾笑了笑,直视前方。 本来也不是寻求永生。 更何况还有知珞,她只希望她快些成长起来,周石瑾的日子也因为那徒弟,而显得日日没那么千篇一律了。 * 知珞从一个怀抱到另一个怀抱,她眉头微动,顺势又挪动着脑袋,在燕风遥胸前找了个熟悉的好位置。 少年身体褪去了大半青涩,已是抽条长高许多,原本薄薄的一层肌肉更是愈发的线条流畅与明显,覆盖在皮骨上恰到好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不过被黑衣包裹,只看得见他身姿像松柏利枪、亦或者锐利出鞘的剑,充满少 年人的锋芒。 在放松的时候,少年的胸口是极其柔韧的,知珞在睡梦中都能习惯性找到最舒服的地方。 燕风遥背过她、被她靠过、倒很少抱着,还这么久。 他很快便调整好姿势,让她更加舒适。 没有离开,少年就真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烈日当空,结界既破,四周废墟与完好的房屋安静矗立,燕风遥恍惚间似乎听见胸口少女平稳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他垂首看她半晌,又抬起头观察周遭。 他们等会儿应该会回到宗门。 燕风遥思考片刻,又控制不住似的,异常自然地垂头敛睫,目光在她脸上粘了一圈。 知珞睡觉时像一朵无害的花,睫羽也是褐色,柔软的、软绵的脸肉挤在他胸口,微微堆积起一个小小鼓鼓的弧度。 她的双丫髻早就散开,蓝色发带也不知道掉落到何处,鼻翼白腻,带着莹莹玉色,原本受过了伤是苍白的皮肤,现在也逐渐染上体温的粉。 他看了一会儿,少女忽而张嘴。 “高一点。” 燕风遥:“……” 他调整角度,把她上半身抱得更高,知珞顺势蹭了蹭,一路蹭到他脖颈,额头贴着他的侧颈,有汩汩血液在表皮下流过,还有牵连着心脏的律动。 她还是闭着眼休整,仿佛把他当成一个供她攀爬的架子,在上面寻了个好位置就蜷曲着身子安心睡下。 知珞靠的位置太巧妙,他无法再低下头去看她,少年遥遥望向不远处的一棵树,定定地注视,视线平静。 脖颈处传来的心跳声却愈发缓慢、小声,仿佛心脏在衰竭。 知珞蓦地睁开眼睛,抬头看一眼燕风遥。 燕风遥顶着她的目光,没有说话,灵力缩紧心脏,让震声变得平缓无比。 知珞看了片刻,见他没有要死的征兆就继续寻了一个新位置靠着修复身体。 “……” “……” 直到燕风遥习惯了,某一刻侧颈甚至完全失去了心脏共振的触感,知珞又睁开眼睛瞧他。 “……” “……” 知珞:“你为什么没有心跳了。总觉得你快死了,我还要一直确认。” 燕风遥没有解释,说道:“…抱歉。” 束缚心脏的灵力这才消散了大半。 * 周石瑾让涂蕊七他们去另一座山上的废弃木屋休息。 周石瑾:“我想你也一时间不愿回宗门去吧。” 背着翊灵柯的涂蕊七一愣,神情微顿,半晌,她才缓慢而确定地点头。 的确如此,即便她对宗门本身没有意见,可是却不想面对仙尊们……还有望华君。 她需要一些调整心情的时间,他们也需要一些时间来治疗伤势。 涂蕊七定了定神,看向她。 周石瑾不甚在意地表示理解,手中提 着宋至淮的后领,御剑先行去往那住处。 涂蕊七紧随其后,问:周仙尊,那知师妹和燕师弟呢? 本作者白白木提醒您最全的《当她可以操纵反派少年》尽在[],域名[( 周石瑾摆了摆手:“他们啊,等会儿我再来找。这宋什么什么,都快要驾鹤西去了。” 宋至淮双目紧闭,唇色发紫,已是心魔入侵灵台的先兆。 心魔总会挑选主人心境脆弱、身处陷境的时刻扰乱道心,他在承受着煎熬,如同一把小刀找准他最薄弱的心脏部分,一寸一寸割破。 怪不得要入无情道。 周石瑾瞥他一眼。 或者说,这人就适合无情道。 修仙虽说是为了强大,为了欲望,可欲望也有先后之分。 真正无边的自由与放肆是不存在的,洒脱的心是在天地间洒脱,而不能超脱世间。 不必过于束缚,也不必过于异想天开,什么都想要得到。 宋至淮与朋友们相处时,也不会一板一眼地讲述自己寻求的道,他自然可以选择接受心魔,一边煎熬一边寻找其他方法,可他依然选择了踏入这条道。 修士修仙与凡人生活一样,有舍有得。 修士前面百年最为重要,决定你是否可以继续修仙,至少得将寿命限制突破。 许多修仙之人是抛弃高官厚禄、坦荡道路来到这里,可能几十年都颗粒无收,最后郁郁而终。 而宋至淮选择自己的道,再平常不过,涂蕊七他们也从未阻止过。 周石瑾将木屋灰尘一扫而空,至少能够住人了。 “可是只有一张床。”涂蕊七为难地说道。 “我想想,”周石瑾顿了顿,爽快道,“找那小子就可以了吧,等会儿,你先把翊灵柯放在桌上,这宋至淮都快要死了,将死者为大。” 涂蕊七一时间没弄懂“那小子”是谁,估计是燕师弟。 可燕师弟怎么随身带床的? 她并未多言,将翊灵柯小心翼翼地放置到桌上,幸而桌面够大,倒也能凑合。 周石瑾先锁住了宋至淮的心脉。 他被涂蕊七找到时,是宛如一个死人被埋在废墟里,只留下鼻子部分。 涂蕊七差点以为这是知师妹悲痛中临时掩埋了宋师兄的尸体,鼻头顿时一酸。 将他扒出来才发现人还没死。 涂蕊七愣了愣,又想到: 定是知师妹怕魔修看见宋师兄,虽然魔修不会被这点方式阻挡,但是这魔修本就是朝封印去的,只要宋师兄没出现在他视野里,他可能就懒得管了。 为知珞找好了理由,涂蕊七就将宋至淮背上。 周石瑾前来看时,倒是笑了好久,说:“知珞那丫头,真是好玩,没有灵力,想必是刨了许久的废墟才将他掩埋得这么严实吧。” 知珞的确如此,她认认真真地刨了有一段时间的尘土废墟,才把宋至淮藏好。 在她心底,她只是在诚实又一丝不苟地去做她认为对朋友好的事罢了。 受了重伤,自知深陷绝望困境的少女,徒手将朋友掩盖,周石瑾还能看见宋至淮身上的一块小小器皿周边沾染着斑斑血迹。 周石瑾扬了扬眉。 她这徒弟,总是独一无二的。 涂蕊七闻言,也想通其中关窍。 ……不过想必知师妹那时候应该只是觉得理应那么做,就做了而已,赤诚得很。 现在在木屋,周石瑾尽力梳理了一番宋至淮的灵力筋脉。 “还死不了,剩下的就看他自己。”周石瑾收手,“心魔这玩意儿,外人不可触碰。” 涂蕊七点头:“我会照顾翊师妹和宋师兄的。” 周石瑾:“那我先去接知珞,你小心一点。” 话音刚落,剑修就在原地消失。 * 此刻,知珞已经醒了,坐在一棵树下,因受到内伤,周石瑾还不能彻底治好她,所以呼吸有些弱。 燕风遥也伤得极重,坐在她旁边。 两人身上有浓重的血腥气,还都是自己的,神情倒不急不躁。 知珞抱着膝盖,望着天空。 燕风遥也就跟着她看。 如果是夜晚,那就是像看星星看风景的闲人。 “……” “……” 静默许久。 知珞转过来,面无表情:“师父真的说她等会儿来找我们?” 燕风遥与她对望,颔首:“周仙尊说让我们等在这里,她找完宋师兄他们,就会过来。” 知珞:“哦。” 她又转回去。 知珞盯着一只飞过去的鸟:“内脏有些痛。” 燕风遥看着她,蹙眉:“许是伤到了,周仙尊终究不是药修,我们可以去找浮云谷的人。” 或许他应该学一些医者方面的书册,以备不时之需,虽然不会去修炼成药修,可应该能够治疗一些伤势。 少年想到。 鸟飞过,知珞又去看后面的另一只鸟。 再过了很久。 知珞重复:“师父真的说她等会儿来找我们?” 燕风遥解释得更为详细:“周仙尊说让我们等在这里,她找完宋师兄他们,就会过来。或许是他们有人受伤很重,需要即刻治疗。” 知珞在发呆,等得太无聊,她不会聊天,但当她想要聊天时,也会找话说。 知珞妄图开启一个话题:“我记得魔修打中你的胸口了,为什么躺着的感觉还是跟以前一样。” 燕风遥:“因为伤口在左胸。” 知珞没话可说了,她看完另一只鸟,又转过头夸奖他:“你比枕头躺着舒服,刚刚好。” 不过于软,又不过于硬,他放松时像是有韧性的柔。 少女的话语非常诚恳,没有半分旖旎之情,更像是评价两个枕头。 偏偏听的人满心污泥,红了耳廓。 燕风遥抿唇:“谢谢。” 知珞:“不用谢。”! 第 83 章 知珞还在回想今日所获得的感想。 ——比如被周石瑾撑腰以后,那股没有由来的心定感。 并非是来源于力量强大的心定,也不是认为敌人不再是威胁的心定。 而是一种察觉到“她在保护我”这件事实后,就能轻易产生的心定。 知珞想了想,挪了挪位置,往他那边靠。 燕风遥偏过头,镇静地看着她一点一点挪过来,瞳眸跟着她的动作抬起,直到她的胳膊挨到少年的衣物。 知珞转头,刚好对上他的视线,少年的眸色极深,像是浓稠的、没有月亮的黑夜,又祛除了所有表面的侵略性与锋利,只剩下平静,似乎只是听她要说话。 就像兽类伪装成无害的草食,故作姿态。 仆人的作用很多,衣架子、枕头、厨子、洗衣服的、束发的、置办包袱的等等,当然可以随意问他一些突然想到的问题。 知珞凑近:“如果说师父来救你,只是因为她是师父,就产生心安感是为什么,是长辈的原因吗。” 像是这类情绪,普通人不会多加询问思考,在更多的人看来,这就是对亲人长辈的信赖与依赖,无需多言。 可她偏偏要问清楚,讲清楚。 燕风遥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回答,他先是露出思索的神色,才斟酌着说:“也许是你信任她,毕竟在宗门,师父如亲人,产生这种想法很正常。” “你也是?” “不,”他顿了顿,否认道,“我不是。” “噢这样。”知珞撑着下巴,继续想自己的事去了。 亲人吗?她只有母亲,还有父亲,其余的亲人倒是没有。 她想起第一次见面,想起周石瑾第一次教导她剑法。 女人时常喝酒,只要徒弟回来,她永远都在落石林的某处等着出现,知珞练剑的观众,很多时候就有周石瑾的身影。 她似乎很喜欢看她练剑,边喝酒边在树上点拨几句。 她会在知珞练完剑,在清凉的草坪上无意睡着时,舒服地躺在知珞身边,闭眼养神——导致一开始身体还是凡人的知珞在凉凉的夜晚睡了一觉,着了凉,打喷嚏打了一个上午,练了几招就打一个小小的喷嚏。 周石瑾深沉围观了一个上午,到了下午,她才给徒弟丹药,笑道:“哎呀,真是很久没看见人生这种打喷嚏的病了,久违了。” 知珞没有被“欺负”的意识,没什么反应。 周石瑾更是没有“欺负人”的自觉,摸了摸知珞红红的鼻尖,只觉得可爱得紧。 周石瑾:“下次是什么时候?” 知珞:“不知道,我要练剑了。” 周石瑾:“聊会儿天怎么了?” 知珞沉默下来,周石瑾含笑等着。 过了片刻,知珞皱眉:“不是聊天吗?你怎么不说话。” 周石瑾:“……” 周石瑾皮笑肉不笑:“你练剑吧, 我的乖徒弟。” 然后周石瑾一个一个把她的错误挑出来,比以往吹毛求疵得多,知珞完全没有察觉,一丝不苟地改正,最后动作异常的标准,还带着自我的剑风。 她收好江雪剑,一旁的周石瑾忽的一笑,走过来,捏她的脸。 女人根本没生气,就是逗徒弟玩,她含笑揪了揪知珞柔软得不可思议的面颊,道:做得好,下次继续。⒗_[(” 知珞在这个世界第一是与燕风遥相处时间最久,第二就是周石瑾。 她随意潇洒,不会过于约束徒弟,更偏向放纵,放纵知珞的所有,周石瑾知晓徒弟性格的奇怪之处,但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时间一长,反倒还觉得不能接受徒弟性格的人才是最奇怪的。 ——你看看她徒弟,怎么就不能接受了? 就像那个难搞的燕风遥,周石瑾深觉他是踩到了什么好运,才能够与她徒弟产生缘分纠缠。 她看得出来那个少年的内心定是比那些阴暗的人好不到哪里去,只是多了一些克制、聪明、会说话的优点。 主仆关系束缚的不是他,反倒是知珞了。 没有主仆这一层关系,知珞无所谓,还是按照自己的道路前行,可燕风遥怎么看怎么不行。 周石瑾自认会看人。 燕风遥那个小子,他根本没发现自己的漏洞。 ——他的目标除了变强活着,就再没有其他,变强是为了活着,对待修炼就像是任务,并未真正沉浸进去。 周石瑾不清楚燕风遥一旦沉浸于此,就无法抑制住自我本性。 她只是想着,少年内心太过空洞,想得又多,敏锐又敏感。 太麻烦,也就她那个迟钝的徒弟能够压制住他。 所以,燕风遥多么幸运,能遇见知珞。 空洞才得到填补,目标才变得清晰。 …… 知珞不知道她师父对于燕风遥的评价,她只是回忆着相处的点滴,才愕然发现自己竟然记得那么清楚。 和剑法一样清楚。 这就是日积月累的情感吗。 知珞摸了摸心口,头一次意识到。 * 陶县。 周石瑾御剑赶到,瞧见的就是这两个重伤之人,挨着坐,跟看风景踏青似的悠闲,仿佛伤口一点儿都不痛了,内伤不存在了,能跑能跳能打了。 周石瑾沉默片刻,很是欣赏这两人奇妙的忍耐力和在意点。 她落到他们面前,随口道:“先不回宗门了,我们去另一座山上的屋子休整几天,正好过些时日醉人湾应该就要开战——可惜,真可惜,要不是他们自顾不暇,就你们这发现魔修和外界封印危机的成就,醉人湾得给你们许多宝物作为奖赏才对。” 燕风遥看向知珞,见她一个人能够站起,便收回视线,站直了身子。 “不回宗门吗?为何?” 周石瑾浅浅一笑:“你猜是为什么。” 眼睛微眯,似乎意味深长。 燕风遥面色如常?_[(,单是看只有周石瑾与涂蕊七前来救助,就能知道宗门的态度。 周石瑾在宗门内本就是边缘人物,涂蕊七第一反应绝对是求助于宗门仙尊,而不是周石瑾。 所以,宗门不愿意浪费力量来救他们。 他安静几息,轻轻点了点头:“我知晓了,谢谢周仙尊搭救。” “不用。” 两人互相软刀子说话间,知珞已经自发地走到周石瑾身后,踩着她的剑了。 燕风遥停顿一秒,莫名地笑了下,使出长枪。 周石瑾惊奇地看一眼徒弟:“御不了剑了?” 知珞盯着她:“御得了。” 周石瑾一顿,蓦地笑出声,也没说什么,剑腾空而起,飞速前进。 燕风遥跟在她们身后,他瞥着知珞的背影,唇畔微勾。 他自然知道她是什么心态。 既然她高兴,想这么做,并且真的去做了,他就会感到愉悦。 知珞就像是才入世的懵懂少女,什么都在学,尤其是那些触动心弦的情感,她是一窍不通的。 她开了一窍,他就愉悦一阵。 ……不过他并没有奢望什么,去想她对他产生男女之情。 他只是不希望她被骗了。 不懂情的人最容易被哄骗。 燕风遥刻意忽视掉那些妄想,忽略掉私自诞生的酸楚。 也刻意忽视掉就算他平日压制住自己,到真正靠近暧昧的时刻,却总忍不住去勾引。 用放纵的态度,用少年的身体,用乖顺的听从,用言语的引导,还有容貌的利用。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无师自通的主动吸引。 …… 周石瑾向后瞥一眼,疑惑地问:“你到底在看什么?” 盯了她一路的知珞直白说道:“我在看你和我的母亲有什么差别。” “……” 从来都是孤身一人,甚至背弃家族的周石瑾差点失了分寸,本命剑在半空中晃荡了一下,堪堪稳住。 知珞抓住她的衣物,等剑平复下来,蹙眉道:“很危险,你灵力有波动。” 周石瑾深深地望着她。 “你觉得,我为何会有波动。” 知珞与她对望,想了一下就说:“很简单,因为我说你和我母亲很不一样,但是感情一样。” “……” 剑又晃荡了一下。 周石瑾从牙缝里蹦出来话:“……你方才说的不是这句话吧。” “差不多。” “……”! 第 84 章 分明差的很多。 周石瑾无言以对,半晌才说道:“我不是你的母亲。” 她终于平静下来,唇角上扬,恢复往日的潇洒:“你已经有母亲了,我可没兴趣去做第二个。我要做就做第一个,比如你的师父。” 知珞赞同地点了点头:“确实,所以你和母亲不一样。” “知道就好。” 知珞看着周石瑾满意地回过身。 师父比母亲更粘人,相处时间更多。 知珞想到。 在原世界,知珞与母亲的相处,甚至还没有她与周石瑾目前为止相处的久。 母亲不是天生爱孩子的。 一切都是有条件的,一切都不是理所应当的。 只是既然让她出生,父母就应该尽到责任,可在角斗场,哪儿来的符合朴素大众观念的“责任”?能把孩子顺利生下来不死,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她的母亲,在最后的时刻迫使她做出选择——杀了父亲,选择生存。 知珞很是喜欢,她现在才知道这是喜欢。 分明母亲死后她并未伤心太久,在这个世界却偶尔想起她,和她相处的只有这几件事,知珞翻来覆去地想,每一次都觉有新的体悟。 母亲死去的容貌变得清晰可见,病痛使她憔悴得不像是一个中年人,而是一个老者。 就算知珞学会了亲情,她也注定不会按照世俗框架去践行。 所以,她依旧不会伤心。 …… 到了木屋,周石瑾推门而入,涂蕊七迎上来:“周仙尊,知师妹,燕师弟。” 她看了他们几眼,松了口气,笑道:“幸好你们没事。” 知珞摇头:“有事,我好痛。” 涂蕊七一愣,急忙按住她的手腕,就要把她往休息的地方带:“那赶快休息!” 但却没有位置了。 不等涂蕊七开口,燕风遥从进屋开始就扫视了一遍屋内,顺势拿出几张精致舒适的床榻,摆放在屋里。 他说道:“可以先在这里休整。” ……燕师弟,居然真的带有这些东西,目测还不少,床榻款式都不一样。 涂蕊七惊愕住。 知珞很快就找到那个她最常睡的床榻,也不知道是他有意还是无意,那张床榻离她最近。 她滚上去,周石瑾探了探她的筋脉,沉吟片刻:“还是需要去找宁赤。” 浮云谷的谷主宁赤。 翊灵柯也被安置到床上,她的伤势不算太重,只是实在力竭,灵力亏空,阵法内耗极大,周石瑾强行断开她的阵法,现在她的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 宋至淮显然习惯了对抗心魔,即便面露痛苦,也没有让心魔占据上风,应当很快就能够脱出心魔幻境。 燕风遥没有躺下,他是坐在桌旁,而凳子就靠近知珞的床榻中间位置。 周石瑾:“我先去写信, 看看宁赤在哪儿。” 话音刚落,她就走出木屋。 燕风遥看一眼知珞,知珞则在看站着不知道做什么的涂蕊七,燕风遥笑道:“涂师姐还是休息吧。我们都没有什么大碍,宋师兄也已经挣脱心魔,没事的。” 涂蕊七缓了口气:“我知道……那就太好了。” 她坐到一张床榻上,终于歇了下来,焦急的心情得到缓解。 知珞看着她,突然道:“谢谢。” 涂蕊七笑道:“没什么,如果是知师妹,你也会来救我的。” 燕风遥跟着说:“无论如何,涂师姐都是救了我们。感谢是应该的。” 几人再说了几句,屋内就彻底安静。 众人皆是疲惫不堪,很快就入眠。 …… 寂静中,桌边的少年歇息了一刻,就睁开了眼睛,眼底清明一片,也不知他到底入睡过没有。 他回过头,他是背对着知珞,一回头就是少女熟睡的面容,她侧躺着睡,被褥掉落一截,手垂落在床榻边缘。 “………” 燕风遥沉默着,轻轻拾起被角,轻手轻脚地帮她整理好,停顿一下,再伸出手,握住知珞的手腕。 她本就体凉,手臂露在外面沾染上冷气,更是冰凉。 一碰,燕风遥就不自觉皱起眉头,担心她在受伤脆弱的时候受凉。 他没有忘记修仙者强悍的身体,没有忘记丹药的快效果,他只是一碰到她皮肤变得冰冷,就想到知珞怕冷。 就算不会得病,她也是怕冷的。 燕风遥将知珞的手轻轻放进被褥,再盖好。 少年长睫微垂,黑眸抬起,看向少女被咯到所以放在枕头旁的雪泥鱼玉佩。 透明的雪泥鱼尾部的墨色加深许多,少女也许迟钝不已,只能懂得内心的五分感受,那么雪泥鱼就生生感受到十分。 鱼在玉佩里焦急地游动,似乎察觉到知珞的心绪,横冲直撞想要触碰到主人。 燕风遥敛目看了片刻,伸手,指腹按在鱼的尾部,感受到玉佩的纹路,还有雪泥鱼的警惕。 这是他的错。 知珞本就不应该遭受那些,如果他再强大一些—— 如果他再强大一点。 吱呀—— 门被推开,周石瑾望进来,一眼就瞧见坐在徒弟床旁的燕风遥。 他的神情异常镇定,仿佛没什么波动,眼底的浓重稠密的情感却是清清楚楚。 她想到什么,轻声说:“你跟我来。” 燕风遥低头将知珞的被褥捻了捻,再起身走出。 周石瑾等在屋外,见他出来,开门见山道:“你与我徒弟是主仆誓约的主仆,而我这个师父貌似还未与你真正单独交谈过。” 燕风遥垂首:“自然,谨听周仙尊教诲。” 他要想成为一个好仆人,一个好弟子,在礼仪言语中从不会出错,无可挑剔。 周 石瑾:“教诲算不上——只是想要提醒一句罢了。” 她含笑,慢慢道:“知珞说过你们的相遇,虽然她没有详细叙述,没有暴露什么细节,可是——你是在被追杀,对不对。” “……”燕风遥迅速权衡利弊,答道,“是。” 却没有再补充,也没有说些漂亮话。 有时候漂亮话可以做补丁,可某些时候,不知对方底细意图时,话是越说越错,他深喑此道。 “……”周石瑾但笑不语。 清风四起,鼓风吹衣。 屋内四人睡得正深,屋外女人悠悠地开口,她轻飘飘瞥他一眼,却仿若暗藏着细致打量,盯上一段时间,又说:“有多少人知道你们的主仆关系。” 燕风遥瞬间领悟她的意图,说道:“翊灵柯,涂师姐,还有金初漾。翊灵柯知道主仆关系,不知主仆誓约,涂师姐也是一样。” “威胁最大的应当是我的师父金初漾,他虽然只是知晓有傀儡线,不知主仆誓约,但也是一个把柄。” 反而是被质问怀疑的少年在详细分析,判断每个人的威胁性。 周石瑾:“你那么聪明,总该知道我想要说什么。” “……”燕风遥依旧垂着首,没有看她的眼睛,“我既然被追杀过,就证明有仇人、敌人。如果我酿成大祸,主仆誓约就是阻碍知珞的障碍。仙尊们不会管真相,他们只会以主仆誓约为由,定下知珞的罪刑。这对她很不利。” 周石瑾笑盈盈。 燕风遥顿了顿:“我不会再让多余的人知晓这件事,如果犯错,也绝不会让知珞受罚,自会撇清关系。至于我的师父……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却无法解决,还请周仙尊协助。” 周石瑾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感兴趣道:“会觉得我无理吗?明明不知追杀的真相,就将你当成知珞的麻烦。” “不,”燕风遥反倒摇头,他目露肃色,“本应该如此。不如说,周仙尊做得再好不过。” 他表达得过于克制。 事实上,燕风遥十分赞同周石瑾的做法。 就算是让他在犯错时与知珞割席,这种看似不近人情的警告,却能让少年深感赞同,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答应。 如果是对知珞好的事,就算是对他如此绝情,让他割席,少年内心也会冒出丝丝缕缕、不间断的愉悦。 甘之如饴,甚至比周石瑾还要热切。 被她隐隐威胁,也是顺其自然地附和威胁他的人,仿佛只要是对知珞好的,他都能欣然接受,还嫌弃不够。 进展过于顺利,她都没有机会使用威压与恶人做派,少年就上赶着同意。 周石瑾看懂燕风遥的黑瞳里表达出的异常平静的情绪,少年比她还要积极地去思索利弊,让她不免略显讶异地挑了挑眉。 徒弟,你这是什么仆人。 狗吗?! 第 85 章 宋至淮醒来时,房间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安全了吗? 屋内虽然简陋,但是显得如此宁静,没有危险。 灵台弥漫着灰黑,一阵一阵的绞痛,是被压下的心魔最后的挣扎。 宋至淮捂住心口,掀开被褥下床。 他其实昏迷时对外界有点朦胧的感觉,似乎半昏迷半清醒间是听见了知师妹的声音。 然后被埋了。 ……他是死了吗?知师妹真好心,那么危险的境况,还要为他建立一个墓碑。 宋至淮恍恍惚惚地想。 也许是“将死之人”,他开始走马观花般回望自己的一生。 平平无奇,称得上是普通公子的小时。 遭遇母亲死亡,父亲屠家的惨状,他内心已遗忘具体的痛苦,只觉煎熬。 思少虞进入无情道那刻,他的神情骤然平静,血红的眼珠安静地平视前方,半晌,在男孩压抑着的哭声中,他缓慢低头,对跪在地面怔怔的宋至淮说道:“至淮,原来无情并非无情。” 宋至淮抬起头,血味萦绕在这对父子之间,青石地板被粘稠恶心的血液铺满,看不清原来的颜色,烈烈燃烧的金轮挂在空中,灼烧着他的皮肤。 思少虞将女人的尸体抱起,垂首注视着她死不瞑目的青色面庞,泛起一丝的温柔与伤感。 “我还能感受到那些情,还能感受到那些恨,只是它们变淡了,变轻了。如果是方才的我,定会痛苦万分。” 宋至淮愣愣道:“……你不爱母亲了?” 思少虞:“我不爱任何人了。” “那母亲怎么办?” “为何要假模假样地在乎一具尸体?好好埋葬就足够了。”思少虞将女人拢入怀中,在她口中放入一颗药丸,保证她的尸体不会腐烂。 “在她生前没有保护好她,又何必在她死后故作姿态,”思少虞淡淡道,“悔恨已经如影随形,要好好保存它。” 宋至淮注视着他,他们将她埋葬在母亲种植药草的土地里,立了一块墓碑。 思少虞若有所思半晌,不带深深感情地去回想那些与女人共处的记忆,轻而易举地找到她最喜欢的称呼。 墓碑上单单只刻了“医者”二字,也许在她看来,医者这个身份甚至比她自己的姓名重要。 然后就是进入十二月宗。 宋至淮时常在深夜惊醒,悔恨的确如影随形,可还有心魔跟着悔恨冒出。 他不会表露自己的情绪,内心再怎么翻腾,面上依旧不露声色。 在他又醒来的一日,宋至淮望着窗外明月,想: 他想修无情道了。 其实祛除心魔是最微不足道的理由。 他最想要的是回归平静,最想要的是真正遵循自己的道,一往无前,不会被任何事物绊住。 对不起,母亲。 你如此厉害,不需要无情道就能执着地 抓住自己所求,而他不行。 宋至淮确实想要交友,却未曾想过痴狂,他想要的是平淡如水,一直保持的益友。 就像蜻蜓点水,每到雨水来临之际,它就倾下翅膀,在湖面一点,荡起一点点涟漪。 宋至淮更想要看清自己的道。 可心绪永远不宁,修炼时总被痛苦的迷雾遮挡——以至于他越来越想要看清它,看清自己的道运,看清自己的内心。 宁静,他需要宁静。 祛除心魔,达到清澈无云的境界,他才会看清楚脚下的路。 对不起,母亲,他太没用了,还需要无情道拯救。 一家三口中,最坚强的其实是那个医者,最不会瞻前顾后、犹豫退缩的,其实是她。 正如此悲痛地想着,埋葬他的知师妹拍拍他身上的废墟,似乎是离开了。 宋至淮过了许久,才迷迷糊糊地发现鼻子还露在外面。 知师妹……还没有埋完…… 思绪彻底断掉,宋至淮彻底昏迷。 …… 此刻,他环顾所处的房间,迟疑地推门而出。 最先看见的是痛哭流涕的翊灵柯,她抱着涂蕊七的腰,腿拖在地面,哇哇大哭:“涂师姐!涂师姐我居然还没有死!苍天有眼啊!!” 原本在和周石瑾讲话的知珞从涂蕊七身后冒出头,一板一眼:“是涂师姐和师父救的你,不是苍天。” 翊灵柯边哭边顺滑地改口:“涂师姐、周仙尊有眼啊!比苍天有眼多了!” 涂蕊七尴尬地笑了笑,又抬头:“宋师兄?你好些了吗?” 宋至淮判断出他还活着,而不是众人齐齐死亡下地狱,他点了点头:“对。多谢。” 他正正经经地行了一礼。 知珞看了他一眼,回过头对周石瑾道:“有一个叫木琼的人,她说她认识你。” 周石瑾:“嗯?” 她细细思考,面上倏地展开一个笑:“一面之缘。” 知珞点点头:“她消散前因为会死,很伤心地在哭。” 周石瑾无所谓地摆摆手:“欸,没关系,反正我也会下去陪她。” 知珞眼睛亮了亮:“你和我说的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周石瑾骤然大笑,粗鲁地抚摸了一把知珞的头,“所以我们是师徒啊。” 燕风遥没有偷听的心思,只是他离她们太近,全部听见了而已。 少年想得更多,比如这次的知珞是带着略微高兴的情绪说,如果是以前,大概就会是新奇感与惊奇感更重。 “好了,”周石瑾收回手,瞥视了一遍周围的几人,笑道,“我们该去醉人湾了。” 她道:“看来醉人湾宗主找寻细作的计划失败了,明镜海这么早就有动静了。” * 醉人湾内。 几个时辰以前,陶县的阵修逃入醉人湾,忙寻求宗主帮助。 宗主苦笑 一声:“醉人湾已经封锁结界,只进不出。” ——什么?! 阵修愕然道:“宗…宗主,已经到达这种地步了吗?” 进入醉人湾的第一步,是让修士看完醉人湾入口的规则石。 ——守阵乃醉人湾修士第一职责,不可退缩。 逃跑者就地决。 当明镜海有异动,阵法会自发启动,阻止逃兵。 这是明文规定的东西,你要想得到醉人湾修士的资源与身份,那么就需要担负责任,一物换一物。 醉人湾的修士们都知晓这一点,可总会有临阵脱逃,后悔的人。 在他们看来,那不过是一块石头,一句话,进入醉人湾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过真的会发生动荡。 “你以为醉人湾是十二月宗吗。十二月宗自建立起就是自由散漫的,醉人湾可不是,它的诞生就是为了守阵。” 宗主质问被抓住的逃跑者的洪声传遍宗门。 前来帮助守阵的佛修们一个一个的神色如常。 禅定寺与醉人湾都可以守阵,佛修的佛印与封印有一定的共通作用。 只不过这些佛修都是自愿报名过来的。 清定听着宗主健康的怒吼声,意犹未尽地停下讲故事的声音,话锋一转,说道:“清音,你要知道,等会儿封印被破,你就躲远一些,救助救助受伤的人就好。你修为还不够,上去就是送命。” “我知道了,师姐。”名为清音的女人面容昳丽,头顶却光溜溜的。 她曾名春玲,是三品轩的花魁,偶然被知珞所救,涂蕊七安排了她去入宗门,谁曾想中途遇见金智,他对着春玲露出慈悲的微笑。 “你与佛有缘。” 便将她带入禅定寺,成为了佛修。 曾经的花魁居然成为了佛修,多么可笑。 金智悲悯道:“不必在意那些,不是你的错,无需感到自卑愧疚。如果想要丢弃,那便丢弃那些记忆吧。佛不会在意。” 清定在一旁笑道:“对,我们禅定寺现在可缺人了。我们是四大宗门人数最少,跑路的人最多的宗门了。” 春玲:“……” 金智一顿,继续慈悲道:“不信佛也可。那就信自己。” 清定笑眯眯:“对,说是禅定寺,其实也有佛修不崇拜佛的。佛修嘛,有的就拿个佛的名头而已。只是所修的道和佛有一定的重合而已,我们可以赞同佛,可以去践行佛道,但是不需要去信仰崇拜,毕竟我们都要逆天而行了,还信仰个谁啊。” 金智幽幽地看向他的师妹。 作为禅定寺的大师兄,他在这人手不够的宗门承担了太多。 清定没发现他的目光,感叹道:“不过你居然是知珞救的人,真巧。” 这时春玲才露出一点讶异:“修士也认识恩人吗?” 清定:“自然认识。她现在风头正盛。” 女人柔软了神色,轻轻颔首:“我愿意加入 禅定寺。” 他们来到香火缭绕的寺庙,那是一座山,一进去,却仿佛天地开阔,又是另一番天地,比一座山更高,更宽广。 佛像慈祥地立在大殿正中,包容万物,瞳孔内有森罗万象,让人一望便怔怔踏入清净之路,久久不能走出。 金智只问:“剃发修行,还是带发?” 春玲想了想:“剃发。” 清定作为师姐,自然就由她来替女人剃发,她们进入一间木色屋,清定拾起她柔顺的黑发,说:“可确定了?” 春玲看着镜中五官似玉,艳色浓浓的面容,嗯了一声。 “麻烦清定姑娘了。” 清定笑道:“无事。” 她轻轻挽起袖口,露出肌肉线条异常明显的手臂,动作却很轻很轻。 一缕黑发掉落在地。 清定突然开口:“春玲是吗?我们禅定寺,但凡有些资质的人,皆是遭受过磨难之人,所以不必担心。” 春玲一愣,又笑了笑:“谢谢清定姑娘。我……和你们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不就是花魁吗,”清定低敛眸,道,“断发如断思,经此一遭,就不再拘泥于过往。有何爱恨,现在就可释怀,你悔恨的都无法回头,不如说出来,跟着头发永远抛弃。” 黑发一缕一缕落下,春玲忽觉头上的重量在逐步减轻。 她看着镜子。 过了许久,女人缓缓开口。 “我厌恶那些客人。” 伏在她身上,伏在所有妓—女身上的客人。 “我也厌恶无能为力的自己。” 春楼里的女人,有的是被卖进来的,有的则是被收留进来。 她是被卖进来的。 为了更好的生活,春玲一直在往上爬,终于到了花魁的位置。 那一日可是热闹非凡,无数的才人公子为她作诗作画。 可她站在台上,拿到花魁称号的那一刻起,顿觉人群的目光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有什么可沾沾自喜的呢?当初她为什么还以为花魁是一种魅力的象征呢? 人群的目光热烈、喜爱,话语称赞、追捧,就像她是一件美丽的物品。 甚至不是一副画,她没那么高雅。 黑发一缕一缕掉落,女人被夸赞无数次美丽的长发变得更短。 直到最后一缕黑发掉落。 清定停手:“好了。” 春玲看着镜中人,没了头发,女人的容颜莫名清淡了不少。 她柔柔一笑,眉眼如水的温柔。 “以后你便叫清音。” “是。” * 醉人湾内。 清音再一次问:“恩人真的会来吗?” 清定煞有其事地点头:“会,她修为增长很快。” 于是清音就继续期待:“也不知道恩人记不记得我。” 清定:“你头发都 没了,应该不记得了。” 清音:……?_[(” 突然,封印被破,无数修补阵法的阵修佛修被震出去,哀嚎此起彼伏。 清音严阵以待。 滔天的魔气涌出,魔修与妖魔倾巢而出。 “你们还想困我一辈子吗!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修什么仙,我杀了你们——” 新仇旧恨,斗争一瞬间激发。 清音修为不够,在战场边缘注意着有没有伤者,或者需要帮小忙的修士。 阵法被破,剑修即到。 “——是十二月宗!” 杀红了眼的魔修抬起头。 显然,这剑修宗门的名声如雷贯耳。 一把把剑悬在空中,加入战场。 但是魔修太过强大,魔气不断地溢出,醉人湾的花草树木皆变得枯萎。 残肢断臂、尸体堆积,修士的战场瞬息万变,一具又一具尸体坠落,倒下。 场景无比的惨烈,冲天的血腥味让此地变成乱葬岗般的存在。 “守住结界!不要让他们出去了!”宗主大喊,手臂已是血肉模糊。 清音被一妖魔踢中,吐出一口鲜血,正往后撞,忽的,一只手抵住了她。 她转头,是熟悉的少女柔软的脸庞。 赶过来的知珞随手抵住了一个正往后撞的人,她凝目望向空中一点。 “恩、恩人?” 知珞没听见,她依旧看着那处。 清音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一个人居高临下地立在众人之上,剑凝聚着磅礴灵力,魔修妖魔无不胆寒。 清音喜出望外:“是剑尊!” “剑尊终于到了!” “魔修!你们出不了醉人湾的!” 剑尊如同定海神针,轻而易举的振奋人心。 他的确够强,一剑破万山,众人皆痴痴凝望他,那是开辟天地般的一剑,威压压得人无法动弹,这是剑尊的一剑。 恢宏、浩大、让人无法生出对抗之情,只能仰慕崇拜。 “太好了恩人,这次魔修应当不会……”清音从浩荡剑气中回过神,扭头笑着说,却逐渐失去了声音。 知珞久久凝望,忽然出声:“比师父的强。” 周石瑾抱臂立在不远处,笑盈盈看着这一剑。 清音正要疑惑地开口,看见她的神情又闭上嘴。 在一众崇拜激动的人中,少女的神色如此格格不入。 她像是终于看见对手的实力,定定注视,燃起要上前对抗斩杀的气势。 这就是原著中最为强大的剑修。 少女褐色的眼眸映出剑光,眉眼熠熠生辉。 那一剑,是逼迫着她前进的一剑。 在这一刻她从没有想起她一直以来要杀魔界的魔修的目标。 如果结局反派比他还要强。 那么,她就必须接的下这一剑。 如果没有任务—— 知珞想了想。 她也愿意去接下这一剑。 就像在角斗场,她学到的最深的规则就是一直往上。 往上,不断向上,才能甩开死亡,奔向生存。 清音看着少女的眼睛,分明没什么过于浓烈的情绪,却让她怔愣住。 离她们几步远的燕风遥看了眼知珞,再抬头望着剑光,没有丝毫尊敬胆寒的意思。 不知他何时能够战胜这出剑的人。 他漫不经心地想。 众人心思各异,清音忽而听见恩人的话。 “——要开了。” ……什么?什么要开了? 明镜海荡开涟漪,众人认为必死的秘境开启,却没有人在意,没有人妄想,仿佛被彻底遗忘。 所以当知珞毫不犹豫进入秘境时,就连燕风遥都没来得及反应。 “等等——!” 他闪身过去,却被挡在重新关闭的秘境结界外,秘境只有一瞬间的开启,过时不候。 结界笼罩秘境,而秘境入口与结界之间有一段距离,是相对安全的领悟。 燕风遥隔着透明的结界,看着秘境门外的累累尸骨,满地的白骨,甚至没有下脚的地方,少女踩在一具尸体上,好奇地左顾右盼,仿若不知前路艰险。 “燕风遥!快回来!”金初漾看见了徒弟,在远处喊到。 周围明镜海的海水归拢,从结界下方侵入,一点一点灌入海水,很快,少年的小腿已经浸泡进水中,而众人的视线被包裹住结界的海水遮挡,只剩下两人。 他浑然不觉,双手触碰着结界,死死盯住了她,咬住了牙关。 她又一次抛弃了他。 别去,不要去。 很危险,不要去。 ——不要一个人去。 却像是喉咙被堵住,说不出话。 知珞才发现结界外还有人,她回过头,没有第一时间进秘境的门。 “回去。” 燕风遥:“为什么……” 他急切道:“按照你的修为天赋,就算遇见瓶颈,过些时日也定能突破!此秘境过于艰险,几乎无人生还,这是秘境的安全区域,不要进去……不要进去。可以等下一次开启,我会陪你——” 知珞打断他的话:“你在说什么。” 她平静道:“这就是修炼。你在害怕什么。” “我……”他几乎六神无主,嗫嚅着开口,“我怕你死。” 知珞原本没怎么在意,却忽的一顿,走近结界,细细端详着他。 她感到惊奇:“你哭了。” 少年不知自己的模样,眼尾微红,眼泪顺势滑落,那么锋利,那么有侵略性的面容,现在却如同可怜兮兮的犬类,分明个头比她高很多,却呈现出卑微的哀求之感。 他的指节泛白,用力地扣在结界表面。 知珞看着他哭得沉 默可怜又极其好看的脸。 他为她流血,在她看来只是有主仆誓约的原因。 但是眼泪不是,眼泪是感情真正的流露。 知珞一直这么天真地认为。 血在她看来没什么价值,眼泪才有。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为她流下的眼泪,也许眼泪很烫,她看着总觉得眼睛被灼烧了一般,那滴泪格外吸引她,又移不开目光。 燕风遥怔怔地触碰自己的脸。 知珞凝视着他。 “原来别人为我哭是这种感觉。” “……什么?” 他恍恍不知处境,海水已然漫过他的腰。 “很喜欢。” 知珞摸了摸心口,不知道是因为他哭,还是只因为眼泪。 他这副不顾生死的哭泣姿态,像是戳了下知珞柔软的心脏。 仿佛是终于破开她与世界、与他顶着的“原著人物”名称的隔膜,真正融为一体。 主仆誓约让他成为知珞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所以他的眼泪,也能轻易地进入她的视线。 他好像是真正地为她伤心。 如果翊灵柯当时为她哭了……好像感觉也不一样,大概就是系统说的那样,有所区别。 知珞心想。 也许这是可以除去主仆誓约缘由的眼泪,但他又不像是知珞印象中的仆人,这副姿态虽然卑微,可是不像普通仆人那样充满衷心。 他似乎还夹杂着些别的东西,那些东西知珞不知道那是什么,从前有层隔膜,让她从不在意他的一切,现在被眼泪骤然撕开,她的目光终于毫无阻碍地真正投向了他,然后为之触动。 在燕风遥悲痛欲绝,恨不得跟着她一起去送死的时候,少女好奇地再次摸了摸心口。 心脏跳得好快。 如此想着,她却一直盯视着他的脸。 燕风遥似乎思考停滞,只喃喃:“不要去……” 知珞充耳不闻,在稍微急促了一点的心跳声中,直勾勾盯着他看。 在他为她负伤流血时,她毫不在意。 在他独自脸红,着魔一样思念她的时候,她毫无所觉。 在他主动说出更怕她死去,不讨厌主仆誓约时,她产生了疑惑。 在少年全心全意为她做事、变得异常好用时,她注意到他,于是稍微看过去,又在他极其好看的皮囊中短暂地被吸引,忍不住观赏着。 而在他付出最重要的眼泪的时候。 她终于懵懂的动心了。! 第 86 章 她不是热爱眼泪。 作为有主仆誓约的主人一方,他们之间天生有信任与不信任的矛盾隔阂。 因为誓约最为信任——即便知悉是誓约的缘由,也不由得会在平日里放下一些警惕。 因为誓约又不会全然信任——她怎么知道他说的那些是不是因为誓约妥协呢? 搞不清楚,无法理清。 她也没想过去弄清楚,如果未来他自己解除主仆誓约,她会尽全力打败他,以免节外生枝。 如果未来他没有解除,她会惊异于他的选择,再认为是他可能是想要追随她,是主仆的忠诚,主仆誓约也依旧横亘在两人之间。 这是无解的题。 想要让她意识到、为他驻足片刻,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知珞错误的、异常天真执着的观念反而开了一个巧妙的口子。 至少从小到大,她都坚信眼泪才是真情实意的表达,不可能出错的。 目前为止也没人看出来,去欺骗她。 知珞曾经一时兴起,仔细看过他的面容,这次却望他的眼睛。 无月无星的黑夜一般,沾染上眼泪也依然是透不进的黑暗,只是长睫湿润了一些,他哭得很内敛安静,是如果不看他,就根本不会发现的哭。 这次与方才的陶县不同,他还未一瘸一拐地走向封印地,周石瑾就及时赶到。 而这次,他毫无办法。 “如果按照现在的修炼速度,你是可以超过周仙尊——甚至剑尊的。”他安静许久,眼泪止住了,语气也诡异的冷静下来,近乎执拗地定定凝视。 他一字一句道:“就算有瓶颈,你也可以在未来平步青云。瓶颈那是暂时的,人人都会经历。” 知珞回过神,虽然心脏还是跳得很快,但没有到影响她判断的地步。 她淡淡道:“万一被你超过了呢。” “……”燕风遥一愣,继而说道,“也许不会,就算如此,你也可以反过来再次超过我。” 知珞皱起眉:“但是这样的话很浪费时间。” 浪费什么时间? 也许是周石瑾的时间? 他不知道,紧迫感无法让他一句话一句话的问清。 燕风遥也从未想过去擅作主张地放缓修炼的速度。 让来的胜利算什么胜利,两人内心明镜似的,都有无比的傲气,少年心知什么才是最舒适的相处,心知什么样的退让才是让她最满意的退让,而什么样的退让是绝对禁止。 燕风遥甚至是赞同知珞此番行为的,他只是想着、想要她带着他。 仅此而已,他怕她死亡,更怕她死在他无法到达的地方,两人的尸体天各一方,永不相见。 燕风遥:“那如果我有一点对你不利的苗头,你可以立即杀了我。” 海水已经蔓延到他的胸口,少年的马尾在水中飘荡,漂亮得像海藻。 “你脑子坏掉了 ?” 她感觉这不是他能说出来的话,左看右看又不觉得他像是脑子坏掉了的样子。 虽然哭过,但燕风遥收敛得很快,面容也只泄露出磅礴情绪的一角,知珞当然看不透彻。 她想了想,摇头:“不要,很麻烦,要时时刻刻看着。而且你很聪明,我不擅长看人。” 更何况他是原著反派,她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故。 两人皆是无法接受对方刻意在修炼上让步,他们更为习惯的是主动铲除障碍,而不是原地等待,对于直接杀人这件事更是没有什么分歧,善念没那么多。 只是她觉得麻烦,也不擅长。 “而且也不全是因为你。我只是无法忍受瓶颈停滞,”知珞自然道,“没有你,我照样会进来。” “我自是知道,可是——”他的话语被迫停住。 海水灌入,少年被卷入水流漩涡,他在海水中睁着眼,被迫远离。 等等——! 再等等…… 他也想要一起去,不想分开。 不想分开,浓重的思念还没有分离就已经将他从头到脚的淹没。 沾染魔气与剑尊剑气的海流将他卷走,黑发在水中飘荡,额发飘起,少年整张脸都在海水中露出,泪痕也消融,黑瞳看着越来越小的少女,眉压得极低,手无法抓住任何东西。 知珞还朝他小幅度挥了挥手,非常讲礼貌的告别,周石瑾看了都得欣慰她反复提起的常识知珞终于学到了。 等看不见燕风遥了,她再次摸了摸心口。 似乎有点不舍……这情绪没那么浓烈,就像鱼吐泡泡,咕噜咕噜冒出来破开,但对于知珞来说已经是绝大的影响改变,她几乎是珍惜又好奇地细细感受着这情绪,不论是负面的还是积极的。 可这都无法阻止她的脚步。 少女安静地在原地等了片刻。 她在等心跳恢复,还拍了拍胸口,想快一点。 待心脏回归原状,她转过身,踏着尸山,一步一步进入秘境。 * 醉人湾以剑尊为首,成功压制住了涌动的魔修妖魔。 他的强大可见一斑,即便望华君来晚了一会儿,让场地尸首多了几具,可迟来的时间其实很短,众人也没有察觉。 唯有周石瑾抱臂,将目光瞥过去一瞬。 众星拱月的剑尊,却没有人敢真的靠近,离他百米远感激地道谢。 醉人湾宗主自然而然地走近他,道:“多谢剑尊相助。” “无事。” 男人依旧是雪莲冰花似的淡然,语毕,他似乎朝某一个方向看了一眼,随即闪身离去,不见了踪影。 周石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在救助受伤修士的涂蕊七。 她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 周石瑾对那些感情不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望华君那晚来的缘由。 怕不是修炼出了岔子,看样子也跟他那徒弟涂蕊 七有关。 真是好运啊,知珞。 周石瑾唇畔带笑,在众人涌向剑尊位置,亦或者混乱的收拾残局时,女人一个人站在石上,眉眼放松,悠闲自得。 没有人注意到她。 要想摘得第一剑修的桂冠,那么与第一剑修之间必有一战,这是长此以往形成的铁律。 因为望华君在宗门,知珞也在宗门,当能力提高,权力会向他们倾斜,两个人都无意去抓这等麻烦事倒还好,可那望华君现在有了些杂念欲望,保不准要与知珞起冲突。 不过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周石瑾遥望海面,一个黑衣少年正用长枪插进地表,撑着枪柄,伏在地面咳嗽,看不清他低垂的面容,他湿漉漉的衣摆浸湿土壤,马尾湿润,贴在少年的背部,实在是狼狈,却又带着微妙的脆弱。 周石瑾轻飘飘看了几眼。 金初漾原本想要过去,却停在中途,有人拦住他,红着眼眶递给他一些物件。 ——似乎是他十几年前在魔界死去的徒弟的法器,被不知名的魔修占据,恰巧那魔修还活着,被封印在明镜海,这次封印被破,法器就被人拿过来了。 金初漾微微一愣,拿起那熟悉的器物。 他想起过往,也想起对魔界的仇恨,他的鞭子还留着方才无数魔修的血,他却只觉还不够。 还不够,他的愤怒还未停下。 金初漾定了定神:“多谢。” 金仙尊不必道谢。?[(”来人朝金初漾行了一礼便离开,神情也有些黯然。 两人皆是为在魔界死去的弟子伤感。 片刻之后,金初漾猛然回过神,想起他的目的,再望过去时却已经晚了,少年早已不在原地。 燕风遥走向了周石瑾。 金初漾微顿。 徒弟应当是找周石瑾有事,不便打扰。 于是金初漾收好法器,没有再上前。 …… 周石瑾略有讶异地看着少年。 燕风遥的神情已然恢复平静,不动声色,他从不会在外人面前露怯,甚至带着平淡的、似乎很恭敬的语气:“周仙尊。” 周石瑾:“何事?” 她以为他会提为什么她会让知珞去那么危险的浪骸秘境,却听见他莫名其妙的询问。 “……为何知珞不带上我呢。”他露出些迷茫。 “哦?”周石瑾说,“我以为你才是对知珞了解最深的人。” 燕风遥低下眸,因为知珞离开而发钝的大脑开始转动,他顿了顿,说:“……她从没有带上其他人的意识,也怕麻烦。” 你这不是清清楚楚吗。 周石瑾好笑地扬唇。 脑子被搅浑了吗,感觉他的身体没跟上自己的思考。 他平静地道谢,正要离去,周石瑾叫住他,笑道:“你是不是很想每时每刻贴着我那徒弟?就算是如此惊险的秘境,就算一起死亡也想要?” 燕风遥面色不变,态度却异常明确。 他说道:“我是她的仆人。” 欲盖弥彰。 周石瑾慢悠悠开口:“可你不是她的挂件,不是她头上的发钗,不是一条狗,不是一件死物,你是人——不论你把自己当成她的何物,当成一条狗也好,一个挂件也罢,她还是会把你当做人来警惕。” “修炼一事本就是万分惊险,是一个人的事情,你想要时时刻刻跟着她,也得看知珞同不同意。一个活人,跟着她进秘境,免不得要警惕他获得什么机遇,挣脱了仆人身份,反刺她一刀,你说是不是?” “当然,我也只是猜测。我可不知道我那徒弟的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周石瑾心想。 说不准她那徒弟压根没有多想。 明晃晃的怀疑,但她用的是无比坦荡的语气。 燕风遥却异常赞同她:“确实如此。” “……”这下就连周石瑾都神色古怪地看他一眼,再尝试说道,“况且,知珞那丫头不喜欢这么粘人的吧,本就不通情爱,别先让她觉得烦了,注意分寸。” “弟子知晓了。” “……” 他周身早已被灵力烘干,少年转身走向出口。 周石瑾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像一只被丢弃的悲戚的犬,带着莫名的失落感,明明他表面上没什么情绪的。 “哎,不想他了。”周石瑾立刻将他抛之脑后,御剑飞回宗门。 “命灯我记得被挂在屋檐上了。” 她找到知珞随意摆放的命灯,放进屋子,絮絮叨叨:“可要好好活着,早点出来。” 一般这类秘境,没个几十年都出不来的。 可别太晚,要不然都不能给师父她收尸了。 * 金初漾回到宗门几天后,就自是知晓那知珞进了浪骸秘境,宗门上下无不惋惜惊异。 他叹了口气,抚摸着鞭身。 太心急了,仿佛有什么追赶着她似的,是因为周石瑾寿命将近吗? 可周石瑾的仇人——那些偷袭她的、以前结过仇的人,全都被她本人铲除掉了,按理说不用担心徒弟没了师父后的安危。 还是说—— 金初漾抬眸,眸光仿若穿透万物,“看”向远在万里的少年。 是成长依然迅速的少年在催促着她呢。 毕竟傀儡线是一个保障,也是一个隐患,警惕是理所应当的事。 金初漾仔细思索一阵,推翻了这个猜测。 他的徒弟如何他还是看得见,没有人比他徒弟更忠诚。 金初漾更倾向于知珞心中有变强的野望。 …… 万里之外,绿树成荫。 男人磕头磕到额头破皮流血,面上却感激涕零:“谢谢仙人!谢谢仙人搭救!” 不知道磕了多久,男人感到头昏脑胀,全身瑟缩着抬头一看。 除了那群仗着有点修为就肆意妄为的修士的尸体,空无一人。 恩人已经离开了。 男人顿时放松,冷汗津津。 虽然那个长枪修士救了他,可少年全程未看过他一眼,视若无物般,杀人的法子也简单粗暴得很,没有其他修士那样有些仙气飘飘的法术,他是粗暴地用长枪穿透敌人胸口眉心,或者挑断对方的脑袋。 少年也没有其他修士那般义愤填膺,说什么愤怒或者安慰男人的话,他不发一言,就像是完成任务,沉默不语,杀完人又是彬彬有礼地讲话。 分明没什么戾气,长相也是极其好看,只是过于死气沉沉了,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这滩死水偏偏就让男人两股战战,比见到邪恶修士还要恐惧,少年一开口,男人就忙不迭跪下磕头道谢。 等确定长枪修士离开了,男人才瘫软下来,忙盘点自己失了哪些财物。 …… 又解决几个修士。 不强,这几日遇见的妖魔与修士都不强。 他想要杀更加强大的人—— 燕风遥神经质地捻着指腹粘稠的血液,面色如常。 他必须要加紧修炼。 与在秘境外不同,他的脑子已经恢复思考,只是充满执念,脑海中盘旋着一个问题。 一个修为低微的仆人没有丝毫价值。 一个需要主人保护、而不能保护主人的仆人最终只会被丢弃。 他需要变得更为强大。 少年低垂眸,看着手心,磅礴的生命力蕴藏在手腕血脉中,汩汩流动着,没有分毫减弱的痕迹。 但他还得万分谨慎,不能送死,他的性命只能因知珞的死亡而消逝。 他怕她死,内心却随着时间而无比的相信她能成功。 即便宗门上下已经将她视为死去的人。 假以时日,回来的知珞必会修为高涨,而他绝不能落后。 不眠不休的杀戮与修炼,风餐露宿,如同没有归宿的动物,四处流浪,偶尔回一趟宗门。 这本应该让少年没有闲心再去想其他。 可他一旦停下脚步,甚至仅仅是停下去看一朵花、吃一块桂花糕、与宋至淮他们说几句话、习惯性擦拭长枪——他都会想到她。 她在做什么? 浪骸秘境内到底是何种境况? 她遇见了什么?看见什么?听到了什么? 他每日每夜回想,与她共处的记忆愈发清晰。 修炼、杀人、想念,日复一日,重复过着相同的日子,若不是修为的变化,燕风遥恍惚间竟觉得没什么在改变,一切都停止了。 就像他的时间因为她的离开而静止,停在洪流中的少年在等待着她归来,等她让他的时间继续流动。 回忆才是鲜明的。 过了许久,心境勉强褪去麻木,他开始思索他当时未曾注意的另一个问题。 ——知珞在浪骸秘境外说的“很喜欢”。 知珞当时的神情—— 敌人的头颅被硬生生挑断,骨碌碌滚了好远,尸体皮开肉绽,像是绽放的血花。 被救的人心惊胆战,燕风遥却置若罔闻,收回长枪,若有所思。 她在想什么?是很喜欢他流泪吗? 燕风遥很快意识到她异常天真烂漫的认知。 她似乎将眼泪看得很重。 知珞那时候看他的表情,就像看见了一块美味的桂花糕,没有任何攻击性,是真诚又直白的喜爱。! 第 87 章 烟岚云岫,如坠仙境,山隐藏进缭绕云霭,如晕开的泼墨,与漫天雾气交缠、相融。 知珞一进入秘境,就见识到这副景象,她站在悬崖边缘,周遭空荡。 嗯……应该有很大危险的。 知珞努力提起警惕心,环顾四周。 有清风扫过,空无一人。 知珞转过身,朝山林的方向走了几步,又谨慎地停下。 可以乱走吗?这是浪骸秘境吗? 她折返,又走回初始点。 知珞耐心地等了片刻,无事发生。 感觉不像是危险丛生的秘境。 知珞终于往树林走去。 这里的灵气充盈到不可思议,十二月宗已经是天下绝无仅有的灵气圣地,浪骸秘境竟比十二月宗还要适合修士修炼,灵气仿佛无处不在,浓厚且纯净。 她在山林中走了许久,林间的晨露滴在她衣间、发尾,脚下的土壤短草柔软至极,少女一踩上去,便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 终于,有人影缓慢迎过来。 来人宽衣服博带,腰间挂着一方方正正的木盒,没有敌意,闲庭散步。 知珞停下脚步,眼睛盯着她。 那个人就像没有看见她一样,从她身侧走过,就算知珞叫她也充耳不闻。 “?” 这个人不理她。 知珞愣了愣,跟了上去,凑她身侧:“为什么不理我?” 那人笑脸盈盈望着身旁桃花,边走边欣赏美景。 知珞又走快几步,立到她身前。 谁知那人竟径直撞来,知珞下意识拔剑,却如同两个世界的生物,来人直接透过知珞身体,动作不停地向前。 知珞怔了片刻,她还维持着拔剑的姿势,那人已经穿过她信步走向树林深处。 “……” 变成空气了。 原来如此。 知珞恍然之后就神色自然地收回剑,她只看见那一个人,于是跟着那个人走。 那人医者打扮,悬挂在腰间的木盒叮叮当当的响,步履轻快,随着越来越接近的目的地,她甚至快跑了起来,穿梭在林间,像是无拘无束的白鹿。 她到了一处悬崖,就是知珞的初始点,这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副石桌石椅,一个女人正坐在那里遥望远山。 “云章,你竟然到的这么快。”医者语气欢快,坐到石凳上。 名为云章的女人只用一根树枝插进乌发,清淡长相,清淡打扮,整个人呈现出素净的颜色,气质却有刃一般,坐在那里就像一把刀,那双乌瞳锋锐非常,仿佛随时随地准备瞄准她的猎物。 她的剑放置在桌上,没有剑鞘,峰刃有血,似乎才杀了人。 知珞浑身紧绷,神经炸起,随后反应过来她现在是空气,不用警惕,就随心放松。 “因为敌人太弱了。”云章轻飘飘道。 “哎,也不知 道修炼一事到底多久才能有所突破,现在大部分人仅能延年益寿,也就少部分人摸到修仙门槛,跌跌撞撞进入修仙行列。” …… 她们随口聊了几句——虽然叫云章的女人没怎么开口。 知珞了解这个世界的从前,在宗门上课的时候讲过。 即便几万年前的具体事迹已经随着时间失去了颜色,没有详细记载,很多人只知道个大概。 这应当是修仙宗门还没有形成的时候。 修士的称呼含金量还没那么重,凡人才刚刚摸索到修仙的门道,飞天遁地只出现在凡人的口中。 混乱、无序、知珞的修为在这里都算是顶尖。 幸而修士很稀少,祸患没那么严重。 过了许久,石桌旁已坐了三个人。 知珞俨然一副加入其中的模样,坐在那里发呆。 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 危险呢?敌人呢? 罗锦意犹未尽地结尾:“……所以我已经找到适合医者的修炼道路,云章,你何不也和我一样,把一群志同道合的修士集中在一块儿,一同修炼,人多方法也多,也许不用走太多弯路。谁也不知道修仙的尽头是什么。” 她笑着调侃:“难道真的是羽化成仙——?” 知珞太过无聊,她回答:“应该不是,大多数人的尽头是黄泉路,我没听说过以前真的有人飞升成仙,你也应该死了。” 罗锦不知道有个“未来人”在剧透,她聊起那些病人。 知珞面无表情,云章也面无表情,两个人都在出神。 不同的是知珞开始吃储物袋里的桂花糕,云章在神情淡然地擦拭配剑。 单方面聊完,她们似乎只是碰头见面,很快就分开。 罗锦笑道:“独来独往,想找你都不容易,行了行了,毕竟知音难觅,下次见面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你修行时注意一点,别惹太多人了,我怕你被围剿。” “我的剑就没输过。” 两人分开,知珞犹豫了一下,跟着罗锦走了。 走的路越来越熟悉,直到看见刻着浮云谷字样的巨石,巨石旁还有块小石头,上面雕刻着小字。 ——求道之路,躬行践履。炉丹修行,千千万万。屡败屡试,方成大道。 ——悬壶济世,医者仁心。 知珞疑惑地看了几眼。 好像少了几句。 罗锦踏入浮云谷。 这时候的浮云谷入口没有阵法,就是普普通通的小路,通往几座茅草屋。 有病人特意前来浮云谷求医,此时的浮云谷只有百余人,都是医者打扮,与知珞印象中的修士相去甚远。 他们更像是凡界的仁慈医者,而不是什么药修。 “这个药要熬够时辰,知道吗?万万不能提前喝。” “少吃那些零嘴,不要过于劳累,休息几天。” 嘈杂的医者嘱托的声音,有药 童抱着篓子快步经过,看见罗锦就双眼一亮??[,红扑扑的圆脸扬起笑:“罗谷主!你回来了?” 罗锦笑着回答,她一路走,一路都有人或恭敬或欣喜地与她打招呼。 这场景,就像当神女的离玉一样。 知珞一愣,她茫然地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食物。 吃东西应该用畅快的心情的。 她一口把桂花糕吃光,将联想与心中淡淡的忧思抛之脑后。 罗锦似乎是浮云谷第一任谷主,她处理完谷中事物,就有一个弟子喜形于色地奔来:“谷主!谷主!皇上又派人来找你了!带来好多好多的黄金珠宝,还有珍贵的草药!” 知珞安静地看着罗锦收拾好药箱,跟随皇宫里的人前去问诊。 红墙金顶,四面围堵,皇宫还不像知珞那时候宏伟壮观,可也有令人喘不过气的围困感。 皇帝对罗锦恭敬却不失皇族傲气。 此时的药修不叫药修,叫医者。 此时的修士如同一盘散沙,散修众多,唯独罗锦拉着手无寸铁、修炼方向没有太多武力的医者聚在一起,取名浮云谷。 意思是他们就像浮云,需要他们的风吹到何处,他们就会到何处。 悬壶济世,医者仁心。 她将寻找探求到的修炼之路分享给有根骨的医者同伴,无数病人被免去费用,恢复健康。 人皇族同样想要寻找一个修炼的路,只是根骨灵根是每个人从出生起就确定的东西,这东西寥寥无几,全天下那么多人,也找不出多少来,更别说皇族,皇帝没有,他的官员没有,妃子没有,皇子也没有。 告知天下百姓是天让他获得统治的权力,如若真龙天子都不能修炼,修炼这事绝对不能宣扬太过,于是凡间很少有百姓知晓世间除了凡人,还有一群在大道路上探索的修士。 皇帝的鬓角已经泛白,布满皱纹的眼如鹰隼,目光投向罗锦。 这几年,罗锦的面容一直如此,没有老化。 修士与凡人共处这片土地,还未分出修仙界与凡界,皇帝知道的更多些,目前为止,只有四条道路被开辟出来,后面的修士无非是从这四条道中选取其一,用适合自己的方法修炼。 以药入道的第一人是罗锦。 她让弱小的医者们聚集,共同钻研草药丹药之道。 以符入道的则是丰晨庭,独爱海边钓鱼,时常待在海边。 以佛入道的远真,慈悲为怀,深受百姓崇拜。 最后,是以剑入道的云章,那个剑士乃是修士修为的顶点,曾闻她能一剑劈开海浪,造出一条宽敞大道。 那才是修仙,那才是力量。 而其余人…… 皇帝瞥向给皇太后把脉的罗锦,镇定自若。 其余人只是会些奇门异术、医者手段的长寿人而已。 知珞左右环顾,她没来过皇宫,只觉这群人上下等级分明,衣服也很有意思。 罗锦抓了些 药,回去前皇帝带着笑,意有所指。 “罗大夫,你们浮云谷的人是否太不把我朝廷放在眼底,就连我的皇子都请不动你们谷中的一个小药童。” 罗锦神色微淡,正要开口。 知珞恍惚一下,再睁开眼,面前就是皇帝打压人的嘴脸。 “?” 皇帝对她说:“怎么?连朕的话都不管用了吗?” 好像她变成罗锦的角色了。 知珞终于能够开口,却无视了皇帝,转身推开门。 皇帝一顿,随即气急败坏:“好一个浮云谷!还想压在头上不成,来人!” 知珞是身体顶替,她的剑还在,身体也是自己的,随手抽剑割破一个人的喉咙。 血涌出的那一刻,她眼前骤然黑暗,进入一个虚无无底的空间。 “呃……!”她感到四肢被压缩,剧痛传来,知珞怎么躲都躲不开。 少女咬紧牙关,冷汗从额头滴落,她从没有受过这样的疼痛,比头颅下陷还要痛百倍,喉咙失声,她尽力蜷缩,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指将手心掐出血迹。 濒临死亡,却比临死还要痛苦,千万只手在她内脏里搅动,脑内被敲打着,眼珠在不正常的发热,似乎是浸了太多的血。 过了不知道多久,等知珞神经猛跳,快要到达忍痛极限昏迷过去的时候,疼痛感又如潮水般退去。 她再次回到皇帝面前,时间倒退。 皇帝眯起眼睛,道:“怎么?连朕的话都不管用了吗?” 知珞能感觉到生命力被截取了一段。 次数到达一定的程度,她应该就会死去。 总算搞清楚秘境的规则,少女的褐色眼眸很快镇定,波澜不惊,那能够将人折磨疯的疼痛在她眼底很快消融。 看来就是演戏了,揣摩人的性情,猜测对方会说什么话,会做什么事。 ……她不擅长这个。 这时候知珞又不免想起燕风遥来。 明明他更擅长。 …… * 浪骸秘境里的人,大多数是忍受不了折磨,自动放弃、被秘境吞噬的尸体。 但没人知道是何种折磨。 不知道多久了,他没有去数日子,每一天都枯燥乏味,每一天都过得相似,让人提不起兴趣。 秘境与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却不知道是怎么不同,毕竟每个秘境都不一样。 当初是怎么想到来修仙界的? 燕风遥偶尔会想到。 似乎为了活下去,他当初想的是怎么样都必须活着,就算在修仙界成为一个“好人”,也必须这么做,不难完成。 可是现在,他竟有些无法坚持。 如果他未曾遇见知珞,也许就真的那样成为十二月宗的天之骄子,金初漾的好徒弟,众人的好师兄好师弟,永远这么过下去。 可是现在不同,他遇见了她。 没 有知珞,他连宗门都懒得回,没有想法再去维持什么令宗门骄傲的天才少年修士的面具。 很乏味、很无趣,原来修仙界的生活这么难以忍受,比魔界还要令人不畅。 可她还活着,少年如同一具真正的傀儡,日复一日地在地上呼吸着,有时觉得时间漫长,有时又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异常麻木。 过去了几个月?还是几年? 反正都一样。 “恭喜师兄突破!” 金涛殿外,一弟子朝少年说道。 已经有新一批弟子入门。 燕风遥看他一眼,一顿,然后笑道:“多谢师弟。” 他的笑意气风发,仿佛是锋芒毕露的傲气少年,不卑不亢,却充满天才的傲骨。 他走后,几个师弟师妹聚在一起。 “燕师兄不愧是天才,他超过宋师兄了吧?这才几年啊。” “而且就没见过燕师兄闲下来,不是去做任务就是去围剿敌人。” “品性也很好,怪不得宗门那么看重他。” “都说他是剑尊的下一个接手人呢,实力上的确只有燕师兄能够想一想到达剑尊的位置了。” 前方的燕风遥心绪没有丝毫改变,心脏从她离开开始就保持着一种平缓的频率跳动着,这几年从没有一刻改变过,他表面对事物与人还有鲜活的反应,可他的心脏、血液、乃至大脑,都呈现出一种冷然旁观的姿态,没有分毫动容。 突然,储物袋内长枪挨着的命灯在摇曳,忽暗忽明。 玄尘原本贴着命灯的底座,安安静静,此刻立时颤鸣,传递出令人胆战心惊的狂躁之感。 武器是主人最真实的反应,它时时刻刻都处于躁动不安的状态,即便主人表面很是平静。 燕风遥停下脚步,面色一顿,拿出命灯——这是周石瑾给他的,依照周石瑾的说法,她觉得自己不需要知珞的命灯,反正看燕风遥死没死就知道她徒弟的生死情况。 周石瑾也是看知珞离开的时间太久,这燕风遥压抑得过了头,她生怕知珞回来时他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疯了,众人没一个察觉,知珞那丫头又肯定看不出他的演戏,也不会在意燕风遥的心理状态,养虎为患,于是周石瑾就干脆把命灯让出去。 此时命灯忽明忽暗,证明主人在遭受生死攸关的痛苦。 捏着枪柄的指骨紧了紧,长枪立时不动了。 它不再狂躁,反而平静得如同一潭不再流动的死水。 少年紧紧盯着,黑眸弥漫着浓稠透不出光的暗色。 周围一片死寂。 终于,命灯稳住了烛火,像往常一样散发着微热,只是比以前弱了一点。 燕风遥驻足看了许久,仿佛时间就此停止,一直到黄昏降临,他才压着眉收回命灯,长枪再一次靠着它,守着它。 真是奇怪,他分明脑子神经焦急不已,不住跳动,心脏却还是一片死寂。 两种感觉撕扯着他,将他分成血淋淋的两半。 神经大脑在呈现正常的担忧焦急,灵力却涌入心脏,强硬控制着情绪。 任何食物东西都有保鲜的做法。 这是知珞的少年傀儡自我保鲜的唯一途径,要压制住自己,尽力压抑着,不要太早的溃烂坏掉,做出会改变他此刻身份的事,这是违背知珞的命令。 在知珞出秘境之前,她的十二月宗弟子的身份是静止不变的,那么他也必须与她一样,永不更改。! 第 88 章 和燕风遥本人的麻木不同。 金初漾知晓他徒弟的艰难经历,金涛殿中的命灯摇曳过无数次,独自在外的修士总会经历各种各样的困难、敌人乃至算计。 少年遇见过无数次危机。 偶尔拼了命杀掉妖魔敌人,却失去了力气,只能与他们的尸体待在一块儿,静等恢复。 死去的修士和常人无异,尸身甚至因为有妖魔散发的魔气影响,腐烂得更快,臭味混杂着血味形成难以言喻的味道。 修士的面孔在塌陷,一旁必死无疑的妖魔还没有死透,渗透的魔气在吸收修士的生命力——可修士已经死了,于是快要消散的魔气将他仅剩的尸体也吸收掉。 双眼脸颊下陷,皮肤如同被抽干的干瘪皮,皱皱巴巴地扒在骨上,情形骇人。 燕风遥在接自己的手臂。 到了一定修为,修仙者断手断脚能够自如的修复——除非敌人修为比他高许多,留下的伤口难以靠自己治愈。 粘稠的截面,断裂的白骨,凹凸不平的红肉。 他微皱眉心,眼眸微垂,将断掉的手臂接上,肉骨很快相接,从分离到藕断丝连,再严丝合缝地痊愈。 金丹期修士,断骨可新生,裂肉可愈合。 他已然是金丹期。 以前突破时,燕风遥没有任何实感,充盈的力量布满全身,他可以随意碾碎当初棘手的敌人,比如陶县的那个魔修。 但这一切都只是淡淡地在心底留下一道浅痕。 ——突破了,不知与她相比是慢了还是快了,或者说正好。 他仅仅产生了这一个想法。 几年下来,燕风遥愈发心静,就算是算计别人,也是平静地去分辨对方心性,连嘲讽都懒得嘲讽。 宗门上下倒是因为又增添了一个金丹助力而欢腾吵闹,更何况燕风遥的修为晋升速度在修仙界可谓是惊世骇俗的,上一次还是望华君与周石瑾……还有知珞。 不过时间在继续,许多人也与知珞没有太多交集,不再想她,甚至是遗忘她是理所应当的事,只是少女当初名声过盛,到现在提她一句,还是有很多人能够回忆起来的。 那剑修澄净的心性行为与修为能让她站在同龄人乃至一大批外表青年的人头顶,轻而易举地掩盖住燕风遥的风采。 每有人夸赞燕风遥一句,少年会笑着,状似凛然朝气地道谢,心底却会同样夸知珞一句,并且夸得更好。 她理应得到这一切,只是现在她还在忙其他的事,作为仆人就应当时刻谨记她所失去的东西。 她的荣誉、名声、夸赞,在这几年里流逝了,可燕风遥的名字在修仙界逐渐如雷贯耳,哪家的师父不给徒弟提一嘴燕风遥?夸他的勤奋、夸他能忍痛吃苦、夸他对自己狠得下心、夸他的心性。 他突破金丹期那日,更是无数人赶来祝贺,但找不到少年的影子,被金初漾打发走了。 …… 燕风遥站起,敌人已经成了干尸,衣服瘪下去,散发着腥臭,妖魔的魔气也散尽了。 他置若罔闻,用法术换掉衣物,在血尸中将袖子断裂的旧衣服拿在手里,眉眼放松,把这当做练习,一针一线,将袖子缝补好。 动作愈发熟练,手艺比凡界的绣娘还要精巧,燕风遥沉目思索片刻,又在袖口处绣了个小动物,是一条栩栩如生的鱼,活灵活现,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布料上跳出来。 练习完毕,针线消失不见,进入储物袋,他手中沾染血液的衣物也燃起火焰,转瞬间化为灰烬。 他一直如此,在三年前突发奇想,总认为自己学的还不够,虽说现在煮饭倒是得心应手,可其他方面总有些短缺。 每次受伤、手臂断裂时,衣服也会跟着遭殃,一般是销毁掉,可从那时起,销毁之前又多了一个流程。 接下来又要去做什么? 少年站在原地沉思片刻。 任务完成了,今日的练习也够了,内心也没什么需要压制的暴虐心思……不如去看看酒肆。 少年动身,缩地成寸——他现在已是能够不靠符咒,自行缩地。 眨眼间到达一处繁华城池,在城池中央,有一家最为热闹、规模宏大的酒肆,这时不是饭点,客人不是很多。 他没有走正门,而是直接到后厨,那名气还算大的厨子一见到少年,并未露出诧异的神色,反而客客气气地上前,面颊堆满笑意:“仙人您来了,今日想要学什么?” 燕风遥把灵石抛给他,厨子垂涎欲滴,忙接住揣进怀里,笑得愈发灿烂。 少年也没端着,他深知如何对待对方,就算是有金钱,相处不融洽不利于他的目的。 燕风遥露出一个笑,没有高高在上,也没有谦逊,就像是对待一个同等修为的人,说道:“就那靠门桌上最甜的一道菜。” 厨子心情也舒缓了许多,忙不迭说好。 他学什么都快,厨子曾经也暗叹这人不修仙去当个厨子都能遭各方争抢,谁知他是什么都学得快、学得好,厨艺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项。 很快,厨子收回手,无所事事地站在一旁看他。 他从未见过这么俊的小郎君,还是仙人,光是立在原地都足够吸引许多人的目光。 少年睫羽垂落,马尾高耸,下厨柔和了他身上的肃杀气,却不能消解他周身萦绕的与人群格格不入的隐约隔阂。 但下一秒,他就放置好厨具,神情淡淡地品尝了一口食物,随即放下木箸,笑道:“多谢,这菜就留在你们这里,随意处置,告辞。” 那种感觉就骤然消散了。 厨子点头弯腰,局促地擦着衣物:“哪里哪里。” 像是来时那般,他倏地消失了,除了那道菜,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厨子把那菜弄来自己吃了。 甜又不腻,肉质鲜美,实在是上上品。 也不知道那仙人学来做什么,可能是爱好吧, 贵人总有各种各样的爱好。 离开酒肆,燕风遥没有停下?_[(,他又去寻找敌人。 就像从不停歇、没有归处的飞鸟,他怕自己一停下,就会直直掉落。 “知珞”逐渐成为一根贯穿他身体的竹,支撑着他的脊骨,让他不至于倒下,行尸走肉般忙碌着。 还有什么?应该修炼。 …… 敌人太弱了,需要找更强的。 …… 进入一处隐藏秘境,很快就走出。 …… 去学乱七八糟的技艺和看一些小玩意儿。 总是在学会的那一刻幻象着她的反应,揣摩她拿到此物时的表情。 …… 每一刻都在忙碌,当睡眠不再是必需品,一天十二个时辰,他就有十一个时辰在繁忙中度过,剩下的一个时辰是去明镜海。 醉人湾重新封印了明镜海,他不能过于靠近,站在海边凝视波涛的海浪,沉默半晌,又低头拿起修炼的书看着。 守阵的修士知道这人来做什么,每年每日都会来,他们想要让他放弃,毕竟那可是浪骸秘境,从里面出来的不是死人就是疯子。 可每次说的好好的,那少年也没有反驳,黑沉沉的瞳孔分明什么都没有表露,却让那阵修说着说着就发怵,好歹是说完了,可下一次少年又会雷打不动地再次前来。 算了。 随着燕风遥的名声上涨,有人想要与他交谈交好,少年的态度也没那么咄咄,没那么盛气凌人,偏偏过了一两天,就能轻易地把那人绕进去,让他们不得不离开。 而想要对他不利的……不知道,反正第二天就再也没看见过那些人的影子。 燕风遥看完手中的书,收起。 他想要的是陪伴。 不是他来陪伴秘境里的知珞,而是秘境里的知珞在陪伴他,每日的“陪伴”就像是她拉住他脖颈处的绳索,将他的头狠狠踩入地下,不得去产生那些血腥执着的念头,乖乖等在原地,再焦躁也不得轻举妄动,不得贸然去尝试破开秘境,破坏她的修行。 一个时辰过去,燕风遥离开醉人湾。 他又去落石林,到知珞的房间,进行每三天一次的打扫整理。 上次摆放在桌台的小玩意儿,这次他又觉得不够精致,于是随手将它湮灭,放上一个新的更加漂亮的雕刻小人。 时间过去多久了。 他不知道,也许是几年,或者是十几年,亦或者只有几天。 “那家伙肯定不会死啊!”翊灵柯也是如此相信,她在这几年进入了醉人湾,天天钻研阵法,与家人团聚。 涂蕊七则为知珞留下一块新的门派玉佩,与她师父的关系愈发僵化,似乎发生了一系列的变故,但她依旧坚守本心,将目光投在宗门,声望越来越高。 宋至淮被骗过,一个修士察觉到他“愚蠢”的本质,偷偷欺骗利用了他,让他差点以身饲魔,葬身妖魔口中,要不是鹤松 宁路过,保不准会发生什么。 宋至淮回来后休养了许久,燕风遥和涂蕊七他们去看望过。 他们聊了半晌,没人提及燕风遥的晋升,提及他的名声,三人知晓他不在意,更知晓他的心思全在等待上。 等只剩下宋至淮与燕风遥,宋至淮说道:“我们都在前进,你没有。” 燕风遥面不改色,道:“我在修炼,入凡界,学会了许多繁杂事。” 宋至淮却依然说:“你没有。” 所有人都在往前,只有燕风遥停在原地,表面看似在向上,却极易破碎,稍不留神就会坠落,他的心还滞留着,他的时间已经停止。 燕风遥没再说话,黑眸幽深,平静地对视,没有丝毫要解释、进一步去交流的意思。 宋至淮正经道:“知师妹,她会回来的。” “这是自然。” 燕风遥扯了扯嘴角。 屋外的涂蕊七低眸,抚了抚手腕的镯子。 当初知珞毫不犹豫地进入浪骸秘境时,她也曾发怔过,如同听见一个谎言。 现在已然过去许多,可她经历了那么多人,知师妹依然是她印象感情最深的人。 当然了,谁和她相处后还能忘记她?知师妹是格格不入的,也是独一无二的。 站在一旁的翊灵柯挠了挠头,没说什么。 她现在在醉人湾,离秘境更近,偶尔磕个瓜子会对着大海抱怨几句阵修的生活。 知珞,你怎么还不出来,就算是尸体也得让她看见吧。 短暂的相聚很快离散,燕风遥再次去往宗门外,再次投入重复又繁忙的日子。 …… 很想念。 这世间是他最想念她,没有人比得过他对知珞的思念。 这浓重的情感与被抛下的剜心之痛快要将他压垮,将他的清醒压得混浊。 所以他必须要将重心放在“等待”上。 做最好的准备,随时随地等待她的归来。! 第 89 章 “怎么?连朕的话都不管用了吗?” 知珞:“……” 她有些懵了。 就单单是应对这个皇帝的反应,她已经过了五次,每次都是失败,深入骨髓的痛苦让她即便脱离了惩罚环境,身体内部还残留着隐隐的阵痛,像是余韵,或者是脑袋产生的深刻幻觉。 在皇帝故作威严的视线下,知珞按了按胳膊,隔着肉捏了捏还在幻痛的骨头。 “罗谷主——”皇帝似要发威。 这一次,知珞回忆那些燕风遥最擅长的说辞,依葫芦画瓢道:“没有,下次一定让他们先去照顾你们的事。” 皇帝沉默不语,有了一个台阶下,便勉为其难地放过。 于是知珞在踏出房间的那一刻,又眼前一黑,重回透明空气的状态,罗锦面色沉沉地行出皇宫。 在知珞那个时代,药修本就没有太多武力值,可对付普通人和修为比自己低的修士还是绰绰有余的,但目前的浮云谷,是自称医者的浮云谷。 他们钻研毒药只是为了研制出解毒,他们强身健体只是为了更好地去醉心医学和为病人治病,他们对于修仙的尽头还不知晓,他们甚至不知道飞升的概念。 某种方面来讲,他们在众多百姓皇族面前,依然是弱者。 知珞看着罗锦面有肃色地回到浮云谷,在快要进去的时候,又停下脚步,眉头间的情绪稍缓,等她再次动身时,已然是一副轻松的模样。 “罗宗主!” “罗宗主,那些人没为难你吧?” “罗宗主罗宗主!我又发现了一个增强灵力的办法!” 她一一回答,融入那群医者打扮的青年老人里。 在罗锦医治病人途中,知珞又有几次“俯身”。 她总是会失败很多次,她总是不开窍,骨头隐隐作痛,她都忍了下来。 最后倒是隐隐约约摸准了罗锦的基本性子,却依旧会失败那么一两次。 了解别人不代表赞同别人,知珞从未想过去真的站在罗锦的角度去理解她,她从不会如此。 就像燕风遥,那么懂人心,也不代表他自己就是那样的,了解和赞同是两回事。 知珞就凭借着半蒙半猜,还有强盛的生命力挺过了一整天。 虽然知珞的观点性格一直没有改变,但对人的多样化还是有了很深的了解,以前她从不会为那些人的做法投入眼神,这次秘境却不一样,简称被迫大开眼界。 比如,对待吵闹的病人罗锦会细细安慰,而不是直接敲晕。 面对哀嚎的路人,罗锦会——知珞想了想,给路人善良地投了一块金子。 然后又陷入折磨境地。 …… 罗锦会毫不嫌弃地低身,扶起他,询问他,仿佛他是一个衣冠整洁、来浮云谷看病的人,而不是街边一个肮脏的染了病的乞丐。 对某些得了她的恩惠又背叛她的人,她会—— 知珞顿了下,拧着眉,非常勉强道:“原谅你了。” 结果又坠入黑暗。 杀了他。 不对。 打他。 好像还是不对。 最终是没收他的一切由浮云谷给予的财物,废掉了他一身修为,赶出浮云谷,永不能再入。 谷主虽然心善,但也需要赏罚分明,罗锦走在钢丝上,每一步都是悬悬未落,她心软也心善,具备一些医者所有的弱点。 有时候她惩罚了他人,自己一个人时会揪着窗边枝叶,自问到底对不对? 重了还是轻了?她总会去想。 罗锦如同她的名字一样,小时锦衣玉食,可家逢巨变,她开始了流浪,被一位仁慈的医者所救,医者死后,她就成为了一个流浪大夫,四处救助他人。现在修仙的人,皆是命苦之人,迫不得已投身于这个看不见光明与前途的路,长生说的好听,人想要进入一条新的修炼之路,淬炼自己天赐予的身体,无异于开天辟地,从无到有,很多人还没有入门就颓然放弃。 罗锦抓住了修仙的尾巴,她也抓住了其他人。 罗锦上一刻还在思考赏罚,下一刻就换成知珞把那一树枝的叶子揪光,等没有揪的了,她左右环顾,踮起脚伸手将新的树枝拽下来,树影斑驳,映在少女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上,她的唇色已经因为一次又一次的折磨而变得浅淡,呈现出虚弱的状态。 可她的眼睛依然明亮,就像那些惩罚微不足道,反正总归是一个死字,她也不怕。 就算是有变强的野望,少女也没有更改自己的本性,我行我素到极点。 常人有的野望的眼神,在她这里就会化作平常又从未更改的坚定。 有欲望就去抓,为了抓住而以身犯险,但不会变得着急,不会为了欲望而改变面目。 系统在她进入秘境中途醒来过一次,还是知珞一个时辰之前叫它,问它手里的药草有什么作用。 系统:【是有毒的。】 知珞一下子塞进破口大骂、想要打人还不用付钱的病人嘴里。 那人毒发身亡,知珞也再次遭受疼痛。 系统:【你是笨蛋吗?】 怎么样都知道罗锦应该会怎么做吧? 不过—— 系统又想。 宿主应该是真不知道。 第二次她就学乖了,但是又不够宽容,导致错误。 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立刻想得出罗锦的详细做法,因为她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幸而灵魂经过修炼得到了淬炼,修为还能够承受。 系统悄悄松了口气。 应该能撑过去,宿主也应该感受得到。 它围观了许久,瞧见宿主苍白着脸,踮起脚去拽新枝,少女柔软生了病一般的面容迎着斑驳阳光,褐色瞳更加浅淡,她在好奇地捏住树枝的叶子,上面栖息着一只七星瓢虫。 她一边随口模仿罗锦 反思自己,一边盯着红色漂亮的虫眨了眨眼睛。 系统安静看着。 灿阳绿树,红虫新枝,少女脸部轮廓边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眼瞳犹如玻璃珠。 她把虫吹走,七星瓢虫忙不迭飞到别处,顺着看去,忙碌的医者们额头冒汗,脸上却带着笑,这是初期修仙者们的面容。 知珞望着他们,忽然理解了罗锦为何要待在这里。 因为有趣,因为生机。 算了。 系统忽的敬佩宿主对痛苦的忍耐钝感——那是从角斗场养成的性子,天生对苦痛迟钝。 它突然放松下来。 宿主肯定想着反正以她的脑袋也想不出罗锦的具体思维,一定会有试错,所以才不紧不慢,懒得去内耗。 她有一种让氛围轻松、人心安定的能力。 即便她拽枝头的指骨,在越来越重的幻痛中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 罗锦疲惫了一天,月色凉凉,她和丰晨庭与远真都相识,几人经常通信,也就云章一个人四处流浪,找不见踪影,只有她想来见他们,没有他们找到她的份。 再给那两人送了信,她锁上屋门,罗锦正要走向树林,一个药童打扮的女孩抱着一篮水果跑过,羊角辫一颠一颠,她看见罗锦了就扬起一个欢快的笑容,学大人那样说道:“宗主大人!” “叫宗主就好,加什么大人,”罗锦柔声提了一句,走近,顺手将女孩的篮子提起,笑道,“去哪儿?” “去给鱼喂食!” “顺路,走吧。” 知珞跟着他们,一路走到树林中央,有一清澈水池。 突然,一个小孩子破水而出,就算年纪尚小,也看得出他未来定是容貌昳丽,他趴在岸边,腿部是鱼尾,时不时拨弄水面,泛着粼粼波光。 这是鲛人族仅剩的族人,他身上有骇人的旧伤,看着可怜。 知珞瞥了一眼,压根没认出这人是小时候的池听,也就是在浮云谷遇见过的鲛人师叔。 罗锦没留太久,看过了鲛人的身体状况,嘱托了几句,就很快离开,她一路向东,透过树林,一副一模一样的石凳石桌出现在眼前。 坐着的是两个男人,一个和尚打扮,一个全身挂着符咒。 “你该休息了。”远真微微睁目,面容温柔,在月色下像是蒙了层纱。 “对啊,急什么,本来你们一群人凑一起,也还是一群普通百姓的武力,慢一点也好,免得麻烦。”丰晨庭肩膀扛着鱼竿,笑道。 罗锦苦笑:“哪儿容得我慢下来。” 修行一旦开始,便无法控制了。 他们三人聊天聊地,还聊到云章那剑痴又突破到何种骇人地步,她又挑衅了谁,又杀了谁,又震慑了谁。 知珞摸了摸胳膊,在罗锦腿边坐下,抱着自己,头靠在女人大腿侧面。 “好疼。” 过了一天了,她还是无法一次性准确猜中罗锦的做法。 那是来自灵魂与骨深处的隐痛,知珞抱着膝盖,捏着胳膊,在罗锦腿边蹭了蹭,倾听她的心跳声。 应当是欢快的频率,又很快平稳下来,似乎短暂地抛弃忧思,可是知珞听了半天,还是无法理解她的所思所想。 罗锦无知无觉,面上带笑地继续与他们说话。 天暗气清,明月高挂,清风拂面,三个初具仙风的人谈笑风生,树林簌簌,三面空旷,不远处就是悬崖边缘,空灵幽深。 女人身旁还有一个蜷缩成一团,倚靠着她的少女。 “好痛。” 在三人夹杂着笑意的谈话声中,传来细小的少女声音,她的语气带着一点点疑惑和抱怨。 无人察觉。 “还要附身几次。” “浪骸秘境只有这一关吗,还有多久。” “搞不懂你。” “燕风遥能行吗,他来应该行。” 知珞一顿,搞不清楚怎么跑偏去想到其他人了,还是秘境外的燕风遥。 她重新整理了一下思绪,再重新认真地对罗锦抱怨。 “搞不懂你。” “怎样才能弄懂你。”! 第 90 章 知珞在这里度过了七天。 罗锦日日都很繁忙,她的闲暇时间都给了她的个朋友。 而云章实在是行踪不定,不过她就像是远行的偶尔回巢的鸟,时不时就来与罗锦聊天。 她是异常狂妄的一个人,目中无人,也确实有目中无人的本事,面对好友会稍微安稳些。 可几人的会面皆是在无人知晓的偏僻之地,很少有人知道他们四个是至交好友,毕竟他们的关系也并非普通人之间的朋友关系,不会在一个人时提及朋友,他人也无从知道他们的具体行踪。 在云章又离开的一天,知珞忽的看向浮云谷入口。 浮云谷内众人嘈杂,一派祥和景象。 直到土壤有细微的震荡声,罗锦才意识到什么,转过头,望向入口。 渐渐地,有一点灵力在体内的医者们一个一个安静下来。 一时间谷中除了病人,没有半分声响。 一医者问:“什么声音?” “像是马蹄声。” 话音刚落,几个甲胄兵将骑着马进入,面容带着肃杀气息。 为首的人高声宣判。 知珞听了一耳朵,大意是浮云谷蔑视朝廷,故意杀害官员族人,触犯皇威。 还有许多莫名其妙的罪名,那些官员贵族知珞倒是知道,那是浮云谷医者尽全力医治却无力回天的人。 一些人因病而死,习惯高位的亲人总要找个无理的发泄口,定是医者大夫不够尽心,定是他们故意拖延,不是说那是全天下最好的大夫吗?怎么可能治不了! 不过是些搞歪门邪道的整天妄想长生的人,就连皇帝也没有大肆宣扬修仙之道,凭他们这些人能搞出什么? 本就在王土之上,却不对王鞠躬尽瘁、卑躬屈膝,此刻的皇帝正处于威信受损的当口,他必须要用雷霆手段来杀鸡儆猴,无权无势无武力的浮云谷进入他的视线。 这是发泄皇威怒火,也是皇帝坐在高位,阴恻恻看着其他人、对其他人的警告。 这时候竟然没有附身的选项。 知珞看着罗锦试图制止,却只能螳臂当车。 天子发怒是骤然降临,演变为一次屠门,血流成河,伏尸百万,浮云谷的惨叫声在谷中回荡,震耳欲聋。 一把剑刺进一个挡住病人的医者,医者握住剑锋正要斥责,看清楚了士兵的脸却愕然一惊。 士兵也愣然一瞬,但剑已入身,无力回天。 等医者倒下,士兵犹豫一瞬,却还是投身于杀人。 他们曾经是医者与病患的关系,那医者外出,到一处地点就会去看看那些没有钱财,请不起大夫,抓不了药的人,士兵就是其中之一。 许多城内官兵只需要听命即可,他们不会在意前方是何人,要杀的人是什么人,头上的人让他们杀谁他们就杀谁,这是分内之事。 如果他不杀,就会被视作叛徒,就地决。 但更多的人没那么纠结。 知珞巡视一周,尸横遍野,耳边是罗锦困兽般的哭喊,失去了所有分寸。 “抓几个活的!赏金万两!”一领头的人高喊。 皇帝对浮云谷的成果倒是很感兴趣,不能长生,延年益寿也是可以的。 打斗声持续了一个上午。 浮云谷至少有些灵力,可他们武力不足,人数不够,还没有打法,很快就成为单方面的屠杀。 罗锦死期将至,在捂住伤口,再也跑不过敌人时,被身后水池里的人猛然拉进去,血弥漫开来。 来人神色凶恶,刀上皆是血液,他环顾四周,水池有血,可水池旁也有尸体,于是他没有多加注意,就回身去杀其他人。 人太多了,根本没有人认得出谁是谷主,谁是普通医者。 知珞站在水池旁,她等了一会儿,就走出树林。 噗嗤的锐器刺入身体的声音,求饶的声音,还有大义凛然赴死的人临死前的怒骂。 万年前的修士也不过是一介凡人,开拓者在最初也不过是一个学着如何建立宗门、如何修炼的初学者。 知珞安静看着,她见过两个人的厮杀,也见过你来我往的争斗,却没见过一边倒的、毫无反抗之力的屠杀。 如同切菜砍肉,连床上的病人也一同斩杀。 皇帝以及高位的人极恨修士,表面上则是视作平常。 自称高人一等的人却没有灵根,那些长生不老的诱惑轮不到他们。 当修士的差距与凡人没有那么大的时候,正是最遭受嫉妒的时刻。 既然他们不能修炼,那么其他人又为何可以? 修仙界与凡界还没有泾渭分明,普通人与修士相处太久,修士也与普通人性格无异,难免会激起嫉恨。 朦胧的、在山上天中的修仙才是令人向往的,能够上天入地才是令人惧怕与尊重的。 等夜风吹过,士兵举着火把,在尸体中寻找谷主与其他有姓名的人物。 他们占领了浮云谷,密切巡逻监视。 死不瞑目的修士,灵魂化为一缕风,在谷中吹起烈烈流云。 最后的修行,是为愤怒与无可奈何。 …… 知珞跟着几个幸存的修士行走在林间,走出好一段距离,他们才疲惫地停下。 池听的鱼尾变为双腿,他身旁还有一个长相普通的小姑娘,她架着池听,就是她一路躲过追兵,找到谷主。 罗锦已然浑身污血,她的神情已经从悲戚到平静。 这是迟早的事。 她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修士挡路,没有武力的修士自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而他们也不可能真的去对皇帝卑躬屈膝。 作为谷主,她竟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她是罪人。 知珞抬头,云中隐隐有紫雷萦绕,这是修士顿悟、第一次窥见修炼之路的真理的 劫难。 罗锦仰头凝望,半晌,她将宗门玉佩递给瘦小的姑娘,笑道:“你想要成为谷主,就是谷主。如果不想,那就去走自己的路吧,宁赤。” 女孩怔然。 她心性坚韧,当初是父母来浮云谷治病,却没有办法治好,去世后,宁赤便被浮云谷收养。 即便遭遇巨变,她也沉默着待在浮云谷,每日日升之前就会去摘药,然后听从罗锦的教导。 宁赤想要开口,说你别走,可望着谷主平静到死水一般的眼神,便不再多言,片刻之后,她的面容愈发坚毅,缓慢地弯腰垂首,肮脏的手接过白色玉佩。 池听抽泣着:“谷主,别走。” 罗锦:“这是惩罚。” 她拍了拍池听的头,又拍了拍宁赤,抬头环视一遍几个一直沉默着的修士,一张张面容充满血污,唯有明亮的眼睛能够看清,偶尔有压抑的哭噎声。 “你们没有做错什么,是我没有尽到谷主的职责。” 一人急切说道:“不!没有谷主的话,我们这些人早就死在乱世了,修行的医者就算没有到浮云谷,在其他地方也是容易丧命的,是谷主给了我们一个栖息之地……” 罗锦并未多言,只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天边有雷电缠绵,罗锦走向空地,越行越远,其余人没有追,也知道她不需要他们去追寻。 只有宁赤执着地跟着她走了一段距离,鞋早已丢失,女孩赤着脚,脚底已经有大大小小的血痕。 罗锦侧头看她,如果是以往,她定会很轻易地注意到,可方才在途中她神思恍惚,竟没有发觉。 罗锦停住脚步,在闷雷声中蹲下。 “谷、谷主…!”宁赤年纪还小,却已经不愿意被当小孩子对待,瑟缩了一下。 但罗锦就像是温柔的水,轻而易举地撬开紧闭的壳,宁赤只能看着她用干净的手帕缠绕住她的脚,不用再赤着踩地。 知珞没有看她们,她在望向雷劫。 并非只是突破才会引来雷劫,还有顿悟之人,窥视天道的人。 而像罗锦这种,正在钻研修炼之道的人,面对雷劫几乎是必死无疑。 知珞对罗锦没什么看法,她也知晓这等秘境,就该如此的难。 她摘下雪泥鱼玉佩,举起来看。 雪泥鱼在亲昵地挨她的指腹,仿佛在尽力安慰,它的颜色从进秘境起就没有变过。 她可能理解了罗锦留在浮云谷的原因,可她的心境从没有因为罗锦的遭遇而动摇,即便浮云谷遭遇灭门,她也未曾悲伤。 空旷土壤之上,乌云密布,雷声愈发的近,宁赤这才吐露出心声:“……谷主,你要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罗锦站起身,说道。 罗锦看向身侧,正好是知珞的位置,知珞一愣,差点以为她能看见她了,默默移动了下位置。 见罗锦的瞳孔没有跟着她走,知珞才站定。 罗锦:“我 知道了,医者与修士本就不是相同的意思。 医者是医者?_[(,修士是修士。行医对于修炼,其实并没有太大的用处。” “善,不是修炼必需的道。只要能够坚定道心,就算是再自私的人也能登上修仙之道,只是贪欲容易使心境不稳罢了。如果是异常冷静理性的恶人或者没有善心的人,何尝不能步步高升。” 宁赤仰头望着。 罗锦轻轻推了推她的,含笑:“回去吧。” 宁赤站住倔强地没有动。 罗锦也不恼,转身走向空地塌陷的地方。 雷云压抑,雷光映照出她的脸,罗锦喃喃自语。 “听云章说,修仙可能真的可以飞升成仙,这是她窥见的道的一角。” 知珞听着她的话,兀自点了点头。 雷电猝然降落到一旁,余威击落罗锦的手臂,她恍然不觉,一双眼睛凝望黑云,似要透过厚厚的云,看见背后的仙。 “……如果天道会赐福为世为民之人,那为何还要放那等圣人抛弃世人,飞升成仙,他们又不是死亡的灵魂,留他们在世间一直救死扶伤不是更好?” 如果她要做修炼之人,想要医者修炼,那就应该抛弃医者的身份,抛弃“医者仁心”的束缚,抛弃“悬壶济世”的妄想。 可以有仁心,可这绝不是必须的,浮云谷作为统领医者修士的宗门,理应以身作则,抛弃医者职责,树立新的体悟。 一道道雷电降落,远处的人静静地看着,泪水淌过脸颊。 “……如果要修仙,那就不叫医者了。” “——是药修。” 最后一道雷电降临,知珞已经远离了罗锦,她看到悬崖边缘赶来的云章,于是顺势御剑到她身侧。 知珞只是突然想到,如果秘境还没有结束,那她是不是就该另外选择一个人当做附身的对象。 果不其然,她才靠近云章,眼前的场景就转换。 “云前辈!请救救谷主吧!”那几个修士望见她,像是没有察觉到云章换了人,跪下磕头。 知珞在感受胸腔涌动的愤慨。 ——假如是她,是她的朋友死了。 那紫雷下的身影可以是翊灵柯,可以是涂蕊七,也可以是宋至淮。 少女空白一片的内心染上一些暗色,雪泥鱼的墨黑很快蔓延至鱼身中间。 知珞睁开眼,语气平静道:“收好尸吧。” 虽然可能已然尸骨无存。 几人愣然。 只有池听出声:“云前辈要去哪儿?” 知珞遵从内心:“去杀人。” 她没有再看死去的朋友一眼,一路赶到皇城,居然没有触发惩罚。 云章就是这么做的,知珞也是这么做的。 “护驾!快护驾!” 血染皇宫,在剑修的剑下,皇族之人毫无反抗之力,就如同士兵脚下的修士。 第二日,就传出那皇宫 的一剑,听闻修士的剑能够劈开海浪,自然也能劈开宫墙肉身。 那才是修士。 ?本作者白白木提醒您最全的《当她可以操纵反派少年》尽在[],域名[( 有人在家中暗自哭泣,喜悦于暴君终于死去。 也有人由此崇尚修仙,修士的名声唯有强大才有意义。 后来远真帮助皇室重新选了个仁君,将皇帝骤然死去的影响降到最低。 再后来,就是众人听说那个云章尊者建立了宗门,名为十二月宗。 与其说是宗门,不如说是土匪窝,云章随心所欲惯了,也没什么必要的善恶之分,根本不会压制手下的人为夺取宝物自相残杀。 第一年,修仙界与凡界分割,她的宗门广收弟子。 第二年,浮云谷重建,丰晨庭特意为了它钻研出了守护阵法。 第年,十二月宗的任务多为清除浮云谷外围的杂碎。 浮云谷修改宗门誓约,自称药修,不再到处收留无关之人,要买丹药也得用钱,只是不会拘束药修自己去治病,这是药修的自由,却不再是必须与主流。 而罗锦的姓名消失在洪流中,留下图妄仙人的尊称。 第五年,云章嫌弃宗门的人太多,但死的太快,也不能不收人,只是不再需要这么多了。于是她收起通道,降下困难重重的天梯,让想去的人要么望而生畏,要么就直接死在天梯之上。 …… 第十年,周怀瑾爬上天梯,改名周石瑾,在云章戏谑的眼神中拜入宗门。 宗主身侧站有一女子,她剑眉入鬓,是云章顺手杀人,救下的凡界人。 天边云起云涌,周石瑾抬起头,云章已然消失,仅有令之欢对她笑了笑。 “恭喜。” 恭喜来到弱肉强食的十二月宗。 虽然最后宗门越来越像个宗门,不再自相残杀,反而守望相助。 …… 知珞睁开眼,面前的是一处山洞。 她的灵魂在恢复,身体的阵痛在舒缓。 自从附身云章,她就很少遭到惩罚,只惩罚了两次,接下来连着超过五次没有失败时,她就脱离了云章,粗略看了一遍十二月宗的历史。 一道声音懒洋洋地出现:“恭喜恭喜,你是第六个通过秘境的人。” 知珞:“第六个?” “对,是有运气,并且能够抓住运气的第六个人,”一道虚影出现,是云章的身影,她笑脸盈盈,“可别怪我,我死后,这秘境自然就是天道接受,按照自然的规则,秘境内的宝物越贵重,就越难。当初还有五个人通过的,可惜有一人用了我的东西入魔,沾染上魔气,差点污染了道,于是秘境的难度就再次上升——虽然天道没有人格,但你可以想象为,它定下了死局。” 知珞诚恳道:“可是我没有死。” “谁让你灵魂这么强的,真是奇怪。”云章飘到金银财宝之上。 浪骸秘境已然被规则提升至必死之局。 但规则又不会让秘境成为真的屠杀场,留有一线生 机。 它会根据人的弱点而自行创造幻境,知珞不懂人心??[,那么她的关就是人心。 浪骸秘境的初心并非让入秘境的人克服弱点——它没那么好为人师。 如果知珞中途突然开窍学会了懂人心,那么秘境也会再次转变,再次变成她的另一个弱点困境,重新来过。 如果他人进来,则也会是另一番景象。 越难的关,它的解答就越简单。 她只需要找一个与自己观念差不多人附身即可,可惜不懂人心的人怎么可能在第一面就能察觉到谁和她契合。 况且幻境中的人千千万万,连平民百姓都可以成为选项。 所以是必死局,这需要进秘境人有绝佳的运气,并且能够稳稳地抓住运气的能力。 当然,最大的前提则是一根筋地坚持下去,固守自我,不要自作聪明。 如果“弱点”不是战斗时的招式弱点,那么解决它就不是必需的。 “云章”笑道:“听起来倒是很简单,世上不可能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所以只用通过五个选择即可,对于你来说应该很难,不过你竟然和云章的选择有五个相同,倒也稀奇。” “虽然你们做出选择的心态和情绪完全不同,你也还是遭受过几次惩罚,和云章有许多不一样——果然人还是独一无二的。” 知珞点了点头:“的确。” “你想要什么?我的宝物可以任由你随便拿一件,那可是能让普通修士打败金丹期修士,抵抗住大能一击的法器,亦或者能留下死人的灵魂,或者突破瓶颈修为晋升的丹药?剑谱?” 她自是知晓这法器的价值,任意一件都能够保她无忧无虑几百年。 ——如果不是有邪祟爆发的话,如果她要的不是几千年,几万年的话。 知珞稍作思考,抬手轻轻指了指她,直白道:“你。” “云章”讶异扬眉:“哦?” 知珞一板一眼道:“你是师父的师父,那教我也可以,你是留在这里的一魄,不能离开的话,可以在这里教了我,我再出去。” “我可不是你师父的师父,我是那周石瑾的顶头宗主,况且我只是云章的一缕魄,连性子都和她不一样。” 知珞重复:“你。” “我都说了,我不是你师父的师父。” “你。”知珞再次重复,“你已经死了,没有生命,是一件宝物。” 少女不像其他修士,拜一些大能还要尊敬地跪下,或者说些令人动容的好话,自述苦楚、说那些表达志向决心的言论。 知珞就真的把“云章”话里的“随便拿”贯彻到底,并且直言她是一件“宝物”,还异常坚持。 “……”“云章”沉默片刻,支着下巴看向别处,“周石瑾竟然收了个榆木脑袋当徒弟。”! 第 91 章 “云章”的训练方法更偏向野蛮人。 先提点一通,再打一次,在知珞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的时候,继续提点几句。 受伤严重,但有效。 “云章”:“等你能够将灵力与剑气融为一体时,就该创造自己的剑法了。如果到了那时候,你会取什么名字?” 知珞盯着她。 “云章”原本在调侃着笑,被她盯视久了,唇边笑意逐渐挂不住。 知珞:“叫知珞剑法。” “云章”:“……你没有丝毫的文采。” 知珞再沉思片刻,道:“花落剑法。” 花落知多少的花落,母亲写错的名字。 “……虽然很想说剑法名字应当与剑法本身的剑气相关,凌厉的就取一个杀气腾腾的名字,诸如此类……但随便吧。” “云章”脸上带笑,即便是一缕魄,残留的剑气可谓是刻在灵魂之上,凛然蓬勃。 知珞还躺在地上,诚实地说:“动不了了。” “云章”轻描淡写:“没关系,这是秘境。” 向上爬定会吃苦,秘境的好处就是可以让你无限吃苦,不带停歇。 所谓增长迅速的实力,也得付出加倍的血汗,时间流速的错位以及“云章”的教导已是天时地利,最后需要的就是知珞一次一次的倒下再站起。 “云章”似乎在回忆,笑道:“当初我也是这样,没有哪一刻是不疼的,但是没关系——” 她的眼睛眯起,对上少女褐色的澄澈瞳眸。 知珞仿佛对于苦没有感知力,她的耐性极高,如同一片云,随意打压,也依旧漂浮着。 她和云章根本不一样。 知珞报仇的心境依然是万里晴空,她只会盯住自己的目标,心无旁骛,被内心耿直的想法和悲伤所驱使,做出杀人报仇的事。 可是云章是狂妄至极的人,她杀人时还会畅快大笑,她在罗锦死后会很快、并且彻底的走出来,真正地抛之脑后,做出建设十二月宗的决定更像是顺手帮助浮云谷的重建,而从未想过长久性地去帮助。 她的眼中永远是敌人,血,还有剑。 但是知珞不是,少女即使是在离玉死后,也偶尔会想起她,没有多余的伤感,就像是朦胧温柔的月色,就这么笼罩着心绪,以一种小溪流水般的淡然回忆起她。 知珞懵懂如幼兽,可她有心,以她不知道的频率跳动着,思念着。 淡淡的、温柔的心。 …… * “又来了吗?我看看,我看看。” “别挤我啊!” 醉人湾内,几个无所事事的修士挤着挨着往明令禁止不能普通修士靠近的明镜海张望。 明镜海的守阵阵修修补了阵法,那么多年的改进足够使封印重新稳固,然而醉人湾的多数修士依然不能贸然靠近明镜海,不过远远地看倒是可以。 近年来风头最盛的自然是打败过无数魔修的长枪修士燕风遥。 这几十年修仙界出过大大小小的事,不知为何剑尊一直在闭关,挑起大梁的反而是十二月宗的燕风遥、宋至淮和涂蕊七等人,成长迅速,很快就有了足够成熟的美名。 比起当初的初出茅庐的新任修士,此刻他们已经成为了修仙界人所熟知的强大修士。 醉人湾的人都知道那个年岁永远停留在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燕风遥,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明镜海。 新进宗门的少年们会抢着去观看,却没有人敢上前。 就像观看一个名人,来给枯燥的学习生活解解闷,几人看着那黑衣少年如期而至,兴奋起来。 “听说燕仙者的长枪因为杀的魔修太多了,而弥漫着薄薄的不详红雾,差点被当成魔修的武器,这是真的吗?” “应该是的吧?” 两人讨论起来,又扯到明镜海的两个翊师姐,天南地北地聊,以至于刚准备开口的旁人闭上了嘴。 他正要反驳,说武器应当是受主人心境影响最大,然后话题就绕开了,只好把话憋住咽下去。 也就新弟子会对十二月宗的燕风遥来明镜海感兴趣,其余的弟子早就习惯了他的行为,虽然不知晓具体原因,但很多人猜测是为了祭奠死去的“同伴”。 不太确定,因为醉人湾的翊灵柯师姐囔囔过根本不是“同伴”,而是他的主人,吓得几个仙尊捂住了她的嘴,生怕传出去,惹恼了燕风遥。 “怎么可能是主人啊,燕仙者虽然人挺好,但他杀人杀魔的动作可不温柔,并且他们宗门的人都知道燕风遥连师父的话都不会全听。” “燕仙者应该是他们宗门的剑门最强大的弟子了吧,没有人比得上。” “那是自然。” 十二月宗本就盛产武力修士,站在剑门第一位的燕风遥当然更是修仙界内对手极少。 他是天才,但没有人怀疑他的努力,是疯了一样的向上,仿佛身后有猛禽在追赶,他咬着牙噙着血一步一步地爬上高位,期间遭遇过无数暗算以及危机,陨落的危险比比皆是,可每一次他都扛了过去。 明镜海边,少年站定,低眸翻阅着一卷有关打造机关技艺的书,阳光洒落,他高耸的马尾安静垂下,眉眼比几十年前更加成熟,却卡在了少年与青年之间,任谁看都是一副眉眼冷冽的漂亮少年模样。 但身形更高,比之那些青年令人心动的身姿更是不予多让,甚至夹杂着经年累月的修炼修行形成的锋利和隐藏起来的戾气,让少年身躯少了真正年少时的青涩气质,混杂在一起,让他犹如一柄入鞘的古剑,你看不见他的锋刃,可你知道他表面淡然的震慑和深藏着的蠢蠢欲动的凶戾。 他身侧的玉佩里的雪泥鱼成了一条浸了墨水的黑色鱼,一动不动。 那仅仅是几年前,燕风遥过于想念,某一夜晚失了分寸与理智一般,忘记了他将雪泥鱼放进储物袋的初衷,将它拿了出来。 雪泥鱼 久违地见到外界,却在入手的那一刻,还有大半是透明的鱼顷刻间化为墨鱼,它摇动了下尾巴,浓稠的黑色像是轻轻一捏就能够挤出墨。 燕风遥安静地看了半晌,才说道:“没有用了。” 他没有扔掉不能再起作用的雪泥鱼,反而时常佩戴。 少年在海浪声中安静地翻开下一页。 倏地,有阵修大喊:“海水在上升!” “封印无事!” “那是——” 海水从中央劈开一条道路,两侧形成翻涌的水壁,这条道通往不知名的深处,总归不是封印里的地方,所以周边没有阵法阻碍。 燕风遥猛然抬眸,凝神望了片刻,在众阵修还在揣测这是什么的时候,他缩地成寸,眨眼间踏进水道。 一阵修惊愕不已:“燕道友!危险!” 终于回忆起当年往事的修士在原地愣然住,结结巴巴道:“我…我记得这是,几十年前出现过的秘境,那是在明镜海封印的背面。” “什么?!那这条路不就是通往——” …… 没有理会外界的吵吵囔囔,燕风遥踏进水道开始,就没有再缩地成寸,反而一步一步地靠近。 说不清这是什么心思。 他的心脏其实很平静,他习惯了平静,就算知晓有可能见到她,也是依照惯性平静地跳动着。 但他的身体已经走了过去。 半晌,一片死寂中,眼前出现熟悉又陌生的结界,然后是堆砌的尸体,秘境的入口。 少年心脏平稳地跳动着,一双黑眸却死死盯住入口,他就算是面对敌人也淡淡的黑瞳此刻弥漫着执拗的单一情绪,以至于本就漆黑的瞳孔显得愈发黑暗。 他什么都没有想。 心境一片空白,指尖掐进掌心,已经进入灵台的玄尘在紧绷着。 知珞一出来就吓了一跳,差点以为不知道哪里结的仇人找上了门,在守株待兔。 眨了眨眼,才发现那是燕风遥。 比以前成熟了几分,而秘境里的少女比他长得慢一点。 知珞踩着尸体走出结界,她站定在燕风遥面前,疑惑地看着他绷得紧紧的冷脸,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动不动,连表情都显得冷硬,只有一双眼睛盯着她,跟着她移动。 她抬头看着他的脸。 久违的心跳声慢吞吞地加快一点,催生出一股喜悦之情。 她在秘境里也偶尔想起过燕风遥的便利,唯有一次只单纯地想起过他这个人,因此,那次短暂的想念在她心底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分别后重逢应该打个招呼?或者拥抱? 知珞想了想,十分从心地伸手一把把他抱住,甚至把他垂下的手臂也跟着困住,整个人如同树懒抱住一棵树。 她仰着脸,下巴靠在他胸膛上,一双杏眼盯着他。 “……” 燕风遥被柔软的少女抱住,只能看着她的头顶,浑身僵硬 。 知珞非常有礼貌:“好久不见——虽然不知道有多久,但是好久不见。” 他的胸膛更宽了一些,似乎起伏也比以前更大了一点,愈发的舒适。 燕风遥没有说话,死寂一般的沉默。 知珞又松开了手臂,看了眼燕风遥的修为。 嗯,没有威胁性,她的进度没有错。 放下心,知珞谨慎地问:“你应该学会了缩地成寸了吧。” 也没管少年从出现开始就缄默得异常,知珞走到他身后,燕风遥转过头看她。 她把他的脊背当做一个架子,慢吞吞爬上去,在挽住他脖颈的时候,少年下意识抬手握住她的腿弯,形成背的姿势。 知珞出来之前才被“云章”训练过一次,精神上的疲惫没有消除,顺势靠在他肩膀,命令道:“用缩地成寸,快点回宗门,我要休息一天,你去给涂师姐他们说我回来了,然后等我第二天再去补重逢招呼。” 仿佛中间几十年的分别从未存在过,她非常自然地命令着,看燕风遥没有应答,她才发现他从见面起就一直没有说话,皱了皱眉,轻轻拽了拽他的马尾。 知珞认真地问:“你是不是变成哑巴了。” 也不是没有可能,万一遭遇了什么危险呢,幸好没变成瞎子。 知珞想到。 “……没有。”少年仿佛才反应过来,从死物变成活生生的人,他开了口,声音也比以前成熟了一点,却依然带着悦耳清澈的少年气息,此刻才出声,干涩得很,后面越说越顺。 “没有变成哑巴。” “那你在干什么。”知珞趴他肩膀侧头去看他侧脸,偏偏燕风遥抿了抿唇,转过头垂首,躲过她的视线。 知珞不愉地揪住他额头的浅发:“你在干什么。” “……抱歉。”燕风遥这才转过来,却没有抬眸,他的皮囊依旧是极其漂亮,眼睫遮住黑瞳,眼尾有一丝的淡红。 知珞新奇道:“你又哭了。” “……”燕风遥沉默片刻,抬眸,眼中仅仅是湿润了一层,很快收敛,“并未。” 知珞:“我离开了多久?” 燕风遥轻声:“……抱歉,我不知道,没有数过。” 他从她离开起,就没有再留意过任何有关时间的东西,年份、她离开的年岁,他通通都不会去想,去记。 没有意义。 一天还是一年,有何意义?对于他来说没有区别。 浑浑噩噩,不论她离开了多久,都是没有关系的,反正他一直在等,既然是不会回头的等待,那么就不必纠结时间。 时间已然失去了它的意义,它缓缓淌过,没有在他心底停留。 分开的日子千篇一律,麻木不知。 他只会记得她离开的那一天,没有知珞的“一天”,还有与她重逢的这一天。 在他看来,只过了三天。 燕风遥侧头,定定地看着知珞,她趴在他肩膀上,下巴抵住他的肩膀,眉头轻轻皱着,一如记忆中的可爱。 他就这么缄默、冷静、又极其专注地看着。 被抛弃几十年的灵魂仿佛终于追上了身体,心脏后知后觉地破冰,有了生命,重重跳动着,似乎让血液都变得滚烫,烫得血管刺痛,表皮在细细的颤抖。 沉寂几十年的死物,突然重新有了生命。 燕风遥没有动,表面上保持着专注,不想移开视线。 知珞不会懂少年心底的弯弯绕绕,更不会发觉他此刻莫名的沉默话少,还有他周身萦绕着的奇怪的情绪,那情绪粘稠得密不透风,表面平静,内里却似乎在咕噜冒泡着逐渐沸腾。 须臾,少女反而诚恳地建议:“那你现在数吧。” 燕风遥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数不清。” 知珞叹了口气,似乎觉得他怎么脑子变得不太聪明了。 “那我们先回宗门,我休息的时候你去问问。” “好。”! 第 92 章 众阵修在外焦急,无人知晓他为何进去,太过危险,没人敢贸然靠近,有人已经有所猜测,那是曦去仙人的浪骸秘境。 可是封印未破,明镜海背面的浪骸秘境怎么会出现? 天边晴空万里,无云无风,在入口处逐渐出现一个人影,还没有等众人看清,那人已经缩地成寸,眨眼间没了踪影,秘境的通道也重新合上。 阵修愣愣地反应了一会儿:“……刚刚燕道友传音说无事,他先离开了。” “这样啊,”一人顿了顿,“所以那是浪骸秘境吗?” “不知,也许是吧。世上总有一些奇事。” 他们从没有往有人从秘境出来那方面去想。 “云章”口中的五人,在如今的修仙界早已经没了姓名,那五人也不知怎么回事,名气没有那么大,也许是闭关,也许是中途陨落,或者是没有撑起那些神器的能力,在无数人的贪婪追杀中丧命。 这就是修仙界与凡界的不同,外物也许能够帮助你一时,可终究还是修士个人。 所以浪骸秘境从某种角度讲,是修仙人心目中的必死之地。 曦去仙人对生死一事毫无敬意,从她对武器秘境取名为虚浪秘境,和她死后形成的浪骸秘境就可以看出。 虚生浪死,活着没有意义,死的没有价值,她倒不是以劝诫或者遗憾的语气,反而是反讽。 放浪形骸,无拘无束。 不能因为她是十二月宗的开山宗主,就认定她有一颗为宗门为修仙奉献的心。 即便如此,修仙界依然是崇拜她的。 那等无拘无束、超脱世俗框架之外,又没有作恶多端的人,实在是让人佩服。 …… 缩地成寸是元婴期修士才能完全掌握的法术,却不是所有元婴期都能够领悟其中关窍。 燕风遥是金丹期,却已经能够用一张符纸辅佐,在宗门外就能够缩地成寸,而不再受宗门灵气环境的限制,这需要极其精巧的掌控,灵力的流动与发挥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所以才会有越阶打败对手的事情发生。 而他调用灵力的能力明显已经炉火纯青。 知珞趴在他肩膀上,实在惬意,主要是在浪骸秘境内她就没有休息过,毫不停歇地练习剑法、修炼、被打败、顶着疼痛继续。 在秘境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她才觉得无尽的疲惫,连境界尚且不稳定的元婴修为都无法让她的精神恢复。 少年一直没有说话,唯有到达落石林时,他轻声说道:“到了。” “……” 没有人回答。 燕风遥微微侧过头,她的脸颊压在他的肩膀上,紧闭的眼睛下方的脸肉堆砌着,没有束发,青丝自由地垂落着,有几缕还贴在燕风遥的侧颈,激起一阵痒意。 他看了会儿,又缓慢地眨了眨眼。 仿佛是踩在白云上,软绵绵的没有实感。 她长高了一些, 长相却没有一点变化,也许是秘境时间流速的问题。 而他却已经长了她几岁。 ?本作者白白木提醒您《当她可以操纵反派少年》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曾经在知珞才离开不久时,燕风遥最为纠结的则是外貌。 虽然等修为再高一些,就能够随意更改外貌年龄——可那只能比驻颜的年纪大,如果是三十岁驻颜,就不能变得比三十岁还要小。 但最主要的是,很少有人去更改,长期保持本来的面貌才是修士所习惯的事情。 更何况,等知珞修为高到一定程度,是能够轻易地透过修士伪装的皮囊,看到他们真实的驻颜年纪的模样。 他刻意控制着修炼速度,原本应该在筑基后期就驻颜,可他故意修改了修炼灵力的流动,拖慢了进度,以至于到达了筑基后期,他还能够长。 少年原本在等身体长成青年。 可在漫长无趣的一个人望着月亮,手染鲜血的日子里,少年忽然想到:如果是知珞,她定不会在意身体的年龄,到了应该驻颜的时候就驻颜。 可是她到了筑基后期,好像还在按照正常的成长速度生长着? 燕风遥稍一思考。 知珞闭关的地方应当是周仙尊常用的洞府,周仙尊应该随意延迟了她停止生长的时间。 可现在知珞进了秘境。 “………” 当初的燕风遥低头看着掌纹,手心已然是男子那般充满力量,可指骨经脉处总是透着还未彻底成熟的少年气息。 也许他想了一天,也许想了一个月,或者想了整整一年。 最终他在介于成熟和少年之间的年纪停下。 忘记具体是多少岁,总之那股眉眼间曾让知珞看了又看的青涩与锋利永远停在了原地,过去许久之后,还掺杂着似有若无的漠然。 现在燕风遥看着她,又觉得心境仿佛从来就没有变过,他们也从没有分开过。 那些分开的时间就好像顷刻之间蒸发,没有意义的东西被丢弃,被他抛之脑后,只留下愈发浓重的念想。 知珞脸上的微肉一直存在着,刚刚好,不似他人如同尖尖的玉笋般的削瘦。 她从没有画眉,眉毛颜色是淡淡的黑,不粗不细,放在圆润的杏眼上配合得恰到好处。 不是惊艳的美,而是草丛中一朵柔软的花一样,可爱得令人驻足。 知珞被盯了许久,她睁开了眼,看见到了落石林,就自顾自从他背上跳下来。 她随意地挥了挥手,“再见,记得去知会他们一声。我要休息了。” 燕风遥嗯了一声,随即沉默:“……” 知珞走了几步,才感受到内心的拉扯,她疑惑又从心地回头。 燕风遥立刻抬眼对上她的视线,太过迅速,仿佛他就是一直等着。 “怎么了?” 知珞没有马上说话。 她在细细地看燕风遥的脸,然后又看向他的眼睛。 知珞虽然不知道何为对活人的喜欢,可她喜欢过桂花糕, 少女想了下,只觉得这类感情的某些表达是一样的。 那就是看到它,得到它,没有了再找。 只是这种味道的桂花糕唯有一块,幸好燕风遥是活人,不会轻易变得四分五裂,被人吃下去,吞进肚子里。 知珞没有去想自己的行为理由,仅仅是想那么做就做了,她朝燕风遥招了招手,是招呼小狗过来的手势。 燕风遥恍惚了一下,他只是忽然间记忆清晰了许多,想起他们才相遇不久时,她也曾这么招过他。 少年没有犹豫地抬步走向她。 知珞:“那用信告诉他们好了,你陪我。” “……”燕风遥怔了怔,说了一声好,旋即敏锐地察觉到苗头,却不敢打草惊蛇,贸然发问惹她不快,于是说道,“…做什么?” 知珞走向落石林深处:“陪我睡觉,我休息习惯睡觉。” 她保留了睡觉的习惯,总觉得睡觉时才是最放松的时候。 就是在外面睡觉容易被杀而已。 落石林没有丝毫改变,一花一木,一草一石,皆是历历在目,在熟悉的院子里,一女人靠坐在椅子上,见知珞进来,登时看了过去。 知珞停下脚步,与她对望。 燕风遥跟在她身后,非常熟练地收敛自身的存在感,一如既往地退居后方。 风回荡在两人之间。 周石瑾眉眼微凝,片刻之后又松开,她开口:“回来了。” “嗯,回来了。” 知珞又极其认真地说道:“等我休息过后,再和师父你重逢讲话,先停在这里。” 她怕讲到中途,自己先累晕了。 果然是她徒弟,重逢还能暂停的。 周石瑾彻底松缓了眉眼,甚至像是看一个打工回家的人,摆摆手:“去吧去吧。” 知珞点了点头,走向房间。 燕风遥对周石瑾礼貌地微微低了低头,跟着她走进去。 “……” 什么? 周石瑾没有说话,挑了挑眉。 她这徒弟开窍了?没让燕风遥干活,反而是留下他,放在眼睛底下观赏,对于知珞来说,这至少得带着一点点的喜爱之情,才会凭借心意地放在眼前。 周石瑾看了半晌,又阖上眼睛。 反正她徒弟也不会吃亏被骗。 …… 本应该隆重又感人的重逢场景被叫暂停,知珞发现她的房间和以前一模一样——她的意思是说,和以前一样的干净。 知珞:“你打扫过?” 燕风遥轻描淡写道:“对,次数不多。” 每三天一次而已。 知珞哦了一声,回忆以前的做法,拍了拍他顺从她垂下的脑袋,鼓励:“很好,做的不错。” 她给其余三个伙伴写了信,想了想,过了这么久,万一小伙伴遭遇了什么事情变了一副模样怎么办? 知珞:“他们变了没有?” 燕风遥顿了顿,谨慎回答:“宋师兄一直在自我修炼,却不再去尝试交友,可能处于修炼的关键时期。翊灵柯在醉人湾步步高升,很得醉人湾宗主的看重。涂师姐依然在十二月宗。他们应当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我也不知晓他们遇见你后会不会像从前一样。” 知珞压根没听出他是谨慎发言,她只听他的表面意思。 噢,没变,但是有一定的不确定性。 知珞对待朋友,不像其他人对待朋友,是以无时无刻的信任为荣,只要分开久了,她会习惯性再次评估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怕他们背叛,而是单纯的判断相处舒服的程度有没有更改。 知珞在信后加了几句,卷着被褥,钻进床闭上眼睛,俨然是一副即将入睡的模样。 站在一旁的燕风遥静默片刻,他看了看周围,安静地待在一侧,眼睫微垂,看着她。 知珞又翻过身,睁开眼看他。 燕风遥:“怎么了?” 知珞诚实说:“看看而已。” 燕风遥抿唇,视线游离了一瞬,再直视她。 知珞:“我在秘境里想过你。” “……”燕风遥耳廓一红,他自然知晓这对于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知珞异常诚实:“有两百多次是想你的好用,有一次是想你本人。” 燕风遥的耳廓更红,他的眼睫微颤:“……谢谢。” “不用谢。” 知珞没想过回问他想没想过他,她也不在意这个,自觉说出这个事实后心情就好了不少。 她突然发现他的长相有了细微的变化,说:“你过来蹲下。” 燕风遥听话地蹲在她床边,任由她好奇地摸了摸他的脸。 说不清哪里有变化,可能是少年人的长相成熟了那么一点。 满足了探求欲,知珞正要收回手,被她手心挨着的少年忽的蹭了蹭她的指腹,他漂亮的睫羽抬起,露出漆黑的瞳。 分明是充满锋芒的眼睛轮廓,却因为眉毛微皱的角度而显得可怜。 少年看着她,情不自禁地说道:“……我好想你。” 知珞一愣,直白地问:“想我什么?” 她是在想燕风遥的好用,其次是他本人,自然而然地就认为他也许也掺杂了其他念想。 燕风遥却说:“你本人。” “多少次?” “不知道……没有数过。” 知珞谨慎地问:“比我的一次还要多吗?” “……”燕风遥眨了眨眼,几乎瞬间被她的表情戳了一下心脏,差点轻笑出来,胸腔鼓动的频率在加快,他停了停才说道,“抱歉,是的。” 知珞噢了一声,没再说话。 燕风遥也没有开口。 她的手没有及时收回来,现在还贴着他的脸,两人安静地对视片刻,连空气都变得静谧。 知珞恍然说道:“原来如此,看来你没有撒谎,的确不是想我, 而是很想我。” 很直白的话,燕风遥抿了抿唇,近乎是被她轻易地牵着鼻子走,那么容易地产生微妙的情绪。 他还没回答,知珞就跟判断完一个问题、完成了一件事似的,疲惫地松懈下来,松开手,把手缩进被窝。 燕风遥也就没有再说,他替她捻了捻被角,就这样靠在她床边凝视着,这是知珞允许的行为,也是他想要这么做的。 看着她,久而久之,鼓噪的心脏反而平静下来,没有丝毫戾气,甚至没有半分的情绪,他就像化作了她头下的枕头,亦或者头发上滑落的发带,她的玉佩,她的剑,总归是她身边的一切死物。 就这么陪伴着,所有的意义就是围绕着她。 半晌,少女安然休憩,她很久之前就习惯了落在她脸上的目光,现在也很快适应,那目光会不过于炙热,也不会过于冰冷刺人,刚刚好融入了周边的一切。 就像她身边的一件物品。 习以为常,并且足够安全。 * 翊灵柯正在房间整理阵法画卷,忽然一只机关鸟落到她的窗台。 “嗯?谁啊?” 她取下鸟腿上的信,展开。 对方完全没有书信的格式,直接写话。 [我是知珞,明日太阳升起的时候来落石林见面如何?同意的把鸟头拔下来再安上,不同意的把鸟头拔下来扔掉。] ……什么东西。 翊灵柯抽了抽嘴角,半晌,又弯眸笑了一声。 “终于回来了啊,其他人都以为你死了。” 她抬手,犹豫了一下。 ……知珞你到底设置的什么凶残机关啊。 翊灵柯把鸟头拔下来,露出鸟身内的机关齿轮,她正要边安回去,边读接下来信的内容。 [另外,不确认我们重逢是不是还能像以前一样相处得舒服,如果没以前那么舒服就直接提出来,为了适当挽留,我们可以打一架。] 翊灵柯笑容都僵硬了。 感受到你对朋友的确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担心并且挽留了。 同一时刻,另外两只鸟的头都被取下来,重新安装。 宋至淮看完信,抬眸遥望远山。 知师妹,重情重义,实在是令人触动。 他奇妙地领悟到知珞笨拙的心意,并且为之感动。 涂蕊七对师妹师弟们笑着说了几句就离开,她展开信,以往练就的一目十行的能力仿佛一瞬间消失,她极其缓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看完轻笑了一声,放飞那只机关鸟。 鸟儿在蓝天下振翅远去。 涂蕊七含笑眺望,一直到鸟儿消失。 既然她回来了,那么就代表知师妹成功了。 她会重新进入修仙人的视野,重新站上高位。 甚至比以前更高。! 第 93 章 修仙界近来在注意一件事。 几十年前曾经备受瞩目的剑修小辈,竟然没有死,反而安安稳稳地回到十二月宗。 这个消息像是流云细风,迅速传到了各门派耳朵里。 第一,十二月宗本就是第一修仙门派,被无数的人瞻仰注视着。 第二,那个剑修的修为,是初入元婴。 现在的修仙界经过长时间的休整,虽说修士的队伍在逐渐壮大,但高修为的人依然是寥寥无几。 金丹期修士就足够出名,去哪里都有人招待,更别说元婴。 元婴到大乘期是一段极其漫长的间隔,在这之间,每精进一步,甚至比修为晋升更加困难。 有些人甚至几千年都一直停留在元婴初期,一共粗略分为六重境界,元婴修士大多连二重境界都不会达到。 即便如此,元婴期修士也是屈指可数。 “知珞吗?”一修士念了一遍,他的记忆没有模糊,很轻易地便翻找出几十年前的比试大会的回忆,“那不是涂道友,燕道友,醉人湾的翊灵柯,还有宋道友的同伴吗?” “可是,她不是进浪骸秘境了吗?我记得当初………”一个参与过明镜海封印的修士越说声音越小,最终消弭在唇畔。 他眼含震惊,与同样惊愕的友人对视,双方都看得见对方的惊讶神情。 ——那不就是代表那知珞通过了浪骸秘境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那浪骸秘境的名声堪比当年的曦去仙人。 传闻,在必死的秘境中,藏着无数珍宝,任意一样宝物都能让修士轻易晋升。 还有无数奇珍异宝,各式各样囊括真理法则的法器。 开辟弥子境,逆转时间,唤起死魂,呼风唤雨,抵抗雷劫。 任何人的野心都能得到释放,任何一件法器都能遭到无数人觊觎。 虽然那知珞声称她并未拿秘境的东西,但不信的人居多。 谁不想走捷径?谁能真的老老实实一步一步地去晋升? 修仙,在更多人眼里是一个可以借助外物进步的领域。 凡人得到修仙之物,能够延长寿命。 普通修士得到修仙之物,愈发逍遥自在。 …… “一群傻子,修仙修的是人,越往上越不需要旁的东西帮助。除了武器,其余的都是锦上添花罢了,到那时候,自己就是一件宝物。” 周石瑾懒洋洋躺在竹子编成的椅子上。 她的修为一退再退,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的修为是多少,灵力依然深厚,修为却很不稳定,以至于无法准确判断,只知道在倒退跌落。 知珞闻言,看向她。 自从前几日她跟她的三个朋友说了话之后,那三人神态各异地回去了。 然后一直没有见面,他们都有需要忙的事务,宋至淮也准备着进入无情道的最后一步。 嗯……朋友的关 系应该能够保持下去。知珞想到。 她当时醒来,一出门就面对三个人,周石瑾不知到哪里去了。 知珞面无表情:“我记得约定的时间不一样。” 翊灵柯心直口快:“对啊,为什么我们三个人的时间还要不一样?昨天遇见了,今天就一起来了。” 知珞在信封上写的时间有所差异,涂蕊七最早,过少于一盏茶的时间就是翊灵柯,最后是宋至淮。 涂蕊七含笑道:“恭喜知师妹走出秘境。” 她顿了顿,吞下了这些年习惯说的稍加修饰恭喜话,如水的眼眸略微弯曲,直接说道:“真厉害。” 知珞:“我也觉得。” 宋至淮动了动嘴唇,硬邦邦挤出几个字:“恭喜知师妹。” 翊灵柯兴冲冲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死,快快快,我请客,我们去一醉方休!” 一直立在知珞身侧的燕风遥长睫微抬,唇边的弧度不变,他似有话说,可瞥向知珞,少女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好懂,别人无法发现她细微的变化,可心思玲珑的少年能够时刻捕捉,就并未多言。 果然,知珞在她说完就开口:“不要,我们要先说话。” “在桌子上一样可以说啊,我记得你很喜欢桂花糕,我有一个地方,那里的桂花糕可好吃了,我一直替你记着呢……” 翊灵柯说到结尾处一顿,语气微低。 涂蕊七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说道:“知师妹已经回来了。” 她自然知晓翊灵柯当初是触景生情,那时想要相信知珞能回来,可时间如同残忍的刀,一下一下割破他们的信心。 一边是岌岌可危的信心,一边是还想要维持住的念想。 幸而几人都有自己的事务,时常忙碌,不需要时时刻刻都在伤感。 不似燕师弟。 涂蕊七望向相貌依然保持着少年气息的燕风遥。 想必他才是最痛苦的,他们曾想过帮他,比如帮他寻一个职位,有忙碌的事也许就不会沉溺于思念。 可他拒绝了。 也对,燕风遥天赋惊人,短短时间就能成为修仙界的顶梁柱之一,想要什么职位没有?只是他不想罢了。 他不想而已。 他主动沉溺于那片令人窒息的蓝海,一遍一遍回忆过往。 其余三人已经在向前,而他永远停留在原地,或许再过一段时间,他会彻底与他们分离。 而现在,燕风遥身上随着时间积压的沉闷又莫名骇人的氛围一扫而空,以前是偶尔在修仙界人的面前伪装成天才又可靠,善解人意又有些傲气的道友,但他出现在人们视野里的机会越来越少,除去任务在以惊人的速度完成着,还有无关任务的那一地残尸,显示着少年行踪,其余的时间则完全瞧不见。 许多人都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涂蕊七又看向知珞,笑意更深。 “谢谢,”知珞先礼貌地对翊灵柯道谢,再执拗地 说,“不过我还是要先………” 她还未说完,翊灵柯就控制不住压制住的悲伤,眼泪滑落。 知珞立刻跟被踩了尾巴的动物一样机警起来,闭上嘴,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燕风遥眼睫微颤。 宋至淮也惊讶得很——虽然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来,他在身上摸索一阵,似乎想要找干净的帕子。 可还没等他拿出来,翊灵柯就粗暴地用袖子擦掉,声有泣音,道:“还以为你真会死在里面……” 知珞盯着她的眼泪,似乎在新奇地围观观察,嘴上回答:“没有死。” “……我知道,”翊灵柯很快冷静下来,自己也觉得丢脸,清了清嗓子,“朋友死而复生,作为友人,哭一哭实属正常。” 知珞:“我没有死,不是死而复生。” 她还没有观察完,翊灵柯就止住眼泪,知珞睁着双杏眼,问:“你怎么不哭了?” “……”翊灵柯略过她的问题,皮笑肉不笑,“是在我心底死而复生。” 涂蕊七笑出声,“那我们接下来——” 几人皆望向知珞,而知珞纠结到眉毛打结。 “………” “………” 最终还是没有因为她的泪水妥协。 知珞:“我要说话,不要去吃。” 翊灵柯:“……” 她最大的感觉竟然不是吐槽的欲望,而是—— 啊,知珞果真回来了,这就是她。 翊灵柯摆摆手:“说吧说吧,你要说什么?” 知珞:“我要一个一个说。” 翊灵柯露出一副“如果是你,这要求就很合理”的表情,还嘴上说着知道了,自己走向树林。 谁曾想知珞是直接当着众人面说。 折返回来的翊灵柯:“………” 既然能够被别人听见,那让他们分别过来有什么意思?不浪费时间? 知珞正对翊灵柯,先仔细回忆思考了一番,面色慎重。 “我在秘境里想过你,还有承诺,想过也许出来时你可能已经丧失了性命,幸好你没死。” 翊灵柯一愣,半晌,她像是掩饰住真实情绪,微蹙眉露出一个笑,道:“……放心,我没那么弱。” 可是原著剧情里你就死了。 知珞想了想,没说话,极其敷衍地嗯了一声。 知珞又对涂蕊七说:“我在秘境里想过你,还想过也许出来时你可能已经丧失了性命,幸好你没死。” 涂蕊七怔了怔。 还不等她反应,知珞再对宋至淮说:“我在秘境里想过你,还想过也许出来时你可能已经丧失了性命,幸好你没死。” 宋至淮……宋至淮感动地说:“谢谢你,知师妹。我也如此庆幸着。” 翊灵柯目瞪口呆,回过神:“等下!话都是一个样的吧!” 知珞想了想:“好像是的。” “那 加一个们字,一起说岂不更好?” 燕风遥这才开口:“因为知珞认为话虽一样,但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吧。” 众人齐齐望过去,他面不改色地笑道:“也许是觉得,即便话一样,可那份心意是独独对着一个人的,没有办法混杂在一起,也不想敷衍地混在一起说。” “……” 知珞非常赞同地点点头,“因为秘境的时间太长,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少女的神色坦坦荡荡,没有任何羞涩和说重要信念的意思,她就像是在说今天的饭很好吃一样,道:“就算都是朋友的关系,最后所庆幸的事是一样的,可我对你们的感觉却是不同的。” 她自己也很困惑似的,皱了皱眉,然后又松开眉头,随心所欲又略显懵懂地说道:“反正就是要给每一个人说,更舒服。” 这还是她想不通时,系统提醒的。 所以她想要一个一个地去说。 众人沉默。 多么赤诚的心意啊,不愧是知师妹。 宋至淮表情依旧冰冷,内心疯狂被触动,开始在心底冒出一连串的夸赞。 涂蕊七笑了下,温柔地赞同她:“有道理。” 翊灵柯脸红,结巴道:“……虽、虽然这是很普通的道理,但对你来说应该挺困难。看来你秘境里学到了很多。” 知珞诚实道:“学到了很多杀人技巧。” 她停了停:“还有让人生不如死的技巧。” 知珞说完,其余人还停留在感情波动里,她却像终于吐完了话,完成了告知任务一般,直接把朋友重逢的感动抛之脑后。 虽然懂得多了些,但她还是那个更注重自己的人,不会把目光过多地投入进无法理解透彻的领域。 知珞对于食物很是喜爱,有点高兴,把重逢谈话当做已完成,自动进入和以前一样的相处模式,顺滑地跳到下一个话题:“桂花糕在哪儿?” 翊灵柯还未从余韵中走出,涂蕊七就最先回神,笑道:“翊师妹应该知道。” 翊灵柯几番张嘴,想要充满感情地回答知珞刚刚的那些令人动容的话,却发现知珞已经满脸催促。 知珞连续发问:“桂花糕在哪儿?怎么一醉方休?” 见翊灵柯不说话,知珞想了下,贴心地减少了一个问题:“桂花糕在哪儿?” 氛围瞬间没了,一腔热血硬生生被压下去。 翊灵柯:“……” 行。 随后几人去往翊灵柯所说的地方,一醉方休。 …… 临近深夜,知珞端着酒杯,又小心地尝了一口,还是辣舌头。 这是醉人湾管理下的酒楼,对于他们来说是绝对安全的场所。 知珞看着面前醉倒的三人,无法理解:“他们怎么了。” 燕风遥放下酒杯:“他们放松了灵力,让酒发挥了作用。” “噢。” 只有两个人尚 且清醒,其余三人昏睡个彻底,仿佛也在释放着这些年的烦绪。 自然是由燕风遥出去,一手处理他们的事,他让酒楼负责的修士一个一个安置好三人,再推门而入。 少女倚靠在窗边,撑着下巴。 “那是在干什么。” 燕风遥走近,垂眸看着地面。 “这里是凡界,他们在举行灯会。” 知珞抬起头,感兴趣道:“就像上次我们参加的那个?那个宁安县的?” 那对于知珞才过去不久,最多几年,可对于燕风遥来说,却是一个凡人的大半辈子。 少年神色微顿,黑眸敛下,注视着她。 他说道:“是的。” 知珞听着他轻轻的声音。 “是我们曾经参加过的灯会。” 知珞压根听不出他话语里藏匿极深的复杂又稠密的情绪,她有点无聊,酒也不好喝,决定道:“那去看看。” “好。” …… 灯会依旧很无聊,知珞看了半天,走了许久,发现只是些灯笼而已。 灯笼有什么好看的。 很快她就腻了,选择去看上次见过的河灯。 这里也有一条河流,岸边黑暗,没有灯火,知珞坐在石子高台上,望着河流另一边的灯会。 燕风遥只觉心情异常的平静。 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真正的宁静。 少年也望着河对面,忽然,他似有所感,却先是微敛眸看一眼黑暗的河,然后才微微转头。 知珞正在盯着他,直勾勾的。 眼睛里没有任何波动,干净得如同在随意地看风景。 燕风遥:“怎么了?” 知珞:“没什么。河对面的东西都是上次看过的。” 燕风遥看着她。 知珞思考了下,诚恳道:“它没以前那么漂亮了,可它不是我的东西,所以无所谓。不如看你,更别说你现在是属于我的东西。” 熟悉的心脏紧缩的感觉,可是这次他没有用灵力,紧缩感只是因为曾经心脏被束缚太过,偶尔会产生的条件反射般的幻痛,燕风遥却觉血液倒流般,痛也刺激着神经,如同杀了人,切了骨,将敌人碾压后留下的兴奋。 但表面上少年仅仅是微怔了片刻,说道:“因为我的皮囊?” 知珞直觉不只是皮囊,但她也无法理解是什么,也没想过要去弄清楚,没意义,反正她怎么开心怎么随心来,随口道:“是的吧。” 少年闻言,避开她的视线,垂下眼帘,漂亮的长睫遮住黑瞳,下一刻他却又抬起,与她对视。 “是,”燕风遥说道,声音轻缓,犹如引诱着人又甘愿奉献出自身的血肉魂魄,“本应如此。你可以随意使用仆人,随意使用我,不只是看着我,其余的事自然都可以。” 知珞偏了偏头。 燕风遥似再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摊开手掌:“……比如你冷了 ,可以随意汲取我的温度。” 她的确有些冷了,修为还无法消除她本人体质带来的缺陷。 只是更容易抑制住而已。 知珞也不客气,低头把手放进他手心,他动用了灵力,不仅是普通人之间的相握取暖,他的热意源源不断地带着灵力传递,竟像是一块暖玉。 这不是人人都会掌握的,需要修士的钻研。 显然,他钻研过,并且掌握得极好。 知珞:“我知道啊。” 她一直都是“使用者”。 燕风遥敛下眸,控制住浑身的战栗。 毕竟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与她相贴过,久到他的皮肤一碰到少女,皮下的白骨在情不自禁地僵硬发颤。 少年语气如常,他和以前一样,擅长讲话:“可是就像一件新的物品,需要听人讲解一番,才会知道它还有其他的用途,才会用的更加舒适,物有所值。” 说明书吗?系统好像讲过。 知珞想到。 知珞盯视着燕风遥,有些遗憾:“我知道,你可以煮饭、梳头、做很多杂事。可是其余的不行,又不能把你杀了,死人的骨头和肉好像也没什么用处。” 知珞想不到,干脆把事情甩给他:“你还能做什么。” 燕风遥:“我走遍了世间的每一处。” 知珞琢磨了一下:“做任务可以带上你。” 燕风遥笑道:“我知道哪个通道偷偷跑出来的魔修最多,可以直接去斩杀,不会浪费时间去寻找。” 知珞对杀人不感兴趣,但对用实力对战感兴趣,说:“这个可以。” 两人说话间的气息在交融,少女的衣摆与他的黑衣缠绕了一瞬,又随着她随意的晃腿而解开。 这里的河灯稀少,点点烛光照不亮他们,少年的马尾因为他的垂首而贴着后背,有几缕垂落至他胸前,眉眼隐藏着锋芒,他的唇畔却含笑,融化了锋利。 他在几十年做了很多的事,像是现在才第一次回过头,回忆着慢慢叙述。 不会提及他当时的任何情绪,不会说任何有关他想她、担心她的话,燕风遥只慢慢剖析此番举动与了解对少女来说能带来什么好玩的、有用的,只会让她感兴趣、高兴。 他们像是说悄悄话一般离得很近,知珞习惯性把耳朵凑过去听,她的仆人则低着头,一双黑眸定定地盯着她,缓慢又不停顿地说着,眼眸微弯。 燕风遥表面如常,骨头深处却因为靠近她而产生奇妙的寒战,感受到她冰凉的手心,她柔软的侧脸,眨眼时轻颤的眼睫,褐色的瞳。 “……不论如何,请随意地使用我,不管做什么。” 少年似乎很是忠诚,他的目光粘在她脸上,语气到结尾终于不再是单纯的平静,泄露出一丝的不安。 ——只要不抛弃他。 他这么努力地去变成一个有用的仆人,就是不想再被抛弃。 燕风遥从未怪过,在他看来,知珞抛弃他只会是因为他对她没有了用处,是他的错。 所以他在改正,只要不抛弃他。 这贪念像是荆棘藤蔓,在几十年里生根发芽,又在此刻疯狂生长,爬遍他的血管、内脏、髓骨,在每一处都用尖锐的刺深入血肉。 这“疼痛”不会让他痛苦,只会让他清醒,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目前想要的是什么。 表面终于控制不住泄露出的一丝不安,在燕风遥心底却是足够淹没他的海浪。 请不要抛弃他。 ……不要扔下他。! 第 94 章 河水缓慢流动,带着几盏绽放花型的河灯向着更加幽深的暗处慢悠悠漂去。 知珞没有发觉别人情绪的能力,她更没有察觉他尾音的低落——幸而燕风遥在结尾处,外表暴露了一些脆弱。 少年的眼睛犹如黑曜石一般,还有被远处灯火映出的隐隐约约的光亮涟漪,像是漂亮的琉璃,又带着易碎的示弱。 知珞顺从心意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眼睛。 燕风遥闭上左眼,睫毛与温热的眼上皮肤被触碰着,另一只睁开的眼睛长睫轻轻颤动。 知珞摸够了就放手,语气自然道:“当然了,要不然呢。” ——不论如何,可以随意地使用我,不管做什么。 ——当然了,要不然呢。 燕风遥看着她,知珞抬眼,坦率地回望。 他忽而扬了扬唇,轻笑出来。 “是这样,我说了废话。” 几十年的时间应当让他变得更加成熟,在那期间他从未真心地愉悦过,尝过为她高兴的快乐,骤然失去后才知道那些恶劣本性带来的嗜血杀生的快感是多么劣质,满足感再没有从前那么大。 那些妄图通过鲜血浇灭思念,让血液重新沸腾的念头成功过,却没有想象中成功,甚至越来越索然寡味。 他应该变得成熟,可现在的笑却没有磨灭他的青涩感,河面细微的波光粼粼反倒跑进了他的眼睛里,像是水。 知珞点了点头,说:“确实说了废话,但没关系。” 她十分大方且真挚:“现在就要用你,很无聊,你来说些有趣的事。” “………” 燕风遥微微一顿。 他的生活比死水还要平静,心是静的,自然不会察觉到“有趣”,更别说记住。 燕风遥顶着知珞的眼神,抿了抿唇,最终开口:“我记得,有一个妻子得病死的早的普通人杀了他的亲人夺取财物,谁知引来妖魔,他为了活命每日都骗一个人去喂它,甚至将自己的女儿都喂给了妖魔。” 知珞面无表情。 燕风遥回忆道:“我接到任务,去到那儿的时候,那个人还在浑浑噩噩地骗人,他失去了清醒的神志,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腰部以下已经断掉,与一团紫色的黏糊肉块相连,蠕动着前进,每个人见到他都跑得远远的,当然骗不到人。” 知珞依然面无表情,近乎冷漠。 “我到了才知他的女儿被妖魔吃下去半边身子的时候,那男人后悔了,反倒冲过去疯了似的把妖魔啃了一口。” 知珞沉默着,逐渐发呆。 最后燕风遥详细描述了一遍那男人的死状,知珞才重新转回注意力。 燕风遥自己一个人杀人时,总有几次是不忍直视的残忍。 知珞真诚评价:“你在浪费时间。” 燕风遥沉默了下:“抱歉。” “但最后一步挺有趣的,”知珞又说道,“ 竟然能把人的身体塞进他体内的妖魔肉块中吗,的确,这样杀起来就没有后顾之忧,不怕那妖魔的残块借机复活。” 他们又安静下来。 相握的手一直放在两人中间,知珞捂完右手就将左手塞进去,燕风遥垂眸看一眼,充当一个暖和工具,重新握住她的手。 灯会很快变得清冷,再没有漂浮着的河灯,一家一户皆熄灭了灯火,整座城陷入睡眠的黑暗。 两人依然没动,燕风遥伸手,弹出一缕火焰,那火焰投射到河面,居然在河面上凭空燃烧着,比一般的火焰还要鲜艳、炙热,宛如天上的神火,美不胜收。 知珞看了眼,也抬手,灵力迸出,无数“河灯”凭空从河底浮出,一盏一盏,圣洁的莲灯随着水波起伏,构成一副完美流动的画卷。 那莲灯靠近火焰,将火焰硬生生分开。 燕风遥瞥她一眼,知道这不是什么浪漫的默契,而是在比。 知珞抬眸:“我离开后,你杀了多少人。” “数不清。” “杀了多少妖魔。” “数不清。” “强敌有多少。” 燕风遥一顿,笑道:“数不清。” 分明刚刚还在脆弱的示弱,现在又显示出少年的傲气。 他知晓他们之间,何时该示弱,何时该保持骄傲。 可以在某些方面卑微,低入尘埃,做一只摇尾乞怜的犬类。 无害的仆人会获得她的信任,但不会思考、没有自我思想的仆人却不配得到她的注视。 所以有时候也得显露本性,傲骨可以被她打碎无数次,却绝不能被他人打碎一次,更不能真的成为无私无欲的“傀儡”。 知珞来了兴趣,歪了歪头:“数不清?” “数不清。虽说知珞你在秘境进步斐然,可对练的对象终究只是同一个人,同一套剑法。” “说的也是。” 岸边有还未睡的人惊喜地指着河面:“是仙人法术!” 这里多有修士经过停留,百姓早就习惯那些法术,今年灯会甚至因为没有修士来大显神通而落寞了一阵。 谁曾想在半夜看见了,还悄无声息。 那个人未曾感受到一层结界就此升起,他美滋滋欣赏着河面,在他的头顶却有一场战斗。 是知珞先出手的。 两个人的大腿还相贴着,手心亲密地相握,在下一刻就成了催命符,她握紧他,另一只手抽出剑。 燕风遥抵了一招,没有想法子去松开手,反而也跟着靠近,倒是让知珞主动松了。 修为已是她高一筹,但想要对练,两人皆未拿出全部的灵力修为,主要是身手与剑法枪法。 在普通人看不见的天空,两道流星一般的尾巴时不时碰撞。 知珞没有留手,剑锋与枪尖抵抗,僵持了一瞬,武器在发颤。 燕风遥的脖颈处有一道浅浅的血痕。 知珞 极其有善心地提醒道:“你杀人太浪费时间,我会更利落一点。” 直接奔着他颈上人头去的。 燕风遥同样没有留手,他的黑眸映着刀光剑影,闻言笑了下:“谢谢,我知道了。” 知珞眼底有在秘境里形成的剑意雏形,一闪而过。 她凭空翻身,踢中他的枪柄,燕风遥后退几步,稳住身形,长枪周围荡出透明的冲击波浪,显然,她用了灵力,如若是普通修士受她那一踢,早已内脏破裂。 …… * “……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宿醉之后,翊灵柯木着脸坐在桌边。 宋至淮一字不落地重复:“知师妹和燕师弟在比试,似乎去了荒地,期间燕师弟的命灯偶尔不稳,知师妹好像也受了伤。” 宋至淮继续说道:“知师妹的命灯闪了一次,燕师弟闪了四次。” “受伤我知道,命灯不稳……这是打成什么样了。”翊灵柯嘀咕。 不过也正常,要不然畏手畏脚的,比试起来没用,更何况知珞与燕风遥的修为已经到达了修仙界的上层,打起架来应当是地动山摇。 可偏偏没什么动静,只能说明两人皆没有以灵力对抗为主,反而是单纯的武器身手。 也对,经常有人这样练习身手的…… “……” 翊灵柯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说道:“别人重逢温馨美满,他们重逢也就停了一天,就开始互相撕咬,不愧是知珞。” 涂蕊七早就回了宗门,翊灵柯深受醉人湾宗主的看重,自然也忙碌得很,很快,几人就各忙各的,等知珞回来。 第一天,翊灵柯忙里偷闲,问:“打完了吗?” 被她叮嘱过关注一下二人动静的弟子摇头:“还没有,师姐。” 弟子默然一瞬。 他去远远望了一眼,看都看不清两人的出手,甚至连残影都无法捕捉,只能凭借细微的灵力波动判断出两个人都还活着。 燕风遥……不是十二月宗的长枪天才吗? 他才入门,只知道燕风遥名声,不知晓知珞,这次才明晃晃感受到那剑修的神采。 即便在远处,也能感受到的清凌凌的剑气,和燕风遥暗沉锋利的枪尖完全不同。 第二天。 翊灵柯问:“他们打完了吗?” 涂蕊七传音,含着笑:“并未,看来知师妹和燕师弟很是高兴。” 翊灵柯抽了抽嘴角:“………” 高兴是这样高兴的吗。 涂蕊七:“知师妹只是想要让剑法进步,发现剑法不足之处,再去弥补。燕师弟应当是最为愉悦的。” “………”翊灵柯不得不承认,“确实。” 就算命灯摇动,可他应该兴奋得不得了了吧。 毕竟是等了那么久的人。 第日。 宋至淮:“我路过了一次,看见知师妹将燕师弟 从空中踢下去,击穿了一座荒山。” 翊灵柯举起手掌:“等下等下,这打法怎么这么眼熟啊?” 涂蕊七笑道:“想必是在学以前在陶县遇见过的魔修吧?知师妹挺好学,什么都会使用一点。” 翊灵柯怀疑燕风遥快死了:“燕风遥不会死吧?” 宋至淮摇头:“不会,他们有分寸。知师妹也受伤严重,鲜血浸染,不过他们似乎还在继续,应该控制着死亡那条线。” 翊灵柯呼了口气:“那就好,就怕两个人都死了。” 她搞不懂剑修的浪漫,也搞不懂某些修士为何热衷于浴血奋战,血越多越兴奋。 ——他的确很兴奋。 燕风遥陷在地表,周围塌陷,面前被他本人贯穿的山峰在滚落着山石,移了位。 他浑身狼狈,黑衣被鲜血染成暗色,长枪经过日日夜夜的打斗,依然充满战意与喜悦。 少年喘着气,等力气恢复,内脏修复。 他们的对练没有多少人知道,此地也荒无人烟,还树立起结界,除去偶尔路过、想要坐收渔翁之利的蠢货,再没有人。 当然,那几个蠢货的尸体已经被野兽撕咬吃尽。 知珞也落地,剑插进土壤,她单膝跪在地面喘息,身上的衣物被染红一片,伤口却在迅速恢复,半晌,那些枪伤就恢复如常。 她与他隔着一座山,互不干扰,谁也看不见对方,似乎是在短暂地休战。 知珞自己的剑法尚且稚嫩,在秘境里的确只有“云章”一个对手,再怎么样也是相同的敌人,难免会有遗漏的地方,师父进门,修行就是自己的事,世上没有完美的剑法,她只需要一直弥补漏洞。 燕风遥特别聪明,他脑子好,武力也不错,能够出手毫不留情,也能够使用枪法日日夜夜试图攻破她的剑招。 知珞这几日倒是有那么一点收获,想必燕风遥也是。 她喘着气,即便恢复了力气,也一下子躺在草地里,衣物上的血沾染到小草上。 她在草地上蜷缩,貌似在闭目养神,又像是真的在睡觉。 细微的脚步声,少年的衣摆撩着浅草,停在她身侧。 知珞没有抬头,伸出手。 燕风遥一顿,先将她有血迹的手擦干净——她手上的应该是燕风遥的血。 再把储物袋里的一块糕点放入她手心。 知珞拿过来,放进嘴里咀嚼。 燕风遥只能看见她侧身蜷缩,腮帮子鼓了起来,那剑就立在她头侧。 他停了几息,见她没有起来的意思,便跟着坐到草地上。 两种血腥味混杂,还有青草的泥土味,糕点的香气。 一时间两人安静下来,唯有山间清风,还有她吃完翻身的声音,知珞平躺着,远处云雾缭绕,山峰若隐若现,美景如画。 她看了一会儿,慢吞吞再翻了个身,重新侧躺蜷缩起来。 燕风遥看着景色,片刻之后低头。 少女刚好面对着他,阖上双目,呼吸轻柔绵长。 她似乎真的睡着了。! 第 95 章 知珞醒来,燕风遥似乎在躺在一旁入睡,少年侧躺,对着她,分明身上还有伤,却睡得异常安稳。 知珞盯着看,还伸手好奇地捏他的脸,触碰他脸上的血迹,带着少女特有的青涩懵懂,蜻蜓点水一般点他的脸,哪里都是软的。 玩完了,知珞推他,才碰到他手臂,燕风遥就睁开了眼,眼底一片清明。 知珞:“打完了,回去。” 燕风遥眨了眨眼:“好。” 他们去掉身上的青草屑,径直回了宗门。 她站在落石林,对燕风遥道:“再见。” 燕风遥身上的血衣还未换下,明明可以用法术净身,他却没有这么做,或者说遗忘了那一点,知珞也对血腥味接受良好,鼻子都没皱一下。 如果他沾染了什么花丛的香气,她才会皱一皱鼻子,再凑近闻一下,坦言好腻。 知珞没有停留,丝毫不犹豫地进入落石林。 燕风遥立在原地停了半晌,低下头,微微摊开手掌,有血从松了一些的袖口处流出,按理说应当凝固,却因为一直有新的源源不断的鲜血滴落,掌心的血依然是流动的。 燕风遥简单止了血。 知珞的灵力更加纯净,伤口很深。 或者说,他就没想过去尽力修复伤痕。 * 金涛殿。 殿外,金初漾刚迈出殿就看见徒弟燕风遥的背影。 似乎受了伤,心情却异常的好。 他正欲开口叫住他,片刻之后,动了动嘴唇,却是化作无声。 少年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金初漾收回目光。 燕风遥那几十年他当然尝试过教导。 教导他不要耽于情爱,要懂得放下,但看着少年如同洞悉一切的眼神,金初漾最终没有成功。 他自己都放不下,还让别人放下什么? 最后燕风遥独自闯荡,只将宗门当一个短暂的停脚点,久不回宗门才是常态,导致即便少年修为已经是宗门上层,可依旧没有挤进宗门权力中的上层。 不如说燕风遥似乎就没想过介入宗门的任何事。 一日,金初漾实在无法忽视,问:“你加入宗门,只是想要修炼吗。其实你可以做到更多。” 如若系统在场,也许可以解答。 原著里反派就是层层高升,宗门声望比现在还高,他表面上一直与人为善,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很难不得人喜欢。 但依然在魔种剧情点里戛然而止,一切都骤然失去,打入地狱。 知珞倒是不清楚,她只看具体剧情框架,对那些声望之类的细枝末节的流水剧情看完就忘,一点儿印象都不会留下。 那时的燕风遥仅仅是安静地看着他,似乎是一个听话的好徒弟,说道:“徒弟知道了。” 像是一拳头砸进棉花的无力感。 金初漾微叹了口气, 不再多言。 他不知晓自己的徒弟是为了“活下去”这个最为简单的理由才加入修仙门派。 更是不知晓,燕风遥原著里是为了“活”,才拼命向上爬。 实力越强、在这个世上一直存活下去的可能性就越大。 他是渺小的,连带着愿望也如此的渺小。 一方面他有世间最阴暗又暴戾的性情,被一层皮囊掩盖,装点成正常的修仙弟子。 另一方面,他的野心仅仅是活得更久,警惕一切潜在的危险,为了杀死未来每一个可能的敌人而修炼。 在那时候,燕风遥却忽的觉得这个愿望如此虚无缥缈。 活下来,然后呢? 待在修仙门派,做一些无聊的事,漫长的岁月等着他去消磨。 如果他没有遇见过知珞,也许就不曾尝过孤独是什么滋味,也不曾尝过到底怎样才是“有意义的”活着。 他不知道。 知珞懵懂,可她从不为自己的前路感到迷茫。她会疑惑,可她从不会停下来自己纠结许久,就像在上山路上碰见一棵不知名的草,少女会驻足观赏片刻,产生了一些疑问。 但是草终究不是荆棘,不是拦路的障碍,她望向前方的目光依然不会被遮挡。 琉璃心,磐石心,不可移,不可破。 不会变得污浊,不会更改本质。 燕风遥心知肚明,他产生了强烈的动摇。 从魔界逃出来的心境,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的愿望与对未来的念想已然和她牵扯甚深。 磐石不移,风自会去缠绕。 …… 燕风遥回到自己的房间,身上浓重的血腥味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 修士解决这类问题很是方便,一个法术就能让自身焕然一新。 燕风遥却没有第一时间清除,他先闭目,在房内的打坐台上冥想片刻,消化这几日的所得,灵力在膨胀增长,灵台愈发清明。 粗略地冥想过一次后,他解开黑色上衣,露出有剑伤的胸膛,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伤痕精准的分布在心口位置,如果不是他及时躲开,定会被刺进去,虽然可能不会死。 衣物层层叠叠地落到一边,他的背部也有划伤,知珞知道她划到的位置,特别喜欢在打斗过程中踢踩他的伤口,以此制止他的举动。 只不过这招式对其他人也许有用,对无视疼痛的燕风遥却不起任何作用。 他瞥一眼伤口。 灵力可以感知到伤口深度与位置,可亲眼所见才可以看清伤口外部的形状。 她的剑风无比干脆,毫不拖泥带水,连伤口都规整得漂亮,笔直又深浅相同的一道血痕。 燕风遥看了片刻,在脑内再次模拟出她的出招,那使出力度,剑锋落下的角度,灵力在剑刃的分布,一一重新在脑海中浮现。 他冷静地回忆完所有打斗细节,在对练时已经在拆解她的招式,知珞也渐渐地在弥补不足, 打斗结束,少年却还留着伤口,再详细思索了一遍。 神思回笼,灵力才慢悠悠地去修复伤痕。 房内异常的安静,少年垂眸走神一样随意看着地上一点。 他盯了片刻,拿出一块桂花糕,放在唇边轻轻咬下一小块。 是甜腻的香。 * 知珞进了房间,先换了身衣服。 系统适时冒出头:【哦?出秘境了吗?好样的!我就知道宿主你可以!】 它欢欣鼓舞,仿佛在浪骸秘境里要死要活、丧得整天满嘴哲学话的系统不是它一样。 系统:【攻略!攻略!阻止灭世!阻止灭世!】 知珞被吵得烦闷:“不要说话。” 系统立刻闭上嘴,下一刻又弱弱开口:“……我这不是怕你忘了吗?” 知珞:“没有忘。” 只不过她现在就等着燕风遥被揭穿,然后去魔界呢。 偏偏原著里的这个剧情没有一个明确的时间,最大的时间节点还是男女主的感情纠葛,他们那时候正在争吵。 但是喝酒的时候知珞就问过涂蕊七,她是不是在和望华君吵架。 知珞没有在意翊灵柯眼角抽筋了一样的奇怪举动,也没有注意燕风遥瞥向她,轻轻扬唇的笑——没什么特殊含义,少年不仅聪慧,还情商高,自然猜测得出来涂蕊七与她师父现在的僵硬关系,可他就像是不论知珞做了什么都要赞同的笑一下似的,不打断她的任何事情。 涂蕊七抿唇笑了一下,倒也坦然:“没有,我和师父已经许久未曾说过话。” 知珞点了点头,认真道:“那你们什么时候吵架了一定要告诉我。” 涂蕊七一愣,没有生气,反而担忧地放下酒杯:“知师妹是与师父发生了什么矛盾吗?” 她是在担心知珞。 “没有,”知珞诚实地摇头,不能说真正理由,她连撒谎都不会想着去撒,直接重复,“想要你告诉我。” 涂蕊七还是有点担心,毕竟望华君近年来心情似乎不再似以前无情淡然,他变得有些阴晴不定。 涂蕊七蹙眉:“为什么呢?” “……”知珞沉默了一下,说了一半的实话,“因为我想要知道。” 翊灵柯喝酒掩饰无语的表情:“……” 宋至淮正沉浸在与朋友痛饮一杯酒的高兴阶段,自己一杯一杯的猛喝,完全舍本逐末,压根都没注意友人的动静。 燕风遥一直看着知珞。 涂蕊七不得不猜测知师妹的不通人情,她试探道:“是因为好奇吵架吗?” 知珞又非常诚实地说:“还好,不是很好奇。” 幸而涂蕊七笑着答应了。 她总是不会拒绝知珞。 …… 知珞有了很多信心:“只要涂师姐告诉我他们吵架了,就应该知道剧情点快到了,我好准备一些好吃的东西和好玩的东西,再进入魔界。” 还以为宿主会全力去阻止剧情的系统:【………】 当这是春游前夕的准备活动吗!? ?白白木的作品《当她可以操纵反派少年》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不过宿主确实不是智慧型角色,原著里是随机事件,宿主不可能因此就把目光整日投在反派身上浪费精力——她的目光从不会在别人身上停留太久。 更何况魔界一直有人想要夺取魔种,是个隐患,宿主想不到办法去怎么找敌人,干脆跟着被带去魔界的反派,将敌人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比起弯弯绕绕的阴谋,她更喜欢追过去把敌人杀光。 越想越觉得宿主是另一种层面的聪明……… 是顺应自己本性,又直截了当解决问题的聪明…… 系统不担心了,一连说了几遍那就好那就好。 等下……万一男女主因为宿主的缘故,感情线发展和原著不同呢? ……管他的,反正只影响宿主的“春游打包”。 系统美滋滋休眠了。 知珞一身清爽地推开门,周石瑾不知何时躺在椅上摇摇晃晃晒太阳。 知珞走到她身边,说:“你没有死。” 周石瑾笑道:“还有一段距离,不过也差不多了。” 知珞说:“我在秘境里想过你,还想过也许出来时你可能已经丧失了性命,幸好你没死。” 她顿了顿,又道:“是怕你被别人杀死,而不是寿终正寝。” “确实,寿终正寝多好,”周石瑾眉眼情绪张扬,她望着远处的高树,无所谓地说,“人总有一死,今天明天或者昨天。我求的从来就不是长生,世间也没那么有趣,还没有我有意思,这百年来我就没挪过位置。” 她已经尝到了自由的味道,从拜入十二月宗的那一刻起。 从那以后,在何处何地何时死,用何种方法死,她已全然不在乎。 “走,带你去看夕阳。”周石瑾没等知珞回复,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眨眼间到了一座山峰之顶。 灿阳刚好西落,一轮红日没入云海,淡淡的紫色轮廓,包容着滚烫的金光,震撼人心,这是力量磅礴的自然之景,天道规则。 周石瑾的衣袂被吹得鼓起,她偏头:“如何?” 知珞看了半天,声音没有半分波澜:“一般般。” 她不能欣赏,于是就说出口。 周石瑾却点头:“我也觉得。有些自然之景固然美丽震撼,可当你看了几百年几千年,也会觉得很是平常了。” 知珞转过头,夕阳光映照少女的脸,蒙上一层轻纱。 她自认为领悟了她的意思,说:“你是想让我在你死后不那么伤心?” 周石瑾拍拍她后脑勺,笑道:“倒是给我伤心欲绝啊,伤心怎么可能抑制得了。我只是——” 女人眉眼微松:“我只是想要你伤心过后,再不会改变自己的本性地继续做想要做的事。” “改变本性?” “虽然你这次出秘境,貌似懂了一些东西, 可你的本性依然如此,只是懂得更多一些罢了。” 周石瑾笑道:修仙漫长,就像令之欢,从前那般洒脱,现在简直是笼子里的鸟,闷得很。别信那些狗屁的成长就要改变本性,那是因为他们一开始的性情不入流而已。 ∮白白木提醒您《当她可以操纵反派少年》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起初怎么样,以后就怎么样。始终如一照样能修炼成仙。” 知珞应了一声,诚恳说:“我知道。” 周石瑾揪住她的脸,轻飘飘地说笑话一样:“别为了任何人改变自己,我说的是任何人。” 知珞:“我知道。” 周石瑾又看着她澄净的眼睛,沉思片刻:“总觉得我说了废话,你应当不会那么做,或者说没那巧思,还想着去改变,你才不会去适应别人。” 知珞看着她,在迟钝的心弦有轻微触动之前,身体动作就先冒出来,她顺从心意地一把抱住说话的人,树懒一样。 知珞抱的位置偏向师父的上臂。 周石瑾揪徒弟脸的手都被迫放下,跟个木桩子似的被环抱住不能动弹。 周石瑾:“………” 周石瑾:“放手。” 知珞放开手。 周石瑾松了口气,试图告诉她:“还有,我对死亡没什么恐惧,就跟百岁老人安详去世一样安稳。千万别想什么傻子办法来妄图救我,这是扰我清净,没意思。” 说着说着,忽然又被知珞跟树懒一样一把抱住。 周石瑾:“…………” 她低下头,知珞面上也没什么伤感动容的神情,依然木木的,呆呆的,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只盯着她看,和看一个死人没什么两样。 周石瑾:“……怎么,这到底舍得还是不舍得。” 知珞思考了下,道:“不舍得。” 周石瑾被噎了一下,半晌才说道:“……那你这眼神怎么回事。” 知珞:“你不是说你快死了吗。” 周石瑾:“我是快死,不是已死。松手。” 知珞又松开手。 她继续抬头盯着周石瑾,就像看着一具想象中的尸体。 知珞想到一点:“那我是不是应该埋你?” 周石瑾站的离徒弟远了一些,悠闲抱臂:“你不埋我谁埋我。” 知珞迟疑道:“我没安葬过人。” 周石瑾:“我也没有。” 知珞:“应该怎么做?” 周石瑾随口说:“找个风水宝地,把尸体放进棺材里,再埋进去,立个墓碑,大概就是这样吧。” 知珞谨慎道:“听说这里还要哭灵。” 周石瑾笑了下:“要求不高,哭个三天三夜就行。” “……”知珞小心提醒,“我不会哭,就算哭了也不会一直哭。” 周石瑾诚心建议:“你可以用其他手段催泪。” “有吗?” “多得很。” “好吧。” 她答应得意外干脆 ,周石瑾又顿了顿,敛下眸,偏头看向别处。 夕阳沉没,黑夜降临,晚风吹得少女的发带微微扬起。 周石瑾不说话,她还没到临死关头,知珞也没话说,正在发呆。 半晌,知珞听见她说。 “后半生最好的事就是收了你做徒弟,还以为徒弟都是些麻烦事,可你这种丫头世间罕见,要不然我也不会起心思。” 这是在介绍收徒心里路程吗? 知珞看了她片刻,周石瑾依然遥望着黑乎乎的天边,似乎那里有绝美的风景似的,全然忘记才说过的风景看腻了的话。 “谢谢,”知珞先道谢,然后一本正经地接话,分享自己的心里路程,“我拜师是因为你收我,我就拜了。” “……”周石瑾,“要不然呢。” 周石瑾转过头,与知珞对视几息,顿时明白她这徒弟是在以自己的理解严肃对话,明明按照她的性子应该说一句谢谢就完了,却偏偏硬是多想了一下,做出她认为的“互相分享”。 知珞是以自己的方式认真对待着周围的人。 周石瑾突然大笑了几声,如同跳跃的火焰,眉眼蕴藏着不羁放纵,无拘无束。 “我就喜欢你这性子!” 知珞在意她,却不似常人的在意方式,少女无惧生死,不会沉溺伤感,不会陷入任何无谓的感伤,可知珞又是有感情的,她有自己对待人的方式。 周石瑾就喜欢这徒弟清风一样的性子。 即使有情,也照样随去随走,任人心世事飘摇。! 第 96 章 这场对话并没有激起什么变化,它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两人回到落石林,照样是该做什么做什么。 周石瑾在修仙界的名声日渐消失,可她从不在意,整日还是悠闲地到处行走喝酒,从不参与那些能够提升声望的事情。 知珞是习惯性做任务。 因为修为就在那里,宗门有时候会派给她极其困难的任务,一般是和其他宗门合作,一群人前往。 “知道友,我们有一计……” 前路被山石遮挡,天上时常有妖魔偷袭,不能御剑,一堆人推推搡搡,最后一个年轻男人站了出来,对知珞说道。 他还没有讲出他们的计划,就看见眼前的少女动作干脆地抽剑一挥,山石轰隆隆碎成碎石炸开。 男人目瞪口呆,顿时急道:“等等!万一山石附近有百姓——” “无须担心,”一直跟在知珞身边的少年这时才开口,轻轻笑道,“我已经提前探查过,附近没有村民。” “那、那就好。”男人原本因为说话,离知珞很近,他方才一问,少女就转头看他,脸上没什么波动。 燕风遥站在知珞另一侧,说完后也跟着含笑,将目光停在男人脸上,似乎是平易近人。 男人看了看燕风遥,又看了看知珞,少女一双褐眼毫不胆怯地直直盯视,本就优越的相貌让那人后知后觉的羞红了脸。 不仅仅是相貌,还有那双眼睛,从没有人这么安静又紧紧的盯视过他。 本来这里是单方面认识燕风遥的人居多,皆是惊讶于他竟然会接下这个任务。 毕竟燕风遥是匹独狼,这是修仙界公认的事实,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去打扰他的。 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路途中被另一个人吸引,不说她更高一些的修为,还有一点,她虽不言语,可燕风遥一直跟在她身后,如同一个仆人,偶尔还会摘下一颗果子剥给她。 是甜的,但是少女似乎不喜酸味——厌恶到一丁点儿的酸味都不能有,吃了几口就皱着鼻子停住,她纠结了一会儿,秉承着食物不能浪费的道理,一口一口吃完了。 燕风遥在她吃第一口时就出声说了句抱歉。 为首的知珞二人貌似没那么严厉,其余人也就放松下来,交谈聊天,扯西扯东,走几步就会爆发出几声笑。 却一直有人在偷偷关注着二人。 然后变成关注那个少女。 修仙界何时有这个人物? 好像是前段时间传出来的十二月宗里的弟子,走出秘境的那个? 于是遇见了障碍物,男人也是最先去问知珞的意见。 山石滚落,天上隐藏起来的妖魔飞出来几只,尖啸声无比刺耳。 知珞只是见他在跟自己说话,就看过去了而已。 燕风遥说完,那男人还在看她,于是她就继续回望。 “……”那男人的脸愈发滴血的红。 “……” 知珞有点不耐烦了,皱起眉头。 燕风遥的笑容不变:“我们该往前了,迟了的话,妖魔可能会逃掉。” 那人这才掩饰一般急哄哄说道:“也对也对!我们快走吧!” 知珞收回目光。 踏过碎石,燕风遥看一眼知珞的背影,压制住从阴暗角落滋生的妒火,表面平静地望向前路。 很正常。 知珞本就经常得到别人的喜欢,在以前就是如此。 只是她迟钝又不甚在意,导致所有暗暗倾慕于她的人都无法再近一步。 那时候他除了妒意,还有一丝卑劣的喜悦蔓延,犹如潮湿地的虫豸,从泥土中浑身肮脏地爬出。 幸好他有主仆誓约。 ——少年这样想到。 他有傀儡线。 除了他,谁又能离她这么近,就算是朋友也不可能。 他像是误打误撞,获得了能够近她身的机会,不需要耗费太多难熬的时间,在他们相遇时就命运相连。 只要她没有对任何一个人另眼相待,少年就能控制住自己,处理好自我情绪,所有的一切都被他压进深处。 系统也万万想不到,此次绑定宿主,不只是让宿主复活,让她被迫与一个需要攻略的人捆绑,更多的是给了一个少年靠近宿主的机会。 到达目的地后,那是剑修的战场,其余人似乎成了边缘人物,只用得着去解决些小妖魔。 清澈剑气倏地四起,荡起一圈波纹,天暗地震,有几人似看出其中蕴藏的浅浅剑意,愣愣凝望许久,灵力在体内横冲直撞。 领悟,有时来自自我经历的感悟,有时又来自于目睹惊世之景的震撼、心胸开阔。 在那以后,随着知珞到处出任务,修仙界知道她的人陡然增多,人人皆知十二月宗的望华君,也人人皆知,除去剑尊,还有一个天才般惊世艳艳、剑法清凌的剑修。 …… 过了几日,知珞收到了一封信。 是邀请她见一面,说说话。 只不过她把落款的名字看了半晌,才在燕风遥的提示下隐约想起来这两人是谁。 “那就去吧。” 燕风遥自然而然地跟着她,知珞转过头,他离得很近。 抬起手肘,知珞用剑柄戳他胸膛,把燕风遥戳得退了几步,远了些。 知珞面无表情:“只邀请了我一个人,我自己去。” “……”燕风遥一愣,继而说道,“但我是你的仆人,跟过去无可厚非。” 知珞偏了偏头,似有疑惑:“你太粘人了。” 她从秘境里出来,就没有一天是完完全全单独度过的,他总有理由找过来。 知珞起初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她意识到时才觉得这黏人程度比进秘境前还要严重。 她问系统,系统也说:【这是攻略进度加深的表现啊!是时候加一把火了!】 知珞:“加什么火。” 系统按照以前的经验,说道:【其他宿主对攻略对象好得过了头,这时候都是停止对攻略对象的好,变得若即若离。有的经历了这样那样的死遁,就会表现出对攻略对象的恨,或者干脆无视攻略对象,不要让攻略对象觉得宿主的好是理所应当的!这是成功的前兆!】 它兴奋地说完,又诡异的停顿下来。 ——等下,宿主对攻略对象好得过了头……了吗? 知珞了然,她压根没打算听系统的话,她只是觉得他太过粘人,有时候不会第一时间听话了。 她的确对他好过了头,不应该太放任,于是这次知珞拒绝了他。 少年直觉有不对的地方,一些话却脱口而出:“我只是觉得仆人理应时刻跟着……” 他素来习惯装点一层有道理的布,来掩饰自己的私欲。 这些都是有说服力的话,偏偏知珞不再上当——应该说以前她都是不甚在意,随便他跟不跟,这次坚持不让了而已,他那些道理依然从她的右耳朵进,左耳朵出。 知珞:“反正今天不要跟着我,明天才可以。” 燕风遥:“……” 他没再说话。 知珞收回剑柄,看一眼燕风遥,他情绪外泄,眉眼流动着露出她看不懂的神情,像是易碎的透明玻璃似的好看,她不由得多盯着看了几眼才离开。 …… 知珞去了信中所说的地方,是一处染布坊。 有人早就等在门外,一见到御剑落地的知珞,就弯腰迎上来:“请问是红婆婆邀请的仙人吗?” 知珞点了点头,跟着小厮走进去。 五颜六色的染布挂在大院内,被风一吹,仿佛五彩的云,编织出流动的布,美不胜收。 知珞跟着他七拐八绕,终于到了一处厢房,在门外有一众或年轻或中年的人等候着,有人面露悲戚,有人也掩面垂泪,弥漫着一股哀伤,久久不散。 “见过仙师…”有人看见她,勉强行了一礼。 知珞在一众人目光中推门而入。 门在背后关闭,屋内只有她,还有一个呼吸微弱的凡人。 床上躺着的人似乎是感受到她的到来,想要撑起身子,却使不上劲,很是吃力。 知珞停在几步远看着她,没有像平常人一样去扶一把。 床上的人也并不在意,实在撑不起身,就无奈放弃,笑道:“抱歉了……实在起不了身,不能亲自去迎接你。” 她的声音如同虚弱的将死之人,年老又有气无力。 知珞定定地凝视老人的面容:“你是红妍,还是张静淑?” “咳咳,”老人咳嗽几声,说道,“我是红妍,认不出来了吧……” 知珞这才上前,站到她床边。 老人的面容是松弛的、布满皱纹与暗斑的,当年在员外府内长相美艳的小妾,已是垂垂老矣。 红妍:“张静淑比我走得早……她离开时,你还没有出来,她总是 念叨你不会像其他人猜测的那样死掉,我想……张静淑比我聪明得多,她肯定是对的……” 当初这两个女人杀掉张员外后就假死逃了出去,无人发现她们两人是凶手,只当张员外的妻子和小妾跟着他死了。 她们四处流浪,最终在这里定居。 张静淑曾经是名门望族出身,她比红妍懂得更多,这个女人骨子里是有傲气的,也是坚硬的,在处处碰壁后,接手了一家染布坊经营。 红妍什么都不会,她怕张静淑丢下她不管,自发地去学染布的技艺——可是这个从小就没怎么学东西,一身本事全是讨好别人的女人,骤然学起这活,十分吃力。 张静淑依然保持着大家闺秀的端庄,却多了几分当家的沉稳,她没有多言,只是在一天的末尾,别人休憩时,她教红妍算账识字,如何分辨周边的所有布庄的经营好坏,言语陷阱。 红妍那时候才觉得,自己似乎终于接触到真实的世间,不是蒙昧无知,而是掌握住一些东西的沉心。 她们收留伙计,还收留了几个孩子,将染布坊一步一步发展下去,虽然不足以说是富贵,但也可以说是安家乐业。 在这里立足,吃了多少苦,唯有红妍自己知道。 张静淑这个人,吃的苦比她还多,周身却能一直保持住如她名字般淑善的宁静,让人产生一种她与印象中的大家闺秀并无不同的念头。 过了几年,时刻留意十二月宗的红妍听闻知珞很大可能死亡的消息,第一反应就是震惊悲痛。 红妍在一旁抹泪,痛骂老天爷不知好歹,不识好人,迟早要下十八层地狱。 什么话都来,本来就不是什么娴静又聪明的女子,她跳得很,悲伤完就生起老天爷的气,在房内左右踱步,胡乱咒骂。 红妍骂到一半,见张静淑稳稳当当地坐在桌边看账本,口不择言道:张静淑,你难道不伤心吗!那是我们的恩人!?[(” 张静淑垂着眸,闻言抬起,依然是那张安静又端庄的脸:“我想恩人定还活着,不必在意这些流言。” 她低下头,重新看账本,半晌却没有翻动一页,似是自言自语:“像我这种人都能挣脱泥潭活下去,恩人自然也能……” 红妍不说话了。 第二天她才别扭地去给张静淑道歉。 张静淑那么聪明,她说恩人能活下去,恩人就一定能活下去。 红妍这么想到。 红妍:“我们该怎么做?” 张静淑:“我们只能等。” 红妍:“好,我等。” 凡人等一个修仙者,无异于蚍蜉撼树,是充满无望的等待,可她们还是这么等下去了。 在张静淑老死在椅子上时,她还是在等,她有自己的生活,也并没有太过哀伤,她仅仅只是有点遗憾,遗憾于不能再见恩人一面。 那个在她一生中惊鸿一瞥的少女,那个挣脱世俗、无畏任何言语规则的少女。 她的一辈子里,就 只见过知珞那唯一一个可以令她产生“世间原来如此广大,广大到还能有恩人这种人”的少女。 在知珞眼里,那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任务。 在张静淑眼里,那却是她这一生再难以窥见的风景,就算再次见到十二月宗的其他修士,也再难产生相同的感受,甚至感到奇异。 那些修士似乎与凡人并无不同。 她还以为,修士人人都似知珞。 “……她一直想着你,”红妍在床上费力吐露着言语,“我们把日子过得很好……我都快以为她忘了你……可是她都六十岁了,还能将你分毫不差地画出来……咳咳,幸好你回来了。” 知珞坐在她床边,看着老人。 她当然见过老人,但却是第一次将老人模样的人看清,第一次停下看见生命的终点。 知珞顺从心意地、好奇地伸手,掌心触碰到红妍的侧脸。 红妍的眼睛半阖着,精神不济、昏昏欲睡的模样。 掌心下的皮肤松弛冰凉、有皱纹的起伏,像是生命力溜走,只剩下一层皮包裹着脆弱的骨。 这就是年老。 如果是上辈子,这就是知珞的目标。 红妍混浊的双眼望向她:“你还是那个模样……真好看,特别是你的眼睛。” 知珞在顺着她脸上的一道深深的皱纹触碰,红妍笑了笑,皱纹更深。 “……我这样,只有你记得我年轻的样子了……你记得吗?” 知珞诚实道:“很模糊。” 她又说道:“不过你年老的样子我记得住。” 因为她就没仔细留意过老人的模样,这是第一个。 皮囊的老去,生命的逝去。 红妍:“欸,我老了的样子有什么好看的……” “因为这是我曾经的愿,”知珞想起从前,平静地说,“是想要到达的地方。” “………” 红妍久久不语,直到知珞面露疑惑,她的眼角才湿润了一些,语气却故作调侃。 “恩人,我这种凡人……也能到达你的志,也能完成你想要达成的愿……” 红妍当知珞是天上的月,不可追逐的月,可时间太久,她都快忘了月亮的模样。 不是长相,而是知珞这个人的“模样”。 没有人会像对待一个年轻活着的常人一样,对一个将死的老人。 也没有修士会好奇地抚摸一个老人的脸,似乎在感受年老、生命的流逝。 更没有一个修为很高的剑修,对一个老人说你的模样就是我曾经的愿。 没有过多的感伤,也没有其他人那般诉说遗言、承诺定会实现。 红妍感觉自己就像是回到了从前,就这么面对着知珞,然后说说话,心绪变得更加宁静。 以前那个在她人生中一闪而过的少女,似乎在变得愈发清晰。 红妍感受到她还在摸自己的脸,笑道:“…你在好奇我的脸 吗?” 知珞问:“嗯,老了什么感觉?” 红妍:“外貌是最不需要在意的一点,其实我最讨厌的还是不能跑来跑去,很多有趣的事都不能做了,恼人得很。” “原来如此,”知珞不知何时直接坐在地上,手肘靠在床沿,撑着下巴,一双杏眼看着她,“确实很麻烦。” “你喜欢吃什么?” 红妍说完就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修士早已辟谷了才对。 知珞却直说:“桂花糕,还有甜的,辣的菜。” 红妍一愣,顿时笑道:“我也是,我特别喜欢那道甜腻的菜……” …… 阳光倾斜,她们随意聊了片刻,老人的声音逐渐减弱,最终消弭于唇畔。 知珞看着她,修仙者耳清目明,知晓眼前的人已然死亡。 知珞继续自顾自讲没有说完的话:“我才不喜欢吃酸的果子。” 随后陷入安静。 知珞再捏了捏她的脸,握了握她粗糙的手,起身走出房间。 也许是红妍嘱咐过,没有人打扰知珞,全都痛哭着挤入房间,让知珞得以一路通顺地走出染布坊。 在她踏出大门时,门前已经挂上白布,传出哀讯。 那显然是提前准备好了的,就像每一个有将死之兆的老人的家,仆人管家大多会提前打点好部分东西,或许红妍还参与过,指挥要怎样布置。 知珞望了望飘荡的白布,又看向小巷街道,无数人在吆喝行走,面上有各色各样的神情。 鲜活流动的生命裹挟着逝去的灵魂,安然地在世间继续生活着。 知珞看了半晌,才从红妍的寿终正寝中反应过来。 她上辈子在角斗场,感受不到时间,只有无尽的厮杀。 这辈子进入修仙门派,还来不及感受生老病死,就踏入追求更高的境界里去。 她在出秘境,看见燕风遥和朋友们时,知道了几十年的流逝。 而直到现在,她才察觉到几十年有多么的长。 知珞从没有将心态与凡人分割出来,她至始至终都是上辈子的知珞,即便修了仙,也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在她眼里只有实力与敌友的差别。 巷街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少女立在街道尽头,取出一个离玉的面具看了看,再将面具举起,看圆圆眼孔里的渺小人群。 知珞:“好小。” 她放下面具,周围没有离玉的魂魄萦绕出的清风,离玉已经彻底消散了,她早就完成了最后的修行,真正地死去。 原来几十年那么长。 原来这才是时间。 知珞收好面具,去附近的糕点铺子买了几块桂花糕,坐在店铺前的长凳上,一口一口吃掉。 她面前是来来往往的人群,有人会瞥一眼埋头吃糕点的少女,也有人匆匆路过不曾留意。 桂花糕很甜,覆盖住心中点点的怪异感受。 寿终正寝应当感到高兴。 思及此,知珞再吃了几口,才觉得高兴起来。 长凳很高,摆放在一个石台上,知珞的腿在石台壁上碰了碰,裙摆异常烂漫地跟着她晃动的腿上下起伏着。 “染布坊的东家去世了——是喜丧!”一人满头大汗地跑来,知会糕点铺对面的布庄。 “欸那接班的可是定了?” “是啊!” 是喜丧,布庄的人念叨了几句,说那红婆寿命很长,晚年有爱她的亲人环绕,是个有福气的,然后就开始嘀咕染布坊的易主会不会导致价钱提高。 充满烟火气息的寻常对话,那人的死亡像是一滴水落下,有一些涟漪,可很多的人还是在向前奔涌着。 知珞好奇地看了一会儿,又不感兴趣地低头吃新的糕点。 阳光逐渐爬到她轻晃的足尖上,很是温和,又暖洋洋的舒服,将少女淡蓝的裙摆照得异常明亮晃眼。! 第 97 章 知珞从头顶旭阳,坐到红日西沉。 修仙人自然不觉得漫长,旁人就不同了。 卖糕点的人起初还不怎么在意,街上的人多了去了,他忙着招呼人,不会去注意别的东西。 可一旦客人们都各回各家,烟囱饭菜的气息在城里弥漫,闲下来的贩夫才注意到那个年纪轻轻的少女还在那里坐着。 她将桂花糕吃得一干二净,剩下的时间门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能坐这么久。 贩夫收好摊子,忙碌了一整天,身上都是蓬松温热的糕点香气,他又瞅了少女一眼,才看清楚她什么都没有做。 她好像在愣神发呆,仿佛一个漂亮的人偶。 贩夫走出店铺,往家的方向走了几步,复又折回来,停在少女跟前挥手:“丫头快回去吧,都快晚上了,一个人在外面危险呐。” 知珞在走神,她在原世界都能发呆一个白天,更别说现在,闻言抬起眸,有点困惑的表情。 眼睛里写满了“这人为什么和我搭话”的单纯疑问。 见她不回答,贩夫催促了句:“快走吧快走吧。” 知珞被一脸懵地赶走,她换了个地方发呆了一会儿,天色渐晚,红妍的屋宅响了一整天的声音消弭。 * 很奇怪。 非常奇怪。 分离的岁月不算短,相逢也不过短短几日,却仿佛喝醉了酒,泡在酒坛子里迷醉不知光阴。 现在骤然清醒了。 “…那、那燕师兄,我们先离开了?” 几个弟子得到回应,匆匆离去,到金初漾那里复命。 燕风遥心无波澜地收回视线。 那几个新进门的弟子被金初漾收作徒弟,理应来见见他这个师兄。 宗门上下对于金初漾突如其来的收徒之事惊讶了一段时间门,又安静下来不再关注。 也许是金仙尊看开了呢,按理来说每个仙尊都会一直收徒,有的是用来巩固自己的势力。 金初漾最初的两个徒弟死在魔界,十几年后收了燕风遥,再几十年后,终于再收了几个新徒弟。 那几人原本最期待的莫过于早有耳闻的燕师兄,应了师尊的话去给师兄问好,却见那师兄在练武圆台上练习枪法。 他们看不出枪式中的焦躁,只听得见枪尖挥刺间门那凌厉的震声。 燕风遥收起武器,冷淡的视线落到他们身上,让原本欣喜的几人一愣。 ……燕师兄看起来似乎心情不好? 以为是他师尊收徒的缘故,那三人内心忐忑,燕风遥却并未再显露出不悦,反而对他们的示好接受良好,并且几句话就挑起了氛围。 也许是错觉吧。 几人暗地里松了口气。 就说燕师兄不可能对师尊收新的徒有意见,燕风遥襟怀磊落,风光月霁,修仙界何人不知。 那些新弟子走后,燕风遥收敛了笑意,内心烦郁 。 他不在乎他师父收什么新徒弟。 少年此刻满心满眼只有一个想法。 ——怎么还不回来? 他怕错过知珞的归程,没有接任务,也没有踏出宗门一步,老老实实地待在峰上。 可他等不住。 分明已经等过了几十年,现在却连一天都无法忍耐,重逢的日子骤然变成朦朦胧胧的醉酒景象,清醒过后是无尽的焦躁。 就连练枪也没办法抵消。 燕风遥轻啧一声,第无数次抬头望天。 太阳在缓慢下落,迟迟不肯彻底西沉,无限地拉长时间门。 玄尘也变得不安,他无意识攥紧的掌心里,枪柄在轻轻震颤。 为什么比以前还要难受? 燕风遥低头,触碰自己的心口处,压低眉头,神色晦暗不明。 他才产生一点儿疑问,就立刻想出了缘由。 她去秘境,是长久的抛弃,是被迫分开。 而这次是她再次主动挑明,并且是长久分别之后的再一次离开。 就像还未愈合的裂口再次被按压,竟比初次切割还要疼,还要敏感。被抛弃过的少年会对任何一次短暂的分别产生无比强烈的妄念。 和长久的等待不同,他现在每时每刻想到知珞,就觉不再是朦胧的雾,自然而然,而是激荡的水面,刀刻入木一般深。 燕风遥想到知珞临走之前的话。 ——太过粘人吗? 可是仆人时时刻刻待在主人身边,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因为仆人对于主人来说,仅仅是一个随件饰品,有时可能是活人,可大多数是物,任何人都不会把随件饰品的陪伴当成麻烦。 他的耳听见的、他的眼睛看见的,都不会威胁到她。 除非知珞将他当成了人。 她好像从来就是把他当成人,只是以前不在意他而已。 燕风遥眼眸微敛。 ……现在似乎在意了那么一点儿,是眼睛里放得下他的地步。 这么一想,那焦躁难安的心又微微安定了一些。 * 夕阳还未完全消失,知珞就回到了宗门。 却在宗门门口被一人拦住。 那人是凡人,但有灵器助他来到十二月宗的入口。 还有一个弟子在与他拉扯,见到知珞,忙叫了声:“知师姐好。” 知珞点了点头,目不斜视地准备离开。 那和弟子拉扯的男人眼珠子一转,高声喊到:“仙师——你就是涂蕊七姑姑的朋友知珞吗?” 弟子脸色一差:“都说了没有丹药可以给你们了!涂师姐也说了不让我们给你多的丹药!” 男人不管,继续:“知仙师!知仙师!” 知珞回过头,面无表情。 缺少凡间门家族常识的少女还在想:姑姑是个什么称呼? 被知珞看着,弟子讪 讪松手,道:“……知师姐,他是涂师姐家族里的人……” “我是涂宁志。涂蕊七是我的姑姑,我的父亲涂竹是她的弟弟。”男人立刻抢先介绍,偏狭长的眼睛因为没有沉淀的气质,显得轻浮又谄谀。 西州涂家,因涂蕊七而一飞冲天的凡人家族,陈年旧事埋藏进棺材,家主绝口不提抛下女儿和奶娘的事,将涂蕊七奉为最令他骄傲的女儿。涂蕊七不知当年之事,奶娘又为了安慰年幼的她,时常为父亲辩解,她以为父亲是对她有感情的,加上本性良善,于是倒也相安无事。 直到父亲去世,涂竹接任。 修仙与凡界有别,涂家再怎么样也只能获得一些涂蕊七拨给他们的丹药法器符文——这已经是凡人不可企及的宝物,偏偏涂家依然不满足。 也许是上天的惩罚,他们家中几十年来再没有生出一个有灵根之人。 涂蕊七与涂家的联系也愈发稀少,不过如若涂家有什么困难,她还是会帮一帮。 涂竹也到了花甲之年,身体因为丹药还算硬朗,能跑能跳。 可还不够。 他想要的,是永生,是活得比涂蕊七还要长久! 他疯魔一样到处去寻求有灵根和长生的办法,受不了一向瞧不起的人能站在他的头顶,潇洒地活个几百年几千年,每次想到涂蕊七尚且年轻的面容,他就会燃起强烈的妒心。 他的儿子耳濡目染,却实在蠢笨,比涂竹还要愚蠢,涂宁志竟想着借由涂蕊七的关系,拜望华君为师。 涂家地位最珍贵的人就是涂宁志,每个人都捧着,涂宁志挥出一剑,众人就奉承说天才剑士。 涂宁志杀过无辜的人取乐,在他看来平民之流的性命如同蝼蚁,他这个“贵族”想取就取。 周围的人当然也会在那时夸赞他的剑法夺命,至于家族之外的名声?没人敢在他面前置喙。 涂竹整日去其他宗门,寻求凡人长生之法,也没空管教儿子,久而久之,涂宁志就真以为自己的剑法是极有天赋的。 别人不行,剑尊一定能够帮助他拥有灵根! 几天前,他就独自前往十二月宗,剑尊不知为何,居然没有拒绝,真的见了他。 尚且不知剑尊与他徒弟涂蕊七的关系已经到了僵化的地步,涂宁志兴奋不已,自以为聪明含蓄地说道:“我习得一剑法,希望剑尊能够指点一二。” 大言不惭,连宗主都没有资格在剑尊面前让他指教自己。 望华君面色凝冷,眼底情绪不明,微微颔首。 他答应了。 涂宁志手都在轻轻颤抖,他连忙使出剑法,软绵无力,毫无杀气。 他甚至还突发奇想,想到那些拜师的奇事,将剑招向望华君挥去。 望华君的确接招了,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涂宁志的剑就被打掉。 涂宁志也毫不在意,激动地望着他。 剑尊只说:“涂蕊七经常回家吗。” 涂宁志一愣, 下意识说实话:“……没有,很少回。” 他反应过来,忙强调涂蕊七对涂家的重视?[(”:“可是涂姑姑经常送丹药回来!” 虽然大多是他们偷偷拿的,宗门人看在涂蕊七的份上,也不会告状,左右不过一些只对凡人有巨大作用的低阶丹药。 没人告状,觉得涂家这群凡人虽然很烦,但实力太弱,拿的丹药也是对修士用处不大的,许多人不当回事,导致涂蕊七也不知晓家族里的人一直在占宗门的便宜。 望华君再次颔首,转身离去,涂宁志追都追不上。 他那次是无功而返。 可他转念一想。 连望华君都没有批评他的剑法,是不是代表他真的有天赋? 于是过了些日子,他又来到十二月宗。 竟想不到会遇见赫赫有名的知珞仙师! 听说她是最可能接替剑尊之名的天才剑修,短短时间门就能突破元婴。 涂宁志笑道:“我知道知仙师,涂姑姑经常说你是她的至交好友呢。” 一旁的弟子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涂师姐跟你都不太熟吧。 知珞却不知道,她甚至轻易地相信了,噢了一声。 涂宁志表面谦虚,实则隐含着绝对的自信:“我虽然没有灵根,但很敬佩知仙师的剑法,我也想成为知仙师那样的剑修……不知道知仙师能否为我的剑法指点一二?” 知珞还未回答,弟子先急了眼:“你说什么呢!知师姐是我们十二月宗最为优秀的剑修之一,哪儿能你说指点就指点?不要脸也不是这样不要的!” 涂宁志脸黑下来,也不怕弟子,他们家族还用钱招过金丹期修士来做保护他的任务,他身上有无数可以与筑基期弟子对抗的一次性法器,这个练气期弟子算什么? 涂宁志冷哼一声:“知仙师还没有讲话,你说什么?” “你——” 然后两人吵了起来。 知珞完全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观看了一会儿还是没明白,只觉得吵闹。 “不要说话。” 两人瞬间门闭嘴,硬生生被她无意识释放的灵力压得喘不过气。 知珞疑惑地问:“指点?” 涂宁志矜持:“对!我还找过剑尊,可他并没有批评我,我实在找不到自己的缺漏……所以想要知仙师帮帮忙,我整日听闻姑姑说知仙师心善,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知珞没有回答,涂宁志已经自顾自说完一大通话。 然后见知珞还是不说话,他以为是默认,就说:“……那知仙师,我开始了?” 涂宁志抽出剑,使出剑法。 弟子被他不要脸的行径尬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总以为世间门的人心复杂,其实还有一些蠢人,蠢的程度是人想象都想象不到,没有一点儿自知之明。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但知珞没有出声,弟子就仅仅是安静地离 得远了些。 ……他刚刚就不应该随便和涂宁志拉扯的,弟子没有动用灵力,就是怕伤到凡人,也怕涂宁志身上真有什么法宝。 知珞看了半天,跟看表演的观众差不多。 这是在干什么?跳舞吗? 心性上飘的人总会拎不清,涂宁志想要像对剑尊那样,让她接一招,更清晰地感受他的剑法。 他朝知珞使出一剑。 涂宁志看着少女平静的脸,对剑尊他只有激动,对这个新冒出的知珞、与涂蕊七平辈的朋友却有一丝的轻蔑,甚至心生妄想:万一他这一剑能杀了她呢? 话本里不就那样吗?主人公跨级杀人,他自然也行。 那时候就只能表明她的无能,也许宗门也会因此收了他呢?踩着她的名声出名。 他从没有进入真正残忍的修仙界,想法愚蠢又天真,却令狭长的眼睛愈发明亮期待。 知珞:“?” 他的剑法很像开玩笑,跳舞似的,原本不会引起她的警惕,但这次却是有些微的杀气。 知珞恍然。 原来是敌人。 她出剑,一瞬又收回。 涂宁志的脸还带着笑,脖颈处已有一道血痕,身体动作静止,半晌,在弟子震惊的目光中,他的头颅顺着脖颈截面下滑,整颗脑袋落地,无头的身体才软绵地倒下。 弟子双眼圆睁,瞪着那咕噜噜滚了一路的脑袋:“…………” 知珞望了望天。 天色不早了。 她礼貌地朝弟子道别:“我要走了,再见。” “……再再见,知师姐………”那弟子恍惚道。 等知珞走出几步,弟子顿时回神,追上去。 “等等知师姐,可那是涂师姐的——” “知师妹。” 一道女声在不远处响起。 弟子的喉咙仿佛被掐住一样,马上闭嘴。 知珞抬头,涂蕊七正站在白鹤上,向她那里垂首望去。 弟子心神巨颤,浑身僵硬,以为要见证一场决裂。 谁知那罪魁祸首神情平常,打了个招呼:“涂师姐。” 罪魁祸首甚至侧过身,展示了一下分开的尸体:“这是敌人。” 末了,她还煞有其事、语气平直地感叹一句:“你们家族真危险。” 涂蕊七愣了愣。 她应该产生些不悦,理应为家族的人的死亡产生不平愤怒。 可到底是对知珞的了解信任占据上风,涂蕊七看一眼尸体,顿了顿,开口:“他做了什么?” 弟子把头低得不能再低,不敢回答。 知珞直言:“他要杀我。” 一旁的弟子猛抬起头:“……” 弟子:“……?” 他又把眼睛瞪得跟铜铃一般,看着知珞,眼含震撼。 那涂宁志不是想让知师姐被迫接招看看实力吗?杀她的意愿应该比不过试探的意愿吧……应该吧?难道有他没有发现的东西? 看知珞那表情,弟子又动摇了。 这、这到底是聪明的话术,还是知师姐真这么认为? 涂蕊七皱起眉头,她对涂宁志印象不深,说道:“竟是如此。” 白鹤落地,涂蕊七走下来,眼含歉意:“抱歉知师妹……我没想到家族里会出这种人,我已经很久没有去过家中——当然,这不是推卸责任,实在抱歉。” 知珞认真地说宽容话:“你是我朋友,所以没关系。” 涂蕊七笑了笑:“谢谢知师妹。” 弟子:“……” 弟子、弟子已经不知该做何表情了。! 第 98 章 知珞没兴趣去收拾尸体残局,也就由涂蕊七去收敛家族人的尸身。 她低身,却蹙眉凝神,地上的无头尸身软趴趴倒在地面,脖颈截面流淌着汩汩鲜血,将玉白石路染红,触目惊心。 涂蕊七:“他经脉处有许多劣质丹药的痕迹,甚至渗透进红肉里,凡人的身体本就不能承受太多,他却吃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皮肉都变得像是药材。” 弟子喃喃自语:“药材……?” 知珞:“能治什么病。” 涂蕊七摇摇头:“只是一种夸张的说法而已,不过很多人迷信,觉得这样也是一种修行入道的方法。” 弟子张了张嘴,想要问,却又不敢,这是涂家的事。 知珞倒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毫不顾忌道:“你的族人一点儿也不好。” 弟子:“………” 直接说、说出来了!! 涂蕊七一愣,她站起身,微微低头看向知珞。 从知珞回宗门以来,涂蕊七好像还很少如此仔细地看过她。 知师妹似乎没什么变化。 在她眼底还是那个异常天真的少女,年轻又有些稚嫩,眼睛的轮廓偏向圆润,脸上的肉也恰到好处,分明是可爱的长相,有时候又能变得极其冷漠。 涂蕊七已经越来越成熟,她却像是停留在时间洪流里,没有改变。 知珞撇开头,看向不远处的头,又看了眼死人掉落的剑,重复:“你的家族还很弱。” 弟子:“…………” 他还是别插话吧,这是大佬的领域。 弟子缩了缩脖子,头垂得更低,像个鹌鹑一样把自己隐藏起来,降低存在感。 涂蕊七回过神:“…毕竟涂家目前只有我一个人有灵根。” 知珞噢了一声。 于是她就真当这件事过去了,说了声再见就要离开,涂蕊七刚想要喊住她,又停住了脚步。 算了,她来处理就好,本来就是家族里的人出了错。 涂蕊七定了定心,往久不联系的涂家送了封信。 …… 收到信的涂家忽视了信里所说的涂宁志的错误,只看得见“涂蕊七的好友”杀了涂家人一事。 糊涂啊!这涂蕊七怎么腆得下脸跟杀了族人的罪魁祸首和平相处的?放在民间绝对会被无数人戳她的脊梁骨! 涂宁志的死亡对于涂家来说非同小可,他是涂竹唯一的儿子——其余的要么在襁褓里去世,要么就半路夭折,涂宅里的人心照不宣,清楚是正妻悄悄毒害了那些小妾所生的孩子,导致几十年来只有涂宁志这一个嫡长子。 不论侧室小妾们如何闹,涂竹都一心寻求长生,不欲多管,却也不放小妾们走,闲暇时他会挑选一个美丽的,拿去消遣。 涂宁志算是他老来得子,在四十多岁的年纪娶到现在的正妻,全凭涂家的地位和涂竹不符合年纪的面容。 唯有涂竹 自己知道,内里是抵抗不住的衰老。 现在,这双逐渐老去的手在轻轻颤抖,信被捏在掌心,很快便变得皱巴。 即便到了花甲之年,他也称得上是男人,而不是老人。 涂竹的愤怒使他全身都在轻颤,紧咬牙关,横眉竖眼,一股被轻视、被侵犯领地的怒气羞愤冲上头盖骨,他正欲说话,一开口却是剧烈的咳嗽。 他的妻子立刻走上前,抚摸他的背顺气:“老爷,明明涂蕊七是你的长姐,是我们涂家的人,竟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胳膊肘往外拐。让我们的宁儿……” 她抽泣几声,掩饰悲痛:“让我们的宁儿以那样残忍的方式死去!老爷,你可要为宁儿做主啊!这也是下了老爷你的脸,那长姐修了仙,就不把我们这些凡人当回事儿呢!” “是啊,家主。涂蕊七作为涂家人,从没有为家族争取过任何好处,她自己倒是潇洒,在十二月宗作威作福,要不是剑尊良善,收她为徒,哪儿还轮得到她啊……” 一个凡人,一边畏惧那些修仙人的本事,一边又对那些天边的修士评头论足,矛盾得很,又正常得很。 “而且她天赋薄弱,要不是她有剑骨………” 一人插话:“她用剑天赋都比不过剑门排前面的弟子,怎么那么肯定她有剑骨?” “剑骨也只是一个工具啊,是她发挥不好罢了。想当初修仙界不是也有身负剑骨之人,因荒废度日,结果连筑基期都没有跨过,匆匆离世的人吗?” “也是,定是那涂蕊七为了一个职位,整日荒废练习,才被其他人甩下。” 不知何时起,剑尊收下徒弟是因为那涂蕊七身负剑骨这个谣言,长了翅膀似的迅速传遍凡间,至少那几个和修仙界联系较为紧密的凡人世家深信不疑。 要不然为何要收她? 就算是双灵根,但当年的剑尊多么高高在上,怎么着也得加个砝码才能打动他。 就如同无情道修士需要杀妻杀父杀母一样的谣言,思少虞再怎么澄清也抵挡不住谣言的扩散。 皇家跟百姓之间都无法保证流言的完全消失,更别说修仙界与凡界,两方本就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膜。 有些人不会管思少虞的儿子怎么还在,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接下来的一切都是目的性极强地去寻找“证据”佐证,而不是澄清。 听见“剑骨”二字,涂竹唇角微动,他的妻子李馨也似有所感,长袖遮住哭面,双眼隐晦地看一眼身侧的丈夫。 两人心照不宣,一时静默。 其他人没有察觉,群情激愤。 原著内,涂家是经过剑尊望华君的震慑才收敛一些。 可终究不是因为涂蕊七本人,他们在背地里依旧嚼她的舌根,这本师徒虐文男主不论在感情上怎么虐,怎么纠结,剑尊在外界的地位永远是最高的,毕竟实力就在那里,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大的改变。 若不是涂蕊七一直没有和剑尊分开,在大结局 甚至和剑尊明面上成为道侣,恐怕涂家早就愈发的猖狂。 而望华君从不把凡人世家放在眼底,在原文里他警告了涂家后,也不曾告知涂蕊七缘由,他觉得没有必要,他有自信让她即便被家族背叛,也不会受伤。 ?白白木的作品《当她可以操纵反派少年》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按照原著时间线,这时许多人都已经知晓剑尊和他徒弟之间的暧昧,只是没有挑明了说,于是那些人也装作不知道的模样,不敢冒犯剑尊,至于背地里、在女主面前如何,那就不必说了。 现在,修仙界却一直没有传出剑尊和他徒弟纠缠的消息。 涂蕊七当天送完信就亲自来到涂家,详细说了知珞是因为涂宁志不自量力去杀她,才会被知珞反杀,当然,话术是经过加工的。 惹了事,自然就失去了性命,在修仙界再正常不过。 那群人在她面前答应得好好的,事务繁忙的涂蕊七也就再次离开。 “必须要让知珞在宁儿的坟前道歉!”在她离去后,李馨扬声道。 “修士就能滥杀无辜吗?我就不信她师父不明事理!” …… 她师父还真不明事理,连控诉的信都没看,说一句“哪儿来的陌生人,字多,不看”,就把信给焚烧了。 于是涂家派人来她面前哭诉,哭了半晌,见面前的人没动静,抬头一看。 周石瑾满脸兴味:“说实话,她怎么杀来着?砍头?我这徒弟什么都好,就是杀人没什么美感,直来直去。像燕风遥那小子,在知珞面前装模作样,杀起人来既快又漂亮,可惜抛给瞎子看。” 毫无同理心,甚至不把人命放在眼底,与世人口口相传的“仁心”修士截然不同。 给那人气得差点当场心梗。 他灰溜溜回到涂家,禀告了此事。 涂竹双目阴翳,沉声:“那就问问剑尊,同不同意他的徒弟跟一个罔顾人命的人交往。” 既然知珞的师父不行,就告状到涂蕊七的师父那里。 望华君不知为何,不说答应,也不说拒绝,只在涂蕊七回来时现身,男人面容依然很冷:“你的族人对你那朋友很不满。” 涂蕊七应了一声,并不在意涂家人的意见。 望华君看着这低头不与他对视,表面恭顺的徒弟,说道:“我从不知晓你与知珞那种人还能交好这么久。” 他与知珞,表面上看似都是不理世事的剑修,实则内心截然不同,他不赞同她的做法。 如果是他,他会对涂家人手下留情。 涂蕊七陡然抬起头,面色肃然:“虽不知师父是何意,但知师妹是修仙界上下公认的赤诚之人,她不会阴谋诡计,直来直往,从不主动惹事,也从不怕事。别人要杀她,她就杀别人,别人对她好,她就对别人好,仅此而已。” 望华君沉默着,没有再言语,涂蕊七也无意再纠缠,两人不欢而散。 * 这些事情知珞全不知晓。 知珞在那天回到宗门,见到燕风遥,她并未发 现不同,只是一脸平常地回到落石林,进屋了才发现他竟然还跟着。 知珞非常礼貌地询问:“有事?” 燕风遥一顿,少年只在情绪泄露时才抿着唇,他瞥向别处,又瞥向地面,就是不看她。 才过了几息时间,知珞就没有耐心地问:我要睡觉了。” 修仙修到元婴还要规律睡觉的人,只此一份了。 少年的眼皮很薄,眼睫却很长很密,直直的,小刷子一样掀起,露出瞳眸里浓稠的黑色,映着月光像是脆弱漂亮的水玉,白日里的烦躁一扫而空。 他说:“那明日还能跟着你吗?” 知珞想了下:“能吧。” 于是他便露出一个笑,恰到好处的轻,是少年的灵气。 知珞不由得盯着看了一会儿。 她忽然说:“红妍死了。” 燕风遥记忆很好——特别是关于她的回忆,稍一回想便想出来那是什么人。 他垂眸,目光在少女澄澈的眼睛停留,才平静地说:“我知道了。” 知珞重复:“她死了,是老死的。” 燕风遥:“嗯。” 少年极为擅长地按照她的想法去想,很快便猜出她的态度,笑道:“她是寿终正寝,安全度过了本来拥有的寿命年岁。” 知珞深以为然:“对,这是很好的事。” 她对于死亡有着不同于常人的泰然,而燕风遥更为简单。 他的眼睛只装得下知珞和自己,对于其他人的生死没有半分兴趣。 第二日,燕风遥倒是注意到涂家的动静。 在涂家人去往望华君那里诉苦时,他跟着知珞去往一处桃花迷阵,找一样对她的剑有好处的灵物。 他对知珞说道:“涂家的人似乎在泼脏水。” 知珞慢吞吞回答:“唔……什么?” “他们说你杀了他们家的独子。” 知珞诚实道:“确实杀了。” 燕风遥顺着改口:“他们还说你是滥杀无辜。” 那这确实是泼脏水了。 知珞:“我只会杀自己的敌人。” 燕风遥淡声:“需要解决他们吗?” 他可以为了他们的言语而杀掉他们。 “没兴趣。” 说话间,他们到了桃树林。 满目粉色桃花,地上被铺了一层又一层的粉花,踩上去异常的柔软,桃花花瓣在空中飞舞旋转,一缕风将它们吹起,一缕风又带着它们穿梭林间,令人叹为观止。 二人才进入不久,就被迷阵分开。 一转眼就看不见她,燕风遥心脏骤然紧缩,他停在原地呼吸了几个来回才表面镇定,将周围的桃树扫视了一遍。 忽然,在几步远的位置,熟悉的少女出现在桃花树后,她在左右张望,露出一点疑惑的表情。 “燕风遥?”她在寻找他。 少年却定定地没有动。 这是桃花迷阵的障眼法,知珞不是假的,只是就如同海市蜃楼,你以为她在这里,走近一看,才知是把知珞投影过来的虚幻。 它会扰乱阵法内的人的方向感。 但这的确是少女现在真实的反应。 燕风遥立在原地,黑眸直勾勾凝视。 知珞没找到他,停下脚步,神识放出,却受到无数桃树的阻碍,恼人得很。 于是她继续走。 燕风遥看着少女离开。 鞋履踩在层层叠叠的粉花上,一片花瓣飘落到少年衣摆,又被微动的衣物荡开落地。 他走了许久,每一次看见知珞,都先叫了一声,她不回答,他也就站在原地安静地盯着虚幻看,仿佛陷入海市蜃楼的旅人,望梅止渴。 他有想过直接砍掉桃树,但桃树屹立不动,它们不是普通的树木,连灵力都无法撼动。 既然是迷阵,就一定有规则规律,少年沉下心,边走边探索正确的路径。 只不过一有海市蜃楼,他还是会停下来。 知珞漫无目的地行走,迷阵最大的惩罚就是将人困在此处,永不能走出。 她扑了几次空,就没再见到“燕风遥”就走过去。 傀儡线明明在起作用,却不是他。 第一次见到海市蜃楼,燕风遥是根据许多细节来推敲出来的真相。 而知珞干脆看见燕风遥就挥去一道剑气,站着不动就是幻影,躲开了才是真人。 一人心思缜密,一人粗暴解决,倒也没有再进入陷阱,失去自己的方向。 燕风遥则有些罕见的急躁。 他一瞥,在左侧的桃树后,少女与他走着相反的方向,毫不犹豫地错身。 “……” 黑眸微动,眉头紧皱,少年眼里染上几分压抑的急躁,暗流凶意浮现一瞬,又沉入眼底。 分明是虚幻。 可这种状似错过的方向,还是让他感到异常烦躁,甚至是不安。 他冷静的思维被打乱了片刻,思考的速度竟然在变得缓慢。 在哪里。 正确的路在哪里。 ……她又在哪里,知珞又在哪里。 就算分开,至少也让他知道她在哪里。 心脏越跳越快,血管里汩汩的血液倒流一般在尽数沸腾着,少年仿若应激的兽类,每根毛都竖起,眉峰压低,面容看似肃然,额头早已布满了冷汗,周身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氛围。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脚下的桃花发出破碎的轻响。 倏地,不远处有了动静,一阵清澈剑气蛮横地扫荡而过,一圈骇人的涟漪波纹迅速扩散。 既然砍不掉树木,那就扫清每一片花瓣,剑气如同飓风,所到之处所有的桃花都被卷起,只留下光秃秃的树干木枝。 花瓣比不过树木牢固,但也有阵法加持,只不过对方的修为在那里,实力所致,阵法硬是被强行破开。 燕风遥伸手挡了挡扑面而来的桃花浪,花瓣带着剑气,刮在皮肤上竟有些生疼。 几道粉色划痕很快就在他手背、脸上显出。 没了迷阵,知珞似乎看见了人。 等花瓣飓风的威力消减,燕风遥放下手,在随着剑气四处搜刮的花瓣浪里,知珞已经出现在他面前。 “看来修为还有找人的作用。” 少女说道,她圆润的杏眼里没有丝毫波动,就连感叹的语气都是平直的,风带动着她的发尾发带。 剑气骤然凝固,花瓣浪停在半空,仿佛时间骤停,随即顷刻间失去了力量,变为普通的桃花,轻飘飘地落下。 粉色的花雨轻柔地洒落,满目花海,落在他的肩部足尖,有的还在他睫毛上停了一瞬。 知珞随口说:“找到你挺容易。” 希望在魔界也这么容易。 她没发现少年的静默,道:“快点找到走出去的路。” 就算没了迷阵,也还需要自己走出去,知珞是到处乱走,早就分辨不清方向。 见他迟迟没有答话,知珞才抬起头,疑惑地望去。 知珞戳了戳他的胸口:“……” 他一动不动。 知珞怀疑这人是不是站着快死了,可他的气息没有变化,灵力探查也是健康的。 她谨慎地把耳朵贴近。 少年回过神,低头,视线跟着她走。 耳边的心跳声很大很急促,活蹦乱跳得很。 知珞直起身,皱起眉:“你在干什么。” “抱歉……” “快点。” 燕风遥开始用发热的脑子思索,比普通修士聪明,不过却比他自己平日的速度慢。 知珞:“你到底在干什么?” “抱歉,”燕风遥顿了顿,“我似乎还没有恢复冷静。” “的确,你心跳声很大。” 心跳声大有很多种原因,要么恐惧,要么后怕,要么就惊吓等等。 知珞瞅他一眼,压根没心思在那么多的原因里挑,只想着快点解决去找宝物,不过她十分宽容,摸着下巴貌似思考了下。 然后少女停下脚步,盯着他说道:“嗯……那你快点吧。” 燕风遥也跟着她停下,两人在变得稀少的花瓣雨中静立。 知珞睁着一双眼直直望着他。 “……”燕风遥躲避她的目光,看着不远处的树木,抿了抿唇。 过了很短的时间,知珞:“好了吗。” 少年胸腔内的心动还在继续,他只好道歉:“抱歉,还需要一点时间……” 知珞伸手,燕风遥看过来,沉默着将储物袋里新鲜的甜滋滋的果子递给她。 没其他事做,知珞开始认认真真地一口一口啃果子。 燕风遥垂眸看了一阵,心跳又在加快,他蹙起眉头,用灵力强行制止。 这次是束缚灵台,冷却燥热,不会真的损害什么,只是会让他痛,心跳却会随之慢下来。 心跳比平时快了几分,他就将痛感增加几分。 顶着灵台变得乱糟糟的剧痛,痛感隐约占据上风,至少掩盖住了脑子的热意,能够冷静下来。 少年对着快吃完果子的知珞,面色如常地笑道:“好了。” 知珞的最后一口还在嘴里包着,闻言她的咀嚼速度立刻加快,鼓起来的腮帮子动来动去,片刻之后,终于消下去。 她迅速咽下去,才抬起头看他,满意地回答:“那就好。” 燕风遥缓慢地眨了眨眼:“………” 痛感在增加,他也无暇顾及了。! 第 99 章 除去了桃花林,任务就完成得很轻易。 知珞将得来的漂浮月碎融入剑中,江雪亮了一刹那,犹如皎皎月辉,映入眼帘。 她说:“回宗门。” 身侧的少年耳朵还是红的,闻言应了一声。 知珞微微伸手,理所应当的表情。 “……”燕风遥反应了一瞬,垂眼,轻轻地握住知珞。 他一开始只握了她的指尖,又微微松开向上,握住她的半个手心。 燕风遥的手向上时虽松开了一些,可知珞总觉得还是有点摩擦,弄得皮肤激起奇怪的热意痒感。 他握得很松,正要使用符纸缩地成寸,又被骤然攥紧。 少年身体微不可查地一顿。 知珞低着头,那奇怪的痒意还因为握手的间隙而扩大,她干脆收紧,一下子握紧了。 她这才满意,抬头,刚对上燕风遥侧头垂下的眸,他一碰到知珞的目光就立刻直视前方,符纸顷刻间燃烧,两人的身影消失。 一片桃花瓣悄然飘过,被缩地成寸的灵力波动一荡,在半空中转了几圈,最终轻轻坠入花丛。 * 知珞回去还没到几天,宋至淮突然前来,面若冰霜:“我要入道了。” 知珞站在门内:“噢。” 宋至淮在等她是不是要继续说。 知珞在等宋至淮是不是还有话没讲完。 “……” “……” 宋至淮:“我要入无情道了。” 知珞:“我知道啊。” “……”宋至淮,“是这样,你知道。” 知珞:“对。” “……” “……” 两人又是安静地对视,双目相对,皆是面无表情。 宋至淮的眼瞳微微下移,似乎看向了地面。 “我在想,如果我入了无情道,那时候我们的情谊是不是不会变。” 他难得吐露心声,偏偏是说过她听。 但宋至淮知道她的性格,他就是情愿说给她听。 在他的观念里,知珞是一切情谊的开始,将他带入现在五人的世界。 没有她,他也许会独自一人,直到入了道,还是独自一人,无牵无挂。 无牵无挂……有的人无牵无挂是为潇洒,有的人无牵无挂却是寂寞。 至少现在还未入道的他,偶尔会有些寂寞。 知珞没有给予他肯定的回答,说:“不变就不变,变了就变了,没什么所谓。” 知珞一顿,反倒想了片刻。 琢磨自己的内心,是不想变的。 可她的本心却又淡漠地表示,似乎变了也无妨。 她是在意的,但不像常人那般非要握住。 知珞看着他,自顾自详细地解释:“如果变了,那就代表本来就会变,顺其自然好了。如果没有变,那就没有变。 ” “……”,宋至淮定定地看她一眼,“不愧是知师妹,很洒脱通透。” 知珞只反问:“你一定会入无情道吗?” 宋至淮答得毫不犹豫:“定然。” 他的眸中有光,眉峰微低,显得坚定不移。 “我定会入无情道,”他说道,“这是我选择的道。” 作为一个修士,他所选择的道无关乎任何人。 这是宋至淮的道,即便会产生一些遗憾,可这是他的志,他所求的东西。 一个修士,如若到了现在内心还没有一条明确的路,那就可以把自己洗干净,躺进土里埋葬了。 他如此不舍好友,可他从未想过放弃。 他的朋友们也从未想过让他放弃。 他们心知肚明未来,也由衷地赞同他的追求。 友人的牵绊固然可贵,更珍贵的却是临行前友人们的欢送。 在没有现代科技的古代,那些没有仙人之术的普通人一旦分别,大多就是永远。 “那不就行了。”知珞见他还杵在原地,面露疑惑。 宋至淮:“……我似乎是不舍。” 不舍,知珞也有过不舍,在遥远的稻时村,在一个女人消散的时候。 她有点恍然,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脸。 宋至淮愣了愣,被直勾勾盯着,面色愈发冰冷。 “怎么了?” “我在想我是不是也会不舍,”知珞说,“但却觉得你入道更好。” 她说不清楚这细腻复杂的转折情绪,与当初她不舍离玉不一样。 宋至淮一愣。 他习惯将人想得更好,这次却不偏不倚地想得异常准确。 知师妹,恐怕是觉得他求道比因情谊而停在原地更为重要。 宋至淮张了张嘴,又愣愣地闭上。 ……他时常担忧,入了无情道是否还能够像现在这般,与友人畅快交谈——这几十年,许多人在得知他的道后,都会疏离。 “毕竟宋师兄入了无情道,就没有感情了啊。我不想让自己伤心。” 不是的,无情道只是感情变淡,不是彻底消失了。 “宋师兄如果要入无情道,那就挺合适的,我可做不到放弃我的朋友、父母。” 不是的,他没有放弃。 他从没有想过放弃,遗憾也是怕以后自己因为感情的淡化而不能敏锐地察觉到朋友的危险。 他在乎的从不是自己的感情,他坦然接受感情的淡化,宋至淮仅仅只是怕淡化后的可能产生的结果。 特别是知珞入浪骸秘境之后。 在知珞不在的几十年里,他经常在想,知师妹真是勇敢。 又偶尔会想,知师妹真是鲁莽。 有时候对她充满自信,有时候又免不得担忧,仿佛望见她在秘境里快要身亡。 他偶然见过燕师弟。 只叫了燕风遥一声, 他回了头,宋至淮却顿住,不再言语。 如果他是担忧,那么燕风遥就是心存死志,又像守着家门的执着的犬类,不是怀疑知珞走不出秘境,燕风遥好像还很笃定知珞没有死,很是奇怪。 但他周身依然有一股无法靠近的氛围,黑眸深不见底,异常平静,看的久了,竟令人胆寒。 少年的死气似乎仅仅是因为她不在,她长久地不在。 会叫的狗不咬人,不会叫的狗咬人最狠。 宋至淮那时候就想,燕师弟的浓烈感情恐怕已经可以入无情道的地步。 燕风遥见他没有说话,就转身离开了宗门,也许继续去做任务,也许是去寻求修炼之道。 没有留恋的地方,也没有留恋的人,失去了方向,于是只能流浪。 后来宋至淮想的次数少了。 知珞送信那天,他安静了许久,看了信许久。 思及此,宋至淮微敛眸:“谢谢你,知师妹。” 从第一次见面的对话,到邀请他组队,再到活着回来。 知珞手还搭在门框上,闻言不太明白他在道谢什么。 “不用谢。” …… 翊灵柯与涂蕊七也是如此,在他们一起吃饭喝酒时,两人听闻他要入道,像是听见一件极其平常的事。 翊灵柯嬉笑:“恭喜恭喜啊,那修仙界不就只有两个无情道修士,有一个跟我关系还不错。” 涂蕊七:“宋师兄是多久入道?” 宋至淮回答:“五日之后。” 知珞只顾着吃,真把这当成一件普通的事,毫无伤感。 燕风遥不吃,为知珞布完菜就看着她,在宋至淮回答完后,他抬眸,笑道:“宋师兄如果入道成功,出关后我们定会来祝贺。” 知珞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宋至淮深受感动,内心一大堆感人肺腑的言论,到了嘴边只剩下一句:“好。” 五人吃吃喝喝,很快就分开。 夕阳光映照出红色,几人像往常一样告别,各自走向该去的地方。 真是奇了怪了。 翊灵柯抱着后脑勺,边走边遥望天边彩霞。 真的不会有任何伤心。 她想到什么,笑了笑。 当然的了,宋师兄可以获得平静,再去继续攀登他的修仙之道,水往下,人往上。 为了朋友的晋升而高兴,理所当然的事。 她想到知珞,又想到举杯沾酒时,知珞嫌弃酒太难喝,自己不喝,把杯子里的酒倒给燕风遥,幸而燕风遥准备充分,为她倒了杯甜津津的不知道哪里弄来的甜水。 翊灵柯嘲笑她,知珞一板一眼地回复,反倒弄得她一梗。 翊灵柯回想了半晌。 真是奇怪。 分明她们分别了几十年。 现在却像是从没有分开过。 她就好像从没有和知珞分离,她看知珞的眼 神,与知珞说的话,都与以前一样。 可是明明她已经变了一些模样性子。 在知珞面前,又控制不住地回到了从前。 * 第五日,宋至淮所在的山峰霞光大绽,众人皆知又一位修士即将入道。 知珞与燕风遥站在山峰附近的悬崖边上,静静凝望。 修士入道不宜被打扰,几人都没有去贸然靠近,目送即可。 涂蕊七在霞光消失后,深深望了山峰一眼,转过头又是温柔的笑:“宋师兄已经开始入道,他应该已经到了其他不为人知晓的地方,我们只需要等待就好。” 霞光过后,入道的修士会通过阵法瞬移到自己准备好的秘地,潜心修炼,谁都不知道他在哪里入道,也就达成另一种安静。 翊灵柯:“真好啊,我也想闭关。醉人湾的事情真多。” 两人走后,燕风遥侧过头。 知珞还在望着山峰,没有动。 燕风遥陪着她,并未说话。 知珞突然开口:“宋师兄再出来会是什么样子。” 燕风遥平静道:“不再时刻注视着我们,但是他在向上走,这也是他想要的。” 知珞:“所以我才既不舍,又觉得很好。” 燕风遥瞥向她,少女的侧脸没有显露更多的情绪,她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头,更多的是困惑。 她看着山峰,燕风遥看着她,说道:“朋友就是如此。亲人与恋人亦是如此,盼着对方实现志向才是喜欢。” 知珞转过头,一双杏眼在阳光下明亮动人。 话语微不可查的一顿,燕风遥不露声色,继续道:“还有仆人……如果怕被丢下,就应当追逐。妄想着把对方拖入泥潭,与自己一同沉沦的,不过是自己无能,无法变强而已,甚至连伪装本性都不愿意。” “唔……” 她想起原著了。 望华君永远高高在上,涂蕊七经历过数次危险,数次挣扎,她的修炼之路困难重重,却还是一往无前,为宗门肝脑涂地。 她是有过期望的,对于自己的未来。 但望华君似乎从不在意她的修为,不在意她想要变强的心,他更在乎的是她对他的爱。 望华君的剑出过岔子,涂蕊七却比谁都急切,帮助他渡过劫难。 因为她想要他向上,知道他想要向上。 而望华君从未想过她也想往上走,他只看得见情爱,在他看来,自己足够强,自然能够护住她。 涂蕊七对宗门的责任与期盼,对家人背叛的不知情,最终都化为乌有,只留下一个神仙眷侣的结局。 知珞顿时赞同地点点头,还在内心和系统说了句坏话。 “讨厌望华君。” 燕风遥不知她在与系统对话,顿了顿,眼睫微颤,神色宁静,低声道:“…如果自己太脏太腐烂,也理应刮掉腐烂的部分。” 因为要追逐,只有腐烂的人才知道腐烂的 臭味,那臭味会让月亮闻到,不愿意靠近。 有两个办法,一个是让她沉沦坠落,一个是让他变得表面“干净”。 她的愿不包括坠落,那么就由他来祛除臭味。 才醒过来的系统:【………】 它有点幻痛。 更别说它的宿主仿佛想到了魔种。 知珞顺势想到万一到了魔界,他魔种突然觉醒了怎么办,万一呢? 她追问了一句:“真的吗?” 系统更是:【………】 反派是在比喻!!宿主你是真的想物理上的刮啊!! 而且还是想让反派自己挖,怎么可能啊! 燕风遥一愣。 知珞仰着头,似乎对他的话感到开心,眼睛里有盈盈碎光。 “真的会刮掉吗?” 系统欲言又止。 原著原定世界线里,反派就被成功挖掉魔种,结果魔种到了别人手里就失去了作用,所以没翻起什么水花。 变数自然就是他魔种觉醒,改变了世界线,自己也落入深渊。 宿主想要顺藤摸瓜揪住魔界潜藏的敌人,也没那弯弯绕绕的脑子去找原著里名字都没有的戳穿反派魔种身份的路人甲。 更不可能莽撞告诉反派真相——这是蠢货行为,先不说她怎么可能知道的,而且这等于告诉反派你还有一把刀,对于控制他的宿主来说,很危险。 跟着剧情走,魔种爆发时间点也许能划定在一个小范围内,如果直接告诉反派,那么随时随地都需要注意警惕,这是让出掌控剧情的权利,优势会减少。 没有显示攻略成功,系统印象里的燕风遥一直是那个残忍会伪装的反派,它不知不觉跟着知珞的残暴又简单的计划走了,紧张起来,生怕反派发现疑点。 燕风遥直觉不对。 知珞再次重复:“真的会自己刮掉吗?” 少女的眼神天真又严肃,她在认真地问。 燕风遥沉默片刻,奇妙地领悟到她的意思,她说的是真的刮掉,虽不知晓知珞为什么会联想到真的刮腐肉。 也许是他上次受伤的地方没有及时恢复,让她闻到了妖魔留下的腥味?又或者是他偶尔放任伤口腐烂,再一次性割掉,被她看见了不喜欢? 思绪纷乱,可他几乎溺毙在她烂漫的褐色眼瞳里。 双目相对,燕风遥倏然笑道:“会。” 知珞又担心道:“刮掉应该不会死?” 燕风遥:“我会小心,我不会死。” 很久之前,在他逃出魔界之前,他想要活着。 很久之后,直到现在,他依然想要活着——想要在她身边活着,呼吸着,心跳如雷着。 腐烂会带来自卑,自卑会让他退缩,而他扭曲的心脏永远想靠近,于是必须刮掉腐烂,铲除隔阂。 干干净净的、一点碎肉都不能留下。! 第 100 章 清音早就知晓知珞归来的消息。 清定正在闭关,不然肯定会带着她去看看旧日相识。 只是清音在佛祖面前左右踱步,紧眉凝目,过了许久,久到几个月后,她还没有迈出那一步。 直到知珞的名声越来越盛,传遍修仙界,她才深呼一口气,将自己的衣着整理得干干净净,想了想,穿上一件颜色较为朴素的衣物。 是恩人将她从春楼里救出来,她想要告诉她,当初的春玲值得拯救。 当年涂蕊七应了知珞的要求,给她指了条明路,清音也甚是感激,这几十年也是与涂蕊七交往过几次。 也是涂蕊七第一时间告诉她知珞归来的消息。 清音到了十一月宗。 “知师姐吗?”一个弟子说,“她不在宗门,好像去击退妖魔了。” 清音扑了个空,紧张的情绪骤然一散,松了口气,问清楚了位置,她又紧赶慢赶前往山下凡地。 本就不多的百姓已经得到了疏散,空无一人,这里多是山林,清音到达时,却只看得见无数修士挤来挤去,挡在路上。 清音正要就近询问一个阵修打扮的修士,那修士却突然跟打了鸡血似的,惊叫道: “来了来了来了!” 众人皆屏气凝神,齐齐抬头,清音也不免跟着看去。 那是一道剑光,映亮她的面庞,还有微微睁大的瞳眸。 她曾经见过剑尊望华君的一剑,只觉震撼,像是弱者看见强者的震颤。 现在却多了几分莫名的情绪。 让人更关注剑气本身,而不是想它的强大。 因为那剑气澄澄明心神,吸引着无数双眼睛,让众人仿佛有了趋光性。 甚至不需要御敌,它仅仅是存在着,就足够震撼人心。 没有过于斑斓的色彩,也没有望华君的冰凉杀意,妖魔被剑风刮成碎片,再在剑光中消弭。 如此残忍的景象,在亮光里却仿佛一只虫子死亡,没有任何人注意。 等光亮散去,才显露出那人的影子。 她站在半空的阵法之上,脚下繁复的阵纹呈现出黄晕,神色淡然,偏向无害的长相,却刚刚斩下令众修士头疼的妖魔。 安安静静。 唯有树林的簌簌声。 清音也愣愣地望着,见识过她的剑气,才惊觉知珞已经成长到何种地步。 她还想跟知珞说话的。 于是愣神间,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在一干呆立的人群中异常显眼。 显眼到那剑修下方,正在等待她的人有了动静。 双臂抱着长枪,抬头盯视知珞的少年瞬间瞥下眸,精准地找到“异动”。 黑夜一般的眼睛扫过清音,燕风遥稍一回想,认出她是当年知珞救过的人。 他的视线很是冰冷,也没有故意隐藏,清音迅速回神,这才看到恩人身边竟然还跟着他。 少年长高了一些,也长成熟了一些,却依然有着意气风发之感,与其他成熟的修士分割开来。 漆黑的瞳,没有半分其他的颜色,眼睛过于黑白分明,更显得黑眸又浓又沉。 清音打了个激灵。 多年不见,这恩人的跟班气势更盛了。 知珞安静看着妖魔消散的地方,在阵法上待了片刻,回过头,一大堆人在仰着脸看着她,少女一低头,大部分人又下意识垂首,没有直视。 知珞对这么多人在这里拥挤的原因没有兴趣,扫了一圈。 她收起剑,抽身离去,燕风遥才转过身跟随她而离开。 有名的人做任何事都会被关注。 特别是斩杀重要又强大的妖魔时,在知珞接下任务的时候,就传遍了一些喜爱八卦围观的人的耳朵里。 话本里两个绝世剑客相约生死之战,众人奔赴瞻仰。 现实里一个有名剑修,自然也会备受关注。 没有找到搭话的机会。 清音想。 下次再去。 她整夜念经,在第一天刚刚亮就奔向十一月宗。 落石林外的阵法不知为何没有拦她,清音正好撞见起床的知珞。 这是一个奇怪的修士。 她分明对力量有追求,却依然按照自己原来的生活,吃饭,睡觉,不像其他有野心的人,恨不得把一天掰成三天用。 她以前刚进入禅定寺时,见过这类人。 他们不急不缓,心态极其稳定,只是按部就班地严格进行自己的计划罢了,最后也是能达到修为很高的地步。 也许是有效的努力吧。清音想。 知珞不认识她,一打开门就看见一个光秃秃的卤蛋头,对方一张清水芙蓉面,双眸盈盈地望着她,似有千言万语,又怕说错,迟迟没有言语,纠结不已。 知珞面无表情,心硬如铁:“………” 知珞:“谁。” 清音立刻回答:“我是恩人你曾经救过的春楼女子,春玲。” ……谁? 知珞回忆了半晌才在记忆里挖出一点影子。 “我现在……现在叫清音。是禅定寺的一名佛修。” 知珞点了点头。 “所以有什么事。” “没、没事……”清音喃喃,见知珞要掠过她离开,又急忙说,“我只是想亲自与你道谢,而且想告诉你——” 她深呼口气,聚眉凝目:“我没有辜负你的搭救,我不知道你缺什么,我这里有一株皇仙草,对修行大有益处。” 清音将一个木盒子递给她。 知珞没有接,低眸看一眼,反而说:“这是报恩?” 清音一愣:“……对,是报恩。” “你自己用吧,外物对我而言已经没太大用处。” 她现在只有剑需要用外物提升,自身如果用了什么灵丹妙药,也许有一点作用,但终 归效果不大。 知珞微顿,忽然摸着下巴探究地望着她。 清音正要推几句,又被看得紧张,不由得出声:“怎么了?” 知珞说道:“如果要报恩,那就给我摸摸你的头好了。” “啊……啊?” 清音一脸懵地低头,知珞的手很冷,像是柔软的冰在她头上摸了又摸。 知珞满足了好奇心,收回手就欲离开。 清音:“你要去哪儿?” “嗯……”知珞拆开怀里的任务信,“西州,宗门派的任务。” 她走向石林,身影逐渐缩小。 清音忽的心口一震,垂首摸了摸,却没什么毛病。 让她情不自禁开口:“恩人,你不等等那个……燕道友吗?” 知珞回过头,疑惑道:“做任务不需要他,临时的任务,而且他现在过来需要我等。” 主人当然不会配合仆人的时间。 在知珞看来只是一次单人任务罢了,她想了想,给燕风遥送了封信,让他晚上做好饭,她回来的时候吃。 也是…… 清音没再说话,想找话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能看着她离去。 这一天灿阳笼罩,清音还记得她的背影,双丫髻中飘荡的发带,蓝白的衣摆,御剑腾空而起,消失在视野。 略微有点莫名的怅然若失,也不知是何意。 清音在原地待了一会儿,不远处的树上有簌簌响动。 抬头望去,是一抹清亮的白,月牙似的,衣摆在绿叶间晃动,有酒滴落粘湿衣角。 落石林只有两个人。 清音行了一礼:“谢谢周仙尊。” 她是指落石林的阵法没有阻拦她一事。 周石瑾并未答话,翻了个身,酒壶挂在了树枝上,似乎是睡着了。 如果不是知珞临时收到了任务,估计也和周石瑾一样在睡觉,落石林的两人皆不需要睡眠,却都习惯睡眠。 清音回到禅定寺,她的师姐清定正赤臂打铁,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 清音看了半天,也没看见她打的是什么,好像在打空气:“……师姐,你在铸造什么?” “哦,清音啊。这不是你提醒我了吗,”清定擦了擦额头的汗,温和笑道,“我也算是认识知道友,曾经有过几面之缘。她此次险中求胜,我想着,就送她一些东西。” 清音这才看清了那细小的东西。 是一支毛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毛笔在用打铁的方式打,但这就是毛笔没有错。 清定:“送人得送别人缺少的东西,我听闻知道友求学心切,爱读书得很,就送她一支笔。” 清音:“……” 她揣着被知珞拒绝的宝物,黯然退场。 * 西州。 干燥炎热,街上百姓很少,偶尔有几人也是满头大汗地快速走过,躲着头顶的大太阳。 知珞才落地就碰见一个认识的人。 涂蕊七收回葫芦,讶异道:“知师妹?你怎么在这里?” 这里有妖魔,宗门派了任务。?_[(”知珞回答,展开信又给她看了一遍。 “原来如此,我是回家一趟。” 说完各自的去向,就应当各自离去做自己的事情,涂蕊七的确如此,转身刚朝走了几步,她又回过头。 艳阳下,少女一动不动,就这么看着她。 涂蕊七不自觉对她露出一个笑:“…知师妹,你不去任务地点吗?” 知珞看着涂蕊七莹润温和的眼睛,突然道:“你还喜欢那个望华君吗?” 涂蕊七一愣,似是没想到她会说这么直白的话:“……什么?” 知珞以为她没有听清,上前几步走近她,立在她面前,重复:“你还喜欢那个望华君吗?” “……” 她以为这段无望的暗恋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知晓,但凡是能洞察人心的燕风遥或者翊灵柯发现这一点,她都不会稀奇。 偏偏是知珞。 涂蕊七一时间没反应,只略微惊讶地说道:“……知师妹怎么知道的?” 又不能说是从原著里看的,知珞理所当然地说:“我自己看出来的。” 没撒谎,真是看出来的,只是看的是书。 “………” 涂蕊七一脸不信的狐疑,顿了顿,嘴上却没再说什么,反倒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知珞诚实道,“我只是有点讨厌他,有点好奇他有哪一点值得喜欢。” 这话说出口,放在常人身上应该是嘲讽的阴阳怪气的语气,但知珞很是真诚,她看着涂蕊七的双眼充满了求知欲,仿佛在等待推销的客人。 “这样……”涂蕊七没有询问讨厌的原因,她深知师妹秉性,眉头一松,垂眸看着地面,半晌后唇畔轻笑,坦荡剖析当初尚且年少的自己。 “以前的话,师尊是天底下最强的剑修,人人称道。他也的确不理世事,淡泊名利,也是他第一个站出来要收我为徒。” 当初她才失去了奶娘,一个七岁孩童面对修仙门派这等庞然大物,只会被压得喘不过气,不敢提出任何要求,看人脸色。 于是那时候,唯一接近她的大人,就成了救命稻草一般的存在,她只能依赖着他,依赖着这棵大树。 如果就这么长大,他们也许会成为父女一样的师徒,但望华君容貌未改,一直是年轻男人的模样,在涂蕊七长成十几岁的青葱少女时,才朦朦胧胧地发觉她与师尊太过亲密。 难道是他不怎么出世,不理人情世故,所以界限感才那般不清吗? 亦或者他还是将她当成孩童,觉得贴近也没什么所谓吗? 初开情窦是顺理成章的事,她一个人落入陷阱,还担心此番禁忌情会使他困扰。 确实困扰,他曾经拒绝过,在涂蕊七放弃时又再次后悔了似的靠近,却不言语。 在她被拒绝之后,遇见了知师妹之后,她才看清他的种种缺点。 不救她的朋友,这不是他的本分,她理解。 揣测她的友人,看轻她的宗门事务,她无法接受。 “至于现在……也没什么喜欢的了。我尊敬师尊,如同尊敬父亲。”涂蕊七笑道。 “不过现在一想,在知师妹到来之前,我一直围绕着宗门事务和师尊,似乎再没有别的东西。也许那时候依赖师尊是注定的吧。” 她的世界太过单调,唯有宗门与师尊,宗门事务如果没了她,其实也能够运转,于是望华君在她的世界里便显得那么特殊。 知珞就是一个口子,把她从单调里拉进真正的修仙界,寻找到自己的位置。 现在倒是很多人挣着抢着要跟涂蕊七组队做任务,毕竟宗门的涂师姐修炼以来,这增强队友的能力那是与日俱增,堪称能够反败为胜的利器。 有时候拯救别人不需要累死累活,一心付出,什么都要帮助她,她又不是不能独立的废物,万事还是要靠自己。 只需要一个口子,甚至一次组队,一句话,真的想要向上走的人,自然会顺着走过去,他们只是缺少这个看见外面世界的机会而已。 知珞在听故事一样认真倾听,仿佛没想到有自己的事,啊了一声。 “那我还帮助你了。” 涂蕊七失笑:“是的,谢谢知师妹。” 知珞:“不用谢。” 两人分开。 知珞对系统陈述:“她不喜欢那个男主了。” 【……】 早知道这个结果了,虽然以前也有人拯救过虐文女主,但都是围绕着男女主之间来,或给女主资源,为女主付出努力,或对女主来一次话疗,主打一个奉献。 并且是明确地注视着女主,哪儿有宿主这种,轻飘飘路过的。 【咳咳】系统清了清嗓子,【没关系的宿主,那都不关我们的事。我们首要的是任务,任务完成后就可以什么都不管了!】 知珞疑惑道:“我没说这有什么关系。” 她一顿,继续说:“还有点高兴。” 【为什么?】 知珞:“因为我讨厌男主,涂师姐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和不和他在一起无所谓,这是她自己的事情,但是如果她不和男主在一起,我会高兴。” 【……】系统沉默了。 不是对宿主的话感到沉默,而是对宿主居然成功分析了自己的心态感到沉默。 系统心情复杂,带着孩子长大了一点的惆怅:【……真好啊。】 “?” “那女主不和男主在一起会怎么样?” 【男主会失去男主资格呗,】系统无所谓道,【毕竟是女频啊,就算是be,就算是虐文,就算女主大结局是死亡状态,那也是女主视角的。】 【但是不必担心,既然宿主已经进入世界,那么这部就自成一 个小世界了。女主会有气运环绕,男主就不一定了。大结局之后,所有人的命运更是靠自己,女主会怎么样也是看她自己了。】 系统一锤定音:【反正大结局之后,宿主不必担心有主角配角光环之类的东西节外生枝了。】 知珞没再说话,她走到任务地点。 眼前的一座山峰感知到剑修的到来,轰然震动,竟化为一妖魔模样,地动山摇。 在庞然大物面前,一个人的身影过于渺小,如同蜉蝣撼树,她却毫不慌乱,也不飞上去平视。 执起江雪剑,雪亮剑面映出她寒星一般的眸子,灵力疯狂涌入,覆盖了层莹白柔光。 妖魔似乎感受到了威胁,伏地了身子,裂开一张小山丘一般大的口。 …… * “怎么样?她回来了吗?” 涂竹出声,刻意压低了音量。 李馨瞅了一眼门口:“放心吧老爷,应当快了。” “那就好,那就好。” 涂家内,寂静无声。 涂竹安静片刻,又卑躬屈膝地去向屏风后的人低声询问:“仙人,她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屏风内,一道男人的声音缓慢应了一声:“嗯。” 涂竹再鞠了一躬,李馨没有进屋,立在门口,神情警惕地瞥了一眼屏风,在涂竹直起身后又立刻收回视线。 那是涂竹花了大价钱,几乎掏空了家底请来的元婴修士。 他不属于任何一个宗门,是散修。 涂竹退出房间,没有管自己的妻子,径直走向客堂。李馨面不改色,最后再看了一眼修士所在的房间,随即脚步轻缓地跟在涂竹身后离去。 他们想要的,是涂蕊七的剑骨。 准确的说是涂竹想要的。 他已经深刻感知到自己的老去,身体在变得虚弱。 这个从小到大就自傲无能的男人无法接受自己竟然做不到永生——特别是在涂蕊七的衬托下。 当年在涂家,涂蕊七是不受宠爱的女儿,倍受冷落,她的母亲对父亲依旧有浓重的幻象,教育女儿也时常说只是家主太忙,他还是爱她们的。 在那个女人死后,奶娘也安慰她,家主是爱她的。 唯有涂竹,对这个长姐嗤之以鼻,他不屑于看她一眼,就连欺辱都嫌弃她那屋子太乱太破,脏了他的脚。 她就应该一直待在他脚下,就应该永远过得比他差,最好乞怜他,用尽心思讨好他,而他高高在上,看心情施舍,连踩这只蝼蚁的欲望都没有。 明明就该如此的!就该如此!生下来就是这样,所有人都这样说! 上天肯定是将灵根剑骨给错了人,没事,他会重新取回来。 李馨不着痕迹地看他一眼,端坐在客堂内,低眉顺眼。 这元婴修士本不是他们可以请得动的人。 就算倾尽全家之力,也没有办法。 但不知为何那个散修 竟同意了,涂竹喜出望外,根本不管对方答应的原因,忙不迭将人请入宅里。 静等涂蕊七进来,然后剖开她的骨,把那剑骨嵌入他体内。 凡人界盛行的流言。 剑骨可以转移,经脉可以重塑,灵根可以塑造。 要不然那些人怎么不测试剑骨?不大肆宣扬剑骨之人?肯定是怕身负剑骨,遭受他人觊觎! 涂竹几乎已经看见那剑骨转移到他身上,他恢复年轻的画面,有了皱纹的面庞都激动得颤抖着。 李馨缄默不语,垂下眼睑,坐姿端庄挺直。 忽然,小厮走进来,:“老爷,涂小姐到了。” 涂竹立刻站起,那小厮却害怕地将头颅垂到最低。 “还、还有那个知小姐。” “什么?”涂竹讶异,随即厉声道,“谁!?” “是、是那个杀害了涂少爷的知珞……” 客堂一时之间静默无声,唯有小厮鬓角冒汗,一直举起相叠的手轻微抖动。 李馨小声催促:“还不快去迎接。” “是!”小厮像是得到了释令,急忙退下。 李馨扭头走向面色沉沉的男人,柔若无骨地靠过去,轻声细语:“没事的老爷。那知珞不是才进入元婴吗?我们让那个元婴修士对付她。” “那涂蕊七呢。”他黑沉沉的眼瞥下,令李馨心口一颤。 她压下浓浓的骇意,挤出一个笑来:“我们不是还布置了很多阵法吗?后院还有几个筑基期修士等着呢。那可是花了大价钱弄来的,涂蕊七修为没有知珞那么高,自然可以把她压制一段时间。” 她低声:“……我们准备了几十年,老爷你就放心吧。” 涂竹这才松了松眉头,伸出手拍了拍女人挽着他的手背。 李馨含笑,再次低下睫毛,遮住那双如水的眼睛。 …… 知珞杀完妖魔,想了片刻才跟去涂家的。 她完全没有杀了人家儿子的意识,在她眼底,那只是他要杀她,技不如人,所以才被反杀而已。 知珞也不在乎陌生人的看法,她只是想要去找涂蕊七一起去吃饭。 正午了,也该吃饭了。 涂蕊七才到家门口,就看见知珞。 “知师妹——?” 知珞问:“吃饭吗?” 涂蕊七转身面对她。 她原想着知珞杀过涂家的人,要委婉地拒绝,让知珞先回去。 谁知那小厮不知何时进去,又不知何时出来,急匆匆说:“老爷让小姐你进去。知小姐如果饿了可以先到房间,吃些零嘴。” 什么? 涂蕊七对涂家的人已经失去了更深的了解,他们在她面前会伪装,即便犯过错,在涂蕊七心底,到底是家人,闻言仅仅是诧异。 知珞点了点头,毫不客气地跟着小厮走。 涂蕊七跟着她踏出一步,被另一个小厮恭敬地请 示:“老爷还有话给小姐你讲呢。” 这辈分都乱了,不过涂蕊七也不在意。 毕竟涂竹已经老了,而她在修仙界中的确算是年轻的。 …… 左拐右拐,知珞深入庭院,在一处荷花池边忽的停下脚步。 小厮:“知小姐——?” 她看向长廊。 那地方有示威的灵力在溢出。 涂家的人真喜欢打架。 这么想着,知珞抽出剑,小厮立刻溜走。 没有人在意。 两个元婴修士隔着房屋对望,中间的空气凝滞。 “你还真上当了?你真是元婴?”那人嘲讽道,“比凡人还要蠢笨。” 知珞面不改色:“打不打。” 圈套无所谓,最后死了的人才是最蠢笨的。 涂宅立刻爆发出强烈的灵力,周围百姓太多,限制太多,两人不约而同地瞬移到远处空旷的地带。 即便如此,县里的百姓依旧瞧见半空中留下的剑光流云的痕迹。 犹如白日里的皎皎月,甚是美丽。 * 十一月宗。 燕风遥在清晨正准备出门,便收到知珞的信。 他似乎认识到今天又不能与她待在一起,还未看信,眉尾就可怜地撇下。 信的字迹清晰,不说大家风骨,至少也赏心悦目,只是她写得急,很多笔画连着,需要看一会儿才看出那几个字到底是什么。 燕风遥却读得毫无障碍。 知珞没有说自己去做什么,只说了要求。 “晚上要吃上次做的辣菜,还有烤鸡。” 嗯,她在命令他,在需要他。 燕风遥那股可怜气骤然消散,被她的信顺毛顺得很是喜悦。 她出门本不会告知他,当然,主人出门,自然不需要告诉仆人。 但这次却专门写了信。 她很少写字,分开太久,知珞的字迹他许久都没有看见过,信一展开,却瞬间明了这就是她所写。 又进步了不少,漂亮了不少,想必知珞在秘境里也练习过,当真是刻苦。 燕风遥心下吹了一波,面上倒是毫无波动,黑眸定定凝视,他又把信看了几十遍,才叠好放进衣襟。 除了知珞需要的菜,他还要做什么呢? 燕风遥一般都会在知珞的要求里再多做几道新菜,可谓是全自动服务升级器。 他还记得前几日,他多煮了几道菜,知珞先把自己喜欢的吃光,才去碰剩下的新菜。 那些菜有他的灵力笼罩,不会变凉,永远是适宜的温热。 将灵力运用做到这种地步,修仙界也就是他一个人。 没有借助暖玉外物,全凭借灵力,这需要极其细微的控制力,特别是要维持如此之久,当然不简单。 “怎么样?”燕风遥语气平常,眼眸却跟着她动。 知珞咀 嚼完吞下,“还不错。” 她每次都会把菜吃光,一点儿都不会浪费。 “那就好。” 他轻轻勾起唇畔,看着面前的饭菜,高马尾垂在身后,少年眉眼在窗透进的光中显得既疏朗,又蕴藏着棱角锐气。 知珞看着他,桌底下的腿才动了一下就碰见燕风遥。 他以为她是不经意的动作,于是只垂了下眼睫,没有动,也没有提醒。 直到知珞再用腿轻轻撞了他几下,他才侧头看去。 她向来想到什么说什么:“如果我下次带了外面的食物,你也坐在这里,看着我吃。” 燕风遥应了一声,他如此聪慧,却偏偏还要多此一举地问:“为什么?” 知珞异常诚实:“因为你好看。” 燕风遥一顿,缓慢开口,声音又顺从又带着单纯的疑问:“那需要让涂师姐翊灵柯她们一起吗?她们也是众人认为的好容颜。” 似乎是的。 知珞这才开始想差别,说:“你和她们不一样。” 燕风遥没有说话,表面含笑,如往常一样倾听着,他的血液却在倒流一般,像是犬类听见了什么绝妙的夸奖,实在是兴奋。 兴奋到皮肤表面被刺激一般,产生密密麻麻的奇妙感受。 知珞撑着下巴,再用腿碰他几下。 “知道了吗?” 她是问他知不知道下次就算不是他煮饭,也要看着她吃。 “……”燕风遥慢了半拍,“我知道了。” 知道了他在获得她更多的注视。 知道了她如此可怜他,如此纯粹,竟愿意给予仆人目光,并且在逐渐增加。 他早就知道这一点,可现在真的听见这话,却仿佛阴暗角落的粘稠动物,一下子被拉到阳光下,浑身上下的奇怪感受,激起一片一片的毛。 但在她面前,倒是装得很正常。 正常地收拾碗筷,用法术瞬间清洗再收起。 正常地看她卷起被子,像个普通人一样闭上眼睛睡觉。 他像以前一样,笑着回答她的话:“我会一个时辰后叫你。” 然后在静谧的、充满她气息的房间里,独自心鼓着,几乎要融化成一滩血和碎肉。 所以他才需要活着。 怕过于长久的视线会惊扰到知珞,少年坐在桌边,手中的书却没有翻动一页。 ……所以他才必须活着。 活着才能看见她,活着才能被她使用。 如果死了,他看不见她了怎么办? 如果死了,她过得没有现在舒适了怎么办? 燕风遥明了知珞在将目光投向他,她在逐渐地愈发在意他的存在。 所以他更不能死。 他希望她懵懵懂懂间,最先感受到的是愉悦。 而不是朦胧的、生死之别的不舍。! 第 101 章 西州,涂宅。 花费大价钱、到处去各个宗门获得的阵法,在客堂内大绽。 涂家毫无疑问是精明的,从涂蕊七进入十二月宗以来,每一天都不会放过去积累财富力量。 涂竹的父亲如此,涂竹更是如此。 他在晚年到处寻找长生之法,挥霍财产的同时,其实换来的是更多的仙家之物。 他自然知道大部分修士都是看在涂蕊七这个第一宗门的剑门首席的面子上才给他行了方便。 每一次涂竹都接受,但每一次他的怨恨就会加深一分。 接受涂蕊七的“恩情”这一事实,令他感到耻辱。 涂竹却不敢拒绝,他需要那些东西。 这都是涂蕊七欠他的,同一个父亲,一定是她夺了他的气运,甚至是涂家的气运,才会只有涂蕊七一个人有灵根! 现在,终于轮到他了。 涂竹唇角带笑,身旁的妻子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他也毫不在意,得意情绪在眼尾荡开,偏偏语气很是悲哀,似乎在为她着想:“涂蕊七,你霸占剑尊徒弟这个位置这么多年,却还是毫无建树,不说成为第一,连第二第三都不行,剑尊一定对你失望透顶吧。” 涂蕊七一时间被阵法束缚住,身上有战斗的划痕,衣角被划开,周围全是筑基期乃至融合期修士。 光凭借涂竹,根本找不来一个融合期修士,更别说如此之多。 涂蕊七被迫跪在地面,咬牙死死撑着背上无形增加的山丘一般的重量,扫视一遍那群目露凶光的修士。 她稍一猜想就知道,这又是与剑尊有仇,亦或者想要打十二月宗脸的修士们,只不过打着涂竹这个旗号,光明正大一些罢了。 无形的重量还在增加,涂蕊七单膝跪地,那左膝盖已经压破青石地,隐隐有裂痕蔓延。 不仅如此,阵法也在消耗她的灵力,不然这么些人,涂蕊七有能力打个平手。 她的额头很快渗出汗水,面色发白,面对必败之局,神色没有怯懦,只道: “知珞呢?” “我请了一个元婴修士。元婴对上元婴,我也不知道谁胜,”涂竹戏谑道,“不过那仙师进入元婴期许久,想必比那知珞更有胜算。我就不明白了,明明元婴修士在天底下还是有的,但为什么就知珞那么出名?嗯?” 涂蕊七双目一冷,正欲说话,后院位置突然爆发出极强的灵力,一道剑光闪过,再不见了踪影。 “好了吗。”一修士不耐道。 他们对涂竹也是表面尊敬。 “……”涂竹的面容扭曲了一瞬,立时恢复,脸上堆起笑,说道,“我只要她的剑骨。” “——涂竹,我没有剑骨。”涂蕊七着急于知珞的安危,奋力抵抗阵法,膝盖渗出血迹,唇角也有了鲜血,一双眸子却极其的亮。 “我以为我们是亲人。” “亲人?”涂竹像是听见了什么 笑话,大声笑了几声,那些修士已经逐步接近涂蕊七,想要刮下她的肉,最好让十二月宗上的剑尊看看他徒弟的尸块。 “你不过是一个下贱女人生下的贱种!怎么配与我相提并论!要不是你仗着自己的身份,父亲才不会对你一再退让!他分明就把你们逐出涂府,你就应该和那个老女人死在路上!” 他的面容充满愤恨,竟显得可怕又滑稽。 涂蕊七静静地看着他。 忽的,她开口重复他的话:是父亲把我们赶出去的。?” 声音轻轻的,仿佛一出声,就被风吹散了。 “当然,你那个奶娘也是痴心妄想,你也是傻子一样的信了。”涂竹说完,犹如出了一口恶气,退到一边等待着“剑骨”。 他不怕那些修士反悔,因为他们立下了誓言,如果得到了涂蕊七的剑骨,就会给涂竹。 修士的誓言是值得信任的,涂竹才会放心地用他们。 涂蕊七自己撑起的灵力结界在几个修士的攻击下变得愈发稀薄。 迟早会破。 她的膝盖血肉模糊,她想要回忆起父亲的脸,那张男人的脸突然有些模糊。 几十年了,她得知了真相,却只觉内心空荡荡的一片,连恨与怨都没有。 她还以为、她还以为 ——自己是曾经被爱过的,没了母亲奶娘,她还是被爱着的。 涂蕊七有些茫然。 她这一生,活到现在,到底是如何的呢? 就像一把无形的推手,将她身边的一切挑挑拣拣,只留给她最坏的东西,除了师尊无依无靠。 如果没有知珞他们,也许她注定是围绕着他转的,注定是逃不开这心绪,只看得见眼前。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知师妹……对,还有知师妹。 涂蕊七抛开杂绪,面露坚毅。 她必须要去救她。 在她的结界快要破碎时,脚下的阵法倏地断开,竟没有再运作。 “什么!?怎么回事——!”涂竹大惊失色,失了分寸地大喊出来。 虽不知怎么回事,涂蕊七抓住了时机,用剑挥出剑风,让几个修士后退了几步。 她的灵力还在缓慢恢复。 重量消失,涂蕊七站起,左膝盖的血顺着小腿衣物滴下,仔细看去,她的后背也有血珠渗透出衣物,阵法束缚压着她,一有挣脱的意思就产生了伤口。 几个修士立刻形成一条战线,虎视眈眈。 涂蕊七:“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一人笑了一下,冷冷道:“当然是让那狗屁剑尊看看他徒弟的尸体!” 无数剑光闪过,树木被剑风震碎,房屋也不能幸免,涂竹连滚带爬地往书房跑去,那里有他积累的仙家保护的法器。 到了书房,外面是震耳欲聋的打斗声,他翻箱倒柜。 找不到,怎么找不到! 碰! 书案上的一切物品被猛地扫到地上,男人剧烈喘息,害怕得瞳孔略微扩大。 ……是那个女人,绝对是她!她背叛了自己! 男人五官拧巴在一起,恨意冲天。 “李馨——!!” * 李馨早就从从后院位置离开,一直在向北方走。 她提前雇了马车,现在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 女人紧张地捏着腿上的包袱,里面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百姓被涂宅的动静吸引,嘈杂着,却无一人敢靠近。 李馨双眼直直望着马车地出神,被混乱的声音唤醒,却是扬起嘴角,笑了一声。 谁会信那涂竹得了剑骨修仙,能给她什么好处,保不准就变年轻,把她这个“黄脸婆”踢了,或者干脆杀人灭口! 她得不到,涂竹也别想得到。 只不过把阵法卷带过来时,她偷偷藏了一卷,阵法时间自然就会缩短。 得亏涂竹怕死,找的阵法都是连那群筑基期融合期修士都无法第一时间破除的阵法,自然不会第一时间发现破绽。 再说,哪儿来的破绽?阵法完整得很呢。 修士太多了,多到平庸的人比比皆是,蠢的还是那么蠢,跟凡人又有何异!就连那些流传下来的传说中都还有绝世高手却被一凡人草率杀死的故事。 可见蠢货得了灵根,也还是个蠢货,多活几百年罢了。 李馨摩挲着包袱布,早就遗忘了养废的儿子,满心满眼的富贵,目光僵直,唇角的笑扩大到夸张可怖的地步。 用儿子绑不来富贵,还是靠死物更有用。 马车车轮压过土壤,向着北方悠然远去。 …… * 一处空地,半空中的两道流星一样的痕迹不断地相触,然后分开,再极速交叉。 磅礴的灵力压得周围植被蜷缩着,亦或者被扫荡而空, 过了许久,旭日的位置降下不少,那两道流星终于有一颗坠落。 另一颗也缓慢落下,似乎也精疲力竭,受了不小的伤,背部甚至有一道很深的剑痕,隐约露出血肉与点点的森森白骨。 知珞眼前发白,几乎是个血人。 对方的修为比她高一点——也就是那么一点,就算对方进入元婴期已久,没多少进步就是没多少进步,在修仙里,修为实力越高,越不是看时间长短。 她缓了一会儿,才站起。 少女抬起头望了望天空。 涂师姐应该还在。 知珞回忆起原著。 男主没有对涂家赶尽杀绝,也仗着修为,对凡人动的手脚毫不在意,还以为不是什么重要事,谁曾想竟然都要夺取涂师姐的性命了。 少女面上毫无波动,似乎呆呆的可爱,但脸上有浓浓的红血,浑身上下也全是伤痕,蓝白衣服几近成了红衣。 她走一段路就停下来一会儿。 ——没办 法,太疼了,有时候身体是疼到无法控制的。 来到涂家,没看见涂蕊七,看见一些人要逃跑,包括涂竹,她顺势下了结界,让他们只能待在涂宅。 知珞又顺着打斗痕迹跟过去。 走一会儿,停一会儿。 她甚至在大街上走,百姓被她这副从血海里捞出来的模样和她手里提的东西吓住,忙不迭退让,她的周围形成一个真空带。 知珞走几步,毫无征兆地停在一家包子店铺前,吓得小贩两股战战,还没等他从心地跪下求饶,少女就继续往前走。 小贩:“?” ……总、总之躲过了一劫! 就这样走走停停,她到了一树林深处。 一女子跌坐在地,垂首,黑发遮挡住脸庞,强弩之末,不远处散落着几具尸体。 …… 涂蕊七打败了那几人后,力竭,站不起来,忽而听见一道声音。 “你应该不会死。” “……” 她愣愣抬头,知珞比她还要狼狈,但神色淡淡,逆着光,灿阳在她周身裹了一层辉色,手里还提着一颗死不瞑目的人头。 “知师妹……”涂蕊七喃喃。 知珞端详着她,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再确定道:“你不会死。” 看着她,涂蕊七忽的一笑:“是的,我还不会死。” 知珞:“要一起去涂家吗?” “……什么?” 知珞疑惑皱眉:“他要杀了我们,当然要去报仇。” “……对啊,要报仇。”涂蕊七轻声道,出神片刻。 知珞把那颗脑袋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发现他长得不是宗门那些通缉的、要追杀的对象的模样。 宗门除了普通任务,偶尔还有些通缉令。 一个都对不上号,是她看错了。 她又不太高兴地双手一抬,把头扔掉,那脑袋跟皮球似的咕噜噜滚了好远。 知珞转过脸,顿时微微睁大了眼睛,像是惊讶,又像是被吓到。 “你哭了。” 涂蕊七摸了摸脸,有粘稠的血液和泪水,她低声道:“没事,我只是有点……” 知珞:“有点?” 涂蕊七扬起脸,挤出一个笑:“我只是有些后怕,在想如果没有知师妹,我现在该是何种模样。” 就这样? 知珞非常乐于助人,把原著说了一下:“就围着望华君转,能够被他轻易地牵动情绪,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只有他一个人。” 末了,她还认真评价了一句:“很讨厌的。” “……”涂蕊七沉默片刻,“是很讨厌。” 她的眼泪却停不住,涂蕊七应当是更加成熟,但现在看见亲近的人,那些内心积攒的情绪压不住地倾泻。 不是号啕大哭,只是默默的流泪,脸上的表情甚至只是微微皱眉,似乎有着淡淡忧愁。 知珞看了她一眼, 走远了几步。 停顿了一下,再看了她一眼,又走回原位置。 “知师妹,” 涂蕊七忽的抬起头,笑道:“我能抱一下你吗?” “唔……可以。” 想了想,知珞干脆也坐在草地上,两人衣摆的血色染红了绿草。 涂蕊七轻轻地抱住她,没有碰她背后的伤。 知珞也没有碰,形成一个不伦不类的拥抱。 “可以不必在意我的伤口,不会有事。”涂蕊七说道。 这样。 知珞毫不客气地一把抱实了,手臂轻压上涂蕊七背部的伤痕,黏糊糊的血肉,还把下巴放在她肩膀上,整个人都没了支撑力,体内灵力在极速恢复。 知珞身上自然也不只是有背部伤,拥抱也会牵扯其他的伤口。 两人却都没有在意,血味弥漫,涂蕊七最为严重的伤口被知珞的手臂压着,她反而放松了眉头。 “……我今日很是惶恐,我怕以前走错了路。修仙界如此之大,我当初却只有宗门和师尊。宗门有没有我都一样,所以理所当然地更在意师尊。” “涂家算是我一个小小的、能够牵绊住我的点,我以为会这么持续下去……” “现在也没有了。” 涂蕊七的声音忽然冷静下来,记忆里模糊的父亲形象已然远去。 感谢修士漫长的时间。 能够让亲人的背叛,也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知珞催促她:“还要不要去涂家。” 涂蕊七笑了一声:“我不去,知师妹就不去了吗?” “不是。” “而且我还打不过知师妹。”涂蕊七调侃的声音低下去,眉眼彻底成了剑门首席时的镇定模样。 “那就去吧。” 灿阳高照,两个人被笼罩在金灿辉晕下,皆是身负重伤,却在草地上相拥。 衣袂如同命运一般交缠。 * 燕风遥侧头看向高挂天空的旭阳。 “燕师兄!”那弟子气喘吁吁,急切道,“这里有一个任务想要燕师兄帮忙!” 少年转过头。 他正好需要出宗门买些食材。 垂下眼睑,扫一眼任务信的内容,燕风遥突然含笑,道:“自然,这是分内之事。” 也不知道知珞现在在做什么。 不知道和她说话的是谁,能看见她的是谁。 他控制不住地去想,去猜。 让他想想,今晚上要给她做什么菜。 要和她说什么话,做什么有趣的事。 要用什么样的笑,引她看着自己。 少年胸腔大脑全是有关于知珞的思绪,装得满满当当,并且甘之如饴。 不如说,这是他不在知珞身边,只能一个人时,能做的最为愉悦的事情。! 第 102 章 燕风遥抬首。 眼前的是一庞然大物,更似鸟,却有九颗头,那九个鸟喙齐声向天嗥叫,尖锐的叫声能够震碎方圆几里的凡人耳膜。 有几个修炼不到家的修士捂住流血的耳朵,身形晃荡几下,差点跌坐在原地。 “燕师兄——这是九头鸟!小心它的火焰!”一尚且还撑得住的弟子高声喊到。 燕风遥动也不动,撤去耳上覆盖的轻薄灵力膜。 他道:“你们先离开,回宗门。” 那弟子干涩地咽了咽,连忙说:“好好!燕师兄你小心!” 几个架着几个,很快这里便只剩下少年一个人。 九头鸟口中有烈烈火焰,那不仅燃烧的作用,还能烧进人的骨骼魂魄。 一串的火焰铺天盖地地袭来。 长枪像是没有重量,被他轻松握住旋转,火焰被阻挡。 “九个头……” 燕风遥似乎有些烦恼,轻皱眉头。 “到底砍掉哪个头,才是致命的呢。” 如果每一颗头就是妖魔的一条命,他就能感受到九次杀生的触感。 妖魔落地的阵风,少年马尾轻轻扬起,他站着未动,任由风吹起衣袂,长枪上的红缨飞舞,周围的火焰映得他的黑眸极亮。 像是藏着团火,又对接下来的战斗跃跃欲试。 …… “燕师兄没事吗?” 几个修士互相搀扶着远离。 他们原本是接了一个适合自己的任务,但在他们杀了那个小妖魔后,竟然惊动了周围沉睡的大妖,估计那发布任务的人根本没有发现附近还有一只安眠的妖魔。 虽然他们是十二月宗的弟子,但不代表十二月宗的其余人就必须要放下手中的事,舍生忘死地来救他们。 听闻最好说话的、实力又强的是知师姐。 可是她不在。 那弟子才急匆匆跑去燕师兄所在的峰碰运气。 幸好他在。 那弟子长呼口气,安慰同伴:“应该没事,那可是燕师兄啊!你忘记他那本事了?”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燕师兄?” 那弟子却摇头:“燕师兄让我们回宗门。” 有人不同意:“可是我们回去了,万一燕师兄出了什么事,都没有人能够回宗门找帮手。” “但是我们留在这里也不能去看燕师兄的状况啊。只能拖后腿。” 一个异常透明,存在感不高的人忽然开口,道:“……不如我留下来。你们回去给宗门禀告情况,看看他们怎么决定?如果燕师兄成功解决了,我给你们送信。” “你一个人能行吗?” 一弟子认出他来:“欸,当然可以了。吴轩是宗门的老人了,可不要因为他的修为看轻他。” 被称作吴轩的男人憨厚地笑了下,中年男人的外表。 在这些修为低微的弟子里, 吴轩称得上是“老一辈”的人了,在魔界大战前他就拜入了宗门,只是修为一直提升不了,泯然众人。 但宗门多的是这种碌碌无为的修士,都有自己的生活,他也不怎么显眼,把吴轩扔进外门弟子里,找都找不到的透明。 这么多年,这些外门的弟子也有自己的法子,他们会跟仓鼠一样不断积累财富和法器,至少要在危机四伏的修仙界保住自己的性命。 如果心性好,倒也算得上逍遥自得,最多几百年后就自然老死。 其他人同意了,留下吴轩,时刻盯着远处九头鸟的动静。 他寻了个隐蔽安全的地方坐着。 远处九头鸟的叫声逐渐变得狠戾,然后是重物落地的声响,妖魔惨烈又愤怒的嘶吼。 声浪传播甚远,还有带着浓浓杀气的冷冽灵力,让人忍不住颤抖,在如此强大的余波中逃跑,或者僵立原地,不敢动弹。 吴轩也忍不住颤抖着,两只腿被少年修士猛烈的威压激得骇然软绵。 这只是他无意识发出的威压,如果真是他的敌人,又是何等恐怖。 吴轩脸上的肉轻颤。 又是一重物落地的巨响,飞溅的鲜血几乎超过了最高的树木,在吴轩的视野里一闪而过。 接下来是连续七次的响声,妖魔的嘶吼声越来越小,最终连同躯干也重重地坠落,在地面压出一个深坑。 死一般的寂静。 ……结束了吗? 吴轩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屏住了呼吸。 他犹豫了一会儿。 燕师兄应该会出来。 ——像是燕风遥这种有所能力的内门弟子,外门的人一律称呼他为师兄,不论进宗门时间。 吴轩等了片刻,见还是没有动静,迟疑地走向那火焰熄灭,黑烟弥漫的地方。 …… 很多人不知道,在数百年前,出过一个魔种。 它就跟传说中的剑骨一样,只要存在在一个人的体内,就会发挥作用。 众人只知拥有魔种之人,最终都会成为一个以杀戮为乐的魔修,却不知道为什么。 时间过了太久,这等消息已经成了尘封已久的秘密,没有人知晓,也不会有人询问。 魔种它的生长需要魔气,滋养它的最好的土壤就是魔界。 只要一有魔气靠近,它就会悄无声息地吸收,继而壮大自身,如果宿主有入魔的意愿,就顺势入魔。 如果没有,等它吸收到足够的魔气,就会突破宿主的灵力,疯狂地动摇宿主的心境。 燕风遥在修仙界注定会接触一些魔气,几十年来魔种成熟了不少。 但如若他不在魔界,很可能被魔界里的人找到追杀,在危险境地也有可能催生魔种。 左右都是一条路,仿佛命中注定。 成为魔修是注定的,但成为魔修后,魔种也依旧会汲取魔气,过多的魔气会使宿主理智丧失,以往的魔修没有一个人有坚 定的心智能够抵抗住魔种的引诱,最终成为了一个疯子。 它就像是一个寄生虫,吸宿主的血,毁灭他们的所有。 偏偏现在许多人不知道它的本性。 修仙界大多数人只记得魔种之人罪大恶极,一出现必须铲除。 魔界的人只记得魔种带来的魔气,强大的力量令人一飞冲天,能在极短的时间内飞速晋升,成为一方霸主。 在被反派修改的原著线里,燕风遥在最后的结局里是清醒的。 他抵抗住了魔种,却依旧找不到容身之处。 还未堕魔就被修仙界处以极刑,去了魔界,魔界的旧势力要将他赶尽杀绝,夺取魔种。 仙不容他,魔垂涎他的魔种,人人都想剖开他的血肉,把那东西拿下来。 他没有停下过一瞬,不敢感到疲惫,不能感到疲惫。 那些日子,就算是喜欢杀戮的少年也因为要抵抗魔种,不想受它控制,奋力压制住本性,甚至一度对杀戮产生了恶心反胃的感受,却不得不继续杀掉无穷无尽的敌人。 就这么在一边压制,一边遭受全魔界和无数修士的追杀,他成长为世间罕见的大能。 心性也扭曲了不少,本就不是什么善良的性格,最后更是充满了自毁欲。 吴轩在很久以前见过魔种之人,被剑尊望华君一剑穿心。 魔种之人发作是什么样的?他记忆犹新。 “……” 吴轩双目瞪大,不敢上前,藏在灌木丛中无比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少年似乎没想到体内有魔种,在杀掉了九头鸟后,它吸收了魔气,养精蓄锐多年,现在疯狂生长,抓住少年的灵根心脏,拽扯着他,硬生生要让他入魔。 碰! 少年倒在地上痛不欲生,额头撞上树干,皮开肉绽,却仿佛毫无所觉。 “——” 燕风遥从未如此痛苦过,他甚至失去了一部分神智,只顾着抵抗那股莫名涌动的强势的力量。 没有喊叫,唇被他咬出了血,偶尔有内脏绞痛的闷哼。 在吴轩眼里,少年捂着头倒在地面,蜷缩着颤抖,可怜极了,又猛地把头向树干撞击,用外皮的痛意让自己清醒。 他甚至没有想到去拿长枪。 浓郁的魔气缠绕在他周身,不住地蔓延,几乎遮挡了他的面容。 “魔……”吴轩声音颤抖,“魔种……” 他猛然跌倒在地,恐惧地往后缩,又立刻爬起来往外跑。 燕风遥没有察觉,应该说现在的他察觉不到任何东西。 他在地上滚了几圈,又撞上粗糙的树,头破血流,血流进眼睛,模糊了视野。 好痛苦。 好痛苦。 像是有人在他内脏里搅动,又像是把他的灵魂撕碎,动摇他的道心灵根。 半晌,少年只可怜地蜷缩着,剧烈地咳嗽几声,咳出红色的鲜血,染红了草地。 他的指尖在头皮处留下血痕,少年的眼睛湿润,混杂着血流下,如同流了血泪。 燕风遥的大脑无法思考。 他不想哭,泪水只是身体的条件反射,控制不住。 只是当他恍惚间发现自己在生理性流泪时,就算不能思考,就算痛之入骨,也犹如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反应,促使着他迷迷糊糊又自然而然地产生一个念头。 ……现在哭有什么用,应该在她面前哭的。! 第 103 章 杀一群没有修为的人很容易。 杀一群修为比自己低的人也很容易。 知珞抬脚,快要走入涂家大门,蓦地被涂蕊七拉住。 她回过头,涂蕊七脸色镇定:“涂宅周围有很多百姓,如果我们动静太大,也许会落下口舌。” 知珞:“可是是他们先要杀我们的。这叫复仇。” 她顿了顿,也许是因为想到涂师姐的作风,加了句:“是正当的。” 涂蕊七惊讶了一瞬。 毕竟知珞以前可不会想到这一点。 她摇摇头:“不是,我们需要保留一些他们恶行的痕迹,希望知师妹等会儿留意一些,不要直接使整个涂宅毁灭,还要留几个活的证人。我无所谓,但是知师妹你不能被流言中伤。” 知珞想了片刻,也学她摇头:“我也无所谓。” “我知道知师妹你也是真的不在意……”涂蕊七笑了下,轻声细语地讲道理,“可是抱歉,我无法接受。是我不想传出知师妹你的任何不利的言论,也许没办法全部控制住,但我想尽我所能减少。” “唔……没关系。” 她们踏进涂家,这里的人,不论是下人还是主管,不论是知情的还是不知情的,都被知珞束缚在原地,木桩子似的立在地上,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 “稍等片刻。”涂蕊七温声道。 她开始熟练地探查涂宅,并将证据一一收录,还有审问一些有用的人。 作为剑门首席,她的话术不弱,跟燕风遥比起来,涂蕊七的话语会少几分攻击性,也会少很多陷阱,更温和。 但不代表会作用减弱,有时候在她那种职位上,她这种温和又会绕圈的才更好。 知珞一个人待着,宛如一个等着砍人的刽子手,左右望了望,又无聊地望着天空发呆。 还有多久才能杀人。 她看向几步远的一个仆人打扮的男人。 知珞一直看。 僵立的男人额头逐渐冒汗,甚至眼睛瞳孔微颤,使劲往相反的方向瞥,留给知珞一大片眼白,过了会儿又开始流泪,面部肌肉开始抽搐。 犹如一具还有意识的尸体,恐惧着一旁虎视眈眈的秃鹫。 涂蕊七过来时,看见的就是知珞出神,一个人被她盯着,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好可怕好可怕我不想死我不想死”的气息。 “……” 涂蕊七的脚步顿了顿,知珞就看过来,眼睛似乎有些发亮。 涂蕊七清了清嗓子,“知师妹,涂家在这里似乎风评不好。我仔细探查过一番……有些人也残害过无辜百姓,我想我会去找到并补偿那些无辜的人,至少给予一些钱财——用涂家的钱。” 她神色有些黯然,这是她忽略的事情,曾经也没有想过涂家会做到这种地步,如此没有底线。 也就是说还要等。 知珞还没有露出略微郁闷的表情,涂蕊七就继续 道:“不过涂竹这类确定的人,应该可以解决了。” 涂竹在后门的位置,他被束缚在原地,一见到涂蕊七就张口求饶,偏偏不能动弹,显得异常滑稽。 ?想看白白木的《当她可以操纵反派少年》吗?请记住[]的域名[( 知珞抽剑,正要干脆利落地收割性命,又一停,看向涂蕊七。 涂蕊七保持着微笑:“?” 知珞收起剑,“你来。” “……” 等涂蕊七杀掉涂竹,那个男人的惨叫骤然消失。 “接下来可能会有些无聊,知师妹要不去书房坐坐?等我处理好一切,再来告诉你,解决一些该杀的人。” 知珞:“随便。” 涂蕊七含笑看着她离去,回想起方才的一幕,原本因杀了亲人,还是有些酸涩的心脏柔软了一些。 她了解知珞。 知珞最大的善意,就是让你自己报仇。 涂蕊七再看了一眼涂竹,忽然发现他居然都这么老了,看久了,竟然有些陌生。 她也快想不起小时候在涂家的日子——或许是她故意遗忘。 忽的,涂蕊七长呼了一口气。 涂家有许多事需要善后,有些事不得不需要一些活人询问。 有感情才会失去理智,现在的她连怒气、被亲人背叛的恼怒都没有那么浓重,甚至能够理性地思考,有条不紊地处理一切。 衣摆微动,涂蕊七走向院子深处。 地上男人的尸体死不瞑目,眼睛瞪大,似乎震惊不已。 …… 让了人头的知珞走进书房。 书房似乎被人翻箱倒柜过,乱得很,她也没在意,踩着那些杂乱的书坐到凳子上,翻开随身带的剑谱。 过了一会儿,窗外太阳微微倾斜,她又猛地关上书,无聊地在房间里到处走。 却翻到本春宫图,画面极其香艳。 上一世的角斗场,很多人都失去了人性应该有的礼义廉耻,知珞看见过无数人在牢房一样的地方对上视线,下一秒就滚在一起,在随时可能死亡的地方及时行乐,充满放纵的荒诞。 所以她看得面不改色,随意翻了两页就扔下。 也许这种事会开心,但她最初的印象就是母亲口中的:“在别人做的时候,暗杀是最容易的事情。” “还可以一刀串俩,实在方便。” 因此即便她偶尔好奇过一瞬,也不会去想着尝试。 知珞又推开门出去,涂宅奢华,偏偏还要装成一副高雅的样子,庭院楼阁极有诗意。 知珞趴在阁楼的栏杆上,跟摊饼一样挂在那里,头自然垂下似乎在睡觉,她身后定格的管家不敢说话,也害怕得全身微颤。 晒得头顶微微发热,知珞又醒过来,换了个地方。 她路过之处,皆有人瞳孔扩大,心脏狂跳,冷汗直流,恨不得马上跪地求饶。 但是被法术束缚着,只能躲开她的视线,默念无视我,然后在知珞真的擦身而过时狠狠松了口气。 知珞去了各种各样的房间,涂家还搭有戏台卐卐[,她拿起一把长枪,却刚一使劲就掰断了。 又走到一块大的草坪上,知珞躺下,在草坪上滚了几圈。 晚上可能回不到宗门。 她突然想到。 知珞坐起来,拿出机械鸟,给宗门里的燕风遥送了封信。 她计算着时间,但机械鸟迟迟不回。 知珞:“?” 难道坏掉了? 也不是没有可能,上次给翊灵柯的鸟就坏了,因为宗门和醉人湾的距离太远,机械鸟太陈旧,硬生生飞散架,还是翊灵柯自己一块一块拼回去的,边拼边骂那种。 这时系统冒出头:【宿主,最近怎么样——嗯?】 它跟个好久不见的同事一样亲切慰问,却发现宿主在涂家。 【这是什么时间点?】 系统迅速分析,在原著里匹配了个——很可惜,因为女主和男主的感情线崩了个一塌糊涂,它无法分析出具体时间。 知珞回答:“在杀她的家人。” 系统松了口气:【哦这样啊……我还以为宿主你现在就叛出了宗门,在凡界大开杀戒呢。】 “叛出宗门?” 【对,反派不是有一段进魔界的剧情吗?宿主你可要仔细一些,最好装作自己要去魔界捉拿反派的样子,保住自己在修仙界的地位……】 系统苦口婆心地劝说,与方才涂蕊七的语气有异曲同工之妙。 知珞不解:“为什么?” 【……】系统梗住。 对啊?为什么? 【…这……这…少个敌人少些危险。】 知珞:“可是他们现在都打不过我,为什么要想他们怎么想的。” 【这…这……我怕宿主你被骂了,伤心。】 知珞:“?” 系统沉默几秒。 行,它的宿主压根不在意这些。 反正等宿主到魔界了,修仙界的破事关她什么事啊? 这么一想,系统也放宽了心。 【我虽然猜不到具体时间,但我计算出这些时日应该就是反派被戳破的时间点了。】 “这些时日是多久?” 【这些时日就是……这些时日!】系统转移话题,【宿主啊,到时候你可千万不要心软。要知道,我们这边多少宿主看见反派男主男配可怜巴巴就软下心肠,为他报仇又拼了命的救他,遭了多少罪,宿主不需要吃这个苦。】 系统说完觉得奇怪,似乎不太符合自己“系统”身份的监督工作职责,连忙打补丁:【因为宿主厉害到不需要做这些都能完成任务!】 知珞嗯了一声。 系统焦灼不已,它已经忘记初见知珞时的叮嘱,反复打补丁:【而且这一切都是宿主的计划!反派被弄进魔界才是正确的,这一切都在宿主的计算之内!所以宿主不可能心软!】 知珞看着飘荡的白云发呆 ,听见远处有一惨叫声,立刻低头望过去,却见只是涂蕊七在审讯人,不是杀人,又失望地收回视线。 心不在焉:“嗯。” 系统继续焦虑:【我也不是不尽职责,这不是按照宿主你的计划想吗对吧?】 “嗯。” 【等反派进入魔界,以宿主你的能力,也能够在魔界称王了。】 知珞不感兴趣:“嗯。” 【就算魔界有更多惹事的人,也不会输。】 “嗯?”知珞突然回神,“魔界有很多惹事的人?” 系统悲伤地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对啊宿主,那可是魔界,善人活不下去的魔界。也许走两步就能碰见一个抢劫的,比星际文里的犯罪之都还要离谱。】 知珞不懂什么是星际,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燕风遥需要多久才会被发现。 魔界…… 或许,会像回到久违的角斗场一样。 她对角斗场没有怀念之情,对修仙界也没有,对于离开修仙界,她没有半分不舍。 她也从未对那些名声有过付出与经营,甚至没发觉这个东西。 真正专注于自身的人,那些声望自会像趋光的虫,被吸引过来。 不过,翊灵柯他们应该会很安全,不会被牵连。 知珞想到。 需要等的时间太长,知珞躺下,一边周转着灵力修炼,一边又阖上眼睛。 系统也不再说话,它紧张地等待着时机。 它害怕宿主心软打乱计划,使自己受伤,又觉知珞应该不会这样。 看着知珞,系统心想: 大概宿主多半会觉得反派又不会死,压根不会担心的。 在宿主看来,除了死亡,什么痛苦都是可以忍受并且扛过去,不再回头的。 知珞现在手上的鲜血,大半还是来自涂蕊七呢。 系统松了口气,定了定心,重新沉寂下去。 知珞是对她的师父朋友有情,她的有情又与常人不同,她是独一无二的,但知珞尚且还未学会什么叫家乡与落叶归根,所以对于修仙界,她没有任何感触,更不会因为他人而产生归属感。 或许她永远也不用知道,就像风不会停下,所到之处皆可以是家。 * “怎么回事——!” 追仙殿内,一长老惊怒不已。 “我们十二月宗怎么可能有魔种!” 几个时辰前,一弟子报出燕风遥可能身负魔种的消息,众长老震惊不已,第一时间派出修士去捉他。 听闻燕风遥已经失去了意识,很容易就被捕获,现在正由他的师尊金初漾,为他打上锁住灵力的手铐。 而追仙殿已经乱成一锅粥。 “这让其他门派怎么想我们!” 一直没有发言的令之欢出声:“燕风遥尚未做出伤天害理之事,不必担心。” 长老冷笑: “宗主这是什么话,我们谁不知道魔种最终都一定会成为魔修?[(,难不成那燕风遥还能狠下心剖下魔种不成?” “可不能剖下!那魔种是魔界觊觎的宝物,一旦脱离宿主,我们谁也不知道它会变成什么样。” “是啊,至少我们有对付魔种之人的经验。宿主死后,魔种自会消失。但宿主还活着,魔种就独立出来,保不准就会影响周围修士的心性。” 令之欢听着,起初还会辩驳几句,却没什么作用。 这是一件大事,大事长老们一般都会一起排挤宗主,自行决定。 修仙界充满矛盾之事。 比如修士以拯救苍生为己任。 但十二月宗依然保留着死人无数的天梯。 即便如此,很多事情都能够以另一面来解释。 比如拯救苍生是拯救修士自己,拯救凡人,也是拯救修仙的未来根基,或者说干脆就是履行职责罢了,实际上大多数人没那么大义,只是普通善良的心性,真正充满牺牲大义的人不多。 而天梯,原本不应该出现。 宗门一般十年收一次的弟子,很平常地查灵根,分配门派。 可对于凡人来说,又有多少个十年? 他们错过不起,更何况,又不是人人都有灵根。 没有灵根的人,又在凡界没什么牵挂崇尚修仙界的人,会到修仙门派孤掷一注。 当初天梯封锁,无数走投无路之人还是到宗门山底,哀求收下他们。 宗门又不是慈善收留的宗门,不可能毫无顾忌地收留,一旦破开一个口子,势必会招惹更大的事情。 于是解封了天梯,天梯上的法术皆是开山始祖曦去仙人所做,他们只能在阵法上做些小小的修改。 不能没有任何条件的收没有灵根的弟子,这危险的天梯正好。 要想获得平稳的一生,和修仙宗门的环境,就必须付出相应的努力。宗门可以往外派出弟子去为民除害,却绝无可能成为收留一个人一生的祠堂,这是两码事。 或许残忍,但也是创造了一个机会,去不去任由他人选择,后果自负。 就这些,还是令之欢自己争取许久才争取来的,那些长老们怎么也不愿意让没有灵根的人进入宗门。 魔种,不也是吗? 令之欢看着长老们争论,她忽的站起,冷声道:“那就按照宗规来定。” 想要立即处死他的长老不悦,想要反驳,令之欢朝向东方行了一礼:“曦去仙人曾说过,宗门每一个人都要遵守宗规,难不成长老还要违背?” “……自然不是。” 长老们分为几股势力,手下不断吸纳宗门有能力的修士。 但是年轻一辈最为厉害的知珞,他们没有一个人收过来。 这没什么,观察知珞许久,他们料定她与望华君一样,是个不管事的,不会对管理宗门产生兴趣。 知珞与望华君是宗门屏障,又不理世事,正合 长老们的心意,只需要小心翼翼对待他们即可。 可那个燕风遥……说是不插手高层,但长老们观察许久,也无法猜出他的本意,不由得对其他长老千防万防,就怕有人真的让他倒向一边。 暴露出魔种,是意外之喜。 既然不能为他们所用,那么杀掉也没什么,还防止了其他长老收了他增加实力,打破平衡。 再说,魔种本来就是魔修才有的东西,燕风遥定会堕成魔。 可惜了。 令之欢扫视一遍,见再无人说话,目光沉沉道:“……那么,就按照宗规,将燕风遥关进黑悬海。” “等等,还有钉骨刑。” 一长老看似退步,却搬出望华君:“不如去问问剑尊,由他来决定。” 令之欢瞥他一眼,那长老突然噤声,没再说话。 ……钉骨刑,燕风遥应该能撑下去,她能做的最大的事就是保他一条命。 令之欢答应了。 …… 令之欢亲自前往告知与他。 望华君垂下眼睑,听完令之欢的话。 燕风遥吗?……他记得是他那徒弟的朋友之一。 他又想起涂蕊七在这些年的疏远,想起她对知珞等人截然不同的态度,想起自己近些年的境界倒退。 也许以前他是一个冷漠的剑修,一心向道。 但现在已然被情绪左右,暗自纠结。 他不在乎任何人的性命,他本是高高在上,是涂蕊七让他罕见地产生了挫败感,陌生又令人厌恶的感受,在她的一次次疏远中愈发加重。 但他又不可能走下“神坛”,真正地去平视他的徒弟。 越僵持,越遥远。 因为她有了真正的朋友,再不济,宋至淮会帮助她,翊灵柯也会,甚至鹤松宁也有时会相助。 原著女主的设定是身旁没有一棵大树,没有一个真心之人,除去男主,她似乎没有任何东西。 没有见过山川海流,于是被迫将目光投入师徒的恋情,越靠近,越沉迷,最后连她自己都认为自己无法离开师尊。 他明明不喜未婚妻王绫,愈发感觉得到自己对于徒弟的禁忌之情,偏偏用羞怒一般的心态继续婚约。 对于原著来说,这是正常套路,男主只是弄不清楚自己的心意,这是常用的感情催化剂罢了——可惜另一个女主已经不甚在意了。 对于王绫来说,她看得清明,却笑而不语,继续用剑尊的名声拉拢人心。 她是一个合格的商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如果剑尊有一日落寞,她会是踩得最狠,立即割席的人。 当然了,对王绫而言这是各取所需,就别搞什么大义,反正两人之间又没什么情谊,休想让她生出道德。 不知道是各种心态,望华君看着令之欢的眼睛,声音清冷:“那便严格按照宗规执行。” “……” 令之欢察觉到他的波动, 轻轻皱眉,在望华君看过来前收敛一切,平静道:“自然如此。” 那么,那个燕风遥,现在在何处? ?白白木的作品《当她可以操纵反派少年》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寒水牢,一个时辰后会压到明礼台。” …… 寒水牢。 金初漾碾碎了机械鸟。 阴湿寒冷的环境,地面有寒水,淹没鞋底,堆砌而成的牢房,密不透风,这里是宗门犯了大错之人待的地方。 他低头,燕风遥才戴上锁灵铐,神智在恢复,双膝跪地浸入寒水,随着灵力的消散,他的唇色愈发浅淡,寒冷到睫羽凝冰。 少年虚弱地睁开眼,没有力气抬头,余光中,机械鸟的残骸掉落进寒水,连同信封也被灵力震碎。 那是知珞的机械鸟。 眼瞳微动,燕风遥看着那残骸,缓慢地眨了眨眼,彻底清醒。 金初漾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你居然是魔界之人。” 魔种只有在魔界出生之人才会拥有。 “……”燕风遥安静片刻,他并未抬头,声音断断续续道,“对……我逃出魔界后,想要修仙,自然要去十二月宗……在路上偶然遇见知珞,便结伴而行……” 金初漾:“不用与我解释。” 他莫名听懂了燕风遥的话,神情变得复杂:“……我知道你是想要撇清那知珞的责任——如果是她主导,而你只是跟着她来宗门,那么就是知珞将魔种之人带入宗门,这也是需要受罚的。” “……”燕风遥抬起头,他额头的伤疤在缓慢愈合,黑色的眼睛显出疑惑情绪,“我不知道师尊你在说什么。我说的是实话,就算我对知珞有情,却不会改变事实,不需要我欺骗遮掩。” ——那傀儡线呢? 金初漾几乎要这么问出口。 燕风遥抢先道:“我知道师尊你心有疑虑,但徒弟这些年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想必师尊你也是知晓的。” 金初漾沉默下来,不发一言,似乎在回忆当年魔界之事,气息不稳,那两个死去的徒弟的身影在不断闪现。 又忽然听见燕风遥的担心声:“……魔种暴露,徒弟自知辜负了师尊的期望。但我一直不知道自己身负魔种,也没有想过再回到魔界。” 金初漾叹了口气。 燕风遥低敛眼睑,瞥向机械鸟。 方才金初漾捏碎机械鸟的时候,没有看信封的内容。 少年吐出的气息变成白雾,身体开始轻轻发抖,却在金初漾微微叹气之后,话锋一转,担忧地说:“……这应该是知珞的东西……知珞临走前,似乎说过今晚要与她师尊吃饭,这信可能是告知周仙尊有变……师尊还是去周仙尊那里问上一问,以免周仙尊怪罪于师尊……” 他低低自嘲,似乎丧失了一切斗志:“……要不然我这个戴罪之身,最后还要让师尊与周仙尊生出些隔阂……” 少年深陷寒水,身体已经冻得发抖,还是说出这番话。 金初漾一顿,却道:“不必再叫我师尊了。” “……是。” 金初漾仿佛无法再待下去,甩袖走出牢房。 燕风遥抬起头,眼睛还是那般丧气,好像因魔种一事深受打击。 起初确实如此,但再多的惊涛骇浪,也比不过当务之急。 等金初漾彻底走出,燕风遥重新垂下头,不去想自己等会儿的受刑,也不去想那师尊,因为早就知道金初漾仇恨魔界,这是暴露过后的必然。 接下来,金初漾定会去周石瑾那里。 傀儡线的事,绝不能说出来。 呼出一口气,白雾消散,少年睫羽敛下,感受着灵台一抽一抽的疼痛,还有深入骨髓的寒冷,手铐都随着颤抖而发出轻微的响声。 忽的扯出一个笑。 ……他还真是,天生魔修啊。 可他不想入魔。 因为她还在仙这一边。! 第 104 章 金初漾到达落石林时,夕阳正好下山。 黑夜降临,笼罩错落的天然石柱,形成鬼魅的影子。 他询问了一句:“周仙尊。” 周遭寂静,下一刻,落石林外的阵法移开,让出一条路来。 脚步未停,金初漾走进去,一女人正好从树上翻身落地,调侃笑道:“怎么?想要让人去救救你徒弟吗?” 金初漾沉默不语。 “我打不过全宗门的人,救不下他,”周石瑾还是那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模样,说道,“不过你可是他的师父,人有远近亲疏,如果是知珞,想必我会放手一搏——即便是失败的定局。” “……你明知我与魔界不共戴天。”金初漾抬首,面上冷凝。 周石瑾笑了几声,当没听见他的话,自顾自说道:“就算我快死了,如果救不下他,贸然出面只会连累知珞,她本就与燕风遥同气连枝,有更深的关系,我可不愿她被人猜忌。” 她救不下燕风遥,放手一搏都不可能。 既然没有成功的可能,她就没有出声。 因为她还有知珞。 周石瑾出面不仅不会对燕风遥的处境有任何改变,还会牵连知珞。 虽然众人皆知知珞与燕风遥的关系,但不代表他们都是魔界之人。 自然,周石瑾也信得过她这徒弟,如果以后知珞决定要救他,修为到达一定程度后,当然能救。 燕风遥不会死,只会被关押,可以等。 宗主令之欢在既定的燕风遥一事上无法撼动别人的决定,但在知珞这种可以有周旋余地的事上将她尽力撇清。 魔界之人。 他怎么就是魔界之人? 才短短几个时辰,天上地下,处境已与以前截然不同。 甚至还有人猜测他是魔界卧底,长老们顺带还将几个莫无须有的罪名安在他头上,独来独往惯了的少年,除去知珞和另外几人,没有再与人深交,大部分不了解他本人的弟子自然会信。 于是受刑变得愈发理所应当。 周石瑾走近,唇畔轻笑:“对了,我接下了探查他灵根根骨的任务。毕竟他那小子离元婴一步之遥,修为不高的人容易被反噬,他们怕他反抗呢,望华君那家伙又拉不下脸,去做这等事。” 金初漾似有所感,沉默着。 周石瑾保持着笑意,声音变得轻缓,又带着杀意,顷刻间盈满殿内。 “……我杀不了剑尊,但我杀得了你。你要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傀儡线。 金初漾知道傀儡线。 而她接下探查灵根的任务,也全是为了不让人发现傀儡线的存在,以免节外生枝。 金初漾屏气凝神,周石瑾又变回那个随意模样,施施然说道:“所以,还有什么事?” “……” 金初漾从没有过情绪剧烈的波动的模样,垂眸敛 目,说:“你徒弟的机械鸟被我弄坏,带来的信封已经看不清字迹,抱歉。” “怎么?” 金初漾将燕风遥说的理由简短陈述了一遍。 周石瑾什么都没有说,反倒意味深长地笑了下,默认了。 金初漾表面淡然,内里却已然乱成一团,并没有发现周石瑾看“傻子”似的目光,转身离去。 金衣修士的背影很快远去,周石瑾弯了弯眸,对那燕风遥的心思心知肚明。 多新鲜,一个快要受刑的人,还在那儿动心思、拐弯抹角地维护她徒弟,将心绪繁杂的师父耍得团团转。 周石瑾不觉得这是知珞的幸运,甚至觉得这是燕风遥的幸运。 能遇到为之竭力付出的人,还不会后悔,可不就代表知珞是多么好的人吗? 遇见知珞,是一件幸运的事情,是他的运气,从此以后不再有虚无缥缈的目标,而是前路明晰,像鸟有了可以落脚的支点。 这是多么走运的事,许多人一生都没有机会抓住这热切的、足以改变整个人生轨迹的情感。 周石瑾按了按心口,唇色变淡。 此时,她的体内是年老的状态。 几十年的寿命说长不长,对于修仙人来说转瞬即逝。 说短也不短,她甚至能看见徒弟突破元婴。 她抬起头,黑夜无星无月,唯有清风伴身。 周石瑾看了片刻,忽的低下头给知珞送了封信,她用的机械鸟更为坚固。 鸟儿扑着翅膀,栩栩如生,它在半空中绕了一圈,在主人的注视下悠然远去。 只过了半个时辰,它就歪歪斜斜地飞回来。 周石瑾:“?” 很明显,它的一侧翅膀被重新拼接了一遍。 而且拼接得很烂。 周石瑾捏着机械鸟的翅膀,无言以对了半晌。 叹了口气。 真希望燕风遥那小子能够撑过去这遭。 不为别的,就为他死了,知珞可能会有一段时间不方便,还需要学习其他无关紧要的事。 那小子恐怕也是这么想的。 周石瑾想到。 如果真的有人爱那燕风遥,就要理解他不同寻常的心态。 比如,他认为自己的死最大的影响,可能就是知珞可能再也遇不见这么方便的仆人了。 这才是求生的欲望迸发的理由。 这几十年来,因为燕风遥的名声,吸引过那些妄图利用他或者想要与之交好的人,认为既然燕风遥有宋至淮那些朋友,自己也能够成为他的另一个友人,从中获得些便利。 殊不知这小子连交朋友都是因为这是知珞的朋友。 那些人自以为是为他好、帮助他的行为得不到他的半点目光。 自认为他需要的是付出奉献,自我感动地对他说些温情话,却只会让他觉得愚蠢。 觉得他周遭没有朋友而愤愤不平的,只会得 到他一个假笑。 但别人真的虐他、骂他、想要杀他,他又毫不留情?,不是什么普世意义的受虐狂。 他似乎只对知珞特殊罢了。 到头来,几十年里一直是自己一个人,一个新认识并且相熟的人都没有。 周石瑾又微微叹了口气。 真是奇葩,倒和她徒弟差不多。 …… * 牢内。 潮湿黑暗。 有手铐链条不断碰撞发出的轻微脆响。 一颗红色珠从水中被拾起,带起一连串细小水花。 在浅浅的寒冷水中,一只机械鸟的残骸被完美地拼接,立在地面,腹部被水面波纹轻轻击打着。 少年聚精会神,垂下眼睫,将这只机械鸟补充完整,除了一些小部件被金初漾的灵力震碎,那些大块的则被他拼好。 那鸟似乎和以前一样了,可是却无法振翅而飞。 拼好后,燕风遥收回手,睫羽结冰,面上苍白。 她是有事吗? 那封信是不是说她有事晚上不回来了? 应该是。 他推测得出来,这样也好。 燕风遥想象不到如果知珞知晓了这件事,她会如何反应。 会干脆利落地杀了他? 应该会吧。 在宗门对他用刑之前杀了他,因为燕风遥是她的仆人,处刑也应当由她来主导。 这么一想,她不回来却是最好的,以免和宗门有冲突。 他思索着,目光又投向面前的机械鸟,它鲜红的眼睛在黑暗中异常明亮,机械镂空的骨骼因为缺少部件,竟显得畸形又尖锐,骇人无比。 燕风遥却异常温柔地摸了摸机械鸟的眼睛。 他不会死。 他也不想死。 * 翌日,少年被压上刑场圆台。 众目睽睽,有人窃窃私语,晨曦笼罩着所有人。 高台之上有人宣读他的罪行:“燕风遥,身为魔界之人,隐藏身份拜入我宗门下,盗取修炼之法,暗地残害百姓,手段残忍,其心可诛!按照宗规戒律,将燕风遥处于钉骨刑,关押至黑悬海——!” 没有抽魂取魄,关在醉人湾阵地永世不得超生,在他们看来这已经是从宽处置。 最先是周石瑾上去,检查他的灵根与魔种状态。 燕风遥浑身的鲜血,手脚都被屈辱地锁入骨中,膝盖在地面几乎磨出了白骨,背上有受刑的鞭痕,血腥味浓重,魔种也被锁灵铐短暂地强行压制住。 只不过标不治本,谁也不知道能控制魔种多久,所以需要一个人去探查。 少年在自身难保的状况下,用气音问检查根骨的周石瑾:“……她还没回来。” 周石瑾使用了一点小手段,他的声音除去她无人会听见。 望华君能看出来,可他皱了皱眉,最终没有在意这点,他处于高 位惯了,不在乎小手段。 周石瑾抬眸_[(,笑道:“放心,她误入了涂家的陷阱,涂家不知道怎么雇来的准备对付涂蕊七的元婴修士,不得不派去杀她,对付涂蕊七的都是些虾兵蟹将,因此能有一战之力。当然,知珞没死。”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现在的话……大概在屠涂家满门吧,谁知道。” 燕风遥垂首看着地面:“…还有金初漾。” 周石瑾握住他手腕的动作一顿,面不改色。 她知道他什么意思。 金初漾知道傀儡线,始终是个威胁。 弟子们围着高台,有细碎的说话声,或悲伤或愤恨或不甚在意。 周石瑾收回手,站起来,透过人群望着远方云雾,那是西州的方向。 女人神色淡淡,微不可查地说道:“你与我,就只有一点相同。” 燕风遥却骤然放松了,一滴血顺着他垂下的脸颊落到地上,锁链因为他的放松微动,有了轻微的响声。 周石瑾走下台。 燕风遥瞥向西州的方向,阳光刺眼,周围宣布他莫无须有的罪行的声音在逐渐远去。 ——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对她充满喜爱。 “施以钉骨刑——!” 一旁的金初漾走向圆台,垂首看向昔日旧徒。 涂蕊七回到了西州,至今还没有回归宗门,宋至淮闭关,但即便有翊灵柯和其他的人,他们的话在长老们面前没有大用,长老们甚至在想顺势把金初漾拉下马,谁知金初漾比任何人都还在震惊,他仇视魔界,恨魔界入骨。 ——可他的徒弟竟是魔界之人。 他昨日在金涛殿待了一夜,心绪沉沉浮浮,那两个枉死的徒弟的模样不断在他眼前闪现。 毫无疑问,他恨魔界,恨不得生啖魔修的肉,他无法不迁怒。可燕风遥终究是与其他魔界之人不一样的……他是他的徒弟。 即便做师徒这几十年来,他们并未深交过,到现在为止,除去修炼上的事,他们很少再交谈。 后面燕风遥自己摸到修炼的门道,对话便更是稀少。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师父。 金初漾闭目,按了按鼻梁。 他放不下对魔界的恨,却也做不到真正地去恨燕风遥,所以才在心神动荡时说出“我不再是你的师父”,然后再也说不出其他发狠的话。 ……罢了,总归燕风遥不会死。 他能做的最有用的事就是让他活下去,而不是在受刑时死了,毕竟有许多居心叵测之人,保不准在钉骨刑时暗地里使些阴谋诡计。 金初漾自嘲地笑了笑。 这是最好的结果,在剑尊压在头上的前提下,谁也无法真的将燕风遥全须全尾地救出。 谁也不知道在大门紧闭的殿里金仙尊想了什么,等金初漾出来时,却揽下了实施刑罚的任务,反倒让长老们失去了把柄。 大义灭亲,又没有他勾结魔界之人的证据,更 甚至人人皆知他对魔界恨之入骨,所有人都当他对燕风遥产生了极深的恨意。 金初漾没有留下任何把柄。 而现在?_[(,圆台之上,骨钉在他手中散发着浓浓冷气。 在众人眼中,那仙尊挥袖,魂骨钉破空而出,他毫不犹豫地将那尖锐的灵器钉入少年的骨中。 “……!”少年猛然咬住唇,鲜血从嘴角溢出,他浑身颤抖着,垂着首,有汗水滴落,无人知道这其中到底有没有泪水。 一次又一次,整整十二枚魂骨钉,刺破他的血肉,没入白骨,甚至在他灵魂上都留有痕迹。 分明没有惨叫声,有些弟子却不忍直视般撇开视线。 血流了一地,从圆台的阶梯缓慢向下流动,染红了玉石台阶。 金初漾的动作很快,众人却觉过了许久。 少年在剧烈地喘息。 第九枚的时候,燕风遥眼前发白,已经看不清地面颜色。 他有一刹那以为,自己会这么死去。 会死亡,消散在世间。 他不想死。 他想活,不仅仅是因为与生俱来的求生欲望,还有知珞。 以往,就算是与她分开,也能从主仆誓约中知道她是否安好,就像一根胡萝卜掉在面前,没让他彻底失控。 他习惯控制自己,就算是喜欢,也是竭力控制住行动与心绪,不让自己的心意惹起她的厌烦。 一步又一步,每一步都是克制又有一点的情不自禁,矛盾不已。 现在,他们也许再也不会相见。 ……再也不能相见,他甚至还没有陪伴她超过百年。 她会习惯吗? 她会受到牵连吗? 她会觉得学习做那些杂事麻烦吗? 她如果无法再遇见比他还要忠诚的仆人怎么办? ……她会难过吗?在刚刚懂情的时候,率先尝到苦的滋味。 她会讨厌这份情绪吗? …… 那些压制住的情绪迸发出来,心脏肆无忌惮地跳动着,再也不会受到主人的控制,震得他的脑中都嗡嗡作响,空白一片,仿佛身体都被心跳震成碎片。 濒临死亡让他彻底放开了心闸。 少年的性格不允许他放纵,此时此刻却毫无顾忌,所有的情感倾泻而出。 不像从前,他一直压制着自己,习惯性压制着感情,虽然光是偶尔泄露出的一点,就足够令人心惊,但这不是他的全部。 少年低垂着头,众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一滴泪落到染血的地面,像是一朵小花,然后又是几滴,跟着那些汗珠滴落,无人发现那是泪,也无人发现燕风遥方才还咬牙坚持的忍耐表情,变得无比可怜。 眼尾微红,黑瞳湿润,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委屈。 ……他不想死。 他还想见她。 * 一个晚上的时间,涂蕊七终于整理好了一切,将无辜的人与需要杀的人分开。 “虽然平时要将这种事交给衙门,但这是我的家事,还牵扯到一些小宗门,只有我们自己解决了。” 在晨曦破晓的时候,知珞顶着那群欺辱过平民百姓的涂家人的哀求眼神,利落地砍下他们的头颅。 等下,力度没有掌握好,好像尸体太破碎了,涂师姐说过要把尸体示众,给百姓们一个交代,不能太碎。 她许久没有杀过普通人,变得生疏不少。 知珞再次挥剑时,只在那人脖颈处留下一道血痕。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远处有涂蕊七的询问声,她在问那些被卖到府里的人的情况。 就在江雪剑一次一次染上鲜血时,系统的声音突然响起,语气与往常大不相同,变得平直机械。 【恭喜宿主,攻略成功。】 知珞慢半拍地停下,立在原地,一滴血顺着剑身滴落,在地面砸出一朵血花。 她朝十二月宗的方向看去,晨曦映入她褐色的眼,晶莹剔透,格外的漂亮。! 第 105 章 知珞还没有反应,系统就先炸了,播报的是真正没有思考性的机械,现在系统那一惊一乍的声音才冒出来。 【成功了——?!】 知珞也不太明白,不过不会自我烦恼,愉快地放下这一点,转头开始干正事。 【——呃……】搞得系统想要说话,都插不上嘴,看着宿主切菜一样,一剑一个,还在掂量用的力度,不断调整,使之死得更迅速且干净。 系统自我筛查,且将检测功能分析了一遍,得出结论: 有很大可能宿主早就攻略成功了,只是那反派一直压制着感情,所以检测功能一直没有检测到。 系统:【……】 听着挺离谱但很合理。 那为什么现在就不抑制了? 系统看了眼辛勤做事的宿主,她除了在起初惊讶了一瞬,似乎没有别的情绪了。 系统默默闭了麦。 …… 知珞杀完了人才抽空去想刚刚的事。 “攻略成功?” 系统:【对啊宿主!我们已经完成了一半任务!接下来就是让反派不毁灭世界了……】 “如果攻略成功了,”知珞想了想,“不就代表我让他不毁灭,就不毁灭了吗?” 【太天真了宿主!很多时候爱情不是行动的驱动力!】系统大声反驳,【很多人有了老婆……不好意思,说错了。】 系统重新说:【很多人有了主人,也还是会阴奉阳违!不知道什么脑回路就毁灭世界啊!我们那里有个宿主,攻略成功后就以为万事大吉。】 【结果那个男主因为不是爱情至上主义者,还是恨那个世界,最终还是杀了整个学校的人。】 “?” 系统看着她皱眉疑惑的模样,怜爱道:【可怜的宿主,学校是现代的词语,在这里就是书院。】 低魔世界来的宿主,总会让系统多关照几分。 “不是,”知珞问,“为什么说爱情了。这是仆人攻略不是吗?” 【……】 【……】 良久的沉默,最后系统发出一声释然的笑。 【……哈。】 很离谱但合理。 【宿主,还是我的疏忽,我忘记了你是低魔世界,不知道攻略这个词语通常代表着爱情方面。】 知珞:“你的错。” 【……对,我的错。】 “反正攻略成功了,”知珞说完又顿了顿,“这代表的不是他彻底成为了我的仆人……而是爱情?” 【对,宿主,反派爱上你了,才会显示攻略成功。】 “……” 怪怪的,还有上次那股心跳加快的感觉又涌过来,知珞摸了摸心口。 她忽然很好奇。 当仆人也能爱上主人?或者说攻略成功后和以前难道会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身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 ,知珞不知道涂蕊七最后怎么解决的,杀完人她自觉做完了事,就在原地等。 过了片刻,涂蕊七才匆匆赶来:“我们回宗门吧师妹。” 她有些急切,因为与宗门一个弟子通信交代宗门事务时,那信的措辞总让涂蕊七觉得奇怪,似乎隐隐有事情发生。 知珞应了一声。 …… 她们到达宗门,涂蕊七就被一弟子叫走,知珞无所谓地继续往落石林走去。 就是路过的人的目光总有些奇怪,原本知珞从不在意这些,谁让那些人不仅看了,还会和同伴嘀嘀咕咕说几句。 在第五次遇见一个路过弟子一直盯着她的时候,知珞忽然看向他。 那弟子慌忙地收回视线,刚要快步离开,肩膀就被一只手搭住。 她没有用力,但高出他许多层的修为自然而然地对那弟子产生威慑力。 那人僵住。 知珞问:“刚刚看我的时候在想什么,说出来。” 强烈的威压,弟子开始颤抖:“……” 这、这绝对是威胁吧——! 他不敢撒谎,咽了咽:“我、我在想……知师姐你会不会被骗了?” 知珞:“什么。” 弟子:“就是、就是……燕师兄——不是,燕风遥他是魔界之人啊!甚至还有魔种,潜伏在宗门里干了许多坏事,现在人人唾弃,但知师姐你以前和燕风遥是朋友对吧……你快检查一下身体经脉,会不会被燕风遥暗算过?长老说燕风遥以前也暗算过一个弟子,那弟子还被迫离开宗门了!” 系统忍不住开口:【这脏水泼得真狠。】 知珞没管其他的信息,只重复说:“魔种?” 弟子甚是愤恨:“对!魔种!那小子还欺骗师姐,实在可恨!” 知珞想了下,认真辩驳:“还行吧,他自己也不知道魔种。” “…”弟子一梗,又说道:“是的,要不然也不会被发现了……但是他隐瞒了自己是魔界之人!” 知珞点点头:“确实。” 那弟子满脸着急:“所以才让知师姐去查查自己的情况,听说魔界之人在几十年前的大战中就擅长下毒下蛊,万一……” 也就是说剧情开始了? 知珞神游了一瞬,想起自己的计划:“那他现在在哪儿?” “被押在黑悬海呢。” 知珞了然,正要离开,又侧过身一本正经地回答:“不会。” “啊?” “他不会给我下毒下蛊。” 那弟子一阵哑然:“……” 主仆誓约也不会准许。 知珞想到,忽的又想起攻略成功一事,迟疑一下。 嗯,下毒下蛊和对方是不是爱的人似乎没有必然联系。 于是她就将这个原因给剔除出去。 落石林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知珞打开阵法,径直走进。 剧情已经开始, 那么她最需要做的就是等待。 等燕风遥被人劫走。 黑悬海无法进入,知珞没想过去硬闯,这会惊扰暗处的魔修。 她猛地停住脚步。 头顶的旭阳灿烂无比,带着炎热,院中唯有一个人坐在桌旁,晃着空荡荡的酒壶。 知珞安静片刻,慢吞吞挪过去,坐到她旁边。 周石瑾没有看她,在遥望远处的山峰,说:“你知道那燕风遥的事了吗?” 知珞盯着她:知道。?_[(” “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就算躲过了那望华君,你也躲不过整个修仙界的追杀。那小子死不了,过个几百年也许就有机会出来了。” “什么傻事。” “…”周石瑾偏过头,仔仔细细看着她,少女的面容在阳光下透白干净,褐眸没有丝毫慌乱,仿佛真的没有想过劫走仆人。 周石瑾突然笑出声:“也对,你是你,别人是别人。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知珞看着她,眼睛眨也不眨:“去魔界。” “哈——去魔界,”周石瑾笑得更大声,“你要入魔?” “不。” “你要以修士之身去魔界?” “嗯,我要去魔界,然后走到哪儿算哪儿。” “嗯……”周石瑾状似琢磨,眉眼微松,她没有问缘由,只道,“那就好。” ——那就好。 知道自己的前路在哪里,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是很好的了。 然后再无其他话,两人跟在晒太阳一样惬意。 知珞趴在桌子上,又从臂弯里抬起头露出眼睛,睫毛剪影在她眼下皮肤晃悠,就这么直勾勾盯视着。 周石瑾被一直盯着也没什么反应,自顾自望着远处。 知珞:“你是不是要死了。” 她感受到她身上的灰败气息。 “对。” “师父。” “嗯?” “我现在开始想你了。” “……等会儿再想吧。” 两个人又不说话了。 一旁的树林被风吹动,传出悦耳的簌簌声,树影斑驳,地面犹如被降下点点跳跃的光斑,明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旭阳的位置在微微移动。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忽的开口:“仔细想来,我活得还算快活,不后悔。” 知珞没有回话,眼睛前飘过细碎的魂魄,像是流云,又像是蒲公英的种子,自由地扬高,再飘散在空中。 周石瑾的身影变得浅淡透明,从四肢消散,最后眼睛快要消失时,她终于看了她一眼,平平淡淡的一眼。 然后再也消失不见。 离玉剩下了面具,周石瑾什么都没有留下。 太阳高照,知珞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眼,面前还是空无一人。 她一个人趴在桌上待了会儿,分明是寿终正寝的好事,但就像不舍一样,这是无 法控制的情绪,她内心像是缺了一块,空茫茫的,一时之间无法适应。 知珞抬起头,撑着下巴,光线刺眼,她安静注视,感受着高温光线在眸上弥漫。 “有一点不舍。” 她自言自语,像是在分析现在的心情,或者说,认为说出来就好受许多。 难过。?_[(” “不舒服。” 她犹豫了一下,低眸一瞬,才开口: “……寂寞。” 这是寂寞。 好寂寞。 她还有朋友,还有燕风遥,但此时此刻只有她一个人。 没了周石瑾,她觉得寂寞,似乎没有人能够替代师父的位置。 心脏沉甸甸的难受,又像是空了一块的漏风。 分离无需在意。 生死离别才会让她感到触动。 …… 羽霄殿。 十二月宗最空荡的地方,这里摆放着长老仙尊们的命灯,命灯只需要对方的一根头发、一滴血,还有对方的同意,注入一缕灵力便可以制成。 没那么珍贵,随时可以重新制作,更何况大多长老仙尊们随时处于众人视线中,闭关了也会另外制作一盏命灯放在徒弟那里,所以羽霄殿也就没有派重要的修士把手。 只有一个小童天天看管着。 她还未辟谷,需要睡眠,脑袋一点一点,昏昏欲睡。 忽的,她的脑袋磕到门框,顿时惊醒,习惯性看了眼殿内的无数命灯。 殿外就是一处建筑,殿内却有星海般的幻象。 命灯犹如一盏盏蜡烛,无数豆大火苗在浩瀚星海上下漂浮着,遵循着一定的轨迹缓慢移动着,漂亮得不可思议。 在那其中,有一盏灯飘着飘着就消失了。 小童睁大眼睛,看了又看,确定有一盏命灯的确熄灭了。 “不、不好了!周仙尊她仙逝了——!” 很快,周石瑾逝去的消息在宗门上下传开,短短一个时辰,就上下皆知。 但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浪,长老们早就知道她命不久矣,唏嘘一阵就算过去了。 令之欢听闻此事时,在与涂蕊七谈话。 她知道了涂蕊七处理涂家一事,再见到她,却觉这剑门首席眉眼间早已没了柔软。 涂蕊七没有经历与望华君纠缠的几十年,全身心投入宗门任务,自然比原著还要成熟稳定,甚至没了那些优柔寡断,显得利落不少。 令之欢:“我在二十年前就开始将宗门事务一点一点教与你,实际上我还在犹豫。” 涂蕊七低眸倾听,恭而有礼。 她却话锋一转,问:“为何要杀掉你的亲人。” 涂蕊七不卑不亢,说道:“害我性命,害师妹性命,本就应当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后知其残害百姓,肆意妄为,罪加一等。我虽不是衙门,但处置亲人的责任也还是有的。” 令之欢垂眸,老人面 容,充满威压严肃的视线在她身上逡巡。 涂蕊七面不改色,半晌,那令之欢才轻笑出声。 “甚好。” 只是传位之事,需要应付各位长老,他们想要立的宗主是另外一个弟子,那是长老们的走狗,宗门一旦落入那种人手中,谁都知道会变成什么样,那就是长老们彻底的一言堂。 令之欢才一拖再拖,至今没有答应退位。 但时间的确快到了,她也撑不了多久。 令之欢看着面前的人,静默片刻,快要开口又听见殿外人的知会声。 “……宗、宗主,那个燕风遥被劫走了!” 令之欢皱起眉头:“什么人劫走了他?” “是魔修!” “……”她叹了口气。 难道燕风遥真的与魔修勾结?未必,想来更像是冲着魔种而来,但长老们可不会这么想。 “还有一事……”那弟子隔着门小声道,“宗主,周仙尊仙逝了。” 令之欢愕然,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涂蕊七,她震惊地上前一步:“什么!?” 令之欢沉默一瞬:“我去看看吧,你先处理自己的事。那些涂家人,你不是还要赶着去处理那些事吗?” 涂蕊七:“可是——” 令之欢意有所指:“先让她一个人待一会儿吧。” 涂蕊七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敛目:“……是。” 黑悬海理应没有人能够进入,但还是被魔修钻了空子。 令之欢去了黑悬海,在那里只剩下一副锁灵铐,铐上有斑斑血迹。 她下令严密搜查,魔修潜入宗门是大纰漏,那群长老们也震怒不已,一时间宗门人心惶惶。 等令之欢处理完一切杂事,天色已晚,她原本要回到追仙殿,却脚步一顿。 天空繁星密布,让她想起周石瑾拜师那天夜晚,也是这般,星星那样的多,多到数不清,挤挤挨挨,流淌在星河间。 去看看吧。 繁忙的事务,有时候连伤感都无法持久,现在才惊觉当年就认识的同伴,原来已经消散了。 落石林还是那个模样。 令之欢进去,只看见那个知珞坐在石桌边,撑着腮帮子在看星空。 她不知道知珞在这里看了多久,也不知道知珞从多久开始坐在石凳上。 令之欢靠近她,“你师父走了,你当如何?我会尽全力帮助你。” 知珞听见声音,偏过头:“离开这里。” 令之欢愣了愣:“离开……离开宗门吗?” 知珞圆润的眼睛盯着她,却答非所问:“你以前是不是想过要把宗主之位传给涂师姐。” 原著里这么暗示过,系统提示的。 令之欢垂首,安静地与她对视。 她看出这剑修似乎有某种意图。 “现在也是。” 知珞:“为什么还不传?” 令之欢摇 头:“长老们不会同意的,还需要再等等。” “唔……” “你问这事做什么?” “不知道,也许是我很寂寞,”知珞诚实道,她想了想,“而且我就要离开……” 知珞原本想说涂蕊七在涂家帮助了她——虽然她并不在意那些名声。 但知珞又顿了顿,说:“因为她是我的朋友。” “……”令之欢神情微动。 燕风遥逃脱一事,本应该来询问,甚至是审问与他离得近的知珞的,但知珞的修为摆在那里,没有人愿意得罪她。 如若不是燕风遥有魔种,剑尊望华君给长老们撑腰,他们也不敢动燕风遥——主要是打不过,但有了剑尊就不一样了,燕风遥起初是因为被魔种迷了心窍,没有反抗之力。 后面就完全是因为剑尊坐镇,他无法当众反抗,只能受钉骨刑。 令之欢离开前,说:“对了,那燕风遥被魔修劫走,现在宗门形势紧张,你……小心一点。” 知珞:“唔……羽霄殿的人会睡觉吗?” 竟然问这么直白。 令之欢失笑:“……对,夜晚是小童入睡的时候。” 知珞点了点头:“再见。” “……再见。” 她走到落石林出口,又回过头望了一眼。 庭院幽深,少女一个人坐在那里,指尖在桌面滑动,似乎在描摹桌子上的雕刻花纹,充满天真。 令之欢再缓慢看了几眼落石林,闭了闭目。 ……事态总是瞬息万变,她的身侧,已经有形形色色的人离开,以往相熟的人,现在也没剩下几个了。 星辰闪烁,宗门陷入宁静,就算是修士,大半也是需要睡眠的。 而在今夜,几条生命悄无声息地消失,那些长老因为都到达了天赋的顶尖位置,前进不能,现在整日醉心于勾心斗角,争取权力,拉帮结派,于是疏于修炼,警惕心甚至连普通弟子都不如。 那些引以为傲的阵法被轻易撕破,那些辛苦搜罗的护身灵器甚至来不及拿出使用,自动浮现启动的灵器也被一剑刺破。 那些长老们,早已经色厉内荏,体内亏空,急切地用灵物堆砌起来的修为不堪一击,只是终日浸泡在虚幻威压里,也没有人敢去挑战长老,也不需要长老出面作战。 再加上修仙界发展不算久,第一宗门更强的是底下那些弟子,是望华君,而不是什么长老。 剑尊望华君自持清冷,一世孤高,他所在的山峰最为偏僻,也最为冷清,倒是让人占了便宜。 一个长老维持着打坐的姿势,呼吸已然停止,在他的脖颈处,有一道细微的血痕。 一长老则是在冰床上停止呼吸。 …… 皆是有那道细微的红痕,乍一看,很不起眼的红痕。 …… 涂蕊七又去了一次涂家,直到快要天亮的时候才回到宗门。 天还是黑的 ,她在宗门入口落地?_[(,收起葫芦,却迎面撞见知珞。 涂蕊七一愣:“知师妹,你要去哪里?” 知珞摩挲下巴:“唔……先离开这里。” 因为再过一会儿估计就要被追杀了。 知珞语气坦坦荡荡,涂蕊七没有发现不妥,便道:“好。” 知珞走了几步,与涂蕊七擦肩而过,涂蕊七才看见她的鬓角有血珠,虽然衣服换过了,但还是闻得到知珞身上浓重的血腥味,还有背部手臂的衣衫,逐渐渗出点点血斑。 “知师妹。”涂蕊七的目光跟着她,脱口而出。 知珞非常耐心地偏了偏头。 涂蕊七张了张嘴:“……明日我们去一次醉人湾如何?翊师妹还不知道燕师弟的事,我们可以去找她聊聊,也许那魔修使用了什么阵法。” “不了,”知珞摇头,少女的侧脸有些微肉,睫羽密长,眼眸却很是冷静,“下次见,师姐。” 涂蕊七呼吸微微一窒,却不知缘由。 知珞御剑而去,速度极快,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逃命,能不快吗。】系统幽幽道。 知珞赞同地嗯了一声。 【……】 它明明是在阴阳怪气! 【昨夜真是太危险了!万一惊动了男主!】 “但是没有,”知珞一顿,疑惑道,“而且长老们没想象的那么强。” 【这就是不把心放在修炼上了,其实令之欢也比不上宿主。这类掌管宗门事务的人,除非天赋惊人,不然怎么着都会比相同努力的人少些精力时间。】 系统:【宿主,现在就要去魔界吗?】 知珞:“对。” 下一刻,晨光破晓,白光乍现,知珞抬手挡住刺眼的光亮,再缓慢放下。 半个太阳从地面升起,白净灼目,周遭的一切都清晰地显现,树木山丘,房屋农人。 知珞整个人被笼罩在晨曦下,仿佛一团柔柔的光,坠入遥远的路途。 * 魔界。 燕风遥在生死垂危之际,听见了魔修的声音。 黑悬海并不是人人不可进的,起码那群想要他死的长老会进入放一件吸收灵力的灵器,让他慢慢死去。 他身上本就所剩无几的灵力一直被吸走,没有多余的去治疗伤口,修士的身体强大,可这是魂骨钉。 “你如果不想死,就跟我走。” 一人说道。 燕风遥答应了。 他不想死,即便知道这人定不安好心。 到了魔界,果真如此,那魔修看重的是他的魔种,想要挖走它。 要不是不知道灵气充裕的修仙界会对离开宿主的魔种有何种影响,恐怕那魔修早就在黑悬海挖掉它。 燕风遥在路途中一直休养灵力,在魔修带着他走了一段路后,他运用那么一点灵力,使计逃走了。 那魔修穷追不舍。 燕风遥能够明显感觉到魔种的躁动。 少年浑身是伤,踉跄着前进,遏制魔种的法术早就不堪重负,生命力的流逝让魔种蠢蠢欲动,即将破土而出。 他跌跌撞撞藏进一处狭窄的山洞,脱力跌落,剧烈地喘息。 ……再这么下去,迟早会入魔。 他不能入魔。 绝不能入魔。 原著里,反派之所以能够反杀追他的人,就是因为魔种爆发。 然而此刻,少年不顾生命的危险,咬牙将指尖插进胸口血肉,那里正好有一处鞭伤,他的指尖顺着伤口深入血肉,粘稠的响声伴随着血液的滴落。 魔种在哪里?应当在心脏附近,那需要很小心的摘取才能保全他的性命,但那魔修显然只想要直接挖心。 燕风遥闷哼一声,冷汗直落,唇色愈发苍白。 很快,指腹摸到了白骨边缘,微弱的灵力从指腹溢出,从骨的间隙深入红肉,寻找魔种具体的位置。 外面传出魔修的声音,迫在眉睫。 快一点,再快一点。 少年咬破了唇,他恨不得快点破开胸口,取出魔种,起码有活命的机会。 倏地,那魔修的声音骤然消失。 寂静得令人不安。 燕风遥皱起眉头,山洞突然被震破,一人走进,抱着剑,毫不意外地看见他。 知珞:“你还真在这里。” 伶寻坡,以前幻境的燕风遥说的最适合藏身的地方。 知珞低头,看着快要死掉的少年,又看了眼他探进胸口的血指,不断有血液顺着指尖滑落至手掌、手腕。 燕风遥一直没有说话。 知珞也不在意:“你这是要自.杀?” 他还是没有说话。 知珞疑惑地蹙眉:“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没……”被折磨至此,少年嗓音已经变得异常干涩,一开口就咳嗽了几声,他很快稳住,“……你来了魔界。” “对啊。”知珞蹲下去观察他,燕风遥靠着石壁,实在狼狈,此刻却直直地凝视着她。 知珞再问了一遍:“你是在自.杀?” “……不,”燕风遥似乎有些恍惚,却不是因为伤口恍惚,“我是要将魔种取出。” “为什么?” 燕风遥顿了顿,隐去自己的部分私心:“……因为我答应过你,不会站到你的对立位。” “就算可能会死,也不入魔?” 燕风遥抿唇,一双黑眸此时明亮至极:“对。” 很守信用,她喜欢守信用的人,更喜欢他的“忠诚”,还有爱?攻略成功,她用新奇的眼神重新看待燕风遥。 大概他的爱情就是这类型吧,居然能付出生命,真是无法理解又奇怪,但是能感到“安全”,以及“没有威胁”。 知珞的心跳声熟悉地加快。 她早就心动过,她有浅薄的喜爱,但有时候不需要理解心动,本能会驱使她做出最舒服、最让自己愉悦的选择。 如果说燕风遥本就被她划进了私人领地内,那么现在就是把他往自己这里再拨了拨,更近了些。 知珞忽然想到前世。 角斗场那些人,偶尔会装作温柔的样子,不带欲望地去亲吻脸颊与额头,这个动作给知珞留下的印象很深,因为不能在那时候暗杀。 知珞盯着他,蓦地从心地贴近,亲了他的侧脸,就是小鸟啄木似的一点。 她是想做就去做了,不会犹犹豫豫,也是因为他是她的仆人,目前是绝对安全的。 少年陡然僵硬。 满足了想法,内心还奇妙地涌出一些喜悦,知珞没有多加思考,问:“取出来了吗。” “…没、没有。”他苍白的脸颊硬生生浮出几片浅粉。 知珞催促:“那你快点挖出来。” 他愣愣地看着她,脑子不会思考了一样,只会回答:“…好。” 少年的指尖借用灵力,自毁一般企图挖出心口的魔种,血肉寸寸破开。 如此血腥命危的场景,一人却微红着脸,垂眸挖出自己的血肉,仿佛春心萌动。另一人则在认真观察,似乎很是好奇那魔种到底是什么样子。 系统:【……】! 第 106 章 血肉被挖,那一点一点深入的指节鲜红一片,灵力可以勉强维持住生命,让指腹成功碰到发烫的魔种。 原著内,在没有改变的世界线里,他是被魔修硬生生挖心,魔种混同着破碎的心脏肉一同被挖出,自然是死了。 现在他自己来挖出魔种,就算是再高修为的修士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够一次性精准摘下。 幸而燕风遥对人的身体内脏等物异常了解,额头透出一层细小的汗珠,有一滴顺着鬓角侧脸,沿着下颌滑落。 除了唇边的血溢出更多,少年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 知珞抬眸,视线跟着那滴汗珠走,在汗珠隐没入濡湿衣襟后,又顺势看着被血渗透的胸口衣物。 越靠近心脏越困难,他的灵力在缓慢恢复,停一下再动一下。 细微的、肉破开的粘稠声偶尔回响。 呼吸会使肺感到牵扯,她的存在会让心脏不听使唤,剧烈跳动,他的指腹都能感受到那股炽烈的鼓噪。 所以会更痛、心脏都仿佛随着跳动缓慢移位,他必须要小心再小心。 偏偏知珞没有半点照顾人的意识,还跟他说话:“那个魔修想要魔种,有什么用?” “…” 少年微不可查地轻轻调整呼吸,这才抬眸看她,一滴汗珠滴落到他右眼上,被又长又直的睫羽盈住。 知珞看着,耿直地伸手一把按住,燕风遥不得不闭上右眼。 隔着眼皮,少年的眼球软弹又停着不动,知珞把那滴汗珠擦掉就松开了手。 燕风遥很安静,安静地低眸注视。 知珞撑着腮,等他回答。 须臾,燕风遥又撇开视线,低头继续缓慢地摸索体内的魔种,顿了顿,轻轻开口:“因为——” 一出声,深入骨髓的疼痛从内脏传出,话语一停,又继续道:“他们认为魔种能够为他们所用吧。” 话音刚落,他的指节猛地一弯,唇畔控制不住地溢出闷哼。 他的手从胸口脱离,带着一点不慎带出的碎肉。 那伤口在灵力的滋润下迅速修复,没了外部威胁,少年的灵力增长很快,充盈经脉。 那汩汩流血的伤起码表皮愈合,内里还在修复。 知珞看着他的手心。 燕风遥的储物袋被收缴,他用法术制造出一些清水,将魔种冲洗干净,那点点碎肉很快随着水流流进地面石缝,不见了踪影。 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紫色珠子。 知珞想到。 她用手拨了拨,紫珠在他手心滚动。 知珞:“没什么用。” 燕风遥唇色惨白,闻言说道:“就像剑骨只能由天生剑骨之人使用,剖出来后就是一块普通骨头而已。” 魔种离开了宿主,迅速枯萎,变成一颗普通的紫珠。 知珞对紫色无感,也没觉得这珠子漂亮,满足了好奇心就站起身,往外走。 燕风遥还没有完全恢复,想站起来跟着她,却有心无力,一动牵扯到内伤,呼吸乱了一瞬,又迅速平复。 ……对了,他欺骗了她,他是魔界之人,知珞没有第一时间惩罚他,就已经是宽容待人。 ?本作者白白木提醒您最全的《当她可以操纵反派少年》尽在[],域名[( 燕风遥看着她的背影,大脑一片空白,连出声询问都莫名胆怯。 过了许久,他想起那个亲吻,安全感才轻飘飘回来一些,混沌的思绪才清明一些,意识到她是去看那魔修的尸体。 刚这么想着,蓦地瞧见方才离开的知珞又折返回来,也不进来,就在山洞口冒出头看他一眼,再次确定他不会突然死掉,才转身离开。 燕风遥眨了眨眼。 * 知珞的确是去看看那魔修。 她记得想要魔种的人很多,一茬接一茬,应该是个管理不怎么严的组织,原剧情里涂蕊七与望华君进入魔界后,还跟那组织的人战斗过。 好像叫什么斩仙阁吧……但是没有写过那组织的规模和据点,打了个酱油,显示出那前期反派燕风遥被杀了就下线了,修改后的世界线更是连那组织的名字都没有出现,估计是被存活的燕风遥铲除了。 尸体是被利落斩首的状态,知珞怕节外生枝,灵力没有收敛。 她看了眼无头的尸体,又看了眼刚刚咕噜噜滚落的头。 ——话说,头呢? 知珞侧头看向枯黄的杂草堆,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靠近。 一个极其瘦小的小孩拨开杂草,一看见知珞就惊讶地瞪大双眼,立刻停止脚步。 他身后的几个同伴一见他停下,也警惕地隐藏,没有贸然出现。 可惜在知珞眼里如同无用功。 她安静地与那小孩对视。 “………” “………” 小孩木柴似的腿僵硬无比。 知珞还是在看,因为他也在看她。 小孩不敢轻举妄动,在魔界,他们这些还未成长起来的孩童是最危险的存在,如若没有大人庇护,定会被人捉起来卖给那些喜欢吃人肉的魔人。 但他们也不得不从小就出来觅食,至少揪些能吃的东西回去。 他是看有一具新鲜的尸体,想要把他偷偷拿回去换取食物,但一个小孩子拖不动整具尸体,他只能先抱走头,再叫几个伙伴过来,打算将那身体也搬走。 谁曾想遇见一个人,一个身上干干净净的人。 任谁都知道,身上干净的人才是最值得警惕的。 小孩硬撑了片刻,又疑惑她怎么不动,也不言语。 两方僵持之中,忽然,有一个饥肠辘辘的男人出现,看见几个孩子和一个皮肤白润的少女就立刻口生津液,他已经饿到头昏眼花,失去了理智。 “真是好运……”他声音沙哑,朝他们踉跄着跑过来,手中有充满血腥味的刀。 那群小孩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见一道细小的亮光闪过,那男人被定住,表情还 停留在贪婪,头颅滑落?,脖颈截面规整,喷出的血柱染红枯草。 知珞收剑,继续去看那目瞪口呆的小孩,开口:“头是不是在你那儿。” 那小孩嘴张了张,想要撒谎,却怕惹怒她。 他后面的一人抢先出声:“没有!我…我们没有偷那个人的头。” 知珞点了点头,没再理会他们,蹲下去把那具无头尸体跟咸鱼一样翻过来再翻过去。 ……就、就完了?那群人还在愣神,不敢置信刚刚一剑夺去性命的人这么好糊弄。 等反应过来后就快速逃走,头也不回。 唯有方才领头的小孩侧头悄悄看了她一眼。 她的装束……很不一样,和北界南界的人都不一样。 知珞寻着魔气痕迹找到了一些痕迹。 在尸体的背部,刻有一道魔纹,残留着他人魔气,似乎是一个标志。 知珞将那图案记下,再将那缕魔气驱散。 无头尸体再没有其他可以利用的东西,知珞随便翻了一下就丢开。 她回到山洞,一进去就撞进少年黑瞳,他仿佛一直在等待,等真正地看见她回来,才松缓了眉头。 知珞走到他身旁:“还有多久才能走。” 燕风遥回过神:“只需要一天,我就能完全恢复。” 只是需要将魂骨钉一个一个拔出来,很快。 少年又道:“……抱歉。” “什么。”知珞坐到他旁边,很奇怪,他明明一副快要死掉的模样,身体居然还是比常人温度高,像是一块暖玉。 知珞抱着膝盖坐近了一点,挨到他。 燕风遥停了停,才缓慢道:“我欺骗了你,我是魔界之人。” 他才受了重伤,面色发白,那眼睛看着她,更是泄露出极其脆弱的情绪,犹如可怜的犬类,垂着尾巴与耳朵。 “哦。” “……” 知珞又想了想,说:“你的确欺骗了我,但主仆誓约没有动静,说明你不想害我。” 燕风遥不觉得这是什么免死金牌:“可是我依然欺骗了你。” “的确。”知珞赞同地点点头。 “……理应惩罚我。” “确实。” 说了“确实”,知珞又闭上嘴不说惩罚内容,她在思考原著内容,想把魔界那点情报记清楚。 燕风遥靠在石壁上,半晌没有出声,敛下睫羽,颤了颤。 她现在会在想什么呢? 她又为什么不在乎他的魔界身份? ……也对,知珞不辨善恶,自然也不会在意魔界还是修仙界,她在乎的只是自己在哪一方,哪一方是她的敌人。 而他只要不入魔,就永远不可能站在她的对立面。 燕风遥抬眸,正好知珞想完事情,转过头望着他。 她仿佛忘记了刚才的对话——或者说,她就没有在乎过方才的事情。 知珞睁着一双眼睛在他脸上看来看去,两人胳膊挨着胳膊,腿侧也靠着,离得很近,她一转头盯视,燕风遥就几乎将她的睫毛眼瞳,看得一清二楚。 燕风遥与她对视一阵,忍不住移开目光,再控制不住地重新看她。 他忽然问:“……为什么刚刚…亲我?” 顿了顿,又加了句:“应该惩罚我的。” 他分明应该问的是你不在意我的欺骗吗? 你接下来要怎么做?他是戴罪之身,不可能回到十二月宗,你该如何做? …你又为什么来到魔界? 但偏偏,他问了个最“无关紧要”的问题。 知珞想了想,诚实道:“想亲就亲了。” 燕风遥安静地看她半晌。 “……我知道了。” 他知晓她的那些细微的情愫,或许知珞天生不会深爱别人,所以她那么一点儿的喜爱就如此显眼,足够让人受宠若惊,也弥足珍贵。 气氛沉默下来。 知珞在等他伤好,再出去找那个斩仙阁的人,以免那群人不相信魔种无用,寻着过来,敌在暗她在明,很麻烦。 况且,她来到魔界,为的就是那些躲在暗处的敌人。 过了一会儿,知珞忽然听见少年冷静的声音:“那现在呢?” 知珞转过头:“什么。” 燕风遥耳廓红透,表面却没有露出丝毫拘束,面上无比的冷静,似乎只是在单纯地提问。 “……现在,还会想要亲吻我吗?” 知珞盯着他,倏地想起攻略成功的事,不由得好奇地反问:“那你呢。” 燕风遥:“……什么?” 攻略成功到底代表着什么?如果是指爱她,又有哪些变化? 知珞一边想,一边说:“你想要被我亲吻吗?” “………” 沉默良久,燕风遥如此聪慧,他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但现在大脑空白了一瞬,他张了张嘴,却本能地没有欺骗。 “……大概,是想的。” 他再没有秘密,在她面前再也不用隐藏些什么,那些习惯性的抑制松了一角。 或者说,是她的举动硬生生把那一角撬开。 他知道她或许对他有些微的喜爱,但他终究是不安的、没有安全感。 她的喜爱很是浅薄且珍贵,他总怕他失去,所以每一步都是谨慎。 知珞了然地点头,严肃地回答他上个问题。 “现在的话,我一般般。以后不知道。” 她很是认真,燕风遥唇角微微扬起,轻轻笑了下,他的神经一跳一跳,不知道是因为挖魔种的后遗症,还是别的原因,连伤口的痛都让他觉得是奖励一般,令人生不起半点不悦。 “我知道了。” 魔界的夜晚异常寒冷。 等他恢复的时间太无聊,燕风遥将魂骨钉一枚一枚取下,又是一次血淋淋的场景。 取完魂骨钉,少年就体力不支地半昏迷过去。 不会死。 知珞先下了定论,然后看着他身上流动的血,伸出手按住他胳膊。 冰冷的手心接触到黏糊糊的血液。 温热的。 知珞想到。 他的血真的很适合取暖,这是她第一次见面就了解到的事。 山洞内在变冷,修士不会受冻而死,但她天生体寒,也很讨厌寒冷,总喜欢外部的热源,就像她总习惯睡觉。 知珞一把抱住昏迷的燕风遥,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温热的血顺势流到她的胳膊脖颈,染红她的衣袖衣襟,又有鲜红印在她靠着的脸颊上,汩汩流动的血仿佛包围着她,不断地给予她温暖。 他的身体是暖炉,修复伤口的灵力在无意识发散,不会让湿润的冰冷赶上他们相接触的热意。 期间少年眼睫颤抖了一下,好像快要苏醒,但最终还是任由她抱着的模样,没有睁开眼睛。 知珞跟抱了块发热玉石似的,暖和惬意地入睡。! 第 107 章 他不是一惊一乍的类型。 或者说他只会在“迫不得已”的状态下情绪外露。 所以在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落这片贫瘠土地时,少年平静地睁开眼,面上没有丝毫困倦。 他的血液不可能一直流动,在半夜的时候,尽管他全力放慢了自愈的速度,那血液却还是很快就停止了。 修士是不会脏的,虽然心情带着莫名的遗憾与失落,他还静静地使用了法术,将二人身上粘稠又快要凝滞的红血清除。 知珞没有半点修士该有的警惕性,她总是如此,所以睡觉的时候总会挑一个安全的地方。 周身被法术清洁,那些杀掉长老的点点血迹,从修仙界赶过来、沾染上魔界风沙的衣物,都变得干干净净,一如从前他清洗之后,挂在竿上飘飘荡荡轻柔的衣裙。 柔软的、又冰冷的。 黑暗中,少年的手轻轻抬起,他的手腕结了狰狞暗色的疤,锁灵铐留下的伤痕不是能轻易消除的。 他似乎很是犹豫,又有些胆怯,害怕吵醒了她,亦或者惹得她不快。 但在知珞感觉到温度下降,将额头贴在他脖颈处时,燕风遥还是落下了手臂。 他的手掌原本是刚好碰到她胳膊的衣物,虚盖着,手臂倒是不可避免地碰到她的背部。 整个山洞都弥漫着心跳声,一声一声,急促不已。 等了一会儿,燕风遥才抬起另一只手,终于形成相拥的姿势。 他低下头,下巴一下子就碰到知珞的头顶。 燕风遥移了移,变成脸贴着她的发顶,毛茸茸又柔顺冰凉的青丝,还有她呼吸带来的一起一伏,不知不觉他的呼吸频率都跟她相贴近。 他需要想的问题还有很多。 此事本就有很多疑问。 比如,她对他的喜爱,还不到她能够干脆利落地抛弃修仙界的一切——虽然她并不在乎的一切名利,来到魔界。 知珞做出的事更应该是因为心底的那么一点儿不舍,问一句:“那你还能留在修仙界吗?” 这是她最大的挽留了。 如若他那时还未挖出魔种,亦或者已经入魔,说:“修仙界已经无法接受我了。” 如果她感情再深一点,会问为什么? 但不论如何,结局都会是知珞一脸淡然地说再见。 因为燕风遥又不是死了,在她看来,分离这种事实在不算事。 现在,她却来到了魔界,没有提修仙界的任何事。 她对他的半分留恋就值得燕风遥反复咀嚼,却从未妄想过她能回以同等的爱意——那样就不是知珞了。 所以她来到此处,定有要事。 他能做什么呢? 作为魔界之人,他是不是能够帮助她? 燕风遥思绪微滞,又控制不住地想起白日。 魔种在激烈地反抗挣扎,他的心口处破开一点,血流如注。 忽的,昏暗的山洞突兀地透出一丝光亮?_[(,接着是无数的光线争先恐后地涌入,将他面前的阴暗驱散。 这不是幸福,这是痛苦,那光线只会让他感到灼烧。 随后是少女的衣摆,她的剑,还有她那双比阳光柔和,又比月亮多几分光亮的褐色眸。 她的周身都镀了一层金灿灿的柔亮。 知珞不会想到,在他眼底的少女是这样的,几乎灼烧了他。 燕风遥的确为她的到来、他们的见面感到喜悦——这甚至是他受刑时的“遗愿”。 但奇妙的是,看见知珞的一瞬间,那第一时刻,他产生的并非正面的愉悦依赖。 而是痛苦。 无穷无尽的痛苦,撕咬着心脏的痛苦,功亏一篑的痛苦,抛弃一切的痛苦,还是回到这罪恶之地的痛苦。 不知为何,从魔种爆发的那一刻开始,少年就好像变成了一个麻木的人偶,他能够忍受极刑,甚至在师父无情抛弃他后,还能理智地算计。 因为魔种而被修仙界唾弃,那一日,他不知听了多少辱骂。 就因为他天生的、无法改变的魔种。 燕风遥居然也没有愤恨,连往常经常弥漫心间的恨意残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对这件事,并没有感到不公,不会感到愤愤不平,他就像变成一个人偶,对周身的一切都变得迟钝,只剩下脑子在转,全部的心神都记挂在远处的少女。 心变得很窄很窄,只框的下知珞。 情绪感情也变得很是稀少,只留给了知珞。 直到他在魔界看见了对方。 他才感知到伤口之外的痛意,心上的痛意。 为什么?凭什么? 他使用的残暴手段都是对着妖魔敌人,从未杀过有善意的同门,甚至不断为宗门完成任务,有需要斩杀的妖魔,也是大多数交给他来做。 他是魔界之人不代表他就要为金初漾那几个徒弟赎罪。 他有魔种不代表他就知晓,不代表他不能挖掉它。 分明你们连剑骨都不会自己去主动探查,怎么就默认他知道自己身负魔种了? 分明是你们大发慈悲地说魔界的普通人与魔修不同,难道他进入宗门前不是普通人吗? 分明是你们口口声声说只是将他关押在黑悬海自省,又要使用腌臜手段夺取他的性命。 那股痛苦与恨意一同涌上,快要将他淹没溺毙,恨不得杀光当时的所有人。 “你还真在这里。”知珞开口,像是不太温柔地把他从海里钩出来,还晃了晃甩水。 她的神情有股微不可查的满意。 也许是魔种的缘故,也许还是他自己的缘故,对修仙界狠戾的凶意根本压制不住,却从中硬生生破开一点喜悦。 一时间没有说话。 “你这是要自.杀?”她问,语气并无担心,反而是单纯的困惑。 他在想当时他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样 ,才会让她产生困惑?,问出“你这么看我做什么”这句话的。 夜风习习,燕风遥感受着她的呼吸,灵力运转,很快便发热。 少年本就体温高,这下更像个火炉,知珞眉眼微松,睡得更熟。 他在她因梦轻轻皱眉时,一下一下拍过她的背,只控制在一小块位置。 他还在想他为什么提不起心思去探求知珞行为上的疑点。 ——没关系。 燕风遥一边安抚般轻拍她的背,一边靠着她的额发,眼睑半阖,安静地随意看着地面某一点。 没关系。 不论是什么原因,她都因此捡起了他,没有丢下他。 那么就是最好的。 * 十二月宗。 几个耳熟能详的长老在深夜死亡——这件事震惊了宗门上下。 有人颤颤巍巍说出他目睹了知珞在清晨离开宗门。 那些长老虽然有剑伤,但不可能一口咬定就是知珞。 “所以知珞呢?”令之欢语气轻缓。 “我就是离开了宗门几天,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多有趣的事。”舒凝用衣袖掩住脸轻笑,虽是极其温柔的动作,可她那双眼睛明晃晃的戏谑。 剩下的几个长老因为没有利欲熏心,不会去主动掌握,所以没什么权力,一直被压着,上次的燕风遥事件,他们的意见也毫不重要。 不过他们也不在意,更在乎自己的事。 闻言,一长老干巴巴笑道:“说笑了,舒长老。” 舒凝年老的面庞变得年轻,女人又笑了几声。 令之欢瞥她一眼:“周仙尊也去世了。” 舒凝的笑容才淡了几分,可又很快恢复,冷静到冷漠:“本就寿命将至,没什么意外的。” 语毕,她先行离开。 殿外晴空万里,舒凝望了望天空,又远眺落石林的山峰,她抬起手,灵力一动,一缕清风缠绕着手腕。 这不是周石瑾,只是她制造出的一缕风而已。 殿内依旧氛围肃穆,一弟子神情紧张地进来:“宗主,我们、我们找不到知师姐!而且那些长老们的剑伤经过剑尊鉴定,的确为元婴修士且剑术超脱之人所做……就、就只有……” 众人寂静。 真相已经很明确了。 没有一个人想到知珞会这么做。 但这事实一出,很快就有人自动补全理由:她对燕风遥也许有情谊。 “她定是为了替他报仇!” 这种猜测如同真相一般迅速传遍宗门。 “肯定啊,燕师……燕风遥整日跟在知师姐身后,知师姐是为他报仇才这样的吧。” 一人叹气:“哎……糊涂啊糊涂……怎么就……” “她现在会在哪里?” “肯定跑了啊!谁能不怕剑尊?” 有人惋惜,也有人愤恨她浪费了自己的天赋。 一人 路过,那群窃窃私语的弟子顿时噤声,规规矩矩行礼:“涂师姐。” “嗯。”涂蕊七并未多言,她应了一声,面上冷凝,快步离开。 他们这才想起涂师姐似乎与那知珞交好,现在的心情可想而知,于是几人嗫嗫嚅嚅一阵,不好意思再谈下去,转变了话题。 …… 怎么可能是为了他报仇。 涂蕊七越走越快,手骨收紧,然后一挥袖,凌厉的风划过,背后的剑腾空而起,她转瞬间没了踪影。 怎么可能是为了给燕风遥报仇! 如果真的是为了燕风遥,知珞肯定是将长老们的性命交给他来处置,她认为自己的仇自己报,才是为他好。 抓住仇人交给对方,让朋友自己报仇,这才是她对伙伴最大的善意,令人动容。 可现在她剥夺了燕风遥报仇的机会,怎么可能是为了燕风遥—— 涂蕊七忽觉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唯有前路是清晰的一点。 她来到追仙殿时,众长老已经离开,只剩下令之欢。 涂蕊七的脚步忽然慢下来。 令之欢眉目冷冽地望向她,一顿,没有多言,只说道:“我们需要抓紧,不能错过知珞给我们的机会。” 涂蕊七的心脏,一下子如坠冰窟。 宗主的话无情地撬开了真相——知珞杀掉长老们遁逃,不是因为什么为了燕风遥报仇,而是为了给她的朋友铲平前路的障碍。 没了长老们,涂蕊七继承宗主之位将成为可能。 她的嘴张了又张,却半晌说不出话。 令之欢没有催促,沉沉的眸光落到她身上,不言不语。 过了许久,殿中才响起少女细颤的声音。 “……知师妹会为了我背负骂名。” 涂蕊七说完,愣神片刻,心中所想无人得知,她抬起头,又恢复了冷静。 “如果那些长老们的罪行暴露。” 令之欢这才露出一个笑。 那群长老们耍弄权力,只为一己私欲,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定会留下无数的证据。 如果那些长老们的罪行暴露—— 那么知珞就不是罪人,而是嫉恶如仇、所杀有道的剑修,就连她的失踪也能用追杀劫走燕风遥的魔修一由掩盖。 但这就是事实,知珞本就没有错,杀掉那些利欲熏心、坏事做尽的长老有什么错? 二人没有再说任何其他的事,皆知对方所想,寂静无声。 须臾,涂蕊七行了一礼,道:“弟子先行告退。” “你这般煞费苦心,也许知珞不会在乎那些名声。” 涂蕊七垂眸看着地面,语气淡淡:“弟子只是在报恩,为她挽回她该拥有的东西,知师妹并未做错,没有滥杀无辜。就连燕师弟,也不会这么做。” 但她对燕风遥的魔界身份,其实产生过一丝犹疑——不是怀疑燕风遥做过什么坏事,而是怀疑他不会再回到 修仙界。 魔种一事不是她一个人能够撼动的。 但是知珞一事可以。 至少能让知珞想回来时,能回来得更舒心。 …… 接下来?,宗主令之欢悲痛于魔种与知珞一事,自言自己失了职,说要退位让贤。 修仙界沸腾了几日,毕竟这是第一宗门的易主,人人都在观望。 树倒猕猴散,墙倒众人推,那些长老们一支的势力还在混乱,一盘散沙,来不及也没有能力去阻止。 至少在宗门外的众人看来,令之欢才是宗主,他们不清楚那些弯弯绕绕,就算清楚的,令之欢自有天然的地位优势,他们也不会自找麻烦。 一时之间,风声竟超过了魔种失踪的消息。 * 知珞醒过来,但没有动,习惯性想睡回笼觉。 她似乎不管到哪里都不紧不慢的,只顾着自己的节奏。 燕风遥顺势抬起头,靠在石壁上,脸没有再贴着她,下一瞬,知珞就移动了一下脑袋,再次睡过去。 过了一会儿,她睡够了,才睁开眼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燕风遥看着她,没有说话。 知珞也不在乎他说不说话,打了个哈欠——修士不会困倦,但她心理上困,还是凡人的作息习惯,忽然听见山洞外有声响。 燕风遥这才出声:“昨夜有一个小孩带着他父母待在山洞口,似乎与你认识,估计是想靠近我们,不会有危险。” 魔界有些人不会贸然寻求保护,这是不自量力,但他们会悄悄转移到有能力人的周围住下,“狐假虎威”,至少住处会安全许多。 “啊,”知珞慢半拍地应声,她想起昨天,“是那个人。” 转过头,知珞看了眼燕风遥干净的黑衣:“你的伤还有多久才好。” 燕风遥估算了下,压缩到最低:“最多一日,明天就可以行动。” 知珞点点头,走出去。 山洞口的确是昨天遇见的那个小孩领头,他带着自己瘦弱的父母蜷缩在岩石夹缝,一看见知珞,那个男孩就立刻站起来,抱着一口袋东西,怯懦地走到知珞面前。 “啊,啊。” 他张开嘴,只能发出几声啊。 是个哑巴。 知珞好奇地看着他。 男孩松了口气。 太好了,高人似乎没有生气的意思。 他迅速打开包装,里面是几块干巴巴硬邦邦的食物,从外表看,丑陋又难以下咽,根本看不出是馒头。 她会接受吗? 男孩忐忑地咽了咽。 他们一家人被一个有一点修为的魔修盯上,注定活不了多久,但是男孩还是想要寻求一线生机。 昨日,见识过知珞的一剑,他心一横,带着父母跑到她山洞外睡觉。 然后第二天,就是献出供物。 那些能人不是谁都庇护的,也要看供奉的东西合 不合心意,不合心意却擅自借用威压的,会被残忍杀害。 这些馒头当然不能获得庇护,但是他们没有办法了,昨日那个魔修就因为山洞内散发的威压,而不敢靠近。 男孩不知晓这是燕风遥散发出的威压,更不知晓那少年是为了不吵醒眼前这个少女,才将那魔修赶走。 他将馒头举起来,奉献的姿势,细长的胳膊在微微颤抖——他怕死。 身后的两个大人不知何时跪在地面,不住地磕头。 知珞没看那两个磕头的,低头看了眼怼在她眼皮子底下的食物,歪了歪头。 ……唔,是要给她的。 她拿起一个,吃下去——异常干巴无味。 但是秉承着不浪费粮食,她咽了下去。 男孩面露喜色,将食物再往前举了一下,那两个受了伤的大人终于有力气行动,踉跄着走过来,把男孩身边剩下的包裹全部拆开,都举起来。 三个人齐齐举着食物,将更多的看不出是馒头的东西怼上来,虔诚地寻求她的庇护。 才把难吃的馒头咽下去的知珞:“?” 知珞眨了眨眼。 她不知道这里的“潜规则”,但不妨碍她看见有人给她东西吃,就一个一个吃下去。 咀嚼咀嚼,她将碎馒头塞进嘴,腮帮子鼓起,再嚼嚼嚼。 因为特别干且硬,她咀嚼了许久才吃下一口。 有点难吃,但能吃。 …… 燕风遥艰难站起,扶着石壁,少年面容透白脆弱,呼吸不似往常平稳。 在一处他人看不见的角度,燕风遥目睹山洞外的事,睫毛微敛。 ……他的储物袋早就被收走了,除去武器和一些认主的灵器能够跟着他,进入他的灵台,其余的东西都没了。 比如她喜欢的食物。 只要能吃,知珞就会吃下去,但好吃的和难吃的总是不一样的。 吃桂花糕她的眼睛就会亮一点,现在吃那馒头,虽然她还是面无表情,但是跟完成任务一样,眼睛里只有认真。 少年捡起当年的魔界回忆,沉思片刻。 他得去搜刮一些东西,那些魔修,那些为魔主做事的人,在魔界高高在上的人,想必他们不会缺少食物绸缎等物。 不论知珞在魔界做什么,他首先想要做的就是让她更开心一点。 然后就是听从她,达成她的目的。! 第 108 章 “你说什么——” 醉人湾,翊灵柯呆然着表情,重复一遍。 来传话的弟子担忧地看着她:“……燕风遥是魔界之人,不仅如此,他还身负魔种,在黑悬海被魔修劫走。知珞为了给他报仇,杀害了十二月宗的长老们……” 呵,呵呵,她就是闭关了几天,出来天都变了。 魔界?燕风遥?怎么可……… 翊灵柯陷入沉思,想起那少年在其他人面前的样子。 ——还真有可能。 但也没做什么坏事啊。 翊灵柯心情复杂:“难道知珞也是魔界之人吗?” 弟子一愣,反驳:“当然不是,知珞是原原本本的修仙界的人。” “那她怎么会杀长老去魔界?不是回老家的话,她会去做什么?”翊灵柯思考到。 弟子:“欸、这个,翊师姐……她不是因为——” 因为去找燕风遥才去魔界的吗? 翊灵柯充耳不闻,还在思索知珞这人跟魔界有什么纠葛吗?不可能啊,除非魔界有她的敌人。 翊灵柯压根就没想过是传闻所说的,知珞脑子坏掉,跟个情深义重之人一样,抛弃修仙界的一切,跑去魔界。 她就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就算知珞对燕风遥有情,也应当是好好跟他说你会不会死,不就完了?燕风遥又没有死。 更不可能因为燕风遥跑去魔界啊,她是主人,哪儿有主人跟着仆人跑的。 所以她定是在魔界有事要做,依照知珞的性子,估计是有人要杀。 ……嗯,感觉除了杀人这件事,好像没什么能吸引威胁到她了吧? 翊灵柯喟叹道:“我先去找涂师姐看看吧……” 怎么回事,除去她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惊讶了一下,现在却平静得不能再平静,心如止水了。 ……挺正常的吧,这可是知珞啊。 她定会活得很好的。 “魔界元婴之上的人有多少?”翊灵柯脚步一顿,突然开口询问道。 弟子想了想,摇头:“据我所知,没有。因为魔界近些年来,不知是什么原因,魔气愈发稀薄,整个魔界的魔修修炼速度变得越来越慢,根本赶不上修仙界。” “魔修人数也少,甚少有天资绝佳之人出现。所以宗主们才那么放心,没有人说再提醒他人警惕魔界一事。” ……那怪不得。 翊灵柯心道。 怪不得现在修仙界一直在激烈声讨燕风遥。 他是魔界土生土长的人。 却是一个修炼天才,把千万个修仙人踩在脚下的天才。 * 知珞收了食物,三人才松了口气,这并不是代表以后他们就会后顾无忧——他们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这家人只是在支付昨夜的保护罢了。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图案吗。”知珞将 那具无头尸体提起来,把那图案怼给三人看。 尸体在昨夜被知珞丢下时是面朝下,此刻只有面部与胸膛等地方出现尸斑,背部图案还能够看清。 ?白白木提醒您《当她可以操纵反派少年》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面黄肌瘦的女人首先凑近看了看,他们对尸体没什么畏惧,更何况这具尸体还算得上待价而沽的物品。 “是…是斩仙阁。”女人开口,是难听的破锣嗓子,她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声音折磨耳朵,很快就闭上了嘴。 知珞:“斩仙阁?在哪儿?” 这回是男人开口:“在北界魔主的领地边缘,听说只要在兽台打过了五百个对手,就能成为斩仙阁的一员。” 他以为知珞是要去归顺,解释得很是殷勤详细。 斩仙阁,应当就是这次劫走燕风遥的组织,只是不知道这到底是组织最高者下达的命令,还是说仅仅是一个分支,亦或者是这个人的私人行为。 知珞想了想,想不到什么。 那就先一网打尽,擒贼先擒王总没有错,抓到杀了再说,以免那些人因为魔种,还要源源不断地赶过来,苍蝇一样。 他们估计也不会相信,追逐着的魔种已经被挖了出来,并且变成了一个普通小珠子。 知珞扔下尸体,正要走回山洞,摸了摸自己的储物袋,里面不知何时被塞了一张多余的纸。 “?” 估计是在她将落石林的食物装进来的时候,不知情被带进来的。 她展开一看,是周石瑾的字迹,简简单单几个字。 “忘记我没有尸体不需要埋葬了,你也不用哭上个三天三夜,会吵得很。” 知珞:“……” 她也忘记在落石林的那一整个白天里,她有没有哭过,应该没有。 不过哭灵,也得在棺材前、坟墓前哭吧,没有棺材坟墓,自然就不需要哭了。 知珞眨了眨眼,收好纸张,她储物袋里的食物早就在来魔界的路上吃光了。 她走回山洞。 “………” 那三人面面相觑,突然摸不准知珞的意思,不敢擅自开口,于是只能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山洞口。 …… 知珞一进去就看见燕风遥扶着石壁,抬眸看过来,透进昏暗洞内的阳光轻轻笼罩着他,皮肤透白,唇色浅淡,连黑不见底的眼眸都有一瞬间的光亮,琉璃似的。 竟显得脆弱又漂亮。 燕风遥先开口:“…不要相信他们。” 知珞:“谁?” 燕风遥心脏处有痛意,却毫无所觉般,轻声道:“山洞外的那三人,如果让他们得知我们的行踪,他们会出卖我们。” 语气淡淡,没有丝毫犹豫猜测的意味,仿佛那三人会出卖消息是绝对会发生的事。 这就是魔界,特别是南界北界相隔的无主之地,混乱不堪,各方势力不断沉浮,今日你登上一个组织的顶层,明日就可能脑袋移位,组织被灭。 燕风遥小时候,基本上每隔一 段时间就需要再记一遍周边势力的名字与分布,因为它们是时时刻刻变化着的,不得不谨慎。 混乱与随时的背叛是极其常见的。 既然他的魔界身份早就暴露,干脆细细讲来。 “在几十年前,魔界分为南界北界,各有一魔主掌管,还有两界中间的无主之地。无主之地很是狭小贫瘠,没什么有用的东西……” 他说了几句,知珞挨着他坐下,燕风遥低头看着她的头顶,顿了顿,也跟着坐下。 动作牵动肌肉,他的唇色又白了几分。 知珞没有在意,她抱着膝盖,抬头望着对面的石壁发呆。 “那你知道斩仙阁吗。” 燕风遥一愣,继而说道:“知道。” 因为斩仙阁是大大小小的组织中,少有的存在时间很长的组织,起起伏伏,苟延残喘也一直存在着。 知珞:“在哪里。” “……抱歉,不知,他们的领地一直在变换,”燕风遥顿了顿,“可唯有他们开设的兽台,应该还在那里。我在几十年就听闻只有通过了兽台试炼的人才可以进入斩仙阁,现在……不知是否还是这样。” 他已经许久没有回到过魔界,知晓的情报自然具有滞后性。 知珞哦了一声,寂静片刻,她又莫名说道:“师父她死了。” 燕风遥没有言语:“……” 知珞遗憾地叹了口气:“没有尸体。” 燕风遥:“也许可以用她的遗物,做衣冠冢。” “啊………”知珞张了张嘴,完全没想到这一层,她不懂这些,但是周石瑾什么都没有留下……也不对,这不是给她留了封信吗? 不能回修仙界,但魔界应该也有风景好的地方才对——虽然不是青山绿水的好看。 知珞自然道:“那在魔界找一个好看的地方,做一个衣冠冢。” 魔界吗…… 燕风遥侧过头看她,知珞的表情没有半分勉强,她就是觉得修仙界魔界也没什么明显界限。 她不觉得魔界脏,那她也不会觉得他这个人是肮脏的。 知珞不知道身边这人一句话能想个山路十八弯,还在那儿想着魔界风景。 她并不觉得周石瑾会介意这些,毕竟周石瑾也不把修仙界当成什么了不得的归属。 知珞不由得催促:“快点好,先去找兽台,再把斩仙阁的人找出来杀掉。” 她没到过魔界,怎么就与斩仙阁有隔阂? 燕风遥却没有问,只说道:“好。” …… 两人在山洞里,那三人在山洞外,日轮倾斜,知珞修炼了一会儿,再无聊地看话本。 燕风遥看她一眼,静坐调理经脉灵力。 在夕阳西沉时,知珞想到那魔种,问:“那个珠子呢?” 燕风遥睁开眼,将魔种交给她。 知珞捏着这晶莹剔透的紫色珠,放在几缕夕阳光下折射出光芒,她用力一 捏,却不能捏碎。 是真的一点儿魔气波动都没有了,可又很是坚固。 知珞问系统。 系统:【很正常吧,要不然魔种什么人都能用,也太没独特性了,这是绑定物嘛。】 知珞:“…” 系统突然惆怅地长叹一口气:【没想到宿主已经完成了一半任务,不过第二个任务只要宿主好好修炼,那不是手到擒来吗!】 它大吹特吹,一连串彩虹屁蹦出来,仿佛看见胜利的曙光。 【等完成了任务,宿主就算回到了原世界,那还不是通通乱杀!什么角斗场,不过是宿主的玩具罢了。】 很明显它上头了。 【糟糕,保不准宿主就能成为原低魔世界的顶点——】 系统突然噤声。 ——等下,这不就很糟糕了吗!?宿主又不是什么善恶观强的人,万一宿主掌握不好力量,把低魔世界戳了个对穿怎么办!? 【……那个,】系统清了清嗓子,【要小心哦,对待普通人要轻拿轻放。】 结果它宿主半天没有回声。 【宿主?】 知珞诚实地说:“不知道完成任务后去哪个世界,翊灵柯他们在这个世界,但是仇人在另一个世界。” 她说的是原世界杀掉她的那个男人,知珞本就习惯报仇,在她看来,如果她朋友需要报仇而永久分开,她会觉得理所应当得很。 系统一愣,犹豫道:【其实这里也不错……只是真的很危险,因为任务才与反派有交集,以后想要甩开恐怕不容易……】 它无知无觉站在知珞的角度,变成了个渣女思维:【想当初有个宿主,选择了停留在任务世界,结果甩不掉攻略对象,被囚|禁了。】 “啊,”知珞摇摇头,“真弱。” 【呃……确实。不过那是普通的古代世界啊!没有修仙魔法的。攻略对象位高权重,哎……最后那宿主郁郁而终了。】 系统唏嘘一阵,而且那宿主放弃的可是和平的现代世界,有父有母那种,拥有普通人的幸福,可惜了。 不像它现在的宿主,原世界生活的地方跟个未开化的野蛮时代一样,也没有亲人朋友,比不上现在这能上天入地的修仙世界。 它看向把珠子放在地上企图碾碎的知珞,又看了看靠在石壁上闭着眼的反派,看似全身心在疗伤,实际上总在关注着知珞。 地面都裂开缝了,珠子还完好无损,直到那珠子被放开,咕噜噜滚动,也不知是有前主人的吸引还是别的原因,它滚到了燕风遥的鞋履旁。 珠子还没有碰到他,那原本应当闭着眼、不知情的少年却睁开了眼,拾起它。 反派有举动,系统自动噤声,以免影响宿主——虽然以前它也在反派与宿主说话间开过口,但反派没有发现……因为它宿主总是发呆状态,面无表情稳得不行,压根没有任何心虚偷偷摸摸的神态。 知珞看过去,燕风遥低眸看着紫珠:“魔种 似乎不能被消灭。” 知珞:“但现在它就是一个普通珠子。” 燕风遥:“对。” 知珞想到什么,问:“它可以重新回到你体内?” 挖开血肉,再重新填进去。 燕风遥一顿,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知珞:“哦。” 她也就一问,走到他身边坐下,继续拿出话本看。 这是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的书,只是太长了,经得起重温。 “……”燕风遥低头看着手里的紫色珠,幽幽深紫,圆润冰冷,看外表就是价值连城之物。 “我……”他突然开口。 知珞侧头。 燕风遥抿着唇,垂着眸,似乎不敢与她对视,拿着紫珠,紫色衬得他的指骨愈发得白,他相貌好,手也好,修长润白,指骨微突,青筋不显,隐藏在皮囊下很是平坦,只在手背露出一点点青色,倒格外的吸引人。 “…我还没有说过,”燕风遥抬起眸,“你重新捡起我,我很高兴。” 她没有丢下他,是他自己暴露,从她手中溜走滚落的,就像一只布偶,沾染上地面的脏。 知珞却没有嫌麻烦,把他从地上重新捡起来,还拍了拍尘土,当然,她也没有发现这照常微笑着的布偶,豆豆眼可怜兮兮地挂了滴泪。 知珞眨了眨眼。 她隐隐约约发现燕风遥好像变了一点,但没在意,唔了一声:“不用谢。” 他笑了下:“…你来魔界,是需要做什么?或者说我可以做什么?” “先杀掉斩仙阁的人,然后杀掉想要找麻烦的人。” “我知道了。” 系统牙酸一阵,遁走。 如果它知道宿主在想什么,定会大喊一句:【他不装了啊!宿主你没发现他越来越不内敛了吗!!】 安静了片刻,知珞又听见他说:“现在呢?” “什么现在。” “现在还想不想亲吻我。” 他反倒能看着她,只需要眉毛一撇,就能表现出细微的示弱感,如同摇尾乞怜的犬,可又没那么的卑微,毕竟表现的太过卑微低贱的东西是不会有长久的吸引力的。 “唔……”知珞摇头,“没有。” 燕风遥顿了顿,才将早有腹稿的话说出:“……我能亲吻你吗?” 他知道他们现在不是爱人的关系,知珞似乎从来没想过给他一个名头,她想做什么就做了,没什么责任可言,本来他就是她的仆人,更何况她也没有常规的恋人观念。 他只是,想要再进一步,再靠近她一点,仅此而已。 知珞愣了愣,这才认真地看他一眼:“像我昨天那样?” “像你昨天那样。” “嗯……也行。”知珞非常大方地答应了,看着他的脸,又看他颜色浅淡的唇,居然生出些好奇。 就像她好奇亲吻的感觉,也许被亲吻也是另一种感受呢。 燕风遥眼睫微颤,还未有靠近的趋势,知珞就异常实诚地把脸支过去,侧着,像是示意。 少女微肉的左脸凑过来,燕风遥下意识想要向后,却硬生生控制住自己。 “亲吧。”知珞还怕他亲错位置,用手指点了点左脸颊,点出一个小小的柔软窝,再恢复。 那是昨夜她亲燕风遥的脸颊位置,差不多。 ………⒒⒒[” 燕风遥垂眸,心如擂鼓,偏偏面上很是冷静,眼眸微动,他低下头在她脸上印了一下。 轻轻的一下,羽毛一样。 但知珞不这么觉得。 她的脸有些微凉,燕风遥却是温热的。 他还不像知珞亲人那种亲个实打实,唇瓣几乎是刚刚触碰到她的皮肤,要离未离,痒痒的。 燕风遥虽心神动荡,但表情实在镇定,唯有眼睫在颤动个不停,看着地面,看着她的衣摆,又微微抬起瞥她。 太痒了,知珞挠了挠痒处,心上犹如有一只兔子在跳,高兴又奇怪,但她没有昏头,无视掉自己的心情,反而先皱眉,不满意道:“你这样,会弄得很痒。” “……”燕风遥,“抱歉。” 知珞看着他,趁着心情好,跟只啄木鸟似的,猛地仰头实打实亲了他一下,少年的脸颊肉都陷进去一点,用力之大,头也被她亲得微微后仰了一些。 知珞直起身:“要像这样。” 分明是她自己想要亲而已,不过顺便当成示范。 “………” 他没有说话,眼帘微动,看她一眼。 两人对视,离得很近,仿佛连呼吸都在纠缠。 她睁着一双弧度微圆的眼,再挠了挠脸。 他应该说一句我知道了才继续,但燕风遥一反常态地沉默着。 他沉默着看她,再沉默着低头重新亲。 这回不需要知珞侧过头靠近,少年上身前倾,全部距离都是他在主动拉近,温热侵袭,知珞感觉到脸上被吻了一下。 与她展示的不同,这个吻更黏糊,更漫长,不舍得离开似的。 不痒。 知珞懵了一下:“啊……” 因为她的头也跟着歪了一点——被亲的。! 第 109 章 被亲吻的感觉确实和主动亲吻不同。 主动亲吻是心跳加快,而被亲吻,心脏则是会跳漏一拍。 他亲完面上没有波动,知珞又转过头看他一眼。 两人面面相觑。 知珞直勾勾盯视,燕风遥对视了片刻,又忍不住转移了目光,下一瞬又转了回去。 “………” “………” 知珞:“你再亲试试。” 不是挑衅的语气,而是非常从心的喜欢。 燕风遥沉默片刻,倾身再亲了一下,没有用力,知珞只感觉到轻轻的一点。 她摸了摸被亲的地方,真诚评价:“还不错。” “……”燕风遥垂眸看着她,半晌笑了一声,“那就好。” 接下来,知珞就跟没事人一样,继续修炼,亦或者放松下来看一会儿话本。 伤口的血肉在缓慢地愈合,燕风遥前襟逐渐被血染成深色。 一时间山洞内宁静非常,只有偶尔的翻书声。 中途燕风遥出去了一次,又很快回来。 知珞并未在意,反正他也没什么生命危险。 …… 在深夜降临之时,月光洒落,少年的鸦色睫羽轻颤睁开,露出漆黑一点的眸。 知珞:“好了?” 其实他的心脏旁还有些微痛,燕风遥面不改色道:“好了。” “那现在就走吧,去兽台。” 燕风遥顺从地应了一声:“方才我出去了一趟,兽台的位置应当还是在我记忆里的地方。” 黑夜笼罩,稀少的植物零零散散分布着,夜晚的魔界寂静得可怕。 那洞外的三人见知珞出来,遮住身体,只露出一双眼睛观察着,犹如暗处的鼠类,不像白天那般恭敬。 “你…你们要走了吗?”那个男孩出声。 哦……莫非白天的食物不是送她的? 知珞想了想,非常有礼貌地把储物袋里的一件低阶防御性武器递给他们,那三人却藏在石头后,没有人站出来,知珞就放在地上。 燕风遥不着痕迹地瞥向三人,在知珞御剑离开时,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们已经庇护他们一夜,不必再想他们。” 知珞疑惑地偏头:“我没有想他们。” “只是饭钱而已,看起来交换的并非金钱。” 燕风遥一顿,笑道:“是,在魔界无人管理的地方,交换的通常是食物和武器。” 兽台的地方依旧在南北交界处。 燕风遥目光冷淡地望着前路。 没想到魔界这几十年来,位置格局没有丝毫变化,如同僵化的庞然大物,枯木黄草,没有半点改变。 毕竟这不是修仙界表面和谐的宗门派别,而是时常征战争土地的南界北界。 但时间太少,燕风遥来不及了解更多,他只是问了问一些人确认罢了。 凉风拂过 ,燕风遥忽的说道:“那三人定会将我们的行踪卖出去。” “什么,”知珞没见过魔界的风土人情,虽然她本来就不是把人往善良地方想的,但架不住她不会去想。 “会怎么样。” “我探查过,那里没有修为高的魔修,都是些不足挂齿的蝼蚁,就算卖,也卖不到哪里去。” 不会有威胁,所以燕风遥才任由那三人捡起灵器离开。 “哦。” 这件事就翻过去,无人再说。 …… 山洞外的一家人的确是想把知珞二人要去找斩仙阁的消息卖掉。 但是他们一不知姓名,二不知那两人身份,作为普通人,他们分不清魔修和修士的区别,理所当然地将知珞认成魔修。 男人扣了扣自己的手心,焦虑不安。 他还以为这斩仙阁的人死去,阁里的人会替同伴讨回公道,或者说愤怒于那两人的冒犯,但斩仙阁底层的线人却摆了摆手:“去去去,别在这里碍眼。死就死了,阁里的人时不时死一个,等那些个头高的人死了再说吧。” 男人也不管那死去的人会不会有人替他报仇了,讪笑着继续说:“…那我们提供了那两人的消息,老爷总该给我们一些吃的用的……或者报酬吧。” 女人帮腔:“是啊老爷,可怜可怜我们。” 男孩怯懦地躲在父母身后,身体瘦弱,眼神警惕。 最终那线人还是甩给他们食物,比他们供奉给知珞的好千万倍,起码是松软的。 一家人欢欢喜喜离开,线人走进屋,心里反倒是想近来也没什么事务需要禀告,保不准兽台的阁里人以为他没有认真工作,把他给忘了。 想着,线人还是将这件事混杂着其他小事一同写进信里,凑字数。 很快,那封信被风尘仆仆的赶路人送到兽台的一个书生打扮的魔修手里,那书生随便看了两眼,就和往常一样,把信封压在堆积的杂物下。 每日都有那么多魔修赶来,寻找斩仙阁,妄图在斩仙阁获得一席之地,他都习惯了。 这次也毫不例外。 只是些好高骛远的杂碎罢了。 * 清晨。 兽台如同一个铁桶,被一望无际的高墙围堵,密不透风,让人喘不过气,只留下一个小小的通道,迎接八方来客。 一些打扮洁净高贵的人会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地进入,众星拱月。 更多的则是行色匆匆的在兽台做工的人,进进出出,还有那些小有富贵,和狐朋狗友笑着找乐子的人走入。 在兽台百米远的灌木丛中,就有一对男女颠鸾倒凤,滚作一团,这在魔界并不少见,在他们滚来滚去的地方,甚至还残留着一人被杀后的残缺肉块,粘在男人与女人光|裸的脊背、手臂,滑落,留下一连串斑驳血痕。 这会让他们感到更刺激。 男人啐了一口,兴奋道:“…就凭那小子还想跟着我一起去兽 台。要不是我爹,我早在他被生下来的时候就掐死他,煮熟了!怎么样?躺在那人肉上的感觉如何?” 女人喘息着,闻言发出欢快的笑声,嗔道:“你都知道了还问我?真狠心,那可是你弟弟。” “谁让钱财只够两个人用呢?我一个,你一个,他不就多余了?” 二人很快就不提那死人,沉浸于快活之事。 他们所处的地方只有他们这里有一棵巨大的树,虽然叶子不多,但还能遮挡几分。 所以,当两个不速之客突然悄无声息地落地时,那躺着的、先看见的女人惊了一瞬。 来者是一个一尘不染的少女,她面无表情,对他们视若无物,遥望兽台大门。 她身后的少年抱着红缨长枪,倒是轻飘飘瞥向赤|裸的男女,无甚情绪。 “??”就算是魔界人也不会对路边的男女苟且视作无物。 那女人被男人挡住,但是头部没有,看见了他的眼神,悚然一愣,然后狠拍男人的肩膀。 “怎么了……”男人还未说完,就瞥见蓝白衣裙的少女,吓得滚下来向后退,“你、你们是什么人!” 女人也连忙抓起一旁的衣服急匆匆穿上,以免耽搁逃命。 然而这两人还是将他们无视个彻底,少女甚至自顾自开口。 知珞:“这里就是兽台?” 燕风遥上前一步:“对,兽台还有一个名字,叫天开台。” “直接进去?” “天开台比一般的地方严格一些,我们要么交钱,要么就需要一人一块资质牌。” 她倒是发现了,魔界不用灵石,用的是金银,可惜知珞没有囤积那些东西,只有灵石。燕风遥的储物袋也早已遗落。 知珞:“那我们需要两块资质牌。” 那对男女对这两个年纪明显比他们小得多的少年人感到一丝的恐惧,见他们无视了自己,又缓慢地松了口气。 男人看他们年纪小,没有目睹他们御剑过来的场景,觉得这细皮嫩肉的二人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说不定方才的恐惧就是错觉呢?一般这种就是家里有实力的少爷小姐,但又没那么有实力,否则怎么放任他们两个人来到这里? 男人才有杀人卖肉的心思,就瞧见少年偏过头来,眼眸微弯含笑,如同洞悉了一切,分明是看着他们,嘴里却与少女说话。 “这里刚好就有。” “……” “……” * 天开台外,知珞换了身普通布衣,在排队进去。 她不知道斩仙阁的人到底有多高的修为,所以不能轻举妄动,至少不要将自己暴露在明面上。 周遭热闹非凡,什么污秽之词都有,还有人在谈论亲近之人的惨状,时不时冒出笑声,魔界的人没有修仙界那么有秩序,也没那么多良善人。 一个灰衣男人仗着体格,把前面一个弱不禁风的人撞开插队。 灰 衣人笑了几声:“废物东西,你的肉都不值钱。 那人摔倒在地?[(,敢怒不敢言。 他站起来,又被灰衣人踢了几脚,再次摔倒,他还是没说什么,灰溜溜排到最后,不敢离开,现在正是人最多的时候,也是外围屠夫最多的时候。 兽台会保护外围的人,在这里不能明目张胆的随意绑人杀掉,毕竟兽台还需要新鲜的血液,当然,这种保护也不是绝对的,真要杀,找个视角盲区就行,保护的范围也很小,也就是排队的队伍而已。 如果他现在离开,保不准就会被其他心怀不轨的人抢夺资质牌,然后杀掉,把肉卖几个钱。 资质牌没有姓名,只要有人拿到,就可以进去参加。 有的是定期在各处分发定量的资质牌,人人都有机会拿到。但说是这么说,还是有钱有食物的先得到。 灰衣男人得意地收回视线,又把目标放在前一个人身上。 居然比他的个子还要高。 心里不悦,男人伸手准备扯住那人的马尾甩开,谁知那人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偏头侧身,黑眸看过来。 “有什么事。”语气礼貌又冷淡。 是一张过分年轻的面容,眼神淡淡,跟看一块肉一样。 虽然衣物朴素,但他干净、好看,好看到灰衣男从没有见过比他还要漂亮的少年,却没有遭受折磨的痕迹,这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灰衣男莫名地打了个寒颤,没有说话,那人微微笑了一下,似乎明晰了他的胆怯,转了回去。 马尾微微一晃,少年转过去后安静了片刻,然后按耐不住似的,低头与前面的一个少女小声讲话。 灰衣男能活到现在,也不是什么没长眼的人,冲动了一次就停下来,老老实实继续排队。 知珞不会聊天,但燕风遥会,他会引起她感兴趣的话题,也不会让话掉在地上,话语不会过于热情密集让人无所适从,而是恰到好处,声音不紧不慢,节奏全是迎合她。 很快,就排到她。 看了资质牌,知珞一进入天开台,脚步一顿。 每个资质牌一间房,他们的牌是最低级的,分配到的房间也是最为普通的。 但那对男女生怕他们杀掉自己,还给了些钱。 燕风遥收拾完知珞的房间,就出去打探消息。 一个瘦弱男人在人群进来的地方堆着笑揽客:“欸第一次来兽台?五个币,那些对手的消息我都有!齐旻知道吗?兽台上届的第一,我认识他!” 还有和他一样拉客的人穿梭在人群里,有些是骗子,会将人带到无人知晓的房间,让人成为奴隶,再也不能翻身,所以众人大多是面露冷漠,匆匆而过。 李旭扬着笑,正高声揽客,一道声音突然出现在他身侧。 “这些,够不够。” 他转过头,一个少年笑脸盈盈,把一块碎银子抛过来,李旭立刻接住:“够的够的!这些都够买三个奴隶了!” 他又连忙讨好道:“我现在就是把客人当主人对待呢,绝不欺瞒! 燕风遥往他房间走去?[(,李旭马上跟上。 少年瞥他一眼,“三个奴隶?” 价格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对,还是上等的好奴隶呢!比如漂亮的皮肤透白的女人……” 燕风遥忽的驻足。 李旭停下,新的客人在望着某一处,他循着视线望过去,是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站在栏杆旁低头看着最低级的兽台。 此处是圆形走廊,一共有六层,环绕着中间的底部大圆台,没有屋顶,圆台上正有两个人在厮杀,周遭的显贵观众坐在座位上谈笑风生,偶尔砸几个果子下去。 燕风遥没有贸然上前,他知道什么时候该上前,什么时候不能打扰。 虽然只看得见知珞的背影,但她似乎很是认真。 知珞是在观察兽台的人?他们有什么有趣的呢? ……还是他不够有趣,无法时时刻刻吸引她。 他的储物袋也丢了,那些知珞喜欢的消磨时间的东西全都不见了踪影。 凝望她片刻,燕风遥克制地收回目光:“走。” 李旭跟上,笑道:“客人你认识她?” “嗯。”他不欲多言。 李旭人精一样,自然看得懂这少年的心思,进了屋,立刻献殷勤,说道:“我认识几个人……那女的看着就不是什么厉害的,我可以让他们把她迷晕了送到客人床上,只需要三个——呃!” 他还未说完,脖颈突然被桎梏,瘦弱的男人面上迅速涨红,猛拍对方的手臂,他虽然瘦弱,力气也是不小的,但少年纹丝不动。 呼吸被剥夺,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李旭甩出的魔符居然也派不上用场,如同一张废纸,一碰到少年的衣角,就忽的燃烧殆尽。 这是一个不能惹的人物。 李旭胆战心惊地想到。 他唇畔艰难地溢出讨饶声:“求…求你……” 少年眼帘低垂,黑眸沉沉,唇角却带着笑。 声音一如既往的不紧不慢,甚至很是温柔。 “不是说可以换三个奴隶,把客人当主人吗?”燕风遥轻轻道。 随即手松了一点,让李旭能够微弱地呼吸。 李旭眼前才变得清晰,就听见少年似乎很是温柔的话语。 “那就把她当主人,像狗一样,这才是好奴隶,不要让她不高兴。” 当然,他才是她最喜欢的,最信任的仆人…… ——不,不是“最”。 而是唯一。 燕风遥:“才来到这里,还真不方便杀人收尸。” “是是是!我眼瞎!我错了我错了,绝对不会去惹她的!” 李旭忙应声,却发现燕风遥就没有在意他的回答,神色淡然。 少年一放,李旭就瘫软在地上。 燕风遥再开口却道:“这里有没有桂花糕。” 李旭一怔:“……有是有。” 燕风遥笑了一下。 李旭愣愣,这才发现少年从相见的第一面就在笑,但现在的笑才是带着真切的笑意。 一旦看见,就很容易区分。! 第 110 章 这里和角斗场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知珞趴在木栏杆旁,盯着下方圆台的撕打。 周围的欢呼起哄,势必要死一人才能结束的战斗,根据打斗胜利的场数来决定地位,但永远比那些显贵低一头。 这些都和角斗场一样。 周遭人群来来往往,有的人甚至感到久违的安心,面露轻松。 在魔界处处是危险,到了这天开台倒是会安全那么一点点,起码兽台内还有摇摇欲坠的“规则”一字。 这和角斗场不一样。 因为角斗场的人不能外出,只能进不能出,没有对比,自然就无从得知到底哪里更安全,惶惶度日。 接下来需要一步一步打擂台。 最好摸清现在魔界大众魔修的实力线,再爬到足以加入斩仙阁的高度。 加入斩仙阁的资格都说是通过兽台获得,却谁也不知道具体的方式——大概就是谁的胜利场数高,谁就加入吧。 少女一个人立在此处,眼睛犹如琉璃明光,似乎没有经历过苦难,还充斥着天真。 与周围格格不入,却无人贸然上前,各有各的忙事,来去匆匆。 在这里,怎么打扮都不会奇怪,所以当一戴着灰色斗篷的人走过,也无人侧目。 只露出一小截玉白下巴,唇色浓重艳丽,漫无目的的步调在看见栏杆旁的少女时停滞片刻。 她的气息是魔界少有的干净、纯白,堪称无上的美味。 灰袍人似乎在观察,一瞬之后,不着痕迹地折返回去,拐进环形走廊的深处。 兽台的规模比眼前所见还要庞大,除去中间圆台,环绕的层层走廊,在走廊外,又是无数错综复杂的木质路径,比试的圆台也不会只有这一处,这只是冰山一角,让人得以窥见斩仙阁的财力。 知珞正要回去,准备打第一场,身旁栏杆处突然出现一个人,手肘轻轻搁在栏杆之上,随着他的靠近,一阵馨香袭来,勾人得很。 “看起来你是新来的。” 知珞看过去,来人是一个外表年纪和她差不多的少年人,穿着却异常大胆,紧贴皮肤的衣物只挡住了胸前,胳膊与腹部显露,腿倒是规规矩矩的被遮住。 少年长相偏向阴柔,细长上挑的眼微眯,是模糊了男女之分的美貌。 如果说燕风遥是一把漂亮的出鞘之剑,那么他就是河中开出的沾满污泥的花。 知珞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 “我叫水羡之。”那人也不觉得尴尬,甚至笑得更加深,他背靠着栏杆扭头看她,随着奇异的香气,相貌吸引着路过的众人,总要瞥一眼才罢休。 知珞有些迷惑了,“你参加了兽台比试?” 水羡之笑意盈盈:“对,如果有需要了解的地方,我可以为姑娘解惑。” 平常的话被他说的千回百转,尾音带钩,他侧着倾身,离知珞更近,眯起的眼眸中荡漾出一丝愉 悦,香气愈发浓重,几乎吸引了十步以内的人瞥来。 她的眼睛眨也不眨,圆溜溜的,就这么抬起看着他。 平静到不可思议。 水羡之心中划过一丝怪异,却听见一道冷然声音先于他说出。 “却不知兽台什么时候收妖魔了。” ——什么时候靠近的!? 水羡之心头一震,立刻望过去。 一黑衣少年面容冷冷,不知何时抱臂立在知珞身侧,他似乎扫了水羡之一眼,唇角又带出轻轻笑意,因着眼眸里令人心惊的寒峭,那抹淡淡的笑反而显得异常嘲讽、充满阴潮。 燕风遥微微偏头,即便抑制住些许,一部分盈满恶意的疯狂又稠密的妒忌还是溢了出来,话语缓慢。 “就算兽台宽容,许你进来,但也是疏忽大意了,妖魔不是对魔修最大的补药吗?吃一口妖魔血骨,能够助长魔修修行。” 水羡之下意识直起身,后退一步。 他无法看透这两人是修士,经过知珞与燕风遥的伪装,在魔界大多数人眼中,他们只是两名普通魔修。 这人怎么知道他的身份,分明连融合期的魔修都看不出他的伪装——! 水羡之惊疑不定,生怕暴露了身份,被魔修当场分尸,生吃殆尽。 他紧绷着身体,不复方才的似有若无的勾引。 燕风遥反倒放松下来,只觉鼻间气息真是臭不可闻,在阴暗情绪里挣扎出一丝的愧疚。 ——对知珞的愧疚,让她闻到这种气味,真是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 知珞完全隔绝了紧绷氛围,还在盯着水羡之,闻言轻皱起眉头,面露疑惑,仆人来了,她就终于问出问题。 “这里连妖魔都能容纳?” 燕风遥不再看他,低眸注视着知珞:“应该是他隐藏了身份。” 知珞:“妖魔居然还有人型。” 燕风遥听出她单纯只是好奇,眼眸带笑,终于驱散一些妒心:“是。总有一些妖魔会得到些机遇,化身为人。” 知珞:“魔修还要吃妖魔?那他变成人后,肉也跟人一样吗?” 燕风遥思索了下,“抱歉,我也不知晓。” 他顿了顿,瞥那妖魔一眼,温柔笑道:“或许等这妖魔被他人吞入腹中,我们可以再问问那魔修感受。” 此刻他完全褪去了修仙界的修士皮囊,燕风遥眼眸微弯,倒是彻底回到了魔界的状态。 放在修仙界必会被斥责冷血残忍的言论,轻而易举地说出。 知珞新奇地看着漂亮少年,上上下下打量,透亮的杏眼依旧是天真的,水羡之却被生生定住,终于领悟她的眼神,唇齿生寒。 她就像孩童玩弄蚂蚁、拧断人偶的头却还能生气那般天真。 ——她从方才起,对他就像对待死物,看他就像看圆台上的厮杀,一视同仁,一旦看破他的妖魔本质,便毫无同理心,哪怕他的外形是人。 她似乎半点也 不受这外形的影响。 魔界之人通常充满污秽,怎么着也得有负面的情绪。 嫉恨、轻蔑、愤怒、怀疑,但眼前的少女不一样。 有人会伪装天真,他能够看清,而她不是,所以才成为他的下一个目标。 现在才发觉,她果然是魔界的人,却因为那点独特,与魔界常人分割开来,形成强烈的矛盾感。 这两人站在一起,仿佛天造地设的一人,就连蓝白的衣摆与黑衣衣角都轻轻交缠,少年长相如同出鞘的剑,在她这里又似乎变成了剑鞘,是为少女这把剑而生。 一人好奇地凝望他,没有杀意。 一人又含笑,状似与她聊天,讨她开心,解她的疑惑。 却给水羡之带来一阵的迫切危机之感。 他立刻遁走,生怕晚了一步。 燕风遥没有追,方才他们的话没有被任何人听见,所以也没有人再留意这边。 他敛下神色,再去看她就是和往常无异的神情。 “应当是魔界的皮妖。” 知珞自发联想:“扒了别人的皮披在自己身上?” “不是,”燕风遥笑道,仿佛觉得她这个剥下皮的猜测也颇为有趣,“它们的皮是用魔气制造的,更为结实。皮妖是指它们会在猎物情动时化为原型,钻入猎物皮下,在身体里鼓动,远远看去就像皮囊在跳舞。” 知珞想象了下——想象不出来。 她失去了兴趣,先回到狭窄的房间。 燕风遥跟着她,进屋后眉眼松缓下来,“我买了桂花糕,还有一些零嘴。” 知珞这才发现他腰间重新挂上了储物袋,不知道从何而来。 “我要。”知珞直白道。 燕风遥将桂花糕递给她,看着知珞啃吃,唇角的笑意愈发真切,他凝视着,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都消融,变成无害的人,无害的犬,就这么看着她。 知珞吃到一半却发现他的视线,她原本不怎么在意,吃着吃着又觉得心里怪怪的。 这次没有选择遮住他的眼睛。 “你看我做什么。” 燕风遥寻了个借口:“看桂花糕是不是让你满意。” 知珞的思绪马上跟着跑了,还真思考了一下,评价了一句:“还行。” 这对于他来说好像就是很高的评价,少年眉梢带笑,甚是愉悦。 他们去了擂台处。 天开台有无数的圆台,有大有小,像是知珞这些才来的人都是在逼仄的台上打一架就行。 她领了号,和燕风遥分开,去往那小圆台。 这里还有地下一层,昏暗狭窄,圆台也是一个挨着一个,用铁栏杆隔开,乍一进入,仿佛置身于沸腾的海,人声鼎沸。 有人像野人一样,只裹着兽皮,在台上杀人。 这里也没什么显贵来观看,又乱又脏。 知珞没有耗费任何力气,连灵力都没有动用,就一边发呆一边杀了五 人。 他们要杀她,她就凭借本能杀了对方。如若对方没有杀意?_[(,很是胆怯,反倒可能捡回一条命。 因为目前只需要对手不能动弹,即为胜利。 知珞原以为会回忆起以前,但这场地太小,找不到氛围。 临近夜晚,她擦了擦脸上的血,无视不知何时变得寂静的场地,神色如常地走出去。 在她走后,才有人声细如蚊道:“……杀了这么多人,这是什么修为的魔修?” 这里没有元婴及以上的魔修,自然看不破她的伪装。 窄小的封闭地下,无数圆台染上鲜血,到处都是尸体,唯有一处,吸引着无数人忌惮的目光。 与其他地方就放着几具的尸体相比,那里的尸体不断堆积,很快将地下的一角完全掩盖。 众人也没什么同情心,这都是你死我活的事。 知珞才来时,那些还想着去把她绑来的人齐齐歇了心思。 在这里,只有一层欺软怕硬的恐惧,弥漫在寂静的空气中。 ……希望明天自己的对手不是那个人。 每一个人都这么想到。 * 水羡之逃跑后,并未离开兽台。 兽台门口镇守的魔修不是衣架子,有很大可能会发现它的身份,它不能冒险。 虽然它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能够成功混进来,但好运不会一直跟随。 ……况且,它真的太饿了。 魔气,它需要更多的魔气! 水羡之一想到那黑衣少年的神情,就一阵发颤。 它甚至自我保护一般不敢去回忆少女的脸,这是他的警告。 他的修为一定比它的高出许多,迟早会来将它一口一口吃下! 皮囊下的真身开始不安地浮动,水羡之颤颤发抖。 它需要更多的魔气。 水羡之的眼瞳突然变成全黑色,微微鼓动,随后再次恢复。 它站起身,从房间的窗户看去。 一个修为低微的魔修恰好路过,被香气勾得瞥了一眼,看见妖魔伪装的人,顿时生起心思。 不论是自己留着当奴隶,还是去卖掉血肉,都有价值。 魔修露出丑陋的笑容。 它也露出一个纯良的笑。 又一个猎物上钩。 …… 夜晚,偏僻走廊。 一片死寂,兽台的夜晚很少人出来,皆是闭门关窗,毕竟任何人都可能是害自己的凶手。 一股窸窸窣窣的啃吃声幽幽响起,随后是突兀地肉|体在木制地板上弹动的声响。 白日里心生歹念的魔修此刻双目睁大,倒在地面,皮囊下竟然如同海浪一般,上下起伏,犹如无数双小小的拳头在魔修体内,不断击打皮肉。 偶尔,魔修会跟上岸的鱼一样,陡然弹动一下。 嘴部张到最大,下颚脱臼,口里不是人的齿舌,而是一股毛线 一样相互纠缠涌动的黑色团,仔细一看,似乎是无数条黑色细蛇在缠绕,还隐隐从魔修眼眶边缘冒出。 忽然,魔修就跟戳破似的,迅速干瘪,最终成为一张皱巴巴的皮。 跟被无数针扎入一样,皮的表面突兀地出现一个又一个黑色小孔,无数黑色条状活物钻了出来,在半空中纠缠,很快就出现水羡之的身形。 而那死人皮上密密麻麻的黑色点又转瞬间消失不见。 水羡之魔气充盈,一时间竟然忘记了那黑衣少年给予它的碾压式畏惧,缓缓吐出一口气。 兽台真的太好了,夜晚很少人会在走廊行走,它可以随意吃人,从未被发现过。 在这里蛰伏许久,就算是魔修出来,它也能第一时间察觉,许多人已经不是它的对手。 无数低微魔修的聚集地,简直是妖魔的餐盘。 妖魔与魔修互为猎物,谁弱,谁就是被吃下的肉。 倏地,一道细微的脚步声响起。 就一声,仿佛刻意引起它的注意。 水羡之立即转头,一时太过放松警惕,它忘记伪装,脖颈转了整整半圈,脸硬生生转到身后。 在此处走廊尽头,两人正站在那里,不知道看了多久。 明明凭借实力不会被发现,偏偏那少年就故意让它发觉。 是白日里的那个人。 水羡之惊惧之下发了狠,冲过去想要放手一搏。 但还没有走出一步,就被无形的威压压住。 这、这是什么……! “呃……!” 巨大的实力差距,犹如鸿沟天堑,无法反抗,只会产生无尽的恐惧。 水羡之维持不了人型,皮囊破开,一团黑线活物惊慌失措地蠕动着。 昏暗的走廊,那两个少年人就如同观看一场戏剧,眼底毫无波澜。 看的久了,谁都会畏惧那两双眼睛。 它担惊受怕,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此,更是惊怕他们的视线,那悄无声息,毫无感情地旁观,仿佛它是什么不值得一提的弱小蜉蝣,只会让它感到无比的胆怯。 但燕风遥没有杀掉妖魔,低头对知珞说道:“这就是皮妖吃人的时候。” 语气含笑,竟是在介绍什么物品一般。 莫大的危惧骤然提升,妖魔想要嘶吼,却发现声音发不出去,是恐惧在遏制住自己。 知珞不觉得有趣,她远远没有燕风遥病态嗜血,不远处就是一张人皮和被压制得死死的妖魔,她不是很感兴趣地移开目光,捂嘴打了个哈欠。 “该到睡觉的时候了。” “是。那我们回去?” “嗯……”她习惯了困倦,来不及回去,就爬到他背上,闭眼入眠。 待一人悄无声息地离去,妖魔还是维持不住人型。 它看见了那个少年回过头的随意一瞥,分明是含笑的眸,黑色的瞳却沉沉透不进光亮。 威压似乎还残留着,那冰山一角,就让它觉得自己已是蝼蚁面对着汹涌而来的海浪,只能发着抖,没有任何反抗的心思。 ……他到底是什么修为?修的什么魔? 水羡之在人群待了这么久,还是懂得很多人的东西。 等了片刻以后,它能够勉强恢复。 它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少年是厌恶它曾将少女视作目标。 魔界之人经常有的情绪。 憎恨、嫉妒、厌恶,没有了约束的情绪膨胀是极其可怕的,只有在魔界,魔界的人才是最自由的。 他可以杀了它,却没有选择杀。 他轻飘飘地选择了长时间的折磨,甚至不需要动手,仅仅是心上的压迫,就足够它到处逃窜,孤立无援,惶惶度日。 没有任何人会怀疑,燕风遥不是魔界的人。 他分明是魔界孕育的最好的种子,永远不可能铲除本性的种子。! 第 111 章 ——就算他入了无情道,朋友有难应当也还是会帮忙的。 这是宋至淮入道前的想法,为此,他甚至定下了束缚。 哪怕无情道的自己感情淡泊,也会受束缚驱使,去帮助他的朋友。 寒潭冷冽,四周隐有灵力涌动,形成一股一股乳白的云条,凝固在半空中。 这是入道后,天道给予他一瞥,于是天涌云动,灵力竟有了实体。 宋至淮从未如此平静过。 那恼人的心魔彻底消失,通身是说不出的轻松。 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明晰,灵台的沉闷一扫而空。 他天生就适合这样的道。 宋至淮并未第一时间出去,反而先打坐趁机修炼。 过了许久,他再次踏出脚步,脱离弥子境。 山巅之上,风起云涌,宋至淮眺望隐约可见的山,心中只冒出一丝丝的喜悦。 该去见他的朋友了。 这想法并没有那么迫切,那喜悦也只是浅浅的一层,不足以让他露出笑容,却能让他心情愉悦一点。 不知道知珞师妹如何了,他记得入关时她才走出秘境不久。 就算是无情道,就算是感情淡泊,也有情感高低,宋至淮更倾向于知珞,于是先行去了十二月宗。 然后得知,知师妹杀了一众长老,叛逃了。 燕师弟也暴露了魔界身份,现在被魔界之人劫走了。 宋至淮:“………” 有波澜,但没那么多。 那被问话的弟子原以为宋师兄会嫉恶如仇,或者怎么着也得对知师姐的行为产生一些愤怒。 谁知他还是那么淡定——一句话都没有评价。 却误打误撞地让弟子成功误会,他吁了口气:“……但是最近,好像又有风声说,知师姐是因为发现了众长老邪恶的秘密,才愤而出手,为民除害的。” ……知师妹是这种正义非常的性格吗? 宋至淮冷着脸想到。 不知道宋至淮已经入了无情道的弟子还笑道:“想必宋师兄是相信知师姐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才不愤怒的吧。” ……知师妹难道不心狠手辣吗? 宋至淮冷着脸继续想到。 确实不,心狠手辣者的心境都异常混浊,知师妹只是很果敢罢了。 不过这样的话,就没有他什么事了,既然知珞没有出事,也成功逃了出去,宋至淮就礼貌告辞了。 十二月宗此刻是隐隐动荡的状态,有一些宗门虎视眈眈,企图撕下一块肉来。 第一宗门,掉一点东西也足够一些小门派过得更好。 但没了长老,还有众多的十二月宗弟子。 还有剑尊望华君,宗门大阵依然无人敢犯,望华君的未婚妻王绫有一颗善心,听闻她送了十二月宗许多灵器灵药,真正地不惧流言,宗门上下对她的风评前所未有的好。 人人都以为她是为了未婚夫望华君。 唯有令之欢拿着记着一长串物品的纸张轻笑一声。 涂蕊七有些不安,蹙眉道:“也不知王岛主送我这么多珍贵灵物是什么用意……” 是的,这众多的物品明面上是给予十二月宗,实际上却是给了涂蕊七一人。 “王绫不傻,”令之欢叠起纸单,交于她,唇畔含笑,“给望华君只会打水漂,换不来半点好感好处。送给我,还不如送给下一任宗主,讨好投诚。” 涂蕊七一愣,没有想到令之欢还没有向外透露出传位的消息,王绫居然就猜到了,甚至还将人给猜中。 起码外界大多并不认为涂蕊七会是下一任宗主,她受制于剑尊徒弟的身份,总以为她会一心求道,就算成了剑门首席,也还是觉得她最终的归宿会和剑尊一样,是一心求剑。 可惜,她不是,她所求所想并不仅仅是常人修士的道。 令之欢:“那件事做的如何了?” 涂蕊七回神,肃声道:“已经发现了吴长老一派的罪证,可以顺藤摸瓜。” 令之欢微不可查地点头。 “宋至淮也回来了。虽说宗门实力还未遭受重创,但如若知珞与燕风遥还在……”她摇摇头,不再说。 涂蕊七并未多言,行了一礼告退。 她走出殿,再抬手展开单纸,扫视了一遍。 涂蕊七知道宗主在惋惜什么。 有了知珞和燕风遥,宗门会更加辉煌。 现在燕风遥的名声跌入谷底,在众宗门齐聚时还有人热切发声,让其他宗门派人进入魔界,擒拿燕风遥。 因为魔界从几十年前的战争结束以来,魔气越来越少,魔修的修炼速度似乎受到了严重影响,也没什么天才人物,一直到现在,还没什么大能出现。 燕风遥就是那个魔界例外,那些人不得不忌惮。 ——这还是涂蕊七现在才知道的,这些消息没有人去主动提及。 换一种思路去想,知师妹应当会过得很好。 毕竟魔界能打过她的人不多。 待证据集齐,她定会还师妹一条退路。 * 不知道自己在魔界算顶层实力的知珞还在虚空索敌。 她知道仙门没有再打压魔界是因为魔界一直没有出色的魔修搞事,但她也没有松懈,万一他们在蛰伏呢?就像邪祟一样,完全不知道哪里出来的。 还是先一步一步看看再说。 …… 近些日子,天开台来了一对厉害的少年人。 以十成的胜率,恐怖的速度往上爬。 在这里,打赢一场会有些小钱,杀了对手,钱会翻倍,很快知珞就积累了一堆铜币。 ——也包括燕风遥的。 昏暗的打斗场,少女没有武器,在对手冲过来时踢了一脚他的膝盖,随后在眨眼间便拧断了他的脖颈。 知珞没有动用灵力 ,也没有武器,把带着杀意又混杂着恐惧的敌人提起,伴随着细微的咔嚓声,男人的头颅软软地歪下去。 在围观人的缄默中,她松开了手,男人软趴趴地掉落,四肢呈现无序的姿势。 这几乎是一瞬间的事。 这个少女,从第一场开始就是眨眼间取人性命。 知珞只给自己规定一天最多打二十场,她侧过头,十九具尸体如同战利品一般堆积在场外,这些尸体都是每隔几个时辰就处理一次。 加上眼前的,今天够了。 知珞转过身,燕风遥在圆台附近,他似乎是掐准了时间在这里等候。 她一下去,那些靠着给胜利者献殷勤赚些小费的人都无从下手,因为那个少年包揽了她的一切杂事。 一出去,人太多太挤,知珞牵住他的手。 燕风遥动作一顿,继而神色如常地接着挡人群。 燕风遥轻声道:“隔壁房间的尸体我没有交给兽台,他们现在还以为这人还活着。既然他破坏了墙壁,隔壁的屋子就不能给别人。” 他说的是三天前的夜晚,知珞一个人在房间睡觉,床靠着墙壁,在深更半夜之时,隔壁的人早有歹念,一下一下用工具钻着墙。 从她入睡熄灭蜡烛时开始钻,半夜终于凿通,他明显是老手,动用稀薄的魔气,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在钉子从知珞这里的墙上冒出一个尖时,窸窸窣窣的墙渣掉落,落到被子上,知珞才朦朦胧胧醒来。 ?” 她睡眼朦胧,也没管,只是用手指一按,钉子瞬间退了回去,甚至破开了对方的手掌,还没等他尖叫出声,钉子继续刺穿了他的锁骨处。 噔! 沾满血的钉子没入另一片墙壁,没有再动,尖锐的一头朝外,钝平的一头反而寸寸深入。 “……”男人瞠目结舌,似乎不敢相信就这么被钉子刺穿,血从血管迸发,一瞬间喷到头上顶格。 他无力地张了张嘴,最终倒了下去。 知珞翻了个身继续睡,第二天就忘了这尸体,幸好燕风遥习惯性排查她周边的闲杂人等,否则尸体都要发臭。 知珞点了点头:“你住进去?” “……”燕风遥顿了顿,到了她的住处,他才开口,“……我们能不能,住在一起?” 知珞瞥他一眼。 燕风遥镇定道:“……毕竟兽台鱼龙混杂。” 知珞答应得干脆:“可以。” 燕风遥诡异地停了停,即刻开了口:“好。” 他去自己的房间收拾。 知珞坐到椅子上在纸上涂涂画画,一旁是燕风遥画的极具风骨的水墨竹,画中还有一少女倚在石上,纯真无邪。 知珞看了看,突然回想起刚刚燕风遥等在人群中,他身边的人自动退避三舍的景象。 她似乎每次转身都能第一时刻看见他。 很是称职,她喜欢这样的仆人,在主人的喜 欢之上,她才会产生信赖,增添一些别的感情。 知珞想了想,用毛笔添了几笔。 一幅笔底春风的画立刻变成画风诡异的作品。 她在地面找不到空余地方,就把燕风遥挂在竹子尖上,而且还异常粗糙,仿佛一个黑乎乎的鬼影。 等燕风遥回来,知珞还给他看。 “看,我画的你。” 燕风遥唇畔含笑地看完自挂竹上的人影,由衷地道谢:“谢谢。” “不谢。”知珞自己再欣赏了一遍,才把画给他。 燕风遥将画谨慎收好,笑意不变。 能想到把他画上去,对于知珞来说,称得上是燕风遥的殊荣。 她对他有一些喜欢,但她的喜欢不是每时每刻,燕风遥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再进一步。 他垂眸看她,说道:“我能亲亲你吗?” 知珞再瞥了他一眼。 不是错觉,自从来到魔界,燕风遥是真的越来越奇怪,他也不再像在修仙界那样装什么善良正义、为民除害的君子。 知珞唔了一声:“可以。” 她还走近,把脸扬起来,“喏。” 少年却没有亲吻她的脸颊,垂下眼睫,他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往常暗色的黑眸此刻盈满碎光。 “谢谢。” 他再一次说道。 知珞看着他的脖颈变得近在咫尺,现在又远了几分,她似乎被那处吸引到,一直看着,嘴上说:“不用谢。” 然后她摸了摸额头。 痒痒的,跟脸颊的亲吻又不一样,她心跳快了几分。 知珞朝他招了招手,跟招小狗一样。 燕风遥顺从低身,她从心地一下子跟树袋熊一样抱住他,差点撞到他的下巴。 心脏一阵发痒,燕风遥抑制住痒意,抿紧了唇,双臂都被她抱住,无法动弹。 知珞将额头贴在他脖颈处蹭了蹭,缓解痒意,她也喜欢这么贴近,情愫滋生,她会凭借本能取悦自己。 燕风遥半晌才开口:“……很痒吗?” “对,下次你别亲这么轻,太痒了。” 知珞顿了顿,皮肤摩擦,他的脖颈又是温热至极。 额头又有些热了。 燕风遥抿了抿唇,鸦睫微颤,任由她抱着:“……抱歉。” 知珞身上有轻微的血味,但更多的是她自己独特的无法形容的气息。 少年面容染上薄红。 不是害羞,而是陡然升高的愉悦与兴奋。 兴奋于与她的贴近。 兴奋于她逐渐看向他的目光。 众人皆言陷入情的人会一叶障目,燕风遥却恰恰相反,不同于常人。 他永远无法变成那些自以为是之人,也永远无法赞同那些只因为对方付出,就自认对方爱自己入骨的人。 你不是爱她吗?为什么不了解她?为什么会误会她? 就算知珞对他好,他也能看出她不是喜欢,因为他了解她。 在感情烧坏脑子、影响判断之前,更快的是被她吸引,陷入痴迷,是情不自禁地去理解她,探求她的本性。 少年心有七窍,又深知人心,他一边头脑发热地被她疯狂吸引,一边又异常冷静地在混乱中理解她的心意。 一边患得患失,一边又深知她的本性。 一边怀疑自己的判断,一边又镇定地下了定论。 从前知道她对他毫无情谊,现在也知道她存在着浅薄的喜欢,只不过,他总需要时时刻刻去判断,去填补他空洞一般的安全感。 在她对他无意时纠结自身,在她产生喜爱时又控制不住地想要更多。 既冷静又混乱,既理智又慌乱疯狂。 矛盾将他撕裂,却又像野兽一样迅速指明了一条正确的、靠近她的路。 所以他才是她唯一的仆人,所以他才是她唯一喜欢的人。 可以让她理所当然地觉得,他是安全到可以随意使用的。 他是属于她的。! 第 112 章 这不是错觉,燕风遥到了魔界就跟挣脱了牢笼的动物一样,什么都在向外显露。 知珞面无表情地啃着饼,鲜血刚好洒在她足尖一寸之外,没有沾染上血污。 “兽台太多杂碎。”燕风遥背对着她,单膝蹲下,面露冷然,拨开尸体的巨大伤口,鲜红的肉外翻,看见的原本应该是人的内脏,现在却是一堆稻草,将人皮塞满。 他忍不住轻笑了下,没有嘲讽,是真的愉悦。 “因为怕比试输了,所以提前杀掉我吗。” 看起来他已经知道了凶手是谁。 在这里的生活枯燥重复,唯一不同的就是每天的对手,还有想要暗杀掉他们的人。 知珞已经取得了换场地的资格,比试的圆台换到了有观众席的场地,房间也换了个更加宽阔舒适的。 今日她才搬进去,燕风遥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还能走后门自己挑选房间的位置,搬到她隔壁。 知珞这些日子就是修炼,打架,吃饭,睡觉。 燕风遥就复杂得多,他在短短时日里已经理清了兽台管理层面的错综复杂的关系,并且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疏通了关系。 ……疏通了关系。 知珞再咬了一口饼。 系统久违地出现,看见现状,来不及了解别的,怕她想起原世界的事,忙安慰道:【啊……宿主,这里的比试场和你们世界的角斗场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宿主的原世界并非现代,甚至连近现代都勉勉强强。 那是一个迅速倒退的时代,奴隶制还存在着的时代。 那里没有电灯,只有蜡烛。没有什么教育,只有驱使。 宿主就是奴隶。 系统一直避免着这个问题,它从没有戳过她的痛处,即便她并不在乎。 那个世界的制度已经处于混乱崩溃的边缘,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到底是新的奴隶制、还是帝制,总之在那灰败的世界里,不管怎么计算,在百年内都不可能是进步的。 等宿主作为修仙者回去,她就是最高点,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她有这个武力。所以系统才不会提出有偏向的建议。 世界是烂泥,但当你能够掌控一切,烂泥也能成为无价之宝。 作为角斗场养育的功能型奴隶,知珞的作用就是在角斗场的规则下发挥观赏性的效果,让角斗场得到贵族的赏赐。 她也是一个奇怪的奴隶。 奇怪就奇怪在,她似乎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奴隶。 系统隐约发现她的心理矛盾之处,也哑口无言。 ……怎么说呢,放在宿主身上就变得正常了呢。 知珞没有回忆什么过去,不知道系统为什么说这些,但还是很礼貌地嗯了一声。 系统再安慰了几句,她再嗯,依然没发现它是在安慰。 【那…那宿主你继续。】 系统说到最后,不知道该说什么,唠唠 叨叨,最后硬是憋出了句吃好饭就词穷,安静了一会儿,它迅速遁走,定了个闹钟,再次安眠。 知珞又看向屋内的尸体,燕风遥安静下来,许久没有什么大动作。 粘稠的细微筋肉被拨开的声音不断响起。 分明已经确定了来人不是正常的人类,最多只是个傀儡,可他还是沉浸于血肉的味道。 燕风遥面不改色,甚至指腹依旧是干干净净,用小刀划开人皮,轻轻拨开。 他似乎知道怎样划最好,很快,尸体的胸膛肉像一朵花一样绽开,规整漂亮,露出体内的稻草。 知珞见他处理完,几下把饼吃完:“是傀儡。你下场对手是谁。” “是一个傀儡师,石名。”燕风遥饶有兴趣地拆分傀儡的四肢,那里布满了白线。 没有他的金线漂亮。 燕风遥想到。 知珞只是那么一问,诚恳说:“那你别死了。” 毕竟再高的修为,疏忽大意也可能会被轻易杀死。 少年侧过头,眼眸微弯,瞳孔像是黑色的玻璃水珠,迎着碎光,说道:“不会的。” 他没有再管尸体,因为血肉而加快流动的血液变得更快,嗜杀的兴奋却是消停下来,少年站起身,重新在知珞面前单膝蹲下。 黑色柔软的衣摆洒在地面。 燕风遥仰着头望她,似乎有话要说,知珞坐在凳子上,见他靠近,先把包着饼的油纸湮灭。 他一顿,没有再说话,笑着拿出干净的帕,擦她手上不明显的残渣。 头颅低垂,少年的睫羽笔直又浓密,没有缱绻的卷翘感,却还是带着暧昧,遮住眼瞳,额头有几缕黑发,眉峰未动,似乎这是一件很是平常的事。 知珞任由他擦手,顺从心意地盯着他的脸。 熟悉的感受蜂拥而至,她还是不太习惯,捉摸不透。 它会促使她冒出喜悦之情,想靠近他,贴着他。 燕风遥擦完她的手,又换了张帕子,抬眸,轻轻覆盖上她的嘴角。 明明是一个法术就能解决的问题。 就像她还是习惯于睡觉,他们之间也依旧保留着普通主仆的互动。 知珞是无所谓,反正麻烦的不是她。 燕风遥更是不觉得麻烦,他感受到薄帕下柔软的皮肤,耳廓染上薄薄的绯色,面上却没有波动。 他割开那些对手,不觉得那是活人。 现在隔着布,他却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旺盛的生命。 他最为喜爱的杀生,都比不上这些仆人的活。 等擦干净,燕风遥才勉强平息了心潮,抬眸直视她。 燕风遥:“我已经贿赂了一个斩仙阁的人,我们可以越过几层没必要的打斗,直接迎来更厉害的敌人。很快就能加入斩仙阁,一探究竟。” “哦,这样。”知珞应了一声,又看他一直看着自己,抿着唇,仿佛很期待的模样。 她想了想,夸奖道 :“做得很好。” 燕风遥笑了一下,整张脸好像浸泡在光里,不见半分阴暗。 “……那我是不是,还是可以与你同住?”他说道。 知珞答应了。 他再次微笑,唇角是最吸引人的弧度。 于是在一天的比试之后,两人还是在一间房。 熄灭蜡烛,修士是能够目视,不过写字看书之类还是有光亮更好。 知珞睡在床上,燕风遥没有入睡。 他坐在桌旁,手边有一盏豆大的火光,竟是悬浮在半空中,比蜡烛昏暗,只照得见少年身旁,影响不到知珞。 燕风遥一直在探查斩仙阁,他是最好用的鹰犬,只要她一指,他就能不回头地动用一切去实现。 他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下字迹。 斩仙阁结构简单,甚至比仙门还要粗暴,一层一层管下去而已,最顶层一个人,然后是十个死士魔修——应当是签订了主仆誓约。 剩下的都是些小卒。 燕风遥皱起眉头。 魔界就算被大战重创,几十年下来也不应该如此废物,斩仙阁作为非南北魔主靡下的第一阁,不应该这么脆弱。 那死士的事迹听起来吓人,燕风遥却只能感觉到弱小。 只屠杀普通人和修为低微的魔修,可不就是弱小得可怜。 整个魔界出名的家族、自建势力、甚至是两个魔主势力,他们的震慑通常是通过杀掉厉害的敌人,然后严苛对待百姓。 但那些敌人事迹,厉害程度都比不上修仙界的一个中等门派。 还只是接触过斩仙阁,燕风遥察觉到魔界的孱弱,可并未下确切的定论,只将猜测按下。 …… 深夜,月明星稀。 隔墙外突然传出一声高亢的呻、吟。 知珞被吵醒。 “………” 燕风遥看向她,他的睫羽剪影在豆火下影影绰绰。 他没有贸然开口,直到知珞再闭上眼,又睁开翻了个身,面对着他,燕风遥才说道:“……需要解决掉他们吗?” “不需要。” 她又不是什么残忍暴虐的人,她只是觉得吵。 就像是角斗场一样,知珞看着床顶,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 两人没有说话,他们不会撑起结界,万一有修为更高之人,就很容易被发现。 她也不生气,听了一会儿,觉得跟回到了原世界的家一样,揉了揉耳朵。 就是没有事做。 知珞看向他,招招手。 燕风遥放下毛笔,起身走到床边,他顿了顿,坐在了床沿。 知珞好奇道:“如果怀孕了她们会怎么做?” “……”燕风遥思索了下,他本没有留意过这点,但很容易就推测出来,“大多人不会让孩子出生,那是累赘。” “如果出生了呢?为什么?” 他看她一眼 ,冷静道:“或许是躲避比试,或许是想要一个孩子,亦或者觉得生下来可以卖更高的价,婴儿的价格是最高的。” 不过在生下来后还能活下来,需要更多的实力。 ▇想看白白木写的《当她可以操纵反派少年》第112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知珞赞同地说:“确实。” 她的母亲就是躲避了比试,安全度过了几个月,生下来后也是凭借以往积攒的实力,将她养活。 母亲原本是想要随便取一个名,小猫小狗都可,最后也是来了兴致,从诗句里取字,却因为一知半解,只是以前看过诗句而已,早就记忆模糊了,以为“落”是“珞”,记错了字形,就成了知珞。 夜晚微凉,知珞再揉了下耳朵,燕风遥睫毛一眨,安静着。 隔壁的声响断断续续,有人也被吵得睡不着,破口大骂,“哪个鳖孙在半夜发、情!小心我——” 却骤然没了声音。 一片死寂中,隔壁的声音继续响起。 燕风遥抬眸,透过墙壁似乎感觉到了对方方才片刻的出手。 拙劣得很。 但对周围很有震慑力,没有人敢提出不满。 燕风遥还在漫不经心地思索这种狂妄自大、实际没什么实力的人该不该除掉。 毕竟离得近,以免某天惹得知珞不悦,她自然能杀掉对方,但他要防的是她心情被破坏。 忽然,少年的腰被一双手臂抱住。 燕风遥诧异地低眸,知珞正抱住他劲瘦柔韧的腰,被子遗落在床脚。 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他先一步抬手,虚抱住她的背。 但很快,知珞就直起身,往前凑了一点,头靠近他的脖颈。 “………” 燕风遥陡然僵硬,原本想要轻轻抱住她的手臂也蓦地停住。 她在嗅闻。 细小的、微不可查的呼吸时不时划过他的皮肤,激起无数的战栗。 ……她在干什么? 知珞:“你身上,有味道。” “……”燕风遥干巴巴开口,“或许是今天沾染上的血味还没有消散。” 知珞却摇头:“不是,不是那些味道。” 她又闻了下,确认了一遍。 “你身上的味道,奇怪。你自带的味道,以前没有闻到过,在其他人身上也没有闻到过。” 她像是自我肯定,又重复了一次:“不是其他东西沾染上的,而是你自己的味道。” 奇怪的、清淡的、不香也不臭、不会刺激鼻子,也不会觉得腻人。 “……”他偏了偏头,方便她仔细地嗅。 燕风遥呼吸了几个来回,才慢慢说道:“你身上也有……自己的味道。” 知珞:“什么气味?我怎么闻不到?” “……没有办法形容,不过,”他顿了顿,语调似乎很是冷静,“应该每个人都有,只是唯有靠近,并且在意,才会闻到。” 知珞偏过头,也不离开,一双杏眼直勾勾看着他的侧脸。 燕风遥略微偏头,黑眸撇下,密密的睫羽下垂,与她对视,眼尾形成细长漂亮的弧度。 他比知珞更加懂得喜欢。 他们不是道侣,却已然称得上亲密。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沉溺是什么感受。 视线不由自主的追逐,心脏的不受控制,鼻子会突然化为犬的鼻,异常灵敏,只要她一靠近,他就会像小狗一样闻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味道。 但只会对特殊的人变成犬。 知珞需要贴很近,鼻尖几乎贴着他的皮肤,他却只需要她坐在他身侧,就能轻而易举地闻到。 耳朵也会跟动物一样,忽然分辨得清她的声音,将她与其他人分别开来,就算她伪装声线,压低或者抬高,他也能够瞬间敏锐地发现。 他清醒地着了迷之后,似乎就变成了兽类,一切都敏锐得可怕,肆意又悄悄地捕捉,却都只针对她一个人。 捕捉她的气味、她的声音、她的背影、她的表情,她的一切,呼吸一样自然。 燕风遥看着知珞。 知珞看着他,“这样。” 她不觉得对仆人产生感情是一种羞耻,恰恰相反,她认为对不安全的人产生感情才是笨蛋。 隔壁放浪的声音早就停歇,一墙之隔,暧昧青涩气息在两人之间流淌,她离得很近,燕风遥能看清她的眼睫,鼻息隐约交缠。 知珞:“这叫在意你?” “……如果是跟其他人比的话。”燕风遥语气轻缓,越到这时候,他似乎就越冷静似的,非要认真回答她的问题。 “如果你拥有无数块桂花糕,就只对其中一块有那么一点喜爱,觉得它更好吃,那么就可以叫做在意。” 这样的感情,对于别人来说是浅薄的、无法相信会支撑多久的。 但对于知珞来说,这就是最多的、最真诚的。 他无比清晰地知晓这一点。 知珞认真地想了下。 她确实对他投入的目光比以前多得多,喜欢贴近,心情会很好。 如果这就是喜欢,似乎没什么不安全的。 根据他的话思考完,知珞也不觉得承认是什么难事,诚实道:“那我喜欢你。” 跟讨厌什么食物,喜欢什么桂花糕一样,十分顺利地说出来。 就连说喜欢一个人,她也这么直接坦荡。 知珞说完就放下。 她仅仅是将自己的心情喜厌,说出口而已。 但正因为如此,所以显得异常真诚,不带半分虚假。 燕风遥:“……” 仿佛不知道说什么,少年厉害的嘴突然变成哑巴,唯有心脏与血液在沸腾,太阳穴一阵一阵的震感,像是把白骨都要震碎。 知珞盯了他一会儿,又放松了身体挂在他身上,头搁在他肩膀,耳朵贴在他的脖颈,没再看他。 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 在僵硬得像是木头一样的少年怀里,安然入睡。! 第 113 章 他没有动。 应该说一整夜都没有动。 半夜的时候,反倒是知珞因为靠的人太僵硬而梦中抱怨了一句,少年才放松了身体。 他应该会想很多很多。 可是这一晚他却什么都没有想,脑子一片空白。 幻想中,知珞的确是一知道那种感情名为“喜欢”就会直接说出口。 这对她而言没什么困难的。 知珞本来就有这些感情,现在只是将这些感情安上一个名字罢了,没什么困难的。 但当这一切真的发生,燕风遥才觉整个人宛如被架在火上焚烧,顷刻间便化为骨灰。 即便她说完就不甚在意地入眠。 即便她看起来并没有确认关系的意思。 没有承诺,也没有责任,轻易地将他的心脏抛起来,轻飘飘浮上云霄,却又收回了手,不再管它。 燕风遥并未不满。 他还在沉浸于轻扬的梦幻,哪怕最后可能会摔成肉沫。 …… * 没有人教她怎么去喜欢,她也不乐意完全听别人的话。 如果说四周的境况会悄无声息地影响一个人,特别是从小生长的环境,那么就会知道,她定会将爱情定义为随随便便看对眼,然后尊崇自己的内心做几次,腻了就分开,没有羞耻可言。 只不过那真的很吵,而且很危险。 翌日,两人的相处没有太大的变化。 只是更亲近了些,他总会慢慢地更进一步,起初擦拭她的指腹时,少年会规规矩矩、一丝不苟地仔细擦完,没有任何逾矩。 可是现在,他会不经意地用温热的指尖,摩擦过她的指侧。 知珞看他一眼,没有在意。 于是燕风遥下一次就会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贴着她的手背,托着她,另一只手腾出来擦拭。 那些似有若无的剐蹭,没有恶心急切的意味,反而是缓慢又深藏爱意,他的相貌蕴藏着锋芒,此刻外表乖顺下来也无法抑制住那股锐利意气,让人脸红心跳。 他还会在知珞比试结束后,主动试探性地牵住她的手。 甚至在知珞的目光才落到他的手上时,他就微笑着牵过她,在她产生好奇又顺从懵懂心意做出动作之前,他就主动贴近了她,将自己献了出去,还会更进一步,无一例外。 这不是逾矩。 这是他明白了她的感情,明白了如何取悦勾引她。 也是他在“仆人”的身份上,增添了“情人”的标签,并且认真践行。 知珞确实很是新奇他的改变。 分明只是身体的触碰,却能引起一系列的反应。 少年的虎口有浅薄的茧,不粗,但是剐在她手心里痒痒的,心脏也痒。 知珞垂头看了看,收紧,捏了捏他的虎口。 燕风遥侧过头,长长的眼睫低下。 知珞与他对视。 “……” “……” 没有言语,他对她露出一个轻轻的笑。 知珞还是这么看着他,却控制不住地又捏了捏他的虎口。 这是喜爱。 到了夜晚,他从没有睡觉,一直都是坐在桌边,或看书,或将她的发钗一点一点修复。 魔界没有什么成熟的商贩,更没有样式精美的发饰,那些都是强大的魔修命令他人制作给自己或者情人的,普通人不会卖那些东西,最多也就卖卖食物衣物,这差不多就是顶破天了。 知珞的发带要么是蓝色,要么就是白色,她睡觉时不会拆下来,因为太过麻烦繁琐。 一觉睡醒反正有燕风遥打理,他会细心地拆下因为睡眠而变得更加凌乱的发带,发带与黑发纠缠,他却能够不弄痛她分毫,一点一点又迅速地顺利解开。 而就在她捏了捏他虎口的那一晚,燕风遥说道:“需要我为你拆下来吗?” 他提出了问题。 知珞才脱了鞋,坐在床上打了个哈欠:“行。” 燕风遥走上前来,站在床边,挡住了烛光,阴影从床边、她从被褥里露出的脚,逐渐蔓延至她的脸。 少年一点一点解开她的发带,没了睡一觉过后的凌乱纠缠,这次解开得更快,她两边的丫髻散开,黑发散落,与脑后披散的发融为一体。 解开了发带,他的手却没有离开。 少年修长的指似乎只是顺势理了理她的发,作为善后服务。 以往他会小心,不会碰到她的皮肤,单单顺着她的发。 现在却会轻轻划过她发下的皮肤。 没有冒犯的意味,应该说,他更像是升了级的自主仆人,额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她更舒适。 确实很舒服。 知珞懒洋洋眯起眼,半阖着。 但等她躺下了,他还是没有离开,知珞瞥向他,面上困倦,好像是随口一说:“你最近是不是更粘人了。” 粘到她总觉得一整天都会有身体的接触。 细小的、没有冒犯的、让她心情好的。 燕风遥在床边单膝蹲下,与她的距离缩短,凌厉的眉眼此刻背着烛火,被阴影笼罩,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但语气却是轻缓的。 “是我得意忘形了吗?”他温声询问。 “什么?”知珞没搞懂他在说什么。 燕风遥一顿。 那么就代表他的“得寸进尺”是在知珞的接受范围内,没有让她不悦。 毕竟他们永远有一层主仆关系,这是无法越过的羁绊。 他话锋一转,极其自然地转变话题:“……因为知珞你不是说过……喜欢我吗?” 知珞想了下:“嗯,对。” 少年笑起来,语气正常道:“所以作为仆人,我会做让你高兴的事。” 他的感情不会促使他太过接近,但当知晓知珞浅薄的情 ,作为优秀的仆人,理应去迎合。 在她因为喜欢靠近之前,他就已经做出了动作,让知珞偷懒地享受。 ……即便他有自己的私心,但永远是克制在岸边,紧紧盯着深海一点,黑色眼眸里会流露出粘稠的念想,身形却牢牢定住,宛如被拴上铁链,没有上前,以免坠落不能回头。 燕风遥又问:“你喜欢吗?” 他看着她,似乎只是凡间的一个普通少年,露出正常的爱慕之情,没有半点阴霾。 知珞想了片刻,说:“喜欢。” 心意一动,她从被子里伸出手,燕风遥就倾身迎上她柔软的手心。 他眼眸微弯,脸贴在她的掌心处。 知珞没有在他的脸上多加停留,她眼神纯净,指尖却往下,划过他的脖颈。 偏偏嘴上还认真求证:“所以那些人才热衷于滚在一起。” “……”他眼睫微敛。 燕风遥在她划到脖颈中间时,就沉默地解开了衣领,仿佛为她通路。 “……或许是的。” 他没有说更多的人只是遵从欲望,没有爱意。 阴影在他锁骨处颜色极深,被绊住了一般,少年皮肤是白皙的,却又有明显的起伏,没有半点羸弱的味道,反而蕴藏着力量与令人心惊的爆发力,肌理间流畅的线条微微凹陷,将他身上恰到好处的肌肉突显。 “……唔。” 她压根没去好奇他身上其他的地方的,知珞一直好奇着他露出来的地方而已。 好看的脸、比她大许多的手、还有很好拽的头发。 她似乎从没想过更深的地方。 但燕风遥自己解开,勾着她去明晰,并且产生好奇。 知珞只是一愣,看他解开了衣领,于是顺势也盯过去罢了。 少年的身体是符合印象的强大,长年练着长枪,手里染过无数人的鲜血,曾经一脚踏碎过人的头骨。 他没有放弃过炼体,不需要灵力,单单凭借肉、体,就能够抵抗住灵器击打,碾碎妖魔。 此时他紧绷着,肌理更加明显,在知珞点了点锁骨时,他又控制着自己放松下来。 于是紧接着,她摸到的地方就很是软绵有弹力。 触感其实很是细腻,带着少年特有的骨骼皮囊,他的手是温热的,身体胸膛却更加的热,几乎要将她冰凉的指尖染上热度,知珞喜欢这一点,心跳也加快了一些。 但很快,知珞就疑惑地唔了声。 她好像摸到心脏的跳动了,跳得太快,都传递到她的指腹。 指尖停住,没有再向下。 知珞不带任何情、欲地戳了两下,似乎在看心脏外皮囊的厚度。 分明有很大的起伏,却依旧藏不住心脏跳动。 知珞抬眼看他。 燕风遥抿着唇,垂着眼,眼尾却染上薄红,再低了低头,额边的黑色碎发轻晃了下,尽管他极力忍耐,控制着身体,呼吸还是在不经意间加重,愈发热的气息在两人之间交缠,氤氲了夜晚冷意。 他察觉到知珞的目光,却安静了片刻才整理好神色,抬眸与知珞对视。 虽然眼尾还是带着隐约兴奋的薄红,神情总是笼罩着一层似有若无的情、欲。 知珞诚实道:“你看起来比我还高兴。” 燕风遥:“……抱歉。”! 第 114 章 燕风遥似乎在须臾间控制好了表情,他甚至还对知珞微笑了下。 “…我只是觉得,这或许也能让你高兴。” 这个“也”字平淡划过,语气镇定,仿若越进窗的月光,轻纱一样拂过,不会引起人的注意。 起码知珞直接无视了。 燕风遥绝妙的口才经常得到知珞的忽视回应,从以前到现在,对于仆人的话,她已经从“从来不听”,“偶尔听进去”,进化到了“感兴趣的时候再听”的地步。 知珞没有听他在说什么,一下子坐了起来,不过没有远离,一手撑在床沿,向前倾身,披散的柔软黑发有几缕散落到胸前悬空。 缩短的高度差距让两人可以轻易平视,少年眼睫跟着她向上,轻轻扇去,仿佛人的心脏也被那黑睫挠了一下,无端生出些暧昧。 即便是他看起来更激动,但知珞那点悸动还是无法忽视。 她没有多加思考,凭借本能抱住他。 只不过少年衣领解开,上衣落下了部分,知珞碰到的不再是衣物,而是脊背。 带着热气,顺滑又布满薄薄的一层肌肉起伏的脊背,在中间脊椎长骨微微下凹。 “……” 他没有说话,知珞也不需要他说话,跟往常一样亲了他侧脸一口。 表达直率,她的喜爱会从举动直白地冒出来。 燕风遥愣了愣,黑眸抬起。 知珞双臂放在他肩膀上,放松随意地搭着,圆溜溜的眼睛在他脸上盯来盯去。 燕风遥将上一句话的意思再说了一遍:“……你喜欢什么样我都会去做。” 知珞:“当然了。” 她的回答令他笑了一下。 知珞:“那你再哭一遍呢。” 燕风遥顿了顿,语气状似平常道:“为什么?” 知珞只是回忆起几十年前那个心动的契机,突发奇想想要再感受一次,诚恳道:“再为我哭一遍呢?感觉我是喜欢的。” “……”他沉默片刻,眼眸微弯,“我知道。” 他自然知道,她喜欢他的眼泪,特别是秘境之前,抛弃一切、脆弱无比又卑微至极的泪。 安全、罕见、真正地进入她的视野。 “我知道……”燕风遥又重复了一次,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气音一样的微小,尾音也逐渐消失在唇畔,可下一瞬他就再次开口。 “因为,泪水是真情流露。” 知珞赞同地应声:“嗯嗯。” “虽然可以伪装。” 知珞不赞同道:“嗯?” “可以伪装,有些人的泪,只是肮脏的水,最大的作用就是洗一洗他们丑陋的脸。” 知珞还是没那么赞同,皱起眉头。 燕风遥时时刻刻看着她,却又将话题岔开:“不过就是因为泪水代表心意,真实的眼泪才那么珍贵——你是这么认为的吧。” “当然了。”她理所当然道。 在知珞的世界,任何人哭都是真情释放,特别是临死的时候。 “所以你是因为真实才喜欢,”燕风遥笑道,“我很少哭,现在的话,还不想哭。” 少年知道引诱的办法,但是勾引分为很多种,用身体是最直白不会出错的——毕竟他的身体的每一寸都是真实的。 可是眼泪不是,他知晓了知珞动心的契机,也不会刻意去假装哭泣。 因为不真实,因为频繁了只会消磨她的喜爱。 生怕她厌弃,燕风遥小心翼翼地保存着这一让她喜爱的点,以防它残忍的褪色。 并且,既然在她的观念里,哭泣是绝对真实的,那么何不将它变为现实呢? 燕风遥保持着笑意。 在以往的修仙界,在知珞不知道的时候,她的名声,让无数人趋之若鹜,不乏那些习惯利用欺骗的人。 其中又有一些人是假装倔强含泪的作风,燕风遥通常会微笑着指点一番,让那些人真的哭出来,再将他们放行。 不再是伪装出来的美丽,反倒是痛哭流涕,丑陋不至于,美是半点不沾。 知珞好奇地看一眼就不再理会。 ——她也不是每个人的眼泪都会在意,如果是翊灵柯他们在地上打滚哭泣,她才会驻足,蹲下来安静观看。 知珞显然也觉得眼泪不是可以说放就放的,非常宽容地妥协:“那好吧,我不看。” 然后继续盯他的脸。 “……” “……” 他一如既往的专注,只看着她的眼睛。 奇妙的寂静,没有任何语言与动作,几乎是漫长冗杂的沉寂,两人也不嫌无聊。 不知过了多久,知珞一直没有与他对视,但燕风遥忽然缓慢地向前了一点。 慢到她可以躲开,但知珞就这么看着他靠近,直到燕风遥的鼻尖碰到了她的鼻尖,轻轻的,一点儿也不重,更像是痒痒的似有若无的摩挲,轻而热的呼吸交缠。 “……嗯?”知珞发现离得过于近,连视线都变得模糊,她也放弃去看清,被蹭得闭了闭眼,似乎是很痒,她闭眼都是紧紧地闭。 他像是动物,轻轻剐蹭着她的鼻尖。 从窗外看,少年的身形可以将她完全挡住,只露出知珞的一双手臂闲闲地搭在他肩上,两人几乎融为一体。 燕风遥蹭完,又错开用侧脸贴着她,偶尔碰到她的耳朵。 “你在魔界不论要去哪儿,不论目的是什么,要做什么,我能不能都跟着你。” 微不可查的声音,略带着顺从与引诱,语调缓慢。 知珞被他蹭着,想了想。 “如果你还是我的仆人的话,就可以。” 她没有管他沉默的贴近,手心下就是燕风遥的背。 她用指腹按了一下,很有韧性与力量,知珞想着人背部的骨头,摸到了他脊背的椎骨。 触感 上是一节一节的微微突起。 她在头一次新奇探索活人身体中,也没理会燕风遥什么时候不动了,只是觉得他身体紧绷得厉害,还未出声他又自己强迫放松。 直到燕风遥似乎再也忍耐不住似的,皱着眉,眼尾的绯红蔓延至耳廓与眼下。 还没有到那时候,知珞也没有想跟他进一步亲近的意思,可他现在就想更亲密。 非常的想,快要失态的想。 燕风遥无法开口阻止知珞,也不想阻止,只好控制住自己抬起手,隔着衣物,碰到知珞的背。 也不知道他怎么触碰的,知珞一个激灵,差点下意识坐直,激灵过后却感觉到异常的舒服,于是只顾着自己享受,放下手,头也搁在他肩膀上,整个人瘫着。 她穿戴整洁,依然是入睡前的那样,而他浑身凌乱,衣衫褪去一半,衣物到处都是褶皱,有的是脱下的缘故,有的则是知珞直接抱他的时候弄乱的。 知珞面容恬然地闭上眼迎接睡意。 彻底寂静。 一滴汗才从少年的下颌线划过,他垂眸,视线却撞上少女的背,分明是常看见的内里衣衫,可又不得不移开视线。 她触碰过的脊背,连白骨都在发烫。 安静片刻,燕风遥还是小心地让她躺在床上,盖上棉被。 没了知珞,少年身体的温度总算降了一点,他又看了她半晌,才克制住自己,坐回桌边。 眼睛又不由自主地瞥过去。 在说不清第几次瞥过去后,燕风遥念了遍清心咒,打开了空白纸张,强迫自己转换想法。 比如,先来看看魔界这么多魔修,到底为什么实力如此的低。 ……应该能够顺利地被她杀掉。! 第 115 章 兽台最近都将目光集聚在一个地方。 上届的兽台比试持续了整整三个月,死伤无数,最终夺得桂冠的是名为齐旻的男人。 但那天斩仙阁阁主邀请他进入阁中,他偏说自己还没有到可以入阁的实力,需要再历练一番,于是再一次从兽台底层开始比试。 原本已经是板上钉钉、各人默认的第一,一个月前却来了一对少年男女,以势如破竹之势一路胜利。 黑衣少年至少有几场,只是将人致残,没有夺取他们的性命。 那个少女却是场场夺人性命,绝不手软,就算对手输了,还未讨饶,就被一剑封喉。 有的聪明些,一上台就跪地求饶,但由于少女前几场遇见过佯装投降认输,转身却立刻攻击的狡猾人,她也没有心慈手软,放过任何一人。 名声鹊起,只用了一个月。 实力的差距,令众人无法看清她使用的到底是多深厚的魔气,甚至连她有没有使用魔气都不知晓。 只知道她很强,目前为止没有受过伤,没有遇见过势均力敌的对手。 人越来越少,以可怖的速度锐减,直到昨日,那个少女终于与她同行的少年对上。 两人很少运用修为能力,光凭借武器对抗了一天一夜。 知珞所在的比试台早已不是那些窄小简陋的场地。 脚下的平台宽敞,坚硬,人的骨头迸出裂痕,它也不会有一丝的划迹。 利器的尖锐摩擦声不断响起,直至夕阳西下,皓月当空。 台面上沾染着血迹,一众豪华富贵的人却依旧坐在台边高座。 起初还有人像对待其他比试者一样起哄,说几句折辱的话。 但渐渐地都歇了声。 歇声时,比试还未开始。 那个黑衣少年名为燕风遥,站在台的边缘处准备,慢悠悠擦拭着长枪玄尘,神色淡然,对那些杂言碎语充耳不闻,除了有一人说到了知珞,他才向上瞥去。 “我就说——”那人触碰到燕风遥眼神,分明是平静如死水,他却下意识噤声。 ——怎么回事?! 那人惊异于浑身疯狂预警般的汗毛竖立。 他不知道这是少年灵力的作用。 灵力可以为正道,但你要是想,做些邪事也并无不可。 一缕阴冷的灵力从后颈钻进那人的大脑,视血肉为无物,在他没有修炼的灵台里肆意逡巡,良久,那人牙齿开始莫名发颤,灵力才缓慢沉寂。 知珞听得见他们的话,但他们没有杀意,她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跟在角斗场一样。 打过燕风遥,就要与那个齐旻对决。夺得第一的人就可面见斩仙阁的阁主,千金万两,奇珍异宝,都将作为入阁礼尽数奉上。 如果你爱美人,也有的是,不论男女。 就当练习了。 两人在入场之前默契地想到。 练习就得认真 。 先出的是剑。 第一次看见知珞出剑的人皆是下意识屏息凝视,生怕惹到那凛凛剑气。 ……她到底是什么境界的魔修? 众人心想。 最后,在两人比试中,不知何时,所有的人声都消弭,场地内寂静无声,唯有兵器交刃的刺耳响音。 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突然,知珞寻到破绽,将他踢翻在地,一脚踩碎了燕风遥的小臂。 “……!”少年不自觉闷哼一声,骨头发出密密麻麻破裂的异响,他的手被迫一松,那把长枪被剑尖挑动,顷刻间摔往场外,直直掉落。 清脆的滚落声。 他的骨头比修仙界最硬的灵石还要坚韧,知珞脚底覆盖着一层灵力才将它踩碎,在场的人修为都比不过她,自然无法透过她的伪装发现这是灵力。 她身上有长□□中的伤口,染红了衣物,知珞静静地扫视着少年的身体。 既然不可能像其他比试那样杀掉他,那么想要赢就需要多做一些事。 黑衣浸染着血,变成幽幽深色,燕风遥正要挣开,另一只手臂传来剧痛。 她踩碎了他的另一只手臂。 这回他连闷哼都没有,对方蛮横又不懂事的灵力在他骨头处横冲直撞,仿佛只知道粗暴地伤害,根本不懂什么叫循序渐进。 燕风遥望向她,少女清澈的琥珀眸又看向他的腿。 她似乎想要废掉他四肢。 燕风遥适时开口:“现在我已经不能动弹。” 知珞这才盯住他。 少年面色苍白,却透出一股韧劲,不见脆弱,他还有闲心微弯那双漂亮的黑眸,语气平常。 “你赢了。” 知珞与他对视,燕风遥直勾勾对上她的目光,像以前一样,掰碎了道理说服她。 “我还想等会儿为你买一些吃的。” “唔,”知珞想了想,“记得买。” 话音刚落,还不等燕风遥趁机起身攻击逼退她,他的下巴就被一硬物猛烈击中,似乎是剑鞘的顶部。 双目发黑,几乎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但很快,他就睁开眼。 “…你、你没事吧?”刚刚宣布知珞胜利的判官颤颤巍巍地问道。 “……”燕风遥无需支撑,腰腹微微用力便直接坐起,他的手臂软绵,幸而只是碎了小臂。 判官酸着牙看着他直接用手掌在地上一撑,小臂都无骨般弯曲,他却面不改色。 燕风遥很精准地捕捉到知珞的背影,她正往外走,衣衫渗透着血液,背着剑。 有一些贵人上前想要招揽她,却被几句话噎回去。 判官还在绞尽脑汁地想安慰话——反正别把气撒在他身上就好,上一个判官就是这么没的。 谁曾想这人看都不看他,步履极稳地走向掉落的长枪。 知珞的灵力已经消散,他目露一点惋惜,自己的灵力在极速滋补断 裂的白骨,右手有了点力气。 足尖一挑,长枪腾空而起,被燕风遥随手握住。 ?白白木的作品《当她可以操纵反派少年》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判官神色恍惚地望着少年朝胜利者离开的方向走去。 说他们是同伴吧,下手却毫不留情,根本不在乎伤势可能会影响到下一场。 说他们是对手仇人吧,那个知珞又没有杀他,说起来,这燕风遥算是唯一一个在她手中留有命的人。 知珞和下一场的齐旻都不是可以让判官捞油水的人,想罢,他抛下繁杂思绪,想着下一届该到哪一层比试台才更有赏钱。 * 知珞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所到之处沸腾的声音终会止住,似有若无的视线粘在她身上,既畏惧又忌惮。 有没见过齐旻的人在评估她身上的伤,想着告诉齐旻,也许能讨他的好,获得一些好处。 很快,一人赶上她,先是含笑扫视了一遍周遭,众人立刻如鸟兽群散,重新流动起来。 “需要先将齐旻解决吗。”燕风遥几步与她并排,轻声问。 知珞:“不需要,这里没有修为比我高的人。” 她瞥向他,“等明天见到那个阁主再说。” 燕风遥没有怀疑她会输:“杀掉斩仙阁阁主后呢?” “……”知珞思索了一番,“找个好看的地方,把师父埋进去。” 然后就闲着,等邪祟爆发,涂蕊七他们来救世。 燕风遥颔首。 进了房间,知珞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磅礴灵力在不断循环。 燕风遥没有进屋,他进了知珞隔壁的,自己的屋子。 知珞回头看一眼,没有跟着进来,门倒是被他关上了。 于是她顺势换了衣服,清洁术能够将衣服瞬间清洗,但不能弥补它的缺口,长枪把她的袖口和腹部衣物刺破,裙摆更是破破烂烂,唯有里衣是完好的。 伤口迅速结疤,知珞整个人跟鱼一样瘫在床上,脸埋在被褥里,开始等明天的比试。 半晌,门被轻轻推开。 他的右手显然好了不少,强劲的身体让他面对修为比他高的灵力破坏还能如此迅速地恢复。 知珞嗅到食物的香气,转过头露出脸。 燕风遥将包着热腾腾烤鱼的油纸放到桌上,左手一直垂落着,他也不在意,偏过头,又状似无意地问了句:“真的不需要将那个齐旻提前解决掉?” 知珞奇怪地看他一眼:“不需要。” 他顿了顿,说道:“齐旻非常肮脏,不想脏了你的手。” 看起来燕风遥提前调查过。 知珞还以为是什么危及性命的原因,起身坐到椅子上听完,面无表情道:“脏的不是我的手,是我的剑,擦了就行。” 她开始慢吞吞啃烤鱼。 外焦里嫩,没有刺,连大刺都被挑得一干二净,一口下去满是辛辣又弥漫鱼味的香气。 “……”燕风遥沉默了片刻。 知珞几下吃完 ,看向他的左手。 你的手居然还没有好。 ……无妨。 他没有说他只是加速了右手的痊愈速度?[(,用于给她带食物和方便照顾她,左手就听之任之。 知珞伸手,一下子捏住了他变得软绵绵无力的左手。 极有韧性的小臂肌理下,是一按就能感受到碎块裂痕的诡异。 密密麻麻的疼痛猛然变得铺天盖地。 燕风遥垂下眼睫,面上平静,反倒盯着她看。 知珞一下一下捏着骨头凹下去或者破碎到略微移位的地方,有点解压的意味,虽然她没什么压力。 待她双手都在捏的时候,燕风遥才开口:“他不是染上污泥那样的肮脏。” “那是什么样。”她抬起头,少年脸上不知何时有了些红晕,但面色依旧镇定。 他微微一顿:“齐旻被伤害后,会兴奋,他乐于别人殴打他。只是还有矛盾的求生本能,所以每次都是胜利者。” 知珞看着他,疑惑地问:“就像你一样?” 至少现在他看起来挺高兴的,虽面色沉沉,但她诡异地觉得他周身都快要蹦出几朵小花,非常愉悦。 “……不,不是,”燕风遥抿了下唇,左手跟面条一样任人摆布。 “任何人打他,他都会兴奋发狂。但我不是……”他顿了顿,对上她的视线,语气轻缓,“只对一个人兴奋是平常,对所有人兴奋是肮脏。” 齐旻根本比不上他的干净与忠诚。 燕风遥想到明日的比试,右手抬起,触碰到贴至知珞脸上的发带,再轻轻将它拂到它该在的位置,蓝色长缎在少女黑发间顺从地垂落。 知珞似有所想,很快明晰这差别,耳边却传来少年善解人意的声音。 “如若明日知珞你被恶心得不想靠近,用剑挑断他的四肢筋脉就好。你赢了之后,我会解决掉他。” 知珞眨了眨眼。 “你想抢我杀人的机会?” “…抱歉,绝无此意,”燕风遥说道,忽然一笑,温声道,“我此次杀人与你杀了他无异。因为我随时都是你的仆人,你的手,你的剑。我不是你的对手,我只是你偶尔不想亲手杀人的另一个选择,可以用,也可以忽视。” 这不把自己当活物的逻辑诡异地说服了知珞。 这不是平等地位的“抢”,而是有高低之分的“为主人排忧解难”。 她捏了捏他的碎骨,想了想。 “好吧。如果我不想杀他了,就再丢给你。” 但她怎么可能会抗拒亲手杀人,无法想象。 知珞想到。 即便克制住灵力,尽力减慢恢复,修仙者的身体也会自我修复,他的骨头在逐渐恢复。 知珞捏到一块平整的骨头,下意识跟方才一样往下按,因为它的坚硬,她甚至不自觉带上了灵力。 咔嚓。 细微的合好又断裂的声音,好不容易合上的一小截骨头再次破碎。 知珞毫无所觉,过了会儿,她停下来,找他新储物袋里的零嘴。 燕风遥也没有提醒的意思,将桌上收拾干净,正巧知珞一股脑把零嘴放到桌面,堆满了。 他见她彻底失去了兴趣,也不再看他,才略微有些遗憾地用灵力加快了愈合速度。 耳廓有些发烫,实在是刚才手臂的疼痛感太过,强烈地反映出“她是在触碰他”这一事实,身体不由自主产生的反应。 燕风遥摸了摸耳朵,也挨着她坐下,朝她笑道:“魔界吃食花样太少,这几样是我二十年前跟着凡界的人学做的。” 知珞看他一眼,评价道:“挺不错。” 再吃了几口,她又问:“还有什么。” 燕风遥黑眸微弯:“还有很多。” 多到数不清。 毕竟从前几十年的日子,够他将凡界所有的食物都学做一遍了。! 第 116 章 齐旻是土生土长的魔界人士。 他从小最爱的就是到处找人打架,惹是生非,当然,他不会欺辱弱小,实际上他每次挑选对手都会选择那些实力比他高一点点的人。 既会受伤,又不会死,逃跑也有机会,于他而言简直是好的不得了。 他已经摸不清是什么时候爱上这疼痛感,可又真心实意地不想死。 在魔界,想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所以他不能完全的放纵天性。 一边沉迷于疼痛,一边又本能地抵御会失掉性命的危险,弄得齐旻一路杀生,越长大越得不到想要的疼痛感。 因为对手越来越少了。 上一届兽台比试,他成为了第一,斩仙阁的人特意邀请他入阁,齐旻只问:“我去了,阁主会让我做什么?” 那人自以为掌握了他的心理,意味深长地笑道:“放心,自然不会让齐公子再过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派给的任务也不会让齐公子太过为难。” “不会太过为难”就是“对手很简单”。 “对手很简单”就是“一点儿L也不痛哦”。 齐旻沉默了下。 他转过身淡淡地看着窗外:“抱歉,我觉得我还是需要锻炼。目前还不配阁主的期待,待我在兽台磨练一番,再作打算。” “……”来人胜券在握的笑容僵了一下,但齐旻也不是全然拒绝,他压下眼底的狠戾,扬起笑,“我知道了,我会如实禀告阁主的。” “多谢。” 齐旻自知进入兽台就是进入了斩仙阁的范围,他进来前没想到自己会得第一,得了第一后他又不能拒绝得太狠,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听说那鲁阁主喜欢一击必杀啊。 他无法战胜阁主,但也不慌,想来他已经活了一百多年,在魔界都算可以了。 齐旻就是知道这里是龙潭虎穴,也要进来看看有没有杀不了他,又可以给予他痛感的人。 自然可以找一个普通人来完成,但齐旻将其当做誓死都不能说出口的秘密,魔界没有人可以信任,就算是孩童也必须警惕。 喜爱疼痛,目前为止这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不是因为丢脸,单纯是因为在他看来,这实在是一个致命的弱点,他没有办法根除,但也不打算彻底放纵,直接找一个人来打他什么的,如果彻底沉溺,失去警惕心,就会大意失性命。 他不露声色地追寻着痛意,又隐藏着这个秘密。 在下一轮比试中,他也听闻过那对少年男女的消息。 估计又是一对年轻的、不知死活的魔修吧。 在决赛的前一场,齐旻一如既往地拧住对手的脖颈,对方恐惧颤抖的瞳孔因为缺氧而向上翻,嘴向鱼一样张开,发出嗬嗬的沙哑声,面色涨红,又很快发紫。 是时候杀了他了。 齐旻想到。 这次比试,只给齐旻带来一处伤口,手臂上的鲜血兀自流动, 密密麻麻的疼痛传递进脑海,带来一阵神经般的酥麻。 他忍不住动了动那只手臂。 楼上,一少年抱臂冷眼看着。 破碎的小臂已然痊愈,他从知珞房门出来后,就来到这场比试的场地。 观察过几l场,燕风遥本意是想评估这知珞的对手的实力,谁曾想发现了他的恶心之处。 齐旻以为隐瞒得天衣无缝,可在燕风遥眼底,他的任何细微的动作与神态,都代表着他极其喜爱“伤口”,绝不会为了别人伤害他而愤怒。 真恶心。 一想到知珞将他踩在脚下时,那男人居然是愉悦的心态,燕风遥就紧皱眉头,杀意升腾。 而且是任何人伤害他,他都会如此,何等轻蔑,将对手当成工具。 如若不是涉及知珞,燕风遥扫一眼就不会再注意。 偏偏是知珞的对手,怎么配的。 燕风遥微微敛下眼睑,灵力如同入无人之境,轻而易举地试探了魔修的修为,并且全身而退。 弱小的魔修…… 怎么配呢,怎么配在她剑下露出微颤的喜悦之情,这违背了知珞比试的目的。 少年无比焦躁地捻了捻指腹,往常平静的神色罕见的情绪外露,异常的烦躁。 杀了他吧,就现在。 用灵力,不会有人发现,那群弱小的宵小连凶手都找不到。 不知不觉间,右手掐住了左手腕内侧,他需要疼痛来浇水,让发热的脑子清醒。 很快,一道血痕出现在少年手腕的皮上,他的眼睛却始终注视着楼下巨大的圆台。 黝黑沉暗的瞳眸最初还有隐约的杀意浮浮沉沉,现在却只剩下一片死寂,平静得如同一滩死水,手腕却不断出现鲜血。 再等等。 或许知珞她不会发现齐旻的异状就杀了他呢……但是知珞不会使出全力,齐旻至少能撑过一招。 知珞与其他人不同,燕风遥知道哪里是伤人最痛的地方,她却只是去记哪些地方是致命的。 所以,可能也是最疼的。 她应该会发现,她也容易被这些人不同的反应吸引,勾出兴趣。 ……不然还是杀了他。 燕风遥的眉略微一压,到底是按耐住,他不能违背知珞的意思,擅自去夺取她的囊中之物。 …… 齐旻终于杀掉了对手,在判官高声宣布他的胜利时,齐旻似有所感,抬头往左侧的楼阁一望。 空无一人。 他收回视线,忍不住回味手臂的伤口,舔了舔唇。 也不知道明天最后的对手,会是什么样,又会给他带来什么愉悦。 * 知珞照常休息了几l天,到比试那天就神色如常地背着剑到达场地。 齐旻作为上一届的第一,一直有无数的人上赶着讨好,他来到这里时,乌泱泱的一片,都在奉承。 一人捧着他的武器,一 人又嘴巴不停地说话。 “齐公子,这次斩仙阁可是好大的手笔?_[(,听说入阁的人能获得翠白石,那可是修炼的好宝贝!在此我先恭喜齐公子了。” 齐旻没怎么理会众人,听见此事又觉如果这次还拒绝斩仙阁,恐怕会招致危险。 翠白石吗?还算不错的修炼材料。 内心可惜着兽台再没有更好的乐趣,齐旻终于看见了对手的面容。 他微微一愣。 ——太年轻了。 不只是指外貌,还有她的眼睛。 活了几l百年和活了几l十年的人的眼睛是不一样的。 这个人,就像是才初出茅庐的人一样,眼睛里除了自己在乎的,什么都不会管,并且也没有魔界常见的污浊情绪,一片澄澈。 这样的人怎么在魔界生存下去的? 还有,他竟然看不透她的修为。 齐旻悚然一惊,立刻端正了态度认真地端详片刻。 少女没有在意他的视线,扭过头将手中的食物塞给燕风遥。 齐旻这才看向她旁边的人。 虽说这少年气质凛然,但怎么看都更像是魔界人,连唇畔的笑都显得那么不怀好意。 燕风遥确实不怀好意,他正轻声对知珞说话。 “如果他太过恶心,就不必委屈自己。” 杀了他,或者让他杀了齐旻。 从来都不知道委屈自己是什么样的脑回路的知珞疑惑地看他一眼:“?” 知珞走上圆台。 楼上似乎有斩仙阁的人。 她思索起今日清晨,燕风遥说的话。 知珞今天是日上二竿才醒来,困倦地坐在镜子前。 燕风遥将她略微凌乱的发一点点理顺,又在她的头两侧分别扎上一个团子,脑后的黑发披散着,在他指间划过。 燕风遥学会的发型很多,但只有双丫髻是知珞最习惯的,他倒是有过一次尝试为她梳其他漂亮的发型。 但因为太繁琐,花费时间太长,知珞不耐烦,一连问了二次进度后,就直接向后靠去,撞了一下他的腹部。 燕风遥低头,她仰着脸,头顶着他的腰腹,不高兴道:“太慢了,你在编花吗?” 然后燕风遥就再也没有轻易尝试过新花样,只是丫髻的扎法偶尔会变。 第一次梳的形状就像是头两侧的鼓包被发带从中间压住,分成了上下两节,现在则是偶尔直接系两个花苞团,圆圆鼓鼓。 他总会在她喜欢的范围内做出更多。 今日清晨,他就系了两个可爱的花苞团,末了还轻轻捏了捏,知珞似有所感,自己伸手也捏了捏丸子似的头发。 燕风遥:“听说兽台每一届的第一都会入斩仙阁,但到现在,没有一个人闯出名声。” 知珞不甚在意:“太弱了,或者死了。” 她看得很清,只是不在意而已。 燕风遥一笑:“是啊,也 不知道死在哪里。魔界修炼所需的魔气日渐减少,到了现在已经可以称之为稀薄,魔修修炼艰难。” 他低头看知珞又在镜子前捏自己的丸子头,便抬手轻轻捏住她另一个,仿佛是为了梳头的最后一步固定发型似的。 但他确实是将丸子头捏得好看了些,碎发被他藏进去了,知珞就把刚扎好的头发给捏扁了一些。 她放下手时,燕风遥又帮她整理了下。 明天扎紧实一点好了,太过蓬松虽然可爱,但知珞一捏就容易不再那么圆润。 也不对,其实紧实一点也是可爱的。 知珞突然道:“是阁主杀了他们。” “或许,”燕风遥笑道,“毕竟怎么想,吸收其他魔修的魔气,总比自己修炼快,那阁主的修为就是在现在,也比别人增长得快些。这也许就是兽台建立的意义。” 所以,第一是绝对会遭遇不测的,再说,被吸走修为还很痛苦。 那她杀了这个齐旻,还算是救了他,毕竟她又不会折磨人。 知珞面无表情想到。 站在台上,齐旻拱手行了一礼:“幸会。” 再不多说,魔修手中的水晶绽放出刺眼光芒,台上蓦地出现一个又一个暗色泥沼,有一块似乎消化不良似的,突的吐出一块残缺的半块脑袋,然后那脑袋又慢吞吞沉下去。 这是齐旻最有底气的招数。 他在这里就用过两二次,这“沼泽”吃人,弥漫的沼气又能不断消耗对方的魔气,他甚至能够藏身进去,可进可退。 知珞唔了一声,脚底的沼泽像蠕动的裂口,在不断试图吞噬掉她。 她没有魔气,虽然这瘴气也在消耗着灵力,但这些对于磅礴的力量来说,只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 知珞抬起脚,那暗紫色的沼泽还像泥巴一样沾在她脚底。 是有点恶心。 齐旻严阵以待,见沼泽竟然对她不起作用,脸色瞬间发白。 怎么回事?完全感受不到她在使用魔气。 下一刻,却是雪亮的一晃。 她出剑了。 在剑气到来之前,强烈的压迫力迫使齐旻先一步感受到危机,本能地潜入沼泽。 “啊!!” 她却更快一步,一只手臂随着喷洒的鲜血孤零零地掉落在地,齐旻不见了踪影。 知珞走到那手臂前,顿了顿,用剑戳它。 下面是柔软的沼泽地,手臂被迫向下陷了半分。 知珞再戳。 手臂再陷进去了一点,接着,因为是主人的肢体,沼泽反而把它吐出来,往上顶。 一抹灵力聚集于剑尖,居然破开了沼泽的一角,深处传来一阵被反噬的痛苦喊叫,叫到最后夹杂着莫名其妙扬起的音调。 一直在台边观看的燕风遥眉毛一挑,面色更冷漠了几l分。 最后,沼泽才不情不愿地把主人的残缺肢体一点一点吞掉。 知珞漫步在台上,脚踏下的地方◤_[(,沼泽避让,腾出一片干净。 其他人无法感受到的威压侵入沼泽,随着少女的脚步呈现陡坡似的上升。 “怎、怎么可能,我怎么没发现她用了魔气?”围观的一人瞠目结舌,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 “难道她的修为已经到了可以产生压住齐旻的威压的地步?” 台上,她停住脚步。 沼泽下的齐旻瑟瑟发抖,他没有想到自己连出去应战的勇气都没有,本能在极力阻止他。 她的威压如同死去的尸体在舔舐他的心脏,冰凉得可怕,就像蝼蚁见了大象,本能地感到巨物恐惧,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在缓慢行走,每走一步,他的精神魔根就被震荡一次,像是临死前迟迟不落的刀,要将人逼疯。 他想要嘶吼,想要想尽一切办法逃脱。 但事实是,他不能动弹分毫,一只手却抬起,怔怔地抚摸着臂膀断裂的截面,面带酡红。 ……好疼,这是他在这一百年里最疼的时候。 呼吸在加重。 突然,一把剑轻而易举地突破了众人无法看透靠近的沼泽地,将他挑了出来。 齐旻摔落在地,伤口还在汩汩地流血。 知珞正要杀他,又疑惑皱眉。 他似是恐惧,却又带着浓浓的喜悦兴奋,显得面部五官都扭曲起来,怪异得很。 她不是太懂。 算了,也不需要懂,这场比试依旧这么简单。 知珞提起剑。 “等等——!”一打扮精致的仆人大声阻止,走上圆台,朝知珞行了一礼,“知姑娘恭喜恭喜,年少有为啊。阁主极其欣赏你们的实力,想要你们一人都入斩仙阁。还望手下留情,翠白石一定是姑娘的。” 知珞看他一眼。 仆人虽在笑,但不讨好,带着底气。 下一瞬,齐旻愣愣地看着逐渐消失的沼泽地,还有自己倒下的身体,脖颈处的鲜血像是喷出的浪花,失去了头颅。 ……他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男人的双眸彻底失去了神采,温热的鲜血流出了台,洒到台下,飞溅到一少年的足边。 燕风遥垂首看着这点滴状凌乱的血,轻笑了一下。 就是可惜了,死前还让知珞看见这男人的丑态。 “你…你……”那仆人就没见过这么不给他面子的人,话说了几l遍都没有说完。 知珞这才觉得比试结束了,收起剑,礼貌问:“什么事。” “……”那仆人想骂,可还是收了声。 瘦小的男人眼睛微凸,略微一转就带着狡猾的意味,想到阁主的吩咐,他吞下了这口气,“……恭喜知姑娘,我们阁主要见你,还请跟我来。” 知珞应了一声,她就是要来看看这阁主的。 仆人无端地打了个寒颤,才迟钝地想起这人深不可测的实力,生出几l分忌惮。 ……总归,是超不过阁主的, * 王一黎是斩仙阁阁主的暗卫,她在魔界流浪过,也曾被北界的一些贵族收留过,但最终她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去当一把刀。 吃苦吃累,成为别人手中的刀。 没什么特别原因,非要说就是她喜欢。 她喜欢去完成任务,杀人或者保护,都会让她有一种成就感。 总而言之,王一黎挺喜欢自己工具刀的定位。 今天是阁主迎接兽台第一,吸收那人魔气的日子。 斩仙阁阁主事情很多,兽台只是其中一个,如果不是为了自己的修为,他才不会耗费巨大财力来建造这兽台,兽台里的任何人都可以是他修炼的基石。 那些天之骄子,自以为可以翻身,殊不知自己只是阁主的修炼材料。 错落有致的阁楼内,鎏金色香炉升起缕缕烟气,温池氤氲,空中布满轻纱。 阁主喜欢在把别人吸干后泡温池,干脆每一次就在温池旁做事。 王一黎隐藏在阴影里,整个人都沉入了阴影中,与其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阁主,人带到了。”一仆人恭敬敲门。 阁主躺在椅子上,衣衫不整,闻言不紧不慢道:“进来吧。” 仆人推门而入,跟着进来的人也映入王一黎的视线。 那是一个少女,看起来像是她以前在贵族里见过的脆弱花朵,实在是想不到第一居然不是那个齐旻。 仆人低着头,关上房门。 原本阁主会直接出手,她见多了那些人一踏进房间就成了人干,但这次似乎是因为阁主见少了一人,仁慈地让她多活了片刻时间。 “那个齐旻……” 王一黎的职责是保护阁主,她的确做得很好,才会被放在他的身侧当暗卫。 可当那个少女出手时,她却没有及时反应。 太快了。 那少女似乎只是瞧了阁主一眼,就看穿了他的修为似的,出剑一招毙命。 可怜阁主衣服还没穿好,就一头栽进了温池,流程倒是对的。 王一黎在少女出招的同时,就警觉地踏出阴影,抽出袖剑,正想要将阁主护在身后。 然后身形狠狠一顿。 ……啊,阁主已经死了。 怎么这么快。 罪魁祸首偏过头,好奇地看她。 王一黎正维持着踏出一步的姿势,突兀地出现在房间角落,一身紧贴的黑衣,凌厉的魔气欲要迸发。 王一黎僵硬着身体:“……” 她是喜欢当工具刀,但不代表她在雇主死后还要当工具刀,又没有任务成就感。 这少女的修为深不可测,最好不要触她霉头。 迅速思考完利弊,王一黎维持着凌厉神情,倒退一步,如同时间倒流,她顺滑地退回了阴影里。 这代表着她的态度,如果对方不会赶尽杀绝,那么就有可能 放过她。 少女偏头瞧了瞧,低垂的剑尖有血液滴落,她走向那处角落,蓦地停止脚步。 显然早已将暗卫标记为敌人。 那一瞬间,失去雇主的暗卫毫不怀疑,自己会被她穿透阴影——一剑封喉。 王一黎又立刻走出来。 两人对视。 “……” “……” 沉默间,时不我待,死亡在随时招手,王一黎面色肃穆地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有力。 “属下拜见阁主!” 少女停了下:“什么阁主?” 王一黎坚定道:“魔界弱肉强食,北界魔主之位是弑杀了上任魔主才成功登上魔主宝座,上一任阁主也是打败了上上任阁主才成功继位。您杀了阁主,自然就是新的阁主,是我效忠的主人。” “这样,”那少女发出恍然的声音,“魔界还真方便。” “这是当然,魔界以实力为尊,上一任阁主是技不如人,您剑术斐然,修为高深,理应是当之无愧的新阁主。” “唔。” 少女原本还想杀掉暗卫,现在这暗卫却已经是自己的所有物,甚至连这温池楼阁都是自己的东西。 自己的东西自然就不需要破坏了。 少女拿起桌上金子做的杯子,王一黎顿了顿,违背暗卫职责地上前,给她倒了杯水。 少女喝了下去,想到什么:“那你去把燕风遥叫过来。就是和我一起来兽台的那个人,现在他应该还在那比试台。” 使唤人使唤得十分顺。 “是。” 王一黎低眸顺眉,全程没有抬起冒犯地看过新阁主一眼,走了出去。 “你怎么出来了?!”大门口的仆人惊讶道。 王一黎冷着脸:“阁主已死,按照规矩,那个少女已经是新任阁主。” “——!?”仆人目瞪口呆,“你说的是哪门子的规定?!魔主之位的确是这样,但我们斩仙阁阁主是世世代代传下来的位置……” 她一个半路进来的,哪儿L知道你这位置是什么世袭的,反正现在不是了。 王一黎面无表情地想到。 时间不等人,王一黎没再管他,离开了此处,迅速前往比试台。 她能成为暗卫,自是站在了魔界魔修的中上层,连比她厉害百倍的阁主都能被轻易抹杀,她更是无比清晰地领悟到房间里的人的实力,不敢造次,甚至不敢逃跑。 …… 燕风遥以为知珞再回来会是被追杀的状态,或者把斩仙阁全灭也是有可能的。 然后就得知她已经成了阁主。 燕风遥:“……” 他一顿,瞥见眼前女人垂眸的镇定神色,忽的嗤笑一声。 少年像是瞬息间洞察了部分真相:“你知道作为仆人属下,最基本的就是不要欺骗主人吗?” 王一黎心中一紧。 他的修为也是她看不透的深厚。 “……除非是对她有利。所以,如果真的骗了,”燕风遥低头看了看地上的鲜血,微弯黑眸,似乎很是愉悦,笑道,“那就让它变成现实,知道吗。” 如果那少女给的威压是清凌凌的大海,没有刻意针对,那这少年就是绝对的铺天盖地的窒息恶意,暗流涌动,刺骨的冰凉,似乎随时要撕咬下你的血肉。 王一黎的手不由自主地微颤了下,她强行压住恐惧的内心,头垂得更低,不敢目视少年。 “……是。”! 第 117 章 第117章 怎么——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啊——! 仆人内心哀嚎,身体却很诚实地跪倒在地,被他贸然打开的房门在身后吱呀作响。 温池已然浸泡着淡淡血污,一具尸体漂浮其上,水波略有荡漾,房内寂静,无声无息。 那仆人万万没想到阁主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亡。 ——是真的一点儿声响都没有! 距离他把兽台的第一名带过来还不到片刻吧…… 思及此,仆人僵直的视线移到少女身上。 才一进入,就是铺天盖地的威压——这是少女还未收敛,杀过人之后无意识释放的压迫。 死寂带来巨大的阴影震颤,越是知道阁主的实力,就越是害怕眼前的人。 她毫无疑问是一个剑客,或者说是使剑的魔修。 漂亮的剑被放在一旁,还未靠近就能感受到清冽的气息,她坐在椅子上,在一口一口喝着泡了菊花的茶。 这么轻易就杀了阁主的人…… 仆人的身体止不住发抖,跌在地上,竟一时间站不起来了。 咦,这茶没有修仙界那么苦啊。 知珞一边喝一边奇异地想。 甚至带着甜,在她活着的时间里,饮品也就白水、酒、茶,白水喝惯了,酒太辣,茶又太苦,现在喝到口味新奇的,她就忍不住喝了一口再一口。 “有什么事?”知珞对那瞳孔放大、嘴唇发白的人说道。 俨然是一副“你进来是不是有事情汇报啊”的样子。 “我……我我……”仆人结结巴巴,“你杀了阁主……” 知珞疑惑地偏头,耐心地回答:“对,然后呢?” 这回他带着恐惧的哭腔:“……你…你杀了阁主……” 下一步定是血洗斩仙阁啊!毕竟这是家族事业,他也逃不掉。 “?” 知珞:“没事就出去吧。” 她看了看敞开的门,“饿了,斩仙阁有什么好吃的?斩仙,斩仙人,吃人吗?前阁主吸走人的修为,你们能用吃进去的方式炼化魔气吗?” 知珞仅仅是随口一问,毕竟前阁主吸走人的魔气跟吃人血肉差不多了。 只给你剩下一层干瘪皮和骨架子,可不是“吃”了吗。 半天没有回答。 砰。 在庞大的压力下,那人眼白一翻,成功晕厥过去。 “?” 知珞看一眼,再面无表情地看向门外。 怎么还不来。 还是燕风遥好用一点。 …… 王一黎跟在燕风遥身后疾步行走。 她走到半路,突然面目一阵扭曲。 ——不对啊!这人怎么知道阁主的房间的! 少年走得极快,背一直是挺直如松,马尾在脑后没有过多的晃动 ,可见他的稳。 等他完全无误地来到阁主房间门前时,王一黎已经麻木了神情。 一个实力顶尖的魔修,加一个辅助计谋顶配的同行者,如若“谋士”忠诚不变,那么这二人的确是绝妙的互补,很棘手的敌人。 幸好现在叛变了。 王一黎毫无愧疚之心的想到。 不过, 女人倏地紧了紧指骨。 抛弃老东家在暗卫界是绝对耻辱的存在,一旦背叛换主,那么势必不会遭受二用,是个人都知道,愚忠的暗卫才是暗卫。 现在逃走吗? 王一黎屏住呼吸,看着少年踏进房间,他方才一直冷着脸,和王一黎习惯性的充满威压的冷面不同,这个少年是真正漠视的冷容,目中无人。 冷漠凉薄,似乎不管什么事都引不起他的半分的波动。 现在王一黎却听见他真切带笑的声音,还带着完全的软化,如冰破花开,一下子到了温温柔柔的春天。 “接下来需要肃清斩仙阁吗?” 王一黎打了个寒颤。 但这样的话,他似乎只是随意一问,走到知珞身边,眼睫垂下,唇畔微弯。 “这茶很好。” 知珞这才抬起头回他一句:“很甜,很好喝。” 她顿了顿,然后开始发布任务:“你学一下。” 燕风遥笑道:“是。” 知珞又低下头去一口一口喝茶,她的动作不像是高雅人士品茶,反倒像是好奇而已,喝一口就盯着茶杯里旋转浸泡的花——然后把花也给一口吃了。 燕风遥极其自然地开始奉茶,比之王一黎的倒茶更加赏心悦目,也更加贴心。 两个人居然就这么安静下来。 王一黎:“……” 她张了张嘴,又给闭上。 知珞:“还有,那个人晕倒了。” 燕风遥瞥一眼门口晕倒的仆人,风轻云淡:“应该是太过激动吧,听闻以前的鲁阁主天性凶残,是魔界毒瘤,现在除掉他实乃大快人心,赤诚热心,心怀天下之举。” 王一黎对他睁眼瞎一般强大的吹彩虹屁能力震惊了下,欲言又止:“………” 但知珞对他不着痕迹吹高级彩虹屁的行为没有想法,压根就没怎么听。 要解决斩仙阁是因为斩仙阁内有魔修想要得到魔种,在十二月宗时劫走燕风遥的就是斩仙阁的人。 虽说现在燕风遥的魔种已经挖掉,但有些魔怔的人是不会相信的,非要亲自挖出来一看。 她对剧情里可能一波一波杀过来的苍蝇很不耐烦,况且也不想对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势力猜来猜去,干脆把他们从阴影里揪出来解决掉,这样粗暴的斩草除根才会让她畅快一点。 不过,解决的有点容易,对手太弱了。 她感到无聊,接下来除了等百年后的邪祟,就没什么必须要做的了。 想到这里,知珞放下茶杯,整个人跟 放松的饼一样躺在椅子靠背上。 王一黎止言又欲:“………” 燕风遥一顿,放下茶壶?,先是讨好般轻笑着给她一件有趣的小物,再走向温池,似乎居高临下观察了片刻,出声:“他吸走魔修魔气之后,会到哪里去。” 语气带着冷冷询问的意味。 知珞没有反应,继续瘫。 王一黎瞬间意识到这是在问她,她松了口气,总算不用当门神,走了过去,在路过知珞的时候恭敬地请示了下。 然而知珞已经闭上眼睛,跟系统谈话去了。 王一黎:“……” 她坚强地停在离燕风遥不近不远的地方。 他的面容已没了笑意,也没那么冷,单纯是漠然,看着这具尸体,就像看着一些线索,抽丝剥茧。 王一黎想了想:“阁……前阁主吸食完魔气后,会回到总阁,与鲁家其他人密谈,听说过几日,那北界魔主也会来见阁主,斩仙阁和北界一直关系尚可……” 燕风遥用神识探查尸体,她话音刚落,神识也收了回去,漆黑的瞳幽深难辨。 “鲁家吗,家族更好,他们抱得越紧,解决起来就更不费时间。” 一滴透明的水珠从他手中的小瓶滴落,尸体瞬间化为乌有,温池表面发出滋滋的刺激响声,像是彻底煮熟煮烂了。 …… 系统跟知珞聊着聊着还评价那边的谈话一句。 【啧啧啧,家族企业,抱得越紧,找人越方便,一巴掌拍下去能打死一团呢。】 知珞:“好无聊。” 系统:【宿主,这是震慑众人的好时刻啊!鲁家不听话的就斩,掌握斩仙阁,说不定还能在魔界扬名呢!】 知珞没有反应。 系统再看了看原著女主在干什么。 嗯,原著感情线还是一坨不可分辨的垃圾呢。 ……只是。 系统严肃地再查看了一遍。 没有错,“知珞”在修仙界的名声已经随着那些长老们的罪行而全面翻盘。 众人眼中修仙界的知珞:正义、嫉恶如仇、斩杀了修仙界毒瘤,追着魔修去了魔界。 魔界的知珞:已经丝滑地融入魔界,并且夺取了势力,黑吃黑了。 系统:【。】 但又想到刚刚它才被宿主唤醒,听到的反派的彩虹屁。 反手给杀掉阁主的知珞扣正义帽子。 这反派嘴上不说,但还是在为宿主的修仙界身份留退路啊…… 燕风遥三言两句嘱咐完一些杂事,王一黎也不在乎这是不是暗卫身份该做的了——不如说,这少年好像挺反感知珞身边有贴身的暗卫,提都不提暗卫职责,知珞更是如此,暗卫在她身边,感觉危险来源最大的就是知珞自己,保不准一个不注意把暗卫给砍了。 至于其他的,知珞只需要认定这斩仙阁已经是她的东西,剩下的似乎就是交给他去安排。 知珞对 系统说:“好无聊。” 【……】系统慈爱道,【没事,马上就要继续砍鲁家人头了。】 系统说着说着,猛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既然攻略成功了——那么宿主和反派什么时候成亲?】 知珞:“成亲?” 系统:【对啊,或者起码跟情侣一样在一起吧,你们呢?】 知珞沉默。 【?】 【你们,不会还是只有一层主仆关系吧?不会吧?】 知珞毫不心虚:“嗯。” 系统:【起码给反派一个名分啊!】 知珞真诚地疑惑:“这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系统:【当然了!这是双方排除第三人的最好关系!没有名分,吃醋都不知道以什么立场直接吃醋吧?比如你可以让他不要靠近其他异性,对他发脾气,对他提恋人的要求。】 知珞:“可是我现在让他不要靠近别人,对他发脾气,提任何要求,也能满足。” 【……】好像是的。 那反派吃醋呢?一直暗搓搓只会让阴暗值提高啊宿主! 系统狠狠沉默了。 半晌,它换了种方式说:【……还有给对方一种安全感?】 安全。 知珞恍然。 “我不用怕他害我,但是他可能会反过来害怕我会杀他。” 知珞不放在心上:“那还行,随便。” 【……就当这样吧,】系统心累,不得不灌输一些恋爱常识,【还有,宿主你不是也喜欢反派吗?恋爱的话,直接捅破窗户纸当恋人,会有格外不同的体验,他依旧是你的仆人,也可以是你的恋人,说不定反派放开了,花样和反馈会更多,你更高兴呢。】 虽然现在花样就挺多的。 系统腹诽。 让她高兴。 知珞陷入沉思:“唔。” 说实话,她并不觉得一个称呼关系有什么不同,真的能让她高兴? 系统随即抛出王炸。 【反正你无聊。】 ——对啊,反正这百年将会无所事事。如果真的能有新东西,真的能让她高兴呢? 知珞睁开眼。 王一黎和晕倒的仆人已经不见了,温池被燕风遥换了,他不仅换了水,连整个温池水壁都直接用法术调换。 谁也不知道他储物袋里到底堆积着什么。 现在燕风遥正在无声无息地整理床铺——连整个床都被调换。 知珞聚精会神地盯视。 很快,燕风遥就转过身与她对视,笑道:“鲁家的事明天就可以解决,不过是杀几个人,到时候不赞同你的继位的人,除去便是。” 就像突发奇想,知珞诚恳地问:“你有没有想过,既然你我互相喜欢,那么为什么不当道侣呢?” 顿了顿,她谨慎地补了句:“不过还是主仆为先。” “……” 少年保持着微笑,整个人一动不动,这一刻他已经遗忘了自己是否对她剖析过自己肮脏的心悦之情,又是否像她这样,直白又真诚地说过喜欢,让她明了自己的心意。 他只是沉默着。 ?想看白白木的《当她可以操纵反派少年》吗?请记住[]的域名[( 气氛诡异的安静下来。 片刻时间过去,见他还不说话,知珞嘴馋,又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实在满意这刚刚好的甜味,不由得再次提醒。 “记得学做这个茶。” “……” 燕风遥还是没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6-2405:25:12~2023-06-2804:54: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上北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二二酸酸、空蝉、坑文鸽子精是会被读者、遇到困难睡大觉、盈Yin、幸村教教主、划水鱼丸2个;桃知、上北、枕欢、MBCC局长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Ginkg109瓶;沙丘上的狐狸46瓶;卷40瓶;绮玉30瓶;试倩悲风24瓶;噜噜噜23瓶;Kitanai☆20瓶;黑熊白18瓶;巫觋、一十三君、L、仔仔仔仔仔仔仔、神奇的世界、豆本豆、牙鸟腰颈肩腿都好痛、白隐哑语10瓶;山不遥、路迢迢、3486489、橘笙南、无他5瓶;吃西瓜就吃西瓜皮3瓶;木鱼2瓶;爱读书的梁deer、我的名字在感谢名单里、白切黑、咟、花枝春满677、夜航行船、小兔宰治心想事成、活一天有一天的爱法、乱码、君汍澜.洛、阿绯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18 章 第118章 按照燕风遥的计划,本不应该如此的早。 不论是魔种暴露,还是……合契。 更别说,“做道侣”这个选项,在他这里也不是必须的。 少年只是想让她落到他身上的目光再多一点,再久一点,仅此而已。 靠近一点,亲昵一点,就像划进范围的同类,可以在她发呆时舔舐她而不被杀死,那已经是小心翼翼探出兽爪的奢望。 毕竟和她在一起,就必须抛弃常有的观念。 婚礼不是必须的。 承诺不需要甜言蜜语。 那些常人认为的“深情”与“永结同心”的条件,都不是她所想的。 扭转那些常规的、世俗的约束,才不会在追逐她的途中崩溃湮灭。 就像现在。 那些神仙眷侣眼中郑重的诺言礼仪,在她嘴里也仅仅是一种好奇的玩乐。 只是玩乐而已。 “……” ……分明对此一清二楚,分明知道不应当和常人一样欣喜。 耳侧却听见血液流动的汩汩低鸣,一遍一遍冲刷着纤细脆弱的经脉,心脏没有加快,它甚至变得极其缓慢,一下一下,沉重的击打,打得他眼晃耳鸣。 流淌许久的缄默中,少年张了张嘴。 “……若能如此,我不胜荣幸。” 声音有些涩意。 他没有问她是何时理解的他的心意,也没有对她的突发奇想产生疑问。 即便这对于知珞来说只是可以像饭后闲聊一般随口说出的话题,他也无法完完全全的淡然对待。 或者说,他必须抓住,不论她是在戏耍,还是在好奇地玩乐。 说了一遍,燕风遥似乎刻意地放松全身,释放出舒缓的情绪,他缓慢地靠近,眼瞳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映出知珞喝茶的侧影。 她察觉到他的靠近,也没什么反应,一边继续咀嚼泡烂的花,一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他停在椅子扶手旁,垂首,眼眸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语气状似轻松地重复:“若能做你的道侣,我不胜荣幸。” 知珞没有第一时间回话,她仰着头看着右边的燕风遥,在咀嚼食物,片刻之后吞了下去。 “那我们就做道侣。” 说完就完事了,她趴在扶手边,撑着腮帮子望着他。 燕风遥沉吟片刻,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我知道了,合契的契约,我会写好的。” 知珞点了点头,这件事就这么过了。 合契意味着同床共枕不再是稀少,意味着更近一步,但她对此的印象全部来自于角斗场那些粗暴的亲密场景。 她朝他招了招手,燕风遥便顺势弯下腰,马尾从他侧脸划过,轻飘飘落到知珞的肩膀。 她亲了亲他的脸颊,柔软的一点。 燕风遥顿了顿,眼睫低垂遮住黑眸,也沉默地在她 额上落下一吻。 …… 去找鲁家是明天的事,今夜知珞再不用回兽台,就在这穷尽奢华、极度舒适的楼阁里度过。 在得知那新上任的阁主还要夜晚真真切切地睡觉时,王一黎神色如常地退出去。 打理好一切——指的是欺瞒那些下人,至少得保证这一晚是安静的,那群下属以为阁中的还是以前的鲁阁主,依然按部就班地各司其职。 皓月当空,清风拂面,王一黎望着黑夜。 ——“四个时辰后,你再来此处,带我们去往鲁家重地。” 门扉内,少年淡淡道,身后的屋子熄了烛火,他的面容隐入阴影,看不真切。 王一黎自然回答了是,然后就见燕风遥关闭了门——他没有出来。 她没有对他们的关系多加揣测,揣着手站在庭院的池塘边,遥望浓浓夜色。 ……四个时辰。 新阁主,一晚上要睡四个时辰。 王一黎目露疑惑。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是极其舒服的睡眠长短,但新阁主是修魔的人,不需要睡眠才对。 ……算了,何必在意。 说起来,阁主名字似乎是叫知珞。 王一黎确信在此之前,魔界没有这一号人物。 是新出世的吗? 还是说, 一个人时便变得异常沉静的女人望着月亮,神情是不变的轻松。 ——是通道那头跑过来的人呢? 如果只有那个燕风遥,她定不会这么想。 毕竟少年看起来就是活脱脱一个残忍的装模作样的魔修,在魔界都算得上极其聪明的恶人。 但是阁主…… 即便干脆利落地杀掉前阁主,表明了她不是外表那般无害。 可是在她身上没有过于污浊的恶念,就连激荡的情感情绪也没有,一点都没有,这在魔界极其罕见——不,就算王一黎没有去过人界也知道,这在任何人当中都是非常稀少的存在,以至于一下子就让少女和周围分割开来,自成一方洗涤干净的凝清世界。 到底是怎样的土壤造就那样的少女,她不知道。 在心智上明晃晃比知珞大许多的女人,在夜深人静时内心也会褪去尊卑顾忌,细细思索猜测。 总归不会是魔界能够孕育出的性子。 也不知道新阁主接下来计划做什么。 …… 知珞没怎么想未来,她此刻想的是道侣??[”。 虽然在契约上还没有落实,但按照上辈子的习惯,口头落实就足够了。 于是她毫不顾忌地往床里面挪,然后在燕风遥快要走出去时,拍拍旁边的空位。 他瞬间领悟了她的意思,在门口沉默下来。 “……” 蜡烛熄灭,唯有他隐隐约约的身形立在原地。 下一刻,却是敲门声,燕风遥先行打开一半的门,对外面的王一黎 吩咐道:“四个时辰后,你再来此处,带我们去往鲁家重地。” 她回答后,少年动作停滞了一瞬,终于关闭了房门,也将他关在屋内。 修仙者当然不存在在黑夜里撞到物品的情况,虽不至于看得跟白天一样一清二楚,但也知道大致轮廓。 他一步一步靠近床沿,最后停下。 知珞一直在看他,看不见他的表情,但知道他动作流畅地解开了衣带,随后脱掉了外衣。 对待自己的衣服是直接放置在床尾的椅子上,对待知珞的倒是好好叠整齐安置一旁。 红色的发带像流水一般滑落,轻轻跌落在少年褪下的衣物上,黑发散下来,遮住他的脊背。 知珞正在看人脱衣服,侧对着她的燕风遥却忽然开口。 “我需要脱到哪一步呢。” 松缓询问的语气。 知珞:“?” 她刚想说和自己一样剩件里衣就行,就听见他继续道。 “你天生体寒,修炼只可缓解,不可根除,就算是暖玉法器,睡觉时你好像也不喜欢戴上。” 知珞:“唔,因为很硌人。” 她不是平躺着安安稳稳睡一晚上的类型。 少年似乎笑了下,只道:“我可以帮你。” “帮我什么?” “暖和,”燕风遥顿了顿,声音轻柔到一进入耳朵便引起一阵痒意,“我可以帮你暖和起来。” 以往是因为寒冷其实对知珞这样的修士没什么太痛苦的影响,他也不会擅自上她的床。 但能过得更舒服,又为什么不呢? 知珞却想到他的血。 第一次见面,让她冻得僵硬的手暖和起来的,是他汩汩流动的鲜血。 那的确很热,并且很有作用。 知珞:“行啊。” 于是上身的最后一件薄杉也落地。 少年一靠近,知珞就感受到与她截然相反的热气,磅礴的生命力与少年的体质结合,正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量。 床上只有一个枕头,被知珞挪位置枕着,燕风遥刚要躺下,她又才意识到似的,扯了扯枕头,分给他一点。 “……”他抿了抿唇,“谢谢。” “不用谢。” 少年面对着她,侧躺下来,锁骨处很深,盈着稀薄月光,有几缕黑发贴着他的胸口落下。 他只是这么看着她,鼻尖快要碰到对方的鼻尖,便带来一阵温热,恍惚间他就像一个火炉,燃烧正旺。 知珞把被角也分给他:“喏。” 他眨了眨眼,却没再说话。 最后一层隔膜也被撤去,两人彻底处于亲密的状态。 燕风遥抬起手,在知珞的盯视下,缓慢地靠近。 他给足了她观察判断的时间。 然后在拥抱她的同时,自己贴上去。 的确很暖和。 知珞猝不及防就贴着他锁骨处 ,那是脖颈与胸膛的交界处,温度几乎是扑面而来。 他抱人不像知珞那样粗暴地熊抱,而是极有角度地穿过她的腰,先是引导般,将她的手臂轻抚到他的脊背肌理上,然后自己的手则覆盖着她柔软的背部,里衣的空隙被压下去,隔着轻薄材质,他的暖意在传递。 知珞很不客气地将手心贴在他背上,脑袋也压在他伸过来的手臂上。 肌肤相贴,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还要炽热。 她的呼吸交缠在他的锁骨,分明以前拥抱的时候也这么近过,但这次没了衣物,总觉得呼吸到的空气愈发的粘稠。 他的胸口也略微跟着呼吸起伏着。 以往盖厚被子才觉得炎热,现在又觉得仿佛被温水包裹着,舒服得很,还带着若有若无的心脏加速的跳动。 知珞阖上眼睛。 ……嗯,明明应该比以前更容易入睡,但现在好像不是这样。 她皱着眉头,没有管其他的杂念,几个呼吸间全身心投入黑暗。 燕风遥低垂眼睫,片刻之后,看见她紧皱的眉头松缓。 他恍惚了一下,才迟钝地想起白日里的合契约定。 那时候他已经是心跳如雷,强行按耐下来,万分用心地抓住了机会。 现在,那感觉又迟迟地涌上来。 他被知珞枕着的手弯起小臂,触碰到她微凉的发丝。 ……人愉悦到一定程度,大脑会一片空白。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不想去想,只一遍一遍抚摸着她的发尾。 半晌,少年低下头,充满爱意与可怜,用脸颊蹭了蹭她的额头。 这样的话,一定不会被她抛弃。 他也从未想过,暴露秘密后,能与她真的在魔界相处,只有彼此。 那种一直存在着的、萦绕在心间的不安与患得患失,在某一瞬得到了片刻的安抚。 他与每个魔界人一样,欲壑难填,空落落的心脏空缺,仿佛是一个无底洞,怎么样也不能填补他的惶恐不安,那生怕被放弃的可怜心思浮浮沉沉,总归不会消失。 外层强烈的憎恨、喜爱、漠然是真实存在的情绪,造就了外人眼中的燕风遥。 而内里那些只对知珞的脆弱执拗,也是真实存在的。 他是再怎么样也无法填补完全的、令人心惊胆战的漏斗,随时处于失衡的边缘。 所以在他暂时感到“有安全感”的那一瞬间,几乎令他停滞了思想。 在知珞眼底,合契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于他而言,这是一根更加牢固的线,将他牢牢地粘在她身上,可以爱怜地蹭着她的脸颊,没有任何障碍地、着迷地注视着她的双眼。 主仆可以随意抛弃,道侣却必须再三斟酌,这是双方的责任。 燕风遥抱得更紧,浑身的肌肤都散发着热意,就像令人窒息的网,迫不及待地要将她笼住,再不断地钻进去,贴近,再贴近,渗透进她的血肉,网住她鲜 活的心脏。 似乎只有贴着她血淋淋的心脏,他才会喟叹着发出满足的声音,但这又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让他真正的获得永远的安全感,也是不可能的事。 黏黏糊糊,剥开外皮,是因为不安而愈发疯狂又卑劣的情恋。 静谧中,少年眼眶湿润了一瞬,脸上的表情像是要可怜地、情不自禁地愈发靠近她,直到两人密不可分,血肉交融,骨与骨都交错着暧昧摩擦。 却控制住,压制自己强烈的情绪,一动不动,半晌,燕风遥才喘出一口氤氲的热气,又迅速飘散。 知珞被他那一刹那的喘气声弄得半梦半醒,眼睛睁开了一点点,眼前却是一片柔软有起伏的肌理。 她很快就重新闭上眼睛,并且往他怀里钻了钻,蹭了蹭,脸肉挤着他的肌肉,再度入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6-2804:54:03~2023-07-0204:24: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游昀昀8个;肆意、望月明、吃哪去去什么、观众、混乱杂食也想存在、琳之溪3个;金鱼不会吐泡泡、我讨厌走路,呜呜呜、羽鹤萦春2个;安迪、阿雁、神明会守护我吗?、温桉楠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6个;观众、金鱼不会吐泡泡4个;肆意、上北、羽鹤萦春2个;望月明、我讨厌走路,呜呜呜、下面我简单喵两句、吃哪去去什么、咋暖还寒、云雀远飞、千辞鹤归、游昀昀、神明会守护我吗?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淘米煮稀饭5个;丧气学畜会梦见仿生纯、尚难、羽鹤萦春、~4个;60883443、望月明3个;皮行、观众、游昀昀、请给我内啡肽、暴富千亿、RINRINRIN、上北、地域彼岸、君逑、陌上花开,吾不日必暴、果子酿酒、山不遥、坐着困站着困躺着也困、把不美好变的美好、今天作者更新了吗、茶利、喃喃、遇到困难睡大觉、温桉楠、gys、寡王成就富婆2个;海洋、下面我简单喵两句、吃哪去去什么、咋暖还寒、千辞鹤归、羽丸、53122179、我跟作者比命长、熙恬、神明会守护我吗?、纱窗、MBCC局长、夭夭荨雾、不加糖的相思熊ye、青梅煮酒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励志做咸鱼202瓶;乱码111瓶;小林家的玛奇玛72瓶;小诗雅63瓶;倚霜50瓶;i46瓶;枝、我对社会很有用处!、把圆白菜都拔了、MBCC局长30瓶;柠檬生椰拿铁24瓶;李咏咘是我女儿、吃哪去去什么、知吱吱更鳥、津津不乐道20瓶;幸村教教主17瓶;尚难15瓶;橘子等季12瓶;喃喃、哇哇哇哇、不度、云于10瓶;虞渊7瓶;十三、想在床上瘫一天、言鸣6瓶;美晕地球的金丹的狗、3486489、你是哪根小麻花、鱼鱼、笙歌、小眼镜娘、LiZI、及时行乐、问花寻影5瓶;一十三君4瓶;无他、有魔法3瓶;超凶、夜航行船、木梓、久玖酒、吃西瓜就吃西瓜皮2瓶;我的名字在感谢名单里、最喜欢圈圈哥哥的1诺、阿绯、54075102、快乐修勾、锦鲤、爱读书的梁deer、二二酸酸、祢奈、嘎嘎嘎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19 章 醉人湾。 “恭喜翊师姐!”一弟子喜形于色,“宗主那么看好翊师姐,想必下一任宗主的位置……” “慎言,师弟。”一长相温婉,眉目间却凝聚着肃穆的女人出声提醒。 毕竟在未一槌定音之前,这种言论只会为翊灵柯招致不满。 “啊,抱歉翊师姐……”弟子讪讪地住嘴。 翊灵柯摆摆手,躺在藤蔓椅上宛如灵魂出窍:“我知道……” 师弟陈术挠挠头,嘿嘿地笑了笑。 修仙越到后期,拼的就不仅仅是天赋,还有效率。 修炼的速度会迟缓下来,需要的是灵光一闪,亦或者那一瞬间恰到好处的心性,那些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修炼的修士,反而不会有太大的精进。 所以翊灵柯忙成一条狗,都在忙宗门事务,跟个陀螺一样到处转,一天下来脸都笑僵了。 涂师姐是怎么抗下来的? 涂蕊七可是十几岁就开始做这些事,闲下来时根本看不出来疲态啊。 翊灵柯揉了揉太阳穴。 恐怖,太恐怖了,幸好醉人湾不是十二月宗那样的事事都需要掺一脚的第一宗门。 就算是宗门,内部也分为几派,目前为止,还有几个人是跟翊灵柯一起争夺宗主之位,隐隐有对立的趋势。 陈术自然是翊灵柯背后的,翊灵柯的姐姐翊秋蓉在宗门内风评极好,性情温和有礼,更别说翊家上上下下都在醉人湾共事,即便他们无心,也会积累一些有用的名声与势力,这些都在翊灵柯背后发挥着作用。 至于为什么不是翊秋蓉或者翊家其他人——当宗主,实力是第二,第一是引领宗门众人的眼光与能力,这些都与修仙天赋无关。 陈术哼着小曲走出去。 醉人湾外围有一处小镇,他喜欢在这里购置些杂物。 还有听书—— “只见那剑修掷地有声——自古正邪不两立!你身为十二月宗的长老,却罔顾人命,私自行使秘法,我今天就要替天行道!” 说书人描述得绘声绘色,声音跌宕起伏,仿若真的成了那故事里的人。 “不——你不怕担了背叛宗门的罪名吗!长老哀嚎一声,霎时间灰飞烟灭!那剑修竟听也不听,全然不顾那所谓名声,端得是视名利为粪土。” 接下来,他口吐飞沫,用辞极其夸张地讲述了当年第一大宗出了一个魔种,而魔修把魔种掳走,又被剑修直接追到魔界的故事。 然后又是几千字的夸张剑修嫉恶如仇的彩虹屁。 “那她现在在哪儿!”一人边磕瓜子边大声问。 说书人却摸了摸胡须,意味深长的语气,低吟道:“或许已然消失,或许在魔界蛰伏,或许……” ——“或许在魔界当霸主,可比修仙界自由多了。” 这是上次翊灵柯闲的没事,坐在这里听说书时露出死鱼眼,无语补充的话。 除了随行的陈术,无人听见。 陈术刚对那剑修面露向往,闻言以为她开玩笑,憨笑道:“啊哈哈哈哈哈,翊师姐真会开玩笑!最不济,知前辈也应该是忍辱负重当魔界首领,最后背刺那群可恶的魔修吧。也不知道她多久回来。” 他不能进入魔界,毕竟魔界通道修仙界目前只知道十几处,就单单是那十几处,位置还不定时变换着,就连把守着通道的修士都无法预判,只得隔一段时间,就依据经验在极大的范围里四处寻找。 有时候甚至只找得到两二处,其余的很多年内都无法得知具体位置。 更别说这是双向通道,一旦暴露,或者有修仙者想要进入,那么势必会走漏风声,被魔界的人看见知晓,会造成仙魔两界的交融。 修仙界想要的,是彻底隔开两界,见魔界久久不成气候,自然不会多管闲事。 ……?”翊灵柯用眼角睨他一眼。 继续听那说书人演的知珞情景剧后,翊灵柯越听越不忍直视,露出一言难尽的眼神,张了张嘴,又给闭上。 等听见那句“剑修知珞风光月霁”,她彻底绷不住,缓缓闭上了眼。 涂蕊七的确找出了长老们做腌臜事的证据,还了知珞的“清白”,平反了她的叛逃一事。 就连知珞去魔界,也有了完美的理由。 燕风遥一事俨然成了她成名的踏脚石,魔种的影响反而降低了,就像一个大恶人,名声再显赫,如果他被人铲除,那么就只是那个英雄成名路中的一个被人津津乐道的威慑力减少的石子台阶罢了。 甚至部分人都不清楚魔种之人的姓名是燕风遥,皆以魔种代称。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传闻在凡界传来传去,居然传成了这副样子。 也许是普通百姓,希望那些强大的修士是如此模样的吧,所以才会这样润色。 想通后,这段时间翊灵柯从没有当众反驳过什么。 不过说真的…… 躺在藤蔓椅上,她看了看天色。 鸾金映云,滚烫无比的天空,燃烧正旺,不知疲倦。 翊灵柯起身,指尖一划,不知从何而来的黄符悬停在半空,在结界上隔出一片可以出去的面。 她从中走出,热气扑面。 以前的日子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稍稍一回想便觉世事恍然,记忆覆盖了一层薄薄的膜,无法真切地感同身受。 但又确确实实会想要她回来。 说不定魔界还真的比修仙界更自由呢——对于知珞来说。 翊灵柯想到。 怎么说呢,知珞那个笨蛋,怎么就那么直来直往的呢?明明可以找她帮忙,再迂回一点,再委婉一点,就不会跟逃命一样什么保命法器都没有收集,匆匆去往魔界了。 身后的黄符燃烧殆尽,结界恢复如常。 这样……她也不会偶尔去想自己怎么就没有帮上忙了。 翊灵柯揪了揪自己的发尾。 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想必知珞也不会沉溺于旧情旧伤。 那样就是最好的。 …… 宋至淮行走在雪地里。 修行需要静心,寒冷的环境正是他所需要的,他已在人迹罕至的雪地里行走了九十九天。 脚步未曾停下,从白天走至黑夜。 修炼也未曾停下,灵力不断在体内周转,竟是与打坐修炼无异。 细细的雪随着他的脚印而微微下陷,在他抬起脚时,那脚印又奇迹般恢复如初,如同没有人踏足过。 偶尔天上会飘鹅毛大雪,亦或者轻飘飘的小雪花,尽数点缀在他的青丝,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银色,他的肩部已经堆积了一层寒霜雪,有没有离去、无处躲藏的鸟儿L无助地停在银装素裹中唯一的热源上。 爪抓着他的肩膀衣物,替他扫走积雪,随后自己霸占,蜷缩在他脖颈处汲取温暖。 他目光不变,也没有食物,那些鸟儿因为温度多活了一阵,却很快就饿死,僵直地垂落。 少年抬起手,接住肩上死亡的鸟,脚步未曾停滞。 待经过一棵树下,他才将鸟的尸体放进树枝交叉的地方。 在他看来,这鸟死去,也应当是不希望被束缚在地下的。 天逐渐暗下来,寒风凛冽。 宋至淮忽然心绪平静地想起以前,无情道并非无情,他那么一点恻隐之心,只足以让他安葬这只鸟。 他从这鸟想到不知所踪的知师妹,想到虽说定下了要帮助友人的束缚,可如果知师妹在魔界无法传递出消息,那么他这束缚也就是一个笑话。 脚步倏地停下,呼出的气成为白雾,又迅速消散。 总归,知师妹定会活着,他如此相信着。 等她需要他的时候,他自是不予多让。 脚印再次向前,出现一瞬,又即刻消失,走向雪原更深处。 …… 十二月宗。 “魔界似乎有些许波动。” 追仙殿,令之欢展开卷轴,皱眉凝思。 涂蕊七看了一眼:“应当是权力更替,再正常不过。” “不,不只是这样,”令之欢对着魔界入口处弟子例行传来的记录魔气波纹的卷轴浅浅叹了口气,“……虽然我也看不出来,或许是魔界魔气进一步减少了吧。” 修仙界一直关注着这个昔日的敌人所在地。 魔界的魔气因为不明原因日益减少,最乐意的大概就是修仙者了。 找不到原因,许多修士就妄言,这是天道的惩罚,是魔界应当承受的规则。 涂蕊七看着递过来的卷轴,说道:“这样,对我们修仙界岂不是正好。” 更何况,这代表魔修不成气候,说不定知师妹会过得很好。 涂蕊七面不改色地收起卷轴。 令之欢垂眸,沉默半晌,开口:“……是这样没错。” “对了,近日剑尊如 何了。” 涂蕊七平静道:“还在闭关修炼。” “居然还在闭关?”令之欢目带一些忧愁,“没有丝毫快要突破的痕迹,又没有领悟什么道,闭关到现在,恐怕是遇见了难以逾越的瓶颈……” 她自言自语一阵,抬起头,才发现引以为傲的弟子面色如常的等着,仿佛说的不是她的师尊,而是一个陌生人。 令之欢并不意外,望华君现在的心态本就难以捉摸,把身边人推远是合乎常理的事。 她说道:“你先出去吧。宗门该招新弟子了吧,和往年一样即可。” 涂蕊七低眉:“是,弟子告退。” 令之欢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令之欢还记得知珞那个丫头走后,她问过涂蕊七。 她起初什么都没说,只将大致缘由讲述了一遍。 直到找到了长老们的证据,翻了身,才在她们漫步时口吻轻缓的说出口。 “…我才回到宗门,天刚刚亮,晨曦破晓,就看见知师妹走出来,她和以前一样,很平静,像是出一趟远门,很快就会回来。我对她说我们可以去找翊师妹,或许那个掳走燕师弟的魔修用了阵法,她也没什么反应,” 少女的情绪似乎如死水下翻腾出的鱼,在面容上泄露出一部分:“——明明是要去逃亡,明明是被迫去做的一件事,她还是那么平静,对我说下次见,涂师姐。” 她又很快平息下来,眉头却紧蹙着,低垂眼睫,看着池塘面映出的自己的身影。 “我后来无数次想,家族报仇又有什么紧要的呢?他们是凡人,跑不掉的,为什么我非要留着知师妹不放呢?也许她早一点回来,燕师弟就不会被发现,还能再多看周仙尊片刻,知师妹就不会枯坐一日。” “亦或者,我为什么不能敏锐一点,那时燕师弟已经被关押,就算宗门事务需要我处理,可做事的人也不是不可替代的,为什么不干脆放手交给其他人?弄得不好,第二日我去弥补便是,何苦急着事事完善。本就是因为我,她才迟迟地回到宗门。” “在燕师弟被关押时我不在,周仙尊仙逝时我也不在,我又有什么可忙的呢?那些事真的比得上知师妹吗?在宗门外遇见她时,为什么不多留意一点她身上的血迹,不多说几句话?” 她说的字字锥心,令之欢没有插话,只沉静地凝视着池塘荷叶。 涂蕊七沉默片刻,喃喃:“……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现在所做之事皆是我应该做的,这与知师妹的遭遇相比,如同沧海一粟,不过尔尔。” 令之欢待她说完,才语气平稳道:“你没有预知算命的本事,便不要去揽那大能的责任,家族报仇一事,本就不是你的错。” “不过你要是后悔当日没有及时去看望你师妹,那我也没有什么话要劝你。知珞在魔界,或许是周石瑾察觉到她徒弟的打算,知珞的命灯被她融入自己的魂魄,随着死亡而消逝,再没有人能够窥视她徒弟的生死。但我相信知珞还活着,并且活得很好。” “只要还活着,终有相见的一日。” “……” 她并未言语,清风拂过,衣袂翻飞。 要说这份感情多么强烈,现在也沉淀为一些平静的水,泛不起太大的波澜。 时间让情意埋藏进深处,只等待着需要掀开的那一刻。 随后,她也没有沉湎于此事,自然是朝着令之欢希望的那样迅速成长。 知珞这个名字,也埋藏进内心,等着开出花来。! 第 120 章 魔界。 鲁家今日各个喜形于色,皆因他们家族掌控的斩仙阁将要齐聚,商讨一些阁中事务。 其实事务这种东西,商讨个半个时辰就足够了,魔界这些人粗糙得很,断不能弄出些细腻的玩意儿,比如下属的那些待遇,忠心。 给吃给喝给住,在魔界已经算得上足够好了,哪儿用得着费心去收买人心。 “鲁老,近日修炼又精进了不少啊!” “哪里哪里,你也一样。听说北界魔主很欣赏你?” 那人皮笑肉不笑:“我对阁主可是忠心耿耿,哪里会去效忠什么魔主呢?真当现在的魔界是从前吗?魔主?哼,说的好听,当初不也是两个魔主领队,也被修仙界打得落花流水吗?丧家之犬罢了。” 这话也就关起门来自己说说逞威风。 但显然,这群人吃这一套,在自己的地盘说那些大能的坏话,似乎自己也跟着变成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言谈举止间竟变得更为自信豪放。 “说得好!要我说,还不如我们鲁阁主……” “青儿,待会儿鲁阁主来了,你要好好问好。”一女人对身侧的小男孩笑道。 “对,鲁阁主不能……你天资聪慧,一定就是我们鲁家下一任阁主了。”她的丈夫低头小声说,却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鲁阁主费尽心机得到阁主之位,谁知道是个不能生育之人,理所应当的,下一任阁主就只能从他们这些旁系血亲选一个。 他们家鲁青可是这一辈最聪明、修炼天赋最高的孩子,谁都知道怎么选。 男人想到这点,堆起的笑愈发真情。 说是小男孩,却已经是十五岁左右的年纪,抽条的身体正在迅速长高,他的相貌偏向英俊,初见更像是那些雄伟结实的男子的小时候,从外貌看起来,实在可靠,能够轻易地夺取信任。 浓眉大眼,看着就是英俊潇洒正直郎的苗子。 闻言,鲁青露出一笑,淳朴得很:“我们还不能这么说,父亲。阁主选谁,谁就是下一任阁主。” 男人远没有男孩那般隐忍得住,当即说道:“哎呀你这孩子……不选你他能选谁……” 鲁青眼中掠过不耐,又笑道:“阁主应当快来了。” 男人立刻闭了嘴,支着脖子往外望。 女人笑吟吟拍了下丈夫的肩膀,和男人一样,满心未来的荣华富贵。 这是人之常情。 鲁青漠然地想到,对自己父母的举动没有半分在意,沉静思考着。 忽然,门外响起一道声音。 “阁主到——!” 众人噤声,皆站起迎接。 鲁青也外表恭敬地站起,眉头暗自一拧。 这仆人的声音有些颤抖,阁主难道沾着血、提着人头来的吗? 吱呀—— 门开了。 最先到的是一声沉闷的人的肉身落地的声音。 鲁青面目一肃。 那是鲁阁主身边常见的小厮。 随即而来的是踏进门槛的黑衣少年,周身逼人的气魄,压得人喘不过气,绝不是等闲之辈。 那少年却在进屋后退了一步,侧过身低眉顺眼,温顺下来。 他如此恭敬对待的,是一个少女。 带着门外的微风进屋,佩着剑,蓝色的发带在黑发间若隐若现,面容冷然,眼睛充满天真的圆钝感,但无人敢真的把她当无害的白兔子。 那地上的小厮像是有根绳将他头颅吊起,脸涨得通红,嗓子如同公鸡打鸣,蕴藏着惧意大喊出声:“前任阁主被知阁主成功杀死,按照规矩,斩仙阁的阁主已经是知珞阁主!” 原本静默、等事态发展的众人顿时炸开。 一白须老人厉声道:“何来的规矩!斩仙阁几百年来都是我们鲁——” 话音未落,脖颈处已经出现一道血痕,他说着话,面上全然无知无觉,众目睽睽之下,他的头颅顺着脖颈截面往下滑,顷刻间滚落在地,声音戛然而止。 知珞甚至没有出剑,仅仅是指尖在半空一划,就夺了性命。 她环顾四周:“还有吗。” 知珞现在知道了那王一黎可能说的是假话。 但那又如何?她起初真的信了,在她把斩仙阁当成自己的东西那一刻——那么它就是她的了。 更何况,那阁主是因为要杀她才会受报应来着,她这样还算仁慈的,把这人遗留下来的东西继承打理。 知珞想到。 “你……你……” 半晌,无人出声,因为没有人看得出她的修为。 只有比自己高出许多的修为,才会看不出。 知珞只会粗暴地继承,不同意的就杀,同意的就留下,没有半分要“辩论”“劝服”的意识。 每个人都很公平的只有一次机会,说错了就没了。 在修仙界可能会口诛笔伐,但在魔界刚刚好。 不如说,好的出奇。 于是一些人很顺滑地忍辱负重了。 斩仙阁凭借的就是实力,鲁家一直霸占着无数优质资源,怎么着也不会比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人好。 他们从未想过居然有一个人能够轻而易举地威胁自己的性命。 ——就连魔主都要因为斩仙阁的名声礼让他们三分! 知珞环顾一周,发现这群人在她进来之前是在吃饭。 她没见过那种一边吃饭一边商量事务的场合,于是步履平稳地走向最上方的座位,一脸平静地坐下。 寒蝉若噤。 王一黎其实说的没错,魔界就是以实力为尊。 修仙界那种视守护宗门为己任,誓死也不会让宗门落入魔头之手的决心自尊,魔界之人是半点没有的。 说好听了是以实力为尊,说难听了就是软骨头,敲打一番就听话得很。 布菜的仆人看准时机,殷勤地 为新阁主布菜。 在死水一般的寂静中,饭菜上桌的轻响很是明显。 那仆人也是险中求生,布完一个菜见新阁主脸色不变,还盯着菜看,就狠狠松了一口气,加快了速度。 须臾,他觉得背后被蜜蜂扎了一下似的,泛着幽幽冷意,头皮一紧,硬撑着布完菜,低着头后退转身时,就看见一开始进来的黑衣少年正站在他身后。 那双玻璃似的黑眸静静地瞥他一眼,看不出喜怒。 仆人却颤抖了一下,极其敏锐地再退了一步。 ……他做错了什么? 知珞拿起那双干净的箸,吃了一口冰凉的菜,再吃了一口热菜。 魔界的植物动物的口感似乎和修仙界有那么一点的不同,魔界的更有嚼劲,更有一股似有若无的干巴巴的味道,所以旁边总备有水。 但干味有干味的做法,做好了也是好吃的。 底下的人瞧见新阁主神色如常地坐下,吃起菜来,不禁犹豫着要不要坐下。 ……而且,就算是按照杀人夺取势力的流程,现在不也应该笑眯眯地让人把尸体抬出去,然后说些场面话,趁热笼络人心吗? 那尸体还在地上躺着,头颅咕噜噜滚到鲁青的桌前。 鲁青低眸看一眼,身旁的父母已经颤抖得如筛子。 在他父亲快要腿软摔下去时,鲁青盯着地面的视线没有移动,手适时伸出,隐蔽地提住男人的后衣,自己则岿然不动。 从表面看,就像是三人依然站着,男人也没有腿软。 一些人悄然瞥向身旁的人,与之对视,寂静下是涌动的暗流。 很快,那马尾少年低头,似乎与那新阁主说了些话,再起身时便笑着出声:“阁主让大家一切照旧就好,希望大家吃得尽兴,待会儿再商讨事务也不迟。” 再略一撇头,朝弯腰缩成一团的仆人说道:“快去将那碍眼的尸体收拾好。” 那仆人立刻去捡死人的头颅。 燕风遥定定地立在上方,黑眸轻轻扫过底下的一群人,唇角上扬:“我知道各位是魔界的英年才俊,最懂审时度势。” “旧阁主是想要杀了我家主人,主人逼不得已才忍痛出手。原本只想着杀掉该杀的人就好,抽身离去也是逍遥自在,却想到斩仙阁不能群龙无首,否则你们一群人将会被魔界其他势力撕成碎片。主人恻隐之心生起,便决定接下这个烂摊子。” 众人缄默,不知名的威压铺天盖地地涌来,有的人甚至瞬间被迫坐下,发出哐当一声。 只看到新阁主的实力强大,却不曾想她身边的仆人也是如此。 但这少年的实力只会让阁主愈发的深不可测,毕竟仆人终究是仆人,断不能掩盖住主人的光辉,他的一切,就预示着驯服他的主人是多么的强大。 燕风遥比他们还懂得这个道理,也从不忌讳释放威压,语气隐隐含笑,状似友善:“还请各位行个方便。不要让我家主人为难可好。否则与其让你们被其 余势力残忍地吞噬,不如让心善的主人给你们一个痛快,像那个断了头的人,没有痛苦地离去,保留一些尊严。” 一番话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威胁也威胁得像是为他们好。 过了片刻,一个中年人立时抱拳回答:“那、那是自然。谢阁主体谅!” 他的话一出,一些人也反应过来:“…谢谢阁主……” “谢谢阁主……” 众人零零散散地坐下,心有戚戚。 鲁青松开提着父亲的手,男人马上一屁股摔到座位上,女人则一脸苍白地终于支撑不住了似的,跌坐了下去。 坐回原位,鲁青状似不经意地抬头。 他没有看那个舌灿莲花的仆人,反而瞥向除去杀了一人后,就安心地吃起饭来的新阁主。 知珞正好喝了口水,放下杯子时,对上鲁青的眼神。 他年纪尚小,却毫不露怯意,被抓包也没有慌里慌张移开目光,鲁青朝她笑了一下。 知珞歪了歪头,一双眼毫无波澜,轻轻掠过对方。 她毫无遮拦,鲁青却有些隐蔽,那群人都心神惊惧,哪里还能镇定地观察新阁主,底下无人察觉,形成隐秘的对视。 燕风遥凉凉地瞥过去,没被鲁青发现,他再轻飘飘抬起眸,幽深的黑瞳盯着地面的血迹,逡巡一周,看着各人的心思,揣测人心所想。 登上高位,自然有献媚的人,进献美人的人,他早就知晓。 这是魔界最常见的手段。 他要做的当然不是擅作主张地去杀人,虽然真的很想挖出那个胆大妄为之人的眼睛,杀掉心怀不轨之徒……但斩仙阁现在是她的东西,斩仙阁的人自然就是她的人,除非那人违背了规则,那么他再怎么样也不能肆意杀掉她的下属。 在恋人之前,他是仆人。 ……再说,知珞与他将会结契,他不必被这等人扰乱心神。 思及此,那突如其来的、疯狂腾升的、快要把他五脏六腑烧成灰烬的妒意,那些强行克制住的杀意,勉强平息了些。 燕风遥跪坐在知珞身旁,为她倒了杯水,知珞看着底下或不服或压抑的众人,却是至高无上的无人敢忤逆。 似乎没想到坐上高位是这种感觉,她转头对他说:“我喜欢这样。” 燕风遥温和笑道:“那就好。” “有一种,”知珞看了看底下众人,琢磨道,“十分心安的安全感。” 燕风遥含着笑,没有再接话,替她布菜。 知珞刚好也没有再说话的想法,说完就继续吃。 少年安静下来,空出手时就凝视着她。 …… 用点心机也无妨,但最重要的、他最应该做的事,就是做得更好。 比任何人都要好。 让他能永远在她目光里占据一角。! 第 121 章 鹤松宁是十二月宗里排在前面的师兄。 魔界通道隔一段时间就会变化,无人知道具体方位,只能派人到处寻找。 距离上一次通道变化,已经过去了二年,在春暖花开之际,那封地又更改了位置。 需要快点找到尽可能多的通道镇守,以免被一些散修误入。 通道又称黄泉路,这自然是民间的百姓因为那似有若无的可怖传闻而取的名字。 魔界,对常人来说可不就是黄泉路吗? 这次鹤松宁主动请缨,从闭关中走出,在青连州一带四处寻觅。 春风和煦,驱逐寒冬,但还是有些微凉,修仙者对于四季变更感触不深,年岁太多,总没有什么新奇的。 新奇的反倒是只有百年寿命的人,鹤松宁每闭关一阵,他们就会弄出些新奇玩意儿。 他御剑行在云层间,低头,目之所及蝼蚁皆清,那川流的百姓人头攒动,盛世繁华,市井安宁。 看着看着,他就忍不住笑出来。 等找了好几个月,鹤松宁才找到一处隐蔽通道。 他从未与人同行,因为他很容易发笑,不想让人看轻,非得凹出一个冷漠的面容来,拒人以千里之外。 通道近在咫尺,鹤松宁眉目忽的一肃。 “谁?!” 一躲躲藏藏的魔修身影才惊慌失措地跑出来,竟要往荒林外逃。 鹤松宁声音沉沉:“魔界之人不可擅自进入凡界!” 顷刻间,天罗地网从四面八方来,那魔修见逃不过去,厉声道:“我就是想活下去!你们修仙界欺人太甚!” 鹤松宁不为所动,指骨收紧,天罗地网密密麻麻向魔修铺去。 他冷冷道:“战败之后,十名魔修进入凡界,就有九名抢夺百姓钱财,肆意欺辱老少,剩下一名则潜伏修仙界杀人夺宝。分明有食物,却仍旧挖人心肺,生吃嘲笑,将凡人刺成串耀武扬威,招摇过市,仗着修为残害百姓,让安居乐业的城池沦为地狱。你说修仙界为何容你不下。” 魔修怒喊:“那不是我做的!我…我保证定会遵守你们修士的规则——” “那些人也是这么说的。” 鹤松宁没有再多言,清澈灵力波荡而出。 一番打斗之后,他原本是游刃有余,正要捉住那魔修,谁知那魔修突然爆发,瞳孔赤红,魔气四溢,竟是走火入魔许久,已到强弩之末,本来就活不了了。 魔界灵气稀少,凡人的身体也比不上修仙界的凡人有滋补效果。 魔修想的就是用邪法吸收凡人的生命血肉试图挽回,不论有没有用,他都要一试,此刻事情却被搅和,一时间体内魔气紊乱,控制不住,只有自爆一条路。 “!” 鹤松宁立刻被自爆的气波震荡得后退几步,然后—— 他踏进了魔界。 鹤松宁:“………” 修仙界不怕 凡人进入,是因为魔界通道一般都有极其复杂的纹路阵法封锁,需要人看破阵法,用对的踩力点踩进去。 这东西需要聪明人,比如擅长算术的阵修。 ……反正不是他。 鹤松宁看着眼前的黄土荒地,再抬头看了看烈阳,脚旁边就有一个死人的头骨,半块都陷进了土里。 沉默。 “……” “嗯……” * 魔界,斩仙阁。 如何做好一个阁主? 事实上比开一家公司简单得多——这是系统说的。 【毕竟实力够强,怎么样也不会被拉下马。】 系统老神在在:【更别说还有一个优质助理,事半功倍。】 云雾氤氲,金色龙头在不断喷出漂亮的水柱,知珞泡在温池里,靠在边缘,黑亮长发被人握在手心。 王一黎紧张地握着她的发。 ……原本这应该是正规的、经历过无数严苛训练的侍女来做。 ——但阁主她不。 知珞吃完宴席,正要询问寝宫,谁知一人突然站起,声音细小地说:“后方有新凿开的温池,阁主可以试一试……不满意我们再凿。” 王一黎当时就藏在暗处瞥他一眼。 哦,工部的。 知珞想了想,或许是整日猜测斩仙阁阁主的实力,结果根本不能打,斩仙阁其余人更不能打,缓缓升起的安全感让她心情很好,闻言也好奇这温池和当初泡的灵池寒潭的体验区别,于是就随意挑了个知根知底、认识熟悉的人伺候。 呃……就是她。 原本是选的那个燕风遥的,但是他讶异了一瞬,抿着唇低眸拒绝了。 ——难以置信,她还以为这人永远不会,也不敢拒绝阁主。 不知道那少年在知珞耳边说了什么,知珞听完就随意点了点头,然后、然后就变成她来了。 知根知底——知道王一黎打不过,就算她的手贴近知珞的头皮,她也不可能得手,毕竟这是修仙世界,人的身体不同于凡人。 认识熟悉——斩仙阁就是王一黎殷勤“贡献”出来的,可不熟悉吗。 王一黎绷着脸跪在石板上。 前阁主极尽奢华,温池凿开之后理应在野外,但阁里的人习以为常地盖了一座小型宫殿,将温池圈在屋内。 再用雕刻着飞禽走兽的昂贵木柱立在四处,散发着淡淡木香,侵入人的鼻间。 温池宛如镶嵌在地板里,暗卫的手有些粗糙,骨骼不小,少女顺滑的墨发在她手心,显现出奇异的反差。 王一黎心慌得很,旁边有小小的陶瓷器皿装的东西,估计是洗头发的。 她挖了一点,膏油状,泛着淡淡的粉色,无比的清香。 ……这个,这个是直接抹在头发上的吧?话说这么多膏油,是有顺序的吗?——有吗?没有吧,应该没有吧。 王一黎内心疯狂思索,表面 倒是稳如泰山,有条不紊地搓揉发丝。 过了会儿,过于香腻的味道飘远。 知珞的鼻尖不自觉嗅了嗅,然后打了个小声的喷嚏。 把王一黎吓得一抖,差点脱口而出对不起阁主请大发慈悲绕我一命! 结果直到最后,她为知珞穿上了衣服,也没听见怪罪话。 王一黎松了口气。 虽然不再是暗卫,但目前这个主人还不错的样子,脾气比前阁主好得多。 湿漉漉的脚踩在石板上,知珞披上外衣,走向门口,地上有她留下的一连串的水渍脚印,很快就蒸发。 王一黎先一步帮忙推开门,月光倾洒,知珞正好看见守在门口的燕风遥。 王一黎很识趣地离开。 在快要踏出院子时,听见燕风遥慢悠悠的声音。 “看起来她很喜欢你的头发,什么好东西都想要涂抹上去。” 知珞不甚在意:“唔,是吗。” “……”王一黎速度更快地走出去。 早就想说,这人真是巧舌如簧…… 但她稍一想就知道他的想法。 无非就是比起第一时间敲打仆人,还是让新阁主开心为好。 …… 燕风遥:“我能碰碰你的头发吗?” 询问的语气。 知珞:“可以。” 今夜月光暗淡,像是一层层柔光将明月包裹,以至于让它变得模糊,轮廓不清。 他的眉眼不算柔和,甚至有些锐利,但少年眉梢一撇,眼眸一垂,那张脸就奇异地变得可怜且无害,像是一瞬间蜷缩进她脚边的动物毛团。 知珞看着他抬手,睫毛也跟着微微抬起,触碰到她的发,然后熟练地一理到尾。 腻人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知珞的鼻子不自觉动了动,不可避免地闻到蔓延的腻味,又打了个短促的喷嚏。 燕风遥:“……” 他的手顿了顿,再自然地继续。 那些膏油未完全附着在她发丝上,王一黎再怎么小心搓揉,在内行人看来也是粗糙不已的,知珞的黑发显然还没有完全吸收。 灵力覆盖掌心,他像每日清晨为她梳发那般一下一下理着,发丝在指腹掌心划过,膏油被迅速处理,不能彻底剥离,他也未曾想过要完全分开。 他要做的是完美的善后。 很快,那香味淡下来,闻起来没那么刺鼻,湿漉漉的发也逐渐干燥。 湿发不宜一下子弄干太过,会让头发燥起,人也不舒服,毕竟很少有人能精准地掌握灵力的细微操纵。 水珠一点一点蒸发,最终都消散在空气里。 知珞穿上鞋,正要回那些人精心准备的寝宫,就听见燕风遥继续说道:“我……” 片刻之后也不见后话,知珞疑惑地偏过头盯着他。 燕风遥抿了抿唇,似有些紧张,往常对外的游刃有余全然褪去。 “我 ……比照修仙界常有的规则,写好了合契书,修改了一些。” 他原本低头看着她脚边的砖地,说到最后,却抬起眸,目有寒星,直直望向她的眼睛。 知珞:“合契书?” 她压根没有应该在大婚仪式上签合契书的意识,闻言直白地伸手:“那拿来吧。” “……”他居然沉默了下,“抱歉,我将其锁在了檀箱里,取过来或许需要一些时间。” 那你刚刚说什么说? 知珞再次疑惑地瞥他。 他从没有这么失误过,知珞心情正好,于是多问了句:“需要等多久?” “一会儿就好。” “那你弄吧。” 燕风遥看她一眼,转身离开,似乎是走向方才歇脚的房间。 知珞站在原地,抱着手臂发呆了片刻,半晌又回过神。 她无聊得很,踢了踢台阶上的石子,小石头滚了一阵,正好砸到一棵树的树干,咕噜噜弹回落地。 知珞顺着看过去,起身一跃,随着柔软的衣裙宛如浮动的云一样轻轻滑落,她已经稳稳坐在了树上。 耳边是树叶偶尔飘动的簌簌声,她伸手拽下树枝,挂满绿叶的枝头被她拽得沉沉压下,又松开手,看树枝上下摇动,激起一阵树叶的鼓动声。 燕风遥到的时候,也没有出声,知珞一眨眼,他就坐到了旁边。 粗壮的树枝足以支撑两个人。 “这就是合契书。”他一边说一边低下眸,没有看她,展开竹纸,纸上字迹锋利流畅,赏心悦目。 知珞低头看了看,她知道合契书,但没怎么在意过合契书应该写什么。 无非就是代表情浓的话,然后定下命运纠缠的束缚,哪怕道侣身死消亡,对方也能隐约察觉到道侣魂魄所在。 凡人死去,魂魄会停留一阵。修士死去,魂魄在世间更是会存在得久一些。 曾有无数人凭借此事,妄想捉住道侣的魂魄,意图将魂魄塞进木制傀儡,复活对方。 但都没有成功。 生死有命,不可违逆,这命运的纠缠只是让你与道侣的魂魄相处更久一点罢了。 再然后,就是老生常谈的双修事半功倍,能够感应到道侣的受伤状况等等。 知珞看了几个字,伸出手指点了点其中一条:“这是什么意思?” 合契书用的话语是更加久远的晦涩语句,就连很多土著人都看不懂,更别说知珞了。 在修仙界,合契书是有固定的格式的,毕竟只要语句字词错误,或者相互矛盾,天道就绝不会承认,寻常的合契书仅需要照抄前人的,再将双方名字填进去就行,但燕风遥似乎写了新的。 并且—— 知珞瞥了瞥竹纸隐隐散发出等待契约人签字生效的束缚力。 写的还是有效的。 燕风遥温声道:“这是削弱你对我身体损伤的感应的意思。” 知珞看向他。 他笑道:“毕竟是在魔界,而且我是你的仆人,定是要频繁做事的。如果感应太过强烈,会打扰到你。” 知珞顿时露出赞赏的眼神:也是。” 反正她才不想正睡着觉,就被强烈的感应弄醒,如果有生命危险,主仆誓约自会提醒她。 她接着看下去,才读了几句,又指了指竹纸:“那这里呢?” “这里是……” 她问一句他就解答一句,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跟研读书册似的,毛茸茸的脑袋凑到一起,合契书摆放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 她的指尖指一个地方,他就说一句,如若要修改,就直接用储物袋里拿出的毛笔划掉原句,在旁边空白地方标注。 在他初次将几个字划掉的一瞬间,合契书隐隐准备着的束缚力就骤然消散。 知珞:“啊,没用了。” 燕风遥:“没事,这只是初本。我会再写一遍。” 他写了一会儿,知珞兴趣升起,感觉自己也好久没有动笔,就拿过带着余温的毛笔,想在竹纸上写字。 燕风遥在她手伸过来的前一刻就松了松指,毛笔被她毫无障碍地夺过,他抬眸看着她摆弄毛笔。 知珞刚摆好执笔手势,燕风遥就适时开口,轻声复述需要标注的话。 知珞跟听写一样认真写下字句,一笔一划很是工整。 她不会连笔,什么花里胡哨或者潇洒的字体她都不会。 学字的时候是一笔一划分清楚写的,直到现在她也这么写,不过不会再显得幼稚,反而像是规整认真到极致,毛笔字方方正正的好看。 她写得慢,合契书放在他们中间,一人占据着一条大腿,知珞写的时候偏向他这边,发间清淡的香钻入他鼻间,她有着新长出来的浅发,才洗过,那些不长的浅发就在额边毛茸茸的立起来,一翘一翘的,偶尔蹭到他的下巴或者脸颊。 写下最后一笔,知珞满意地收回手:“好了。” 燕风遥回过神,抿着唇,将合契书卷好。 知珞一手撑着两人中间的树枝,把笔直接塞进他储物袋,也不动了,就这么扭过身盯着他看。 “……” 燕风遥一顿,看向地面,下一刻又把眼睛转回来,与她对视。 知珞想了想:“那我们就是道侣了?” 不算是,按照规矩,应该举办盛大的婚礼,邀请亲朋好友见证,然后在大婚上签下合契书,接受天道束缚。 这是千百年来无数道侣永结同心的过程。 但燕风遥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随即微微点头,肯定她。 “是,我们是道侣了。” 月光树影下的少年实在好看,他面容平静,但细枝末节处总有股微红的兴奋意味,又夹杂着混乱不已,杂糅成一团的浓浓情绪,让少年面透出鲜活的诱意。 知珞盯着看,支起脑袋凑过去。 她像是以前啄他脸一样,直白又毫无羞涩 。 燕风遥没有动,却在最后一刻眼睫微颤。 她才泡完温池,按理说应当是温热的,但柔软的唇却是微凉。 知珞就这么印上去,甚至因为跟啄他脸一个力道,微鼓的唇肉被挤压得扁扁的,他的薄唇也同样如此。 她以前再怎么亲,他也不会移动,还会为了方便她而主动凑近,现在燕风遥却顷刻间缷了力,后脑的马尾碰到粗糙树干,传来细微的挤压感。 竹纸被捏皱,他呼吸猛然停滞,似乎一瞬间死了,心脏也跟着停了一瞬,继而重重跳动着,因为太过强烈,产生了心脏不存在的错觉。 呼吸交融,他的热意很快就通过唇瓣传递过去,柔软又滚烫,轻易地让少女微凉的体温沾染上热度。 垂下的蓝白衣裙与黑色银纹的衣摆轻轻交缠,柔和的月光从树的缝隙洒落,燕风遥一动不动,那一刹那仿佛没有了他,也没有月树春风,唯有眼前这个连亲吻都像是轻撞上去的人存在着。 知珞很快就直起身,一双略圆的杏眼看着他。 她的唇恢复到微鼓的肉感,唇色有一部分由淡粉变白,不均匀,一看就是因为挤压过,过了会儿才缓慢恢复。 他嘴上迟钝地传来密密麻麻的感受,不是很均匀,知珞明显偏向中间用力,她的唇珠颜色恢复得最慢,燕风遥自然也是。 少年抿了抿唇,又缓慢松开,酥麻感还是一路从唇传递进他的骨髓,后背椎骨都沉浸在极致麻意中。 几乎令他想要细细颤抖了,强烈的兴奋与其他浓稠的情意翻滚着,连指尖都在微颤,他不得不捏紧了竹纸,强行抑制住表面。 知珞见他被撞得靠树,亲完了却不知道直起身,就这么看着她,她再等了下,他还是没动,好像是死了一样,于是知珞好心地拽住他胳膊上的衣物,把他拽直。 知珞看见被他捏得皱巴巴的竹纸:“墨迹干了吗?” 燕风遥下意识回答她的话,展开竹纸:“不会模糊墨迹……字迹还是清晰的。” 知珞点了点头:“那就好。” “……” 她没管异常沉默又莫名紧盯着她的新鲜道侣,伸手将上面的树枝拽下来,松开。 树枝上下弹动,一会儿遮住月亮,一会儿又显现出来。 知珞:“魔界的月亮和修仙界的是同一个吗?” “……”他过了片刻才回过神似的,“不是。” 燕风遥反应变得极慢,顿了顿,才继续说:“魔界的月能在夏天像太阳一样散发热意,白天炎热,夜晚更炎热,所以魔界夏天死亡的人和冬天一样多。” 知珞:“今天是多少日?” 燕风遥:“正月十四。” 知珞唔了一声,没有去想离夏天还有多久,反而说起另一个话题:“那我们就是正月十四做的道侣了。” “……” 半晌没有人说话。 知珞转过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燕风遥一碰到她的眼睛就转移视线。 “……对。” 少年说话间,转过头直勾勾凝视着她,然后轻轻笑起来。 “正好立春。”! 第 122 章 立春的夜晚也还是有些寒冷。 魔界的季节和修仙界一样,分为春夏秋冬,斩仙阁立在山腰,魔界多为贫瘠土壤之地,为数不多的绿树成荫都被各方势力占据,霸占为领地。 知珞对燕风遥重申:“我有道侣了。” 感觉像是头一次拥有些不一样的关系,她的语气还有点上扬。 燕风遥从善如流地笑道:“我也是。” 知珞盯了他几l眼,就转过头不再看。 知珞对系统说:“我有道侣了。” 被硬生生喊醒就听见这一句的系统:【……】 【……哈?】 它怀疑自己错过了二百五十集剧情,毕竟这宿主看着不像是能按部就班结契在一起的。 更何况—— 它以前的哪个宿主不是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才和攻略对象真正在一起的! 分分合合、合合分分,每一次虐点都是感情升华的转折点,宿主们屡试不爽。 可没想到这个木头脑袋的宿主速度还挺快,莫非这就是因祸得福? 它也没想过现在的宿主会对反派情根深种——想想就头皮发麻,根本不可能的事。 系统兴冲冲说:【好的宿主!没问题宿主!由于已经攻略成功,后面就不会再检测反派的好感,所以我也不知道反派以后对宿主的感情有什么样的变化。】 【如果宿主不放心他的忠诚,系统随时准备为宿主提供分分合合计划。】 知珞:“?” “你好麻烦,我有主仆誓约啊。” 【……呃,好像是的,对不起?但、但是感情和主仆还是有点差别的……】系统小声哔哔,【就是如果宿主想要的是爱情的忠诚……】 有什么区别?反正都不能背叛。 知珞唔了声,发现没什么要说的了,就道:“休眠。” 被迫入眠的系统:【……】 知珞偏过头,燕风遥低垂着黑睫,似乎在看着手中卷起的合契书。 那张软软的纸边缘处他的指腹在不断的摩挲,显而易见的紧张。 他在她面前总是不一样的,像是蚌壳露出柔软的肉,什么软弱的情绪都能一股脑表露。 知珞盯的时间一久,燕风遥就不得不转过头来。 他声音紧绷,问:“怎么了?” 知珞:“我在看,你有没有不一样。” “怎么会不一样。” “我喜欢你的时候,你就变得更好看了,那么我们做道侣的时候你就应该更好看才对。” “……” 燕风遥像是呆愣了一下,唇抿得更紧,眼神移开一瞬,刚要转回来时,眼睛又直接怼上知珞凑近的脸。 她仰着头,目光仔仔细细描摹少年的面容。 燕风遥下意识僵直了身体,反应过来后就刻意放松,眉眼松缓。 他总是很擅长展现自己,垂眸敛目 ,那双黑眸里便只有她,薄唇轻轻的扬了扬,少年的唇珠不大,仔细看却很有存在感,精致珠玉似的,稀释了那股锋利。 知珞看着看着,下巴干脆抵在他胸膛左边,只能看着他漂亮的下颚线,皮肤映着盈盈月光,泛着一层柔和薄纱,他似乎不笑了,向她这边侧了侧头。 很好看。 知珞满意地伸手捏了捏。 他还顺势蹭了蹭她的手心。 谁也没说话,就这样安静地坐了会儿,知珞感觉她需要睡觉了,就跳下去走回自己的房间。 阁主突兀地换了个新的,斩仙阁没有丝毫准备,生怕原来的仆人触怒她,于是那些人只是收拾了一遍她的房间,就悄然地退出去。 知珞进屋时,空无一人。 燕风遥将合契书珍而重之地放进有封印的檀木箱,再放进储物袋。 顿了下,再在储物袋外面加了层封印。 那些封印多是极为复杂的算术为主,一个一个浮现又消失,知珞看一眼就若无其事地撇开视线。 她坐到床边,是直接用脚蹬掉鞋履,正要躺下,就看见沉默地跟过来的燕风遥。 虽然他跟平时一样,面无表情,冷静得很,但她总觉得他周身时不时蹦出一些小花似的,似有若无的开心。 “你……” 你今天回你自己的房间吧。 知珞刚要这么说,少年就扭头看一眼窗外,抿着唇走近,在床边蹲下,抬起头望她,说道:“已到子时,那么就是我们做道侣的第二天。” “唔……”知珞懵了下,想了想,“对。” 燕风遥浓稠的黑眸仿佛有了碎光,眼睫颤了颤,声音平静,却隐晦地充满了期盼,给予人弱势的错觉。 “…方才在树上的事,能再奖励我一次吗?” 知珞亲的时候属实是出乎意料,每一次都是这样,导致燕风遥脑子发热,还没有转过弯儿来就结束了。 那一个青涩天真的、又莽撞的吻,分明才发生不久,现在回想起来却像是梦一般。 他说道:“我能做的更好。” “是吗,好啊。”知珞回想片刻,不觉得亲吻有太大的特殊点,她有点好奇他说的“更好”。 随即是身旁被压下的软塌感,他微微站起来,手撑在床沿。 窗外清风拂过,月光暗淡,床上坐着的少女的身影被弯腰的少年遮住,黑色的衣摆在床沿叠起,暧昧丛生。 燕风遥贴过来的力度很轻,知珞只觉得是温热的柔软粘在她唇畔。 无声黑暗里,他试探性地舔了舔。 知珞吓一跳,差点把他给咬了,但很快就被他一下一下细小的舔舐给舔得安静下来。 她又不是白纸,没吃过猪还见过猪跑,只是知道是一回事,真正经历又是另一回事。 燕风遥对她的情绪变化敏锐不已,在她唇上剐蹭着,又像是安全无害的动物,时不时舔舐一下,力道很是轻柔。 知珞被舔得闭了闭眼,往后微微仰了仰头,呼吸真正交融的那刻,竟然有种溺水感。 然后那股浸泡水中的陌生情绪在他缓慢的安抚舔舐中逐渐褪去。 他的一侧膝盖不知何时抵在了床边,舔舐没有声音,她的唇瓣湿漉漉的,有点痒意,又有点麻。 适应了从未有过的、不再是表层皮肤的亲密,知珞很快就一副好奇的、学会了的样子,在他收回舌尖后,舔了舔他。 没什么味道,唯有温度和触感,鲜明到让人能够忽略一切。 知珞舔了一次,他就不动了,他们的唇畔中间只有一丝的距离,要碰未碰。 片刻之后,知珞又舔了他一下,才收回去,他就凑近印上来亲了一下,再退开一点。 知珞唔了一声,感觉到有趣。 她舔了第二次。 他没有亲,也跟着舔舐。 黑暗中,知珞的胳膊挂在他肩膀上,衣袖随着动作滑落到手肘处,露出净白的小臂,两人在氤氲之息中,不知何时越贴越近。 不知道谁先开始的,在月光爬上桌沿时,他们已经在深吻。 互相舔舐,像是青涩的试探,又逐渐深入,须臾,隐隐的热气又浮现出特有的胜负欲,就像是玩乐。 两人之间特有的玩乐。 燕风遥被按住,唇肉被咬破,摔倒在地,闷哼一声,他当了知珞的垫子,血腥味在唇间弥漫。 他知道这就像是武力的比试,不需要顺从,只需要迎上去。 知珞才松开他流出鲜血的薄唇,就眼前一花,燕风遥翻过身,反倒顺势压下了她,不像方才她毫无顾忌,他是顺势将她推倒,知珞没有感觉到疼痛。 燕风遥没有咬破她的唇肉,仅仅是狡猾地舔舐她唇内的上颚。 “…!”好,好痒。 知珞唔了一声,揪住他头发,脱掉鞋的脚也十分懂得舒适地踩在他散落地上的衣摆上,他却还在舔,甚至愈发黏糊。 ……真的好痒,第一次发现舔上颚居然这么痒。 脚下的衣摆皱起来,过了会儿,知珞直接撞过去,燕风遥身后就是房间的门,他没有倒地,背撞向门扉,发出哐当一声。 二人皆没有动用灵力,单纯是玩乐似的你压我我压你。 燕风遥没有再动,就坐靠着门,知珞趴在他怀里,足背腿面皆是压在他柔软的衣摆布料上,也舔他的上颚。 但是他忍得住,像是没有痒意似的。 反倒是知珞,最先被痒得受不了了。 在她快要发脾气之前,燕风遥又没有再弄,柔和下来,黏糊得藕断丝连,她口腔里的任何地方都被照顾到。 知珞舒服得眯起眼,也没再动,他迅速掌握了技巧,越来越熟练,热气升腾。 半晌,知珞舒服过头的脑子勉强清醒了一点,她还是觉得有点痒,迷糊中记得要报复回去,又把他唇角伤口狠狠咬了一下。 燕风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有痛感。 只有血腥味在两人唇间分散。! 第 123 章 湿漉黏热,几乎快要融化在唇齿间,想要杀死一个人,人身分布的死穴无数,而小小的一个口腔,往日里只用来进食、言语的地方,却在一夜之间布满了令人神经发颤的舒服点,被一遍一遍舔舐。 湿热的气息萦绕,燕风遥环住她,知珞更加直接,她拽住了他的马尾,又偶尔扯住他的衣领,时间一长,那无法控制的舒意中产生溺水的错觉。 知珞直起身离开,燕风遥没有阻止,唇舌却诚实地展现出不舍,在最末尾勾了勾。 他已经不再是才入修仙界时的模样,属于少年的身躯褪去一层一层的青涩,包裹着成熟的果,随时要压出汁来,溢出粘稠迷恋的蛊意。 知珞坐直,黑夜里有微弱的月光,少年的马尾自然是被她扯乱了些,松垮下来,要散未散,他分明没有进行什么过激的运动,却在喘息,眼尾沾染上绯红,那双黑眸跟着她,专注得跟着,乞怜摇尾,又带着似有若无的诱感。 那轻轻的勾给她唇内留下酥酥的麻意。 知珞理解他的喘息,因为她也不稳。 气息不平,如果让她打个三天三夜,她眼睛都不会眨,但这次只是亲吻了……多久来着?反正天还没有亮,她气息却有些不稳了。 知珞喘息了几声,就继续埋头,将脑袋缩进他颈窝里,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燕风遥垂下睫,侧眸看向她,知珞的右边耳朵就贴在他侧脸,凉凉的,耳骨不像是身上其他地方的骨头坚硬,它是软的,一经过挤压就会微微折起。 燕风遥低下头,也像她一样轻轻靠在少女肩上。 脖颈相交。 知珞感觉他安静了片刻,就开始亲昵地亲吻她的侧颈。 一下一下,起初更偏向试探,原始的致命之处被唇齿靠近,知珞下意识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就放松下来。 这是一种信任,亦或者是一种自信。 他伤不到自己。 他的气息强行平复了许多。 随即皮肤传来瞬间的湿润。 “……!”比上颚还要痒,并且是痒痒肉的痒意,知珞歪过头缩了缩。 她一把推开了他。 燕风遥没有反抗的意思,一下子被推到门上,他愣了愣,继而蓦地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抱歉……我还不够熟练。” 没有找对方法,痒意大过酥麻,自然就不得她喜欢。 知珞摸了摸侧颈,应了一声。 过了会儿,她躺在床上,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无所谓道:“道侣应该睡在一起吧。” “……”燕风遥静默无声,发带被取下,黑发倾泻,他躺下后才轻声回答,“是的。” 知珞很友好地把被子掀开一角分给他。 燕风遥顺势靠近,被子包裹住两人,她的味道似有若无,他不动声色地沉溺进去。 …… 等第二天醒来,知珞发现自己的姿势就是四 肢并用地抱住他,他像个玩偶娃娃,任人摆布,睡得倒挺惬意。 在知珞睁开眼看他的下一瞬,少年就同样睁开了眼睛,眼底清明一片,不像是才醒来。 燕风遥:“需要用膳吗?” 知珞:“需要。” 他先起来穿好了衣物,在知珞慢吞吞坐起来准备穿衣服时,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帮她。 帮她穿衣、梳头,看见她比平日里还要红一点的唇,在整理完后俯身,亲了亲。 一连串动作下来,知珞没觉得有哪一步是突兀的,打开门走出去。 斩仙阁新任阁主即位,需要处理的事务很多,尤其是没有了接任交接的环节,知珞需要完成的任务更加繁重。 她对这些不甚擅长,但也不代表就不做了,反正左右没事,她就随手做了一下——当然,是把燕风遥时时刻刻放在身边,他对这些事务能举一反三,青出于蓝,敏锐得仿佛是从小就浸泡在政局,心思玲珑。 初次见面的雷霆手段只有那些宴席上的人看见,燕风遥道:“其余的下人定会有浮心异动。不如敲打敲打管他们的那一层人,那群下人自然就不会放肆。” 斩仙阁不愧是发展许多年的大势,人员众多,就算是有些权力的管理一层,知珞也见了几天才看完。 当然,她是见几个就去做其他事情,然后再去处理。 一刻不停地工作不是她的作风。 ——是燕风遥的作风。 知珞做其他事情的时候,就不是时时刻刻都需要他,燕风遥会去兢兢业业地处理杂事。 合契书在亲吻的第二天就签了,她叫人更加方便,恋人之间的心有灵犀似乎得到了具象化,不过他克制到极点,只有知珞敲他心脏的份,他很少打扰她。 那么多人,每张脸都在她眼皮子底下晃荡了一圈,知珞压根没怎么记,几天下来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个鲁青。 他年纪很轻,也很听话,没有任何阻碍地表达出忠诚,又复述完以前他在阁中做的事后,就对坐着的知珞展开一个笑。 这些天对知珞笑的人很多,大多是些谄媚或者畏惧的笑,阴阳怪气、暗藏祸心的已经当场丧命。 知珞不会分辨,但燕风遥会。 燕风遥不会因为那群人掌握着阁中几条赚钱的命脉就心慈手软。 他异常清楚知珞的目的。 她才没想过把斩仙阁做大,增强自己的势力,只是有了个落脚点而已。 至于这个落脚点到底是宫殿还是瓦房,没什么区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样也不会太过落魄。 安全舒适,才是第一位。 过多的跳蚤虽然可以以后处理,但总冒出来真的很烦。 所以残忍地砍掉一些不听话的“手”,也没什么所谓。 其他人似乎也看出新阁主不容半点异心,不论你有多少砝码,都视作透明。 有人趁机逃了,也有人抓住逃跑的人,欣喜地去邀功,期待能在 重新洗牌的斩仙阁站稳脚跟。 鲁青就是在这种氛围下,对她展开一个轻松笑意的。 仿佛不是被审问的怀疑对象,而是一个聊天的下属。 鲁青:“阁主圣明,斩仙阁有了阁主,必会更上一层,北地魔主不足为惧。” 站在旁边的燕风遥面色一冷,几乎是用看死人的眼神定定凝视。 这东西是在模仿他的笑,倒是学了个五成像,剩下五成是因为没有真情。 知珞一顿,好奇地看着他:“北地魔主?” 鲁青接话:“北界魔主向来把斩仙阁当做利用的钱袋子,经常夺取阁中利益,前阁主……” 他说到这里,状似不忿地叹口气:“那废物不像阁主您这般强大,从外界看,前阁主是与魔主交好,殊不知完全是给那魔主提鞋罢了。” 这隐形的彩虹屁,知珞根本没有意识到的可能,闻言只对那魔主的实力感兴趣:“也就是说,那魔主更强大。” 到底是有多强大? 鲁青:“是。但是一定比不过阁主您。” 知珞没在意,让他退出去。 鲁青依旧是笑了笑,那双年少却沉稳的眼睛在转身时不着痕迹地滑过阁主身边的黑衣少年,与他轻飘飘对视一瞬,鲁青走出了房间。 他与下一个要进屋的人相遇,那人战战兢兢,开口问他:“欸鲁青,阁主她问你什么了……” 鲁青充耳不闻,与他擦肩而过。 那人见惯了鲁青左右逢源的场面,乍一被忽视冷待就愣了愣,于是错过了说话的机会,他看着鲁青走远的背影,神情鄙夷:“呸!什么东西!” 他走进新阁主坐着的大堂。 …… 男人再出来时,就是一具尸体。 ** 鲁青走回父母住处。 他观察了几天,方才那人显然是在那燕风遥会杀掉的范围之内,不必费口舌。 鲁青回想刚才。 新阁主对他的笑无甚反应。 而这燕风遥全程没有插话出声,想必是个真切奉主的。 他的确在与他对视的时候感受到令人胆战心惊的寒意,头一次知晓黑色的眼睛能够深不见底,深潭一般,没有暴虐的怒意,鲜明的情绪。 这人连杀意都是冷冰冰的,沉寂一片。 鲁青不由自主地牙齿微颤,回想起来也尽是后怕,冷汗打湿后背。 这是一步险棋,无视那死气沉沉的狗,而去专注吸引主人的目光。 毫无疑问,他失败了。 阁主既没有对他另眼相待,甚至连态度都前后一致,此举还引起了狗的杀心。 幸而那燕风遥不会盲目地受感情驱使。 鲁青松了口气,打开房间的门,呈现在他眼前的,是父母惊恐的眼神,他们被绑在椅子上,嘴被布条捂住,因为药性浑身酸软,看见儿子进屋,便唔唔叫着。 鲁青歉意地笑笑:“抱歉抱 歉,如果我放了你们,你们一定会惹祸,现在惹祸可是会死掉的。我是为了爹娘你们好,你们也为我想想吧。” 门被关闭,遮挡住屋内的情景。 清风拂过,黑衣少年立在屋外树间,抱臂看了会儿这场闹剧,唇畔微弯,短促地笑了一声。 真是,辨认出他是愚忠的狗,绝不会挣脱绳索,便有恃无恐,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吗。 作为更加忠诚的道侣,燕风遥已经在他试图愚弄知珞的时候就升起无数杀意。 勾引她,让他妒忌至极,近乎魔怔,拼尽全力克制。 藏着祸心勾引,不诚心地勾引,更是骤然引爆了少年翻滚的黑潭,触怒了最纤细敏感的神经,沸腾的杀意反而变得死寂一片。 燕风遥垂下鸦睫,漆黑的眼看不出情绪,注视着房屋。 如果鲁青真有他的十成奉献的模样,燕风遥或许还能在嫉妒燃烧之时高看他一眼,给他一个痛快。 只可惜,鲁青就是一个废物,对知珞没有任何益处,连让她开心都无法掌握诀窍。 ……不过,他模仿的笑容至少有五分神似,知珞她似乎没有特别的反应。 燕风遥摸了摸胸口,感受自己的灵台。 这是否代表着,他是有那么一点独特性的。 就算别人同样有她的主仆誓约,有傀儡线……他依然是有那么一点儿不一样的,对吗。 随着时间推移,他总是会想,患得患失,生怕有人与他有了相同的待遇,有主仆誓约,傀儡线,吸引她的目光。 他控制着自己,不再去这么想,但现在却完全无法抑制,思想疯长,总是害怕,像是终于被她拥有,又怕她有了别的,而他成了可有可无的替代品。 唯一的一点安慰……是没有人会比他的感情更浓稠,更忠心。 没有人。 但虚无缥缈的感情,在知珞眼底恐怕还没有主仆誓约来得让她安心。 那亲吻和合契书给他带来的几乎让人落泪的满足感又褪去一点,可能是不在知珞身边。 不在她身边,看不见她的时候,任何契约都安抚不了他多久。 “……” 少年轻轻笑了笑,那只是单纯的笑意,没有任何负面情绪。 他还真像一条狗。 有了骨头,就想要吃肉,吃了肉,就想要更珍贵的东西。 摇尾乞怜,她开了一个豁口,他就忙不迭想要钻进去,妄想着一步一步靠近,成为她心里最独特的犬。 贪婪劣性,食髓知味。 下一刻,合契书带来的束缚起了波纹,是知珞在牵引,在“叫他”。 那一瞬间,所有的不安都如潮水般退去,像是最佳的顺毛安抚,止住了胡思乱想。 毕竟就算是有绳子,她不拉一拉,扯一扯,不在她身边的少年总会怀疑绳子是不是不存在了,患得患失一碰到那些嫉妒情绪,就异常容易焦躁。 感受到灵台深处的触动,知珞“叫他”带着些催促意味,燕风遥的神情彻底平静下来,最后再冷漠地看了一眼鲁青所在的住处。 叶片轻摇,眨眼间,树间便空无一人! 第 124 章 魔界的人很不一样。 或者说知珞到现在才真切地把不认识的人看在眼里,就像赶路时不会在意沿途风景,当这片风景属于她时,她就不得不停下来观赏。 有些人利欲熏心,那功利心放在表面,藏都藏不住,这些就看能力去安排。 有些对旧阁主依然忠心耿耿,尸体已经凉透了。 更有甚者,端出一副“我是有用之人”的架势,不紧不慢不畏惧,全然要考察新阁主的能力,似乎觉得自己有什么自主权利,能顺利跳槽,新阁主还要挽留一样。 老实说,都魔界了,和平分开堪称稀少,斩仙阁的信息也不是这些人能够随随便便传出去的。 这种人燕风遥都懒得敲打,关进地牢几天就老实了。 那些人俨然将少年认作她的爪牙,都知晓新阁主手腕强硬,那燕风遥和她一比至少会和颜悦色地商量——只要不触碰底线。 知珞一天见的鲜血比吃的饭还多,半个月下来斩仙阁迅速肃清,上上下下制定了更加苛刻的规则,等魔界其他人意识到的时候,阁中已改头换面,欺压百姓之事一件也没有发生。 燕风遥倒不是因为所谓善心发作才“洗白”内部规则,他仅仅是对知珞说道:“世间的善恶之分也是长久与短暂的区别,有时候善良或中立之举并不是为了德望,而是这样做能存活得更长久。” “所谓邪不压正,换一种解释就是正方在一定程度上会活的更久。毕竟恶到达极致会引起反扑,需要适当的正义进行中和,斩仙阁想要存活得更加舒适,不如减少敌人。” 的确有源源不断的敌人,如若退出欺压阵营,形成中立,确实会舒适许多。 更何况,没有人比知珞更知道不一次性杀掉对方,一直软性欺压,引起的反扑感的强烈性,隐患重重。 “不用像十二月宗那样事事都管,以正义为己任,”知珞不甚在意,她早就对斩仙阁有直接的改造定位,“也不用像魔主那样天天以制造嚎叫为乐。做好自己的事情,遇到敌人就斩除,不要多管闲事,惹是生非。” 知珞:“不过,安定之前先把那群乱七八糟的势力压下去再说。” 比如蠢蠢欲动的北界魔主,隐身的南界魔主,和一众暗自窥视的自建势力。 燕风遥微微弯身:“是。” …… 鹤松宁在后退。 他依照记忆,倒着走入魔界通道,期望踩中正确的点成功走出,以免几个月后通道又不知所踪。 他往后走了几步。 然后感受到通道波动已经在他前面——他无比精准地穿过无效通道,从魔界的一块贫瘠土壤,走到另一块贫瘠土壤。 鹤松宁叹了口气。 如若无法破解,这魔界通道只会变成空气,你摸不着、看不见,只能凭借魔气与微弱的灵气波动察觉它的位置。 封印是时时刻刻变化的,却没想到变化得这么快。 鹤松宁凝目望着通道,空气在他眼底扭曲,繁复古老的文字符号像流水一般显现,快速变化着。 首先,你得会这些文字符号。 其次,你的算术能力最好能支撑你迅速解开并且实施。 “……” 鹤松宁眼神逐渐失去了光亮。 好难。 知师妹怎么解开的……他记得知师妹当初的算术成绩很烂,因为她剑术天赋异禀,更衬得她文章算术凹陷的程度惊人。 莫非知师妹这几十年成长得如此之快。 他暂时无法走出魔界,于是顺理成章地萌生去找知珞的念头。 也不知道燕师弟是活是死,希望还没有堕落成罪恶之人。 鹤松宁不知道他是希望看见昔日的师妹师弟反目成仇的好。还是两人依然相互扶持、出淤泥而不染的好。 总不可能双双成了魔头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鹤松宁想到这一点,找到莫名其妙的笑点似的,立刻笑出了声,出尘的气质瞬间瓦解,眉眼都是喜悦。 他不只笑点低得无聊,还很持久,没有随处可见的修仙同门,鹤松宁不怕被讨厌,难得放任了一回,没有硬生生憋住笑意。 在使用了换形术伪装成一个朴素男人时,他在因为自己的形象改变而笑。 进入一处落后村庄时,他在看着一株奇形怪状的草笑。 十几天过去,再到更繁华的北界城时,他在笑。 在城门口发现一张招募告示时,他还在笑。 招募告示前围了一群人,窃窃私语,因这待遇实在太好——虽然在鹤松宁看来,这是凡界最常见的待遇,但对于混乱的魔界,无疑是只有强者才能给予的安宁。 “什么东西!”巡逻的侍卫厉声叫道,粗暴地推开拥挤的百姓,他两侧的下属挥舞着长鞭。 “快滚开!” 几个人不慎被鞭子打中,正要嚎叫一声,却发觉身上没有痛意。 ……鞭子好像没有打中? 几人没有时间多想,连滚带爬地离开。 鹤松宁扫过逃跑的几人,在鞭子快要打中时替他们挡了一下的灵力收回,虚无缥缈的灵力是贴着他们阻挡,没有人发现端疑。 “撕不下来!”一个下属尝试撕掉告示,但这张平平无奇的纸粘在墙壁上,愣是一动不动。 “什么?”领头的侍卫自己上手,表面脆弱的纸张岿然不动,他这才仔细看告示的内容,面色蓦地难看。 “去报告魔主,斩仙阁是不想活了。” 是内斗吧,魔界内斗。 鹤松宁心情轻松地想,四周还有不甘心散开的人群,他混在里面,再继续把告示读了下去。 知阁主。 啊,跟知师妹一个姓氏。 “知珞那小人胆大包天!魔主都没有责怪她当了阁主后未曾第一时间与魔主汇报,她倒好,敢来我们的地盘挑衅!”一下属义愤填膺,边替领头 人说出愤怒之言,边跟着他离开。 鹤松宁保持着笑容:…… ?想看白白木写的《当她可以操纵反派少年》第124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啊,跟知师妹撞名字了。 这斩仙阁知道自家阁主和修仙界数一数二的剑修姓名同音吗? 哈哈哈。 直到那巡逻的人去而复返,贴了张通缉令覆盖住告示。 鹤松宁虽然很久没有见过知珞,但他对知珞实在印象深刻——特别是他一忍住笑意,她就紧盯着他不放这一点。 鹤松宁看着通缉令的画像:“………” 笑容逐渐消失,嘴角在转瞬间拉平。 须臾,下属突然惊叫:“什么——!总兵!总兵!通缉令烧起来了!” 周围人顷刻间散去,显然被这通缉令突如其来的燃烧吓住。 火光瞬间将纸张吞噬,炙热发散,黑色灰烬上浮,飘向天空,在嘈杂无序的尖叫声中消失殆尽。 被覆盖的招募告示不受任何影响,反倒因为通缉令的消失而重新显现。 混乱中,一个貌不惊人的男人往城外走去,背影消失在城中。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是鹤松宁的第一想法,充斥着难以置信。 他走过一座山丘。 ……或许有什么误会。 他没有动用灵力,凭借脚力又走了一天一夜。 亦或者,知师妹是隐藏了修士身份,要想在魔界站稳脚跟,夺取势力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脚步未停,经过错落稀少的土屋。 ……对,他不可以在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恶意揣测知师妹,至少——至少要听她亲口说说。 太阳升起又落下。 鹤松宁皱起眉头。 ……而且,就算是亲口说,也有可能欺骗他,万一她就有什么苦衷呢?他这几天一路看来,魔界之人,阴险狡诈,光是知师妹的纯净心思,恐怕不能够与之抗衡。 实力上知师妹毋庸置疑的是强者,但万一就被骗了呢? 或者,她就是借此势力在魔界发展下去,也不算站在魔界一方,毕竟知师妹是因为去抓捕燕师弟才进来的,魔界通道一经位置变化就很难找到。 知师妹一个人,也需要生活的。 越想越觉得合理,那股最初的诧异消弭不少,鹤松宁心绪缓慢平复。 徒步走了五天五夜,他终于停下脚步。 鹤松宁直直望过去,那告示所说的地方确切存在着,那是一处临时搭建的房屋,一个人正无所事事地坐在门口,露天搭着桌椅,桌上摆放着一叠纸与毛笔。 她身旁立着一片随风飘扬的白布,鹤松宁在凡间看的一般是写“算卦”二字,这上面却写着“不养闲人、无能之人、不安分之人、不敬阁主之人”。 房屋周围有结界,音不传出,四周有被分开的尸体骨头,显然在鹤松宁来之前经历过恶战,几个奉不同势力命令的人被震慑住,零散着待在不远处监视,那女人也不为所动,照旧自己干自己的事。 整整五天没有一丝笑的鹤松宁忽然福至心灵。 莫非,知师妹是在以魔派之名,施行雪中送炭之事? “哈——!?” 恰巧这时,一个面黄肌瘦的瘦弱男人慢吞吞走到女人面前,似乎说了几句,那招募的人就猛然拍了拍桌子,神情带着怒火。 “没有用就不要来!你当斩仙阁是什么?” 王一黎坐在这里坐了整整七天,人都坐麻木了,她可不像才入魔界的天真人。 在这里,外表多可怜的人下一瞬都可以变成啃食你骨头的恶鬼,最不济,魔界也盛产白眼狼,放纵地发善心只会被他人当成大傻子死人。 那些觉得自己可以吃白饭,或者投机取巧、撒谎的人她这几日见多了,逐渐暴躁。 王一黎:“你以为我们斩仙阁是劳什子修仙门派吗!” 她语气阴冷下来:“你骂谁大善人呢?奉劝你,不要污蔑我们英明神武的阁主。再来耽误我招募下属,我杀了你。” 遥遥观望的鹤松宁:“………”! 第 125 章 斩仙阁最近缺人缺得厉害,也代表着无数不服新阁主的叛徒正在被清扫。 在满地干涸的血水中,一个阁中少年的惨死很是平常,没有激起一点儿水花。 他是被自己的父母杀死,那对夫妻将他的头颅装在木桶里,一边笑着一边又哭着,向他们短短时日就极具威望的知阁主邀功。 这对男女跪在阁主面前,哭得涕泗横流,真心为自己儿子的惨死难过,嘴巴一张却说道:“阁主……我们发现儿子居然在向外界传递阁中消息,这是毋庸置疑的叛主……” 女人悲痛欲绝地抽泣:“虽然是我的儿子……但斩仙阁的事是阁主的心血,怎么能被玷污,于是我们只能以……以这种方式让鲁青给阁主赔罪,希望阁主原谅他。” 知珞侧趴在躺椅上,手懒懒地搭在椅枕上,支出去一点,手随意垂落着,旁边单膝跪下的燕风遥垂眸剥开葡萄的皮,再将翠绿晶莹的水果送入她口中。 知珞没有看他,张了张嘴一口吃掉,一双眼睁着盯视木桶里死不瞑目的人头。 ……老实说,有点不太懂一个死人怎么还要赔罪。 有什么意义吗?死都死了。 知珞跟在凡间看要死要活的爱情皮影戏一样眼神奇怪。 夫妻二人的哭声震耳欲聋,燕风遥不为所动,动作细致又快速地剥着圆润的葡萄,俨然一副侍从的模样,没有任何威胁性。 知珞敷衍地嗯嗯嗯了几声:“还有事吗?” 夫妻二人的哭声停了停,没想到阁主不为所动。 男人似是提醒,小心翼翼道:“鲁青曾是前阁主看好的接任人……” 他又怕前阁主的名头触怒对方,忙不迭继续瑟缩道:“当然,比不过新阁主您,在您继位后,鲁青不过是鞋边的泥。” 他在提醒新阁主鲁青的重要性,继而侧面显示出他们“大义灭亲”的行为对于斩仙阁来说有多么的重要。 久久未有回应。 一滴汗从男人的额角滑落,他忽然惊觉往常这时候一般都是自己长袖善舞的儿子出面,说些鬼话来到达目的,他总是嫌弃他的父母不会说话,不会做事,在鲁青面前,夫妻二人都是当做哑巴。 男人不曾想过,正面迎接一位可以随时捏死自己的高位,是如此寒颤的一件事。 随着时间流逝,燕风遥扫过愈发恐惧的两人,淡淡地收回视线。 无能之人。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对于二人来说极其漫长,对于知珞来说却只是伸出手点点燕风遥的脸颊,再指了指他身后示意换种水果。 少年在她戳自己脸的时候就微微仰头蹭了蹭,露出笑意。 他起身换了种水果,继续给她剥皮。 夫妻二人低着头不敢抬起,没有发现他们的动作,只听见阁主的声音终于落下。 “少阁主吗?居然这么弱,被你们杀死了吗。”她似乎很好奇,语气平直地感叹了那么一句。 “好了,退下吧。” “……?” 就、就这样? 可、可是——这是他们唯一向上爬的机会啊! 亲生儿子或许念及亲情没有直接杀了他们,而是将父母控制起来,当成牲畜那样圈养,在鲁青看来,这或许就是天赐的恩情,仁慈的举动。 但对于夫妻二人来说,这简直是从小到大都令他们骄傲不已的儿子带来的剧烈打击,他们以为鲁青就像他平时表现的那样,孝顺、懂得说话、诚实。 撕开那张皮,鲁青不过是魔界千万冷心人之一。 他还觉得自己存有善念——毕竟,把愚蠢的父母圈养在院子里,怎么不算一种保护呢? 把他们关在暗无天日的黑井,每天固定地抛下几块食物,站在井边居高临下地凝视破口大骂的父母,甚至还善解人意地摇了摇头:“如果你们不满意我这个儿子,你们可以随时交//配,再生一个。放心,我不会阻止,这大概就是我对你们唯一的孝心。” 夫妻二人几乎在颤抖,在他看似包裹着蜜糖实则饶有兴致的眼神下发抖。 被当做牲畜的感觉并不好受。 所以,当一个人将他们救出来,并且给他们神丹妙药,一瞬间使他们重归健康时,二人内心对鲁青的恨意熊熊燃烧。 还有“果然如此”的感受。 不是他们教导的问题,恰恰相反,鲁青被他们教得极好,在魔界可以如鱼得水的地步,只是他把这些方法与冷心对准了父母而已。 瑟缩的二人在看见救他们的人的面容时,原本只想逃跑的畏惧怯懦立刻消弭,仿佛有了虚假的底气,无尽的勇气与杀意充斥着四肢百骸。 他们记得他。 燕风遥,燕护法,新阁主身边的爪牙,除去阁主,斩仙阁内就数他威望最盛。 这代表什么?他救了他们,一定是在暗示什么!一定是的! 燕护法救了他们,那么他们就不算孤立无援,杀了鲁青也没什么吧……他们脱离了斩仙阁,根本活不下去啊! 他们绝不能脱离这里,走出去需要过的那些肮脏、必须奋力争取钱财食物的生活,他们不想再拥有。 二人已经无法接受没有优渥生活的环境。 ……就、就算是儿子囚//禁,也没让他们干活、天天给他们食物不是吗! 只是井里实在太脏,食物也是随手扔进来,粗糙得不可入口,睡的地很硬……待得越久,二人就越恨透了鲁青。 说不定,这就是一条燕护法递过来的通天大道。 燕护法救了他们,什么话都没有说,就消失在视野里。 但二人已然心潮澎湃——或者说,多日的监//禁摧垮了他们的心防,已然无法理性地思考,盲目地相信对他们有利的。 本来就是拎不清的二人,此事一过,思维就更是混沌。 杀掉鲁青的过程没有想象中复杂,他们虽然不知晓儿子的变化,但生活里从小到 大的习惯是无法改变伪装的。 …… “……你说,知阁主会高兴吗?” 烛影摇曳,女人的面庞布满阴翳,声音轻柔,她小心地将儿子的头颅放在桌上。 “一定会的。我们还会比之前升得高。”男人喃喃。 女人忍不住,又把那颗头抱在怀里,像是小时候抚摸孩子一样轻抚鲁青的头发,喜极而泣:“好孩子,好孩子……娘没有白养你,你做得很好。是娘太没用了,你才会把娘关起来,做得很好,很好。” “……不过也是你太没用了,才会被娘杀掉。”女人轻轻叹气。 男人别过头:“无事,鲁青被我们教导得很好。” 女人垂着泪点头,窗户溅着鲜血,隐隐约约印出二人的影子。 屋外院子里,黑衣少年抱臂望着月亮,思绪飘远。 嗯……明日进一些新鲜水果吧。 燕风遥想到。 少年对屋内发生的事心无波动,他本就没做什么,甚至是做了一件好事。 如何去想就是他们自己的事,如何去做也是他们自己的事。 他仅仅是插手了一次罢了。 再者……作为斩仙阁里的一员,哪儿有拘着劳力的道理,这是浪费,两个普通人一天尚且能够扫清一个大院的地,鲁青真是蠢笨,而他只是做了该做的。 不插手的结局估计是鲁青杀了父母,斩仙阁养虎为患。 包藏祸心的鲁青胆敢直接对知珞出手,这是触碰了底线,不应再留他。 天上的月亮雪白,如银盘挂夜幕。 燕风遥眨了眨眼。 ……真是熟悉的感觉,小时候那十几年的生活深入骨髓,本性早已扎根,一回到这里就是铺天盖地的熟悉感,他任何计划都只是将本就混浊肮脏的水,搅动着换个方向而已。 不需要再引诱出恶意,恶意一直存在。 弥漫在这片大地的任一角落。 * 第二天,那对夫妻就莽撞地直接面见了阁主。 知珞清楚里面的事情,昨晚上燕风遥回来时轻声细语地讲故事一般给她说过。 当时他面色如常,在知珞无法理解这三人的动机之时淡淡道:“在魔界,这等心灵扭曲之人甚是常见。遇见了便不需要理解。” 他笑起来:“有阻碍了便祛除,没有则无视就好。” 知珞:“唔……” 今日,她就是真切感到疑惑了。 问完又觉得没什么意思,于是就不在乎地开口:“退下去吧。” 那男人浑身一颤,意识到什么,近乎惊惧,他膝行至阁主身前——在快要接近的时候,一柄长枪凭空出现,银尖泛着凛凛冷光,在男人面部的几寸之外悬停,差一点就可以穿破他的头骨。 “……”男人猛然停住,双目瞪大,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嗬嗬声,紧张得战栗。 燕风遥另一只手执着枪柄:“放肆。” “阁、阁主……”女人落泪,模样我见犹怜,“我、我们不能离开斩仙阁啊……” 知珞又疑惑了:“谁说要让你们离开斩仙阁了?” “因为我们太没用了,迟早会被阁中的人排挤,扔出去的。请救救我们,阁主,让我们做什么都愿意!”女人悲痛地大喊。 声音好大。 知珞摸了摸耳朵。 “那你去膳食堂当盛饭的吧。” 声音这么大,吼起来也方便。 “……” 啊? 女人似是没想到阁中还有这职务,呆愣住。 燕风遥轻描淡写:“斩仙阁近来改变了许多,往日的极刑室之类的取消,收敛一点。敢偷懒的话……” 他笑了笑:“你们不会想知道结果的。” 莫大的恐惧笼罩,女人忙不迭答应。 男人张了张嘴,半晌才有干涩的声音传出:“那阁主……” 知珞打发人一样:“你也去盛饭。好了,退出去。” 她看他们一眼,圆润的杏眼应该是无害的,在这一刻却能够给予人更直观的威压:“现在。” …… 院子里扫地的仆人只看见这对夫妻互相搀扶着走出,似乎是吓傻了。 仆人面色如常。 没死就算是很好的了。 屋内,知珞张嘴一口咬掉燕风遥手里的食物,腮帮子鼓起,迅速咀嚼完。 “现在阁内应该清除完一轮了。那北界魔主邀请我去赴宴会?” 燕风遥用绢帕细细擦拭她的唇角:“是的。” “嗯……”知珞想了想,又趴下去,伸手捏他的脸玩。 “还要举办宴会。看起来那魔主也没那么强大,不足为惧。不知道有什么阴谋,但只要我够强,任何计划都不值一提。” 少年脸颊柔软,主动贴了贴她的手心。 他微弯眼眸,含着细碎莹光:“是的。你不需要在意那些阴暗角落的人,在魔界你可以随心所欲。” 燕风遥的声音轻缓,缓慢靠近,对上她澄澈的双眸,他眼底不可控地泄露出丝丝缕缕的入迷。 “……望华君心境不稳,境界摇摇欲坠。很快,连修仙界你都可以恣意肆行。” 知珞盯着他,随即微微仰头。 她轻轻亲吻,单纯地贴着。 他则黏糊地迎上去,逐渐加深,亲昵无比,呼吸在交缠,湿热一片。! 第 126 章 鹤松宁,十二月宗赫赫有名的剑修。虽然比不上望华君知珞燕风遥涂蕊七翊灵柯宋至淮……等等人的名气大。 但,他实力并不低,只是作风低调。 在他们那一年入宗门的人里,鹤松宁就是同辈里表现最突出的剑修,曾经获得过无数赞誉。 如此天之骄子,做什么都不差,在鹤松宁易容伪装身份,进入斩仙阁底层的第二天,就得到了极高的评价。 主管端着奇怪的神情:“你做仆人的天赋还怪高的。” 易容成普通男人的鹤松宁保持微笑:“………” 第一修仙门派的剑修落在魔界仆人堆里也是最强的呢。 他不知晓彼知珞是不是此知珞,虽说心有猜测,但总归是揣测,索性抛弃繁琐的思绪,自己去探求真相。 魔界魔气减少,魔修大能稀少得如同沙漠雨滴,但摸不清暗地里会不会有什么有威胁性的魔修,鹤松宁也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和目的,如果那阁主真是知珞,岂不是把知珞也给置于风尖浪口之地。 ——万一,知师妹只是想要在魔界过得舒服,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呢?这不就是把人家往外推。 他决心趁此时机潜入斩仙阁。 斩仙阁的仆人的待遇也分高低,他选择竞争的就是较为高的那一层。 越高的待遇,就越危险,换言之,离阁主就越近。 ……最主要的是,除此之外,他好像也没什么事可做。 而且……听说,那燕风遥多智近妖,想必魔界通道封印也能轻松解决吧…… 更别说也主动进入魔界的知师妹了。 于是外表普通男人、自称家破人亡走投无路的“杜鹤”就来到了招募处,并在短短时日里凭借能力过五关斩六将,点名排队都排到了第一个,来教人规矩的老仆人无不赞不绝口。 终于,过了十几日,主管再一次出现。 “明日,阁主要去北地赴约,需要一些新仆人。” 机会来了。 鹤松宁精神一振。 在场众人皆修为低下,他放肆地运用灵识扫了一遍四周,自身在最前头岿然不动,目不斜视,却发现身后众人的神色奇奇怪怪,似期盼又似畏惧。 怎么回事? 或许是天生对阁主的畏惧? 寂静的时间越长,主管的神色就越冷。 他知道这群人是猜到北地魔主约阁主赴宴是不安好心,到时候阁主实力撑得住还好,如果撑不住,一群人陪葬。 可那又如何?真当在魔界养你是什么发善心吗?面前这群人自愿选择这位置而不是斩仙阁其他不起眼的职务,却连命都不敢送,那就趁早走人,谁要留你? 这种势力买的就是你的命,爱来不来。 看清这些人畏惧的表情后,主管看一眼名单,眉眼淡然,心想又是一群可以被打发走的废物。 这时,一个人向前一步:“主管 大人,请交给我吧。” 主管微讶,抬起头定睛一看,是这些天表现显眼的男人,其貌不扬,却很能吃苦。 到底是真心,还是不知道具体危情呢? 主管笑着说:“你是否知晓此行有为阁主牺牲的荣幸?” “……”话说的怪拍马屁的,阁主也不在这里啊。 想笑,幸而是易容,鹤松宁绷住脸:“属下知晓。” 主管满意地收起了名单。 留下一个。 * 北界。 一片或贫瘠或丰饶的土地拱卫着中心漂浮着的岛屿。 岛屿如同沉沉压下的乌云,悬停上空,底部土地呈现不规则起伏,暴露在下方百姓眼中,却不会掉落哪怕一粒肥沃的土壤。 唯有飞得与岛屿一样高,才能看见那小小的岛上布满恢宏的宫殿,极尽奢华,鎏金色的宫顶几乎与流云并存,在魔界这穷山恶水之地,竟像是修仙界的仙境,仿佛里面不是一个魔主,而是仙气飘飘的修士。 歌舞升平,酒池林肉。 魔主袁无竹坐在高位,一妩媚的女子倚在他腿边,为他倒酒。 “如何。” 与大殿内美丽热闹的舞相反,两侧的人静默无声,没有半分宴会的气氛。 一人满头汗水地走进来,展开不知道接的第几封信,颤颤巍巍开口:“……那阁主说,还、还有半个时辰就到。” 在那人上前,将信恭敬地放在魔主桌上再退下后,大殿内一直保持着死水般的寂静。 袁无竹轻轻低眸,桌上的菜已经凉透,一旁放着那新任阁主每隔一段时间就送来的信。 她已经迟到了整整两个时辰,简直不把这场宴会放在眼底。 袁无竹唇畔溢出一丝的笑,魔气在殿内四溢,令人骇然,仅仅是威慑力,就有几人闷哼一声,抑制住口里的鲜血。 众人心知肚明。 那阁主恐怕 ——必死无疑。 * 知珞一行人迟到还真不是故意的。 她没有用此行为折辱对方的概念,纯粹是因为出行时出了意外。 “阁主,这是新来的仆人。”主管弓着身子说道。 在他身侧,五个仆人不安地站立着,尽力保持镇定。 众所周知,当一个人的修为高出对方许多,那么对方的一切伪装将化为乌有。 面前的五个新晋仆人排排站。 知珞:“……” 她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 两个魔修,两个普通人,一个修仙者。 四个不认识的,一个似曾相识的。 知珞盯着中间那个人看:“………” 好熟悉,这好像是十二月宗的人吧?知珞回想到。 燕风遥亦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修仙界的人,他的目光在易容成朴素男人的脸上缓慢逡巡。 看起来这人的惊讶 都快要从眼睛里蹦出来了。 记得是叫鹤松宁? 一离开修仙界,燕风遥心里就不会将任何旧识喊作“师兄”,自然而然地分割,像是彻底撕开帷幕,暴露出一切,他与修仙界之间永远隔着一层障碍。 从在仙界镇压中逃出的少年面色淡然地扫视五人,从外表看,无人知晓他在着重观察谁,只当他是在替阁主分辨忠仆,如同最有用的鹰犬,锐利的视线夹杂着冰冷威压,缓缓扫过。 鹤松宁内心一团乱麻。 什么? 这是知师妹没错吧?好像没什么变化…… 少女即便坐在阁主之位,周身澄净的气质依然不变,不自主散发的灵力压力,对于鹤松宁来说还能忍受,自然感受不到威迫。 他不由得心生欢喜,莫非真的是—— 然后一转眼就看到旁边融入魔界融入得异常丝滑的燕风遥。 漆黑的瞳幽深难辨,与杀人如麻的魔修无异。 鹤松宁:“………” 浑身冒汗。 莫非叛逃是真的?但无论如何,他无法确切地信任他。 他看不出两人修为,探出的灵力如同水滴入海,没有半点回声。 很显然比他高得多。 …… 虽是易容,但面容的细微表情无法控制,燕风遥上前,接过主管的书册,翻阅了一遍。 记录着这十几日五人的行动与能力,还有他们口述的来历。 ……原来如此,是非自愿进来的吗。 没有血腥味,没有堕魔痕迹,衣裳依旧是十二月宗内众人常有的款式,配饰是仙家法器,除去易容,没有半点修仙者潜入魔修所需要准备的东西。 很惊讶吗?似乎是对他的,目前对于知珞,鹤松宁没有明显的敌对情绪。 对她还存在着细微的信任? 种种因素堆砌,只指向一个点——鹤松宁没有走出通道的能力,修仙界或许会派人来寻,时间尚未有定论。 燕风遥心下稍定,检查完册子,过了一遍他的手,就敛目低眉,将它交给少女。 知珞没有接,她看了看鹤松宁。 比她弱,不足为惧。 于是她指了指他:“就他了,其余人退下。” 主管微微俯身:“是。” 几人退出去,知珞盯着面前的人,奇怪道:“你怎么在这里?” 鹤松宁微微愣了愣,他下意识瞥向燕风遥。 这是不自觉的警惕防备的行为。 少年对他展开一个轻轻的笑,方才周身锋利的东西瞬间消融,仿佛是错觉一般,不曾出现过。 鹤松宁斟酌道:“…知阁主,我。” 说话同时,他十分具有暗示性、不着痕迹、满脸迟疑地瞥向燕风遥。 燕风遥毫无被防备的芥蒂,甚至在他看过来时,笑容加深。 知珞在耐心的等:“嗯。” 静等几息 ,无事发生。 ……知阁主??[,我的确有话要说。” 鹤松宁再次瞥向燕风遥,停留的时间更久。 知珞有点摸不准这重复的废话,但还是耐心地回答:“嗯。” 鹤松宁一梗:“…知阁主,我有很重要的事要与你说,但是——” 他直接看向燕风遥,连脸都转过去,目光炯炯。 知珞没有说话,在等他的“但是”。 “………” “………” 燕风遥:笑 气氛有些许的沉默。 鹤松宁默然片刻,语气平直:“知阁主,我想要与你单独说话。” “?” 知珞虽然疑惑,但她无所谓地挥了挥手:“你退出去。” 燕风遥从善如流地微微屈身:“是。” 他唇畔还带着笑意,春风拂面,路过鹤松宁时,高高的马尾随着步伐尾部微扬,脊背挺直。 和在修仙界,盛名时刻的长枪少年一样的风采。 门关闭。 鹤松宁定了定神,面色凝重:“知师妹……你为何在斩仙阁?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知珞看了他一眼:“前阁主要杀我,我就杀了他,他的东西我自然就继承了。” 鹤松宁紧绷着的脸终于舒缓:“……原来如此。” 静默一会儿,他笑出来。 “我真怕知师妹误入歧途,成了魔头了呢。那一定得经受很多苦楚。” 知珞低头剥开橘瓣,声音古井无波:“那又如何。” “……什么?” “我说那又如何。” 知珞看向他,鹤松宁这才发现,他嘴里的知师妹,眼睛是剔透的琥珀,与其说是善良的温润,不如说是真正的澄净。 澄净到只在乎自己的感受,似乎世间善恶于她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他在乎的世间评判的标准,她并不在意。 他以为的善人作恶需要经历的苦楚,她绝不符合,因为她本就不是善人。 鹤松宁的神色逐渐平静,他对上她的视线。 “……知师妹,各方以为你是为了捕捉燕风遥,才进入魔界,或许有些人还认为你将在魔界对抗魔修,成为道标。我知道你成为斩仙阁阁主并非全然主动,可要是那些修仙门派得知此事……我无法想象那群人会说什么。” 知珞奇怪地瞅他严肃的脸。 这跟她要做的事有什么关系? 会妨碍她的目标吗?似乎不会。 知珞:“你的话很奇怪。” 鹤松宁:“……” 知珞认真地挑他方才的形容的刺:“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不能称之为重要。” ……不重要吗?可是,修仙者应当以善为主,不求处处伸张正义,至少对自己有所要求。 鹤松宁却忽然察觉到她言语间透露出的与众不同的诚恳,一时间哑口无言。 她有点失去耐心了:“总之你不是来杀我的,也没有人跟在身后想要对我不利。” 鹤松宁回过神,微微一顿:“当然。” “我知道了。” 这才是她认为的“重要”的事。 知珞满意地点点头,跟完成了任务似的,站起身,径直走向门。 像是嗓子被堵住,鹤松宁在她快要走出去之前,才骤然出声:“……那我能知道知师妹接下来会在魔界做什么吗?” “想要做什么呢?” 他想要知晓她到底在哪一方,世人皆有善恶,有善人恶人,也有亦正亦邪之人,亦有改变本性之人。 心中有尺,每个人皆是如此,总有一条衡量自身的线。 知珞:“想做什么做什么。” 她想了想最近的事:“唔……现在是要去参加宴会。” 不过是不是迟到了? 知珞打开门,看见一脸焦急的主管,默默想到。 ……这不是完全没有明白他问的隐藏含义吗? 鹤松宁有些无奈。 但是倒是懂了一点。 知师妹,完完全全就是以自我为中心、只在乎自我感受的赤诚之人啊。 对她有威胁就杀死,对她有益处就留下。 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本性,也不会接受任何人的评判,她不在意的东西,她一眼都不会停留。 ……怪不得翊师妹天天说她是木头呢。 仅仅是不在意别人在意的外在之物,所以显得想法与别人不同而已。 这样一说,或许觉得知珞与善对立,可是她又不是那些真正自私自利、充满功利性、手段不光明的污浊之人。 并且斩仙阁现在的确不像从前那样作恶多端。 他很冷静地分析着。 知师妹很诚实。 明明这么诚实,他却有些摸不清知师妹会在魔界做什么了。 鹤松宁在原地停了停,才走了出去。 主管与其他四人早就簇拥着阁主远去,燕风遥等在外面,一直看着知珞的背影,直到她消失,他才转过头,对等待的鹤松宁说道:“走。” 鹤松宁想起自己的仆人伪装身份,嗯了一声。 他落在燕风遥身后半步行走。 突然,燕风遥开口,语气平常:“修仙界那里如何?” 鹤松宁知道他不是在关心修仙界,迟疑地说:“涂师妹解决了那些事,现在知师妹在修仙界依然是往常那个剑修。” “是吗。” “……有关于知师妹的事实,与传闻并不相同,对吗?” “哦?你是指哪些?”燕风遥轻松笑道,“完成的无数修仙界任务是真,救了千万条人命是真,铲除劣迹长老是真,将魔种解决是真,帮助同门杀敌是真,让斩仙阁不再杀伤抢夺是真,又有何处是假?” 少年偏过头,黑眸微弯,却透露出无尽的寒意。 “论迹不论心。而知珞做每一件事都是无比认真,她没有害人之心,也没什么善良特质,如若你想要她不作恶,那就让善的一方别对她作恶即可。” “你们应当做的是约束自己,而不是她。如何?是不是很简单?” 鹤松宁静默半晌,深吐出一口气:“…我明白了。” “真是惭愧……我从未真正了解过知师妹,还擅自揣测。” “无需如此,”燕风遥轻飘飘道,“她并不在意你,你怎么看她也就不重要了。” 鹤松宁:“………” 看出来了。 鹤松宁:“不过你倒是很在意知师妹不在意的东西。” 燕风遥面色如常:“当然,知珞不在意,不代表她应该得到的赞誉就可以随便略过。” 他带起笑意,道:“也绝不可以随意诋毁。”! 第 127 章 王一黎知道自已顶头的阁主实力惊人,却没有想到能强到横着走的地步。 她有幸作为此次行动跟随的一员——她怎么虽然严重怀疑是因为阁主记住的下人名字太少,咳。 原本以为这场鸿门宴,再怎么着也得先礼后兵。 北地肥沃的土地被魔主主城霸占,北地魔主宫伫立在一座悬浮岛上,无人知晓这座岛到底是天生悬浮在这里,还是说是依靠着魔主强大的魔气。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震慑着四面八方的不轨之人,甚至威胁着北界的平民,让他们更加忠心地伏在地面任人驱使。 所以这鸿门宴,按照常理来说,一般只会宴请实力强大或者捉摸不透的敌人,如果显露出可以拉拢的意思,便和和美美地将这鸿门宴变成真正的宴会。 如果不能,那就在言谈间取人性命于无形。 没事,没事。时刻警戒就好。 王一黎深呼口气,侧头看了眼阵容。 阁主知珞。 什么都会什么都做得妥帖的燕风遥。 新来的仆人鹤松宁。 还有一众实力不弱的侍从。 北界魔主出门总伴随着华贵的轿子,再不济也是玉撵。 知珞却什么也没要,她踩着一把剑。 鹤松宁也踩着一把剑。 燕风遥则踩在他那把亡魂无数的长枪上。 二人速度极快,不声不响,犹如二道流光,竟把一众仆人甩在身后。 但这群人显然职业素养极好,面不改色地出发,做出一副要不吃不喝死命赶路的作态。 王一黎只愣了一下就落后了一步,反应过来后马上追上去,一时间超过了众仆人,死命追赶阁主。 空中的风刮得她脸生疼,她对那鹤松宁突然展现的与以前不符合的实力没什么看法,毕竟在这魔界好奇心害死人,既然阁主没有什么表示就代表没有问题,这点暗卫心态她还是懂的。 很快,他们畅通无阻地到达悬浮岛。 王一黎到的时候,以为阁主已经进去了,却发现她还站在岛屿边缘,遥望不远处的宫殿。 岛屿守卫竟然一个都没有发现二人的到来。 燕风遥瞥向后方,随手放出一丝灵力隐蔽知珞属下的气息。 王一黎没有发现,还在屏息静气,小心翼翼地落地,见没有北界守卫发现自己,内心狐疑,一边警惕四周一边坠在阁主一步远的位置。 鹤松宁倒是看出他的及时反应,诧异地看一眼燕风遥。 他自然知道在修仙界的时候,燕师弟除了修为实力的锋芒,最出名的就是为人处世极妙,事事周到。 ……确实挺周到的,估计是为了知师妹。 燕风遥和鹤松宁是跟着知珞走,她怎么做他们就照做,就算她忽然隐去声息,静立在岛屿边缘而不靠近最终目的地,他们也没什么话讲,就等在旁边。 ……当然,最主要的 是鹤松宁想问,反倒对上燕风遥笑眯眯的冷意眼神★_[(,张了张嘴,半晌没声儿,还是被那眼神给硬生生怼了回去,最终只得咽下疑问。 知珞安静地望着金黄宫殿,灵力扩散,耳边的丝竹声愈发清晰,还有几l个女人的娇笑声,重重叠叠,酥人入骨。 神识捕捉到整座宫殿内的魔修。 起初她很是谨慎,却始终无人发现,于是她再次深入。 知珞没有压制自身,除去燕风遥,其余两人皆有不同程度的紧绷,王一黎更是在阁主无意识的威慑下咬紧了牙关。 四百五十一人,大殿二十八人,修为最高的魔修也不足为惧。 很弱,怪不得要宴请新阁主,而不是直接杀鸡儆猴。 “……”知珞收回神识。 她从没有哪一刻这么清晰地认识到魔界的衰败……还有自身的强大。 起码修仙界有个望华君顶着,修士人数众多还能搞个不弱的车轮战。 既然如此,那还浪费什么时间。 王一黎内里懵逼,表面冷静地静等着。 忽然,前面的少女缓慢地抽出剑,衣袂无风自动,发尾翩跹。 这是要—— 还未等王一黎的惊讶情绪涌上心头,一道近乎遮蔽日光的剑气震荡开来,呈现势不可挡的威势碾压而上,悬浮岛颤动,竟像是快要坠落,王一黎稳了稳才站住。 她一抬头,登时惊愕。 富丽堂皇的无数宫殿被剑气一分为二,上部分破碎成瓦砾,又顷刻间消弭,居然像是融化在剑光里,连巨大声响都被吞没,整个天地间没有半点大厦将倾的声音,唯有寂静。 须臾,剑气穿透建筑,直直向前,将岛屿后方的无人荒丘吞没,那震耳欲聋的可怖响声才姗姗来迟,宫殿只剩下摇摇欲坠的半截建筑,还有里面载歌载舞的活人。 抬头不能久看旭阳,却能见剑气波荡,浩荡剑意波涛汹涌,铺天盖地,澄澄净清。 她,还有宫殿里惊诧地仰起头的人,岛屿下嘈杂望天的众人,皆有一道白光剑影映在眼中,那白光分明亮得惊人,却丝毫不刺眼,让人能直面这纯然剑气。 ——遮天蔽日。 她似乎有那么一刻忘记了呼吸。 人遇见比自己强大的人,会产生畏惧,亦或者不甘,想要追逐。 但如果这个人的强大已然到达极致,那么心脏反而会沉寂下来,一下一下重重地跳着。 心间空荡一片,茫然一片,魔界之人就像是第一次看见这天有多高,愣愣地看着。 等剑气消弭,众人被重新显现的旭阳刺到,心脏才恢复一般,更重地跳动,震得四肢酸软发麻。 “那是……” 半晌,人群中才有一道弱小的声音迟疑地发出。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才意识到自己将心中所想喃喃自语出来似的,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周围的人却都懂他的未言之语。 ——这是浑浊 的魔气能使出的一剑吗? 这是魔界之人能够使出的一剑吗? 或者说 ——这才是魔界的顶峰,魔修的修炼之路并未断绝,仍旧绵延不息。 知珞并未收剑,她踏出一步,缩地成寸,刹那间到了宴会之地。 两边参加宴会的人有的两股战战,有的强装镇定,不去看那去掉盖的天空,放下酒杯。 舞女早已蜷缩进角落,魔界之人擅长生存,现在没有一个人贸然出声。 “………”袁无竹低头,方才倚靠在他腿上的女人已经面无血色地跌坐在一旁,匆忙后退。 琥珀色的眼睛依然无波平静,知珞走至袁无竹身前:“投降退位,还是一战。” “……真是,”袁无竹面容阴冷,嗤笑出声,“魔界什么时候冒出你这个人了?” * 等王一黎赶到宫殿时,往日叱咤风云的北界魔主已经败落——才不过几l息时间而已。 两边的人都被鹤松宁与燕风遥驱散或者杀死,血溅了一地。 应当阴谋阳谋并出的鸿门宴,现在却如同窗纸,被轻易捅穿。 太快了。 势如破竹已经形容不了阁主。 王一黎近乎恍惚地看着站不起来,全身骨碎的魔主。 ……太容易了,就像是推到沙子堆成的房屋一样轻易,实在没什么真实感。 名声赫赫的魔主,在阁主面前不堪一击。 王一黎感觉自己在做梦,脚下踩着的是棉花一样的东西,四周的声音都尽数退去。 鹤松宁则既惊于知珞的进步可怖,又更加知晓魔界魔气逐渐稀少的温水煮蛙状态。 果然,魔修快要走至末途了吗。 知珞刚要杀掉他,袁无竹立刻出声:“等等……我…” 他眼神暗了暗,自知时日无多,死亡落败来的太过突然,几l乎是一瞬间的事,他现在才有沉重的甸甸感。 袁无竹忍住喉间血腥,那些傲气的外壳瞬间破碎,他知晓怎么求人,这是魔界每一个人的本能。 “我北界有无数珍宝……但有一些位置只有我知晓……我只求阁下,帮我照看一个人……收入斩仙阁也可……” 声音断断续续。 知珞听了一会儿,恍然这是开始死亡之前的必备人生介绍,她纠结了片刻,想到身后的仆人还没有跟上来,左右无事,就站在这儿听了。 虽说要掌控一方势力,最好由魔主亲自讲述各处隐蔽机密,以防万一。 但那是怕别人留有后手,或者有利可图。 当你实力到达一定境界,那么一切都无所谓了。 就像是富可敌国的你打爆一个家徒四壁的土匪的头,你还在乎这土匪家里的那些偷来的零零散散的珍珠不成? 所以知珞没想过留他性命。 ……也没想过要听他讲故事,感觉像是在茶楼听说书。 魔主筋脉尽破,声音 越来越小,燕风遥看知珞一眼,见她听得认真,就上前拽住袁无竹的头发,给他强行塞了颗丹药。 少年冷冷道:“放心,在你讲完前会吊着你的命。” 袁无竹双眼发黑,眼前的少年微微一笑:“请务必讲得好点,给你枯燥的故事增添点趣性。这是你的奖励。” 这完全是侮辱! “……”袁无竹气得发抖,气血攻心,差点当场毙命。 然后被丹药给救回来了。 “……”鹤松宁嘴巴张了又合上,合上了又张开,看见说“奖励”二字的时候,燕风遥割裂一般笑不及眼底的黝黑眼瞳,最终还是合上了。 罢了,其实他对魔修没有任何怜悯,鹤松宁对生命的敬重没有魔修的位置。 知珞等了会儿,催促:“继续啊。” 袁无竹睁眼,四个人正齐齐围观。 他又吐出了一口血:“……” 想到自己的请求,袁无竹再二静心,才重新开口。 …… 故事拼拼凑凑,再加上王一黎的道听途说——袁无竹在她开口造谣的时候似乎激动得不行,又吐了一口血,却没有力气再说话。 王一黎再天花乱坠的补充,形成了一个狗血至极的故事。 魔主以前有一个深爱的恋人。 但他那时候羽翼未丰,上一任魔主越老越忌惮年轻的继任人,以往的谆谆教诲、倾尽所有的栽培早已遗忘,他畏惧着袁无竹会等不及他的自然死去,而奋起杀主。 老了,又焦急于现状,老魔主失去了判断能力,他欣喜于袁无竹居然有了弱点,立刻将这个女人当做砝码,四处限制。 袁无竹怕他伤了爱人,只能忍气吞声,暗地里一直被老魔主折磨,遍体鳞伤,表面则做出一副不再爱她的无情模样,在老魔主将信将疑时,又狠心将女人的修为毁灭。 那女人悲痛欲绝,以泪洗面,来到他面前质问。 “你曾许我一辈子的永结同心,你现在忘了吗?” 袁无竹沉默许久,他知晓四周都是老魔主的眼线。 退一万步讲,他要的就是与她离心。 他保护不了她。 袁无竹忍住心脏割裂般的疼痛,面上冷冷道:“你该醒醒了,你我都不再是少年人。凭你的修为仅能活两百年,更别说现在。” 他掀眸看一眼她,女人失去了修为,年龄的痕迹很快显现,她已是平凡人的五十岁,眼角面目皆有了变化。 那淡淡的目光却如同刀刺,她骇然地捂住脸,尖叫出声。 然后,就是把她赶走,袁无竹苦心经营,终于夺得魔主之位。 袁无竹所说的,以求斩仙阁照看的就是那个女人了。 真真是一腔深情,可惜在场的人没有把握到。 鹤松宁可怜那个为情所害的女人,他没有与人相恋过,却已经有了良善本性,充满热忱,在他的观念里,自己若真是有了恋人,定会是可以交付背后、 全心信赖的人。 如果是我,顶着全魔界的追杀也要问她愿不愿意与我一起逃走。就算我们被一剑串成葫芦串,也比让她蒙在鼓里,平白遭受折磨的好。 ◢本作者白白木提醒您《当她可以操纵反派少年》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袁无竹咳出鲜血:“我都说了她是为了我魔主修炼秘籍才留下的……她白发是偷学魔主修炼之法遭到反噬!你们信口雌黄!” 王一黎:“你就说你们是不是相爱过吧。” 袁无竹气得回光返照:“……那也不是你抹黑本座的理由!” 但是很显然,王一黎补充的故事引起了一个讨论点,就像故事会发表感言,没人在乎故事真假和细节问题——这也是王一黎根据知珞的动作来补充的。 袁无竹故事讲得干巴巴的,知珞一表现出无聊的状态,王一黎就马上造谣……马上补充故事细节,知珞就勉强拉回了神思,好奇地听下去。 毕竟蠢故事也是需要吐槽点的,无聊的故事比蠢故事还不如。 就是可怜了地上的将死之人,被打断几l回,还要强撑着继续。 鹤松宁不客气道:“不管怎么样,被排挤被打被骂,被费去修为,也没见活得多好。做你道侣真倒霉。” 你真没用。 在袁无竹陡然加剧的咳嗽声中,鹤松宁双眼微亮的看向同行二人,一脸要获得些赞同或者讨论见解的样子。 知珞想了想:“就不能让爱人顶住,自己逃吗?一起死没意思,既然有能活一个的机会,那活的人为什么不是我?” 越说越认真,越说越有求生欲,俨然是已经把恋人当成自然界汲取争夺资源的对手般,严苛以待。 鹤松宁一梗:“……” 合着知师妹你是装也不装了是吧。 燕风遥笑着接话,微微侧头,一双黑眸立刻注视着她的侧脸,目光犹如粘稠之物,紧紧地贴在她的皮肤:“所言极是。如若是我,要是得知是为了恋人而死,必定会喜不自胜。” 鹤松宁:“………” 如果是平常听见这言论,他一定会一边感动,一边想要劝劝,让这个极其有奉献精神的人多爱护爱护自己。 现在,燕风遥这语气、这眼神、这真心实意的夸赞吹捧…… 总感觉知师妹被不知名东西缠上了。 鹤松宁面无表情地想到。 王一黎听得出这燕风遥是在对知珞说,原本漫不经心瞟殿内奢侈摆件的眼神立刻收回,作为护卫的下属之心马上爆出预警。 她信誓旦旦:“我没有恋人,以后也不会有!我自愿加入了斩仙阁,自然是全身心侍奉阁主!” 鹤松宁:“……” 这两个人怎么回事——等等,他现在也是下属身份,差点得意忘形了,这儿还有个王一黎,他是不是应该亡羊补牢地假装一下…… 鹤松宁迟疑地想。 知珞思考着,觉得作为阁主是应该给下属正面反馈,于是她盯着王一黎,认真夸奖:“你做的很好。” 王一黎:“应、应该的……阁主本就应该是魔界当之无愧的魔主。” “?”知珞疑惑地皱起眉,“我是斩仙阁阁主,不是魔主,我也没有想当魔主。有一个头衔就够了,要不然很麻烦。” 王一黎惊道:“可、可是杀了袁无竹后,北界势力如何接管?” 知珞显然深喑此道:“找个忠心的傀儡接替。” 可是北界势力明显比斩仙阁大得多,势力中心放在这里才更合理,要不然怕有异心的人拿着鸡毛当令箭,偷掉位置,更别说魔主之位累积的名声也是一大助力。 王一黎还想再劝说几l句,燕风遥已经丢下咽气的旧魔主,站起身,适时笑着说道:“确实该如此。以阁主之能,已然不是位置赐予助力,而是阁主赐予头衔震慑之名。” 无能的人才会纠结于正统之位,才会纠结手下有没有异心,真正强大到无所畏惧的人,是人在哪儿,掌控权就在哪儿。 毕竟有异心之人,解决也就几l息的事,简单得很。 知珞赞赏般看着他,刚抬起手,燕风遥就顺势俯身。 ——她摸了摸他的头。! 第 128 章 这一天,魔界悄无声息地易了主,北界魔主袁无竹身死,斩仙阁阁主命属下王一黎顶替北界魔主之位。 当时王一黎是怎样不可置信,差点高喊阁主万岁——差点是指涕泗横流说不出话——的情形已经没有多少人知晓。 无数双眼睛投向新晋的背后实权的“魔主”。 这新魔主想要安宁,就必须与南地周旋许久才行。 这是一个威胁……但,显然那人觉得直接将威胁根除最好。 果不其然,翌日,南地还未得到北地易主的消息,就迎来灭顶之灾,他们严防死守,依然被几招破除。 比北地百姓看见的破除万山的一剑还要凛然。 他们抬起头,几乎像是望向垂直的天空,持久带来的酸痛都被忽略不计。 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中的活计,就连在杀戮中的人也感到一种莫须有的震撼。 空前的情绪充满全身,畏惧、卑微、兴奋……还有臣服。 魔界之人只能看见魔界这一块地方,甚至因为彪悍残忍的民风,许多人一生只会待在自己了解的一小块地方,不会贸然走远。 他们见过太阳,但不曾歌颂。 现在,这道逼退日轮的剑光带着遮天蔽日的气势,在他们脑海里似乎是持续了很久。 就连北界都能有人看见遥远的南地上空,新出现的第一轮白日。 剑气凛然,但如若带着修仙界正直修士那般“审判处刑”味道的道德,魔界众人绝不会视为同类。 如若又带着对权力的欲望、或者暴怒、懒怠等原罪情绪,只需要沾染一点,他们只会将其视为一个强大的敌人和未来可以拉下马的对手。 偏偏在气势之下,这道光干净得空空荡荡,以至于所有人起初都会不可置信。 ——明明,她做的是夺权的事啊。 简直是三界之中的异类,激荡人心。 就像,神一样。 祂挥下一剑,无悲无喜,祂消灭的人甚至会产生“我是否存在于祂眼中”的疑惑。 一人,一剑,一挥九天任逍遥。 那人没有半分飘逸闲散的姿态,比起自由随性,她更像是寒霜飘雪,轻轻瞥你一眼,却连你的影子都不曾注意。 随着时间,整片土地都不断回荡着震天动地的巨响轰鸣,日轮失去了光辉,被更加明亮的光线夺去神位,金黄避之不及,唯独剩下苍穹之下的白。 “——” 南界边缘,一个人一直愣愣地望着远方的动静。 眼球表面被强光刺激得流下眼泪,这个人也不肯转移半分的视线。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去打扰这场“神迹”。 在他周围,是一群从屋里走出的打扮朴素的人,仿佛魔界随处可见的子民。 也只是似乎。 他们的衣摆处有火焰一般的红纹,屋内地下不断传出微弱的笑声,几个献祭的 人已经在黑暗里流尽鲜血,愉悦地闭上眼睛,与这处简陋的屋永久共眠。 “……真是可惜。”一个女人直直看着永不熄灭的白光,低声说道。 其余人没有言语,他们知道她在可惜什么。 可惜地下那几个自以为占尽便宜的教徒,死的太早,不能看见这副洗涤一切的光景。 是的,魔界愚昧无知之人虽说容易形成错误的认知,但所有认知都是出自他们诚恳真实的意愿。 那么这股无法靠近、无法起念、无法生出半点逾越的心情,就被他们这群终日信奉的邪恶教徒叫做“心甘情愿的臣服”。 不要小瞧魔界任何一方潜藏的势力,因为每一个凝聚而成的力量,都有着鬣狗般锐利紧盯的眼睛,最好不要成为他们眼中的腐肉,就算是强者也偶尔会死于疏忽大意的一根鱼刺。 “我们,需要去探查。” * 南界魔主的地盘实在庞大。 这位魔主似乎特别喜欢扩大“家”的范围,导致知珞毁灭时总会废些时间。 她自然不知晓这带来的影响。 攻击延长的时间,还有南界魔主之地不是悬空,而是分布在南界中心,任何人都能看见。 或许知道了也无所谓。 知珞几乎摧毁了半个南地——因为那个魔主的宫殿就遍布半个南界,跟随阁主的某些属下都严重怀疑这南界魔主平时在家都需要用飞的。 一小部分百姓被收纳进宫殿干活,大部分都在宫殿之外,房屋修建的密密麻麻,挤挤挨挨,少有荒废的地方。 很明显,这里的子民被自家魔主挤得不行,一出门就跟沙丁鱼一样,涌入河流。 鹤松宁一开始都没有下脚的地方,在战场之外等知珞完事,过了会儿,响声消弭,旁边站着的燕风遥丝毫不受拥挤的影响——主要是群民有一旦靠近就会受伤的预感,第六感促使这群人给他周围留了一些空隙,生怕惹恼了他。 燕风遥在观察四周。 这群居住在这里的百姓倾巢而出,皆望向前方爆鸣的地方。 他捕捉到一些人眼中微不可查的不正常的激动与兴奋,微微加快的呼吸,还有逐渐升温发红的脸。 整个巷子都安静非常,没有人走动,虽然拥挤,但每个人都有站的位置。 鹤松宁感觉到不同寻常的味道,没有说话,他看向燕风遥,却见少年缓慢地微眯眼眸,展开一个细微的笑。 鹤松宁:“……” 他不笨,能够察觉到南地百姓不一样的氛围,他们表面上跟魔界之人差不多,但终究有所不同,此刻的寂静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鹤松宁缓慢地呼出一口气。 这魔界,真是处处奇怪,但又没有那么奇怪。 实际上他比在北界都要更加鲜明地意识到知珞身上那股超乎寻常的气势。 许多人或许想象不到什么叫做惊艳,其实真正合心意的强者,能够在一见面就使 人信服。 鹤松宁他们所在的巷子离宫殿很近,绕着无数宫殿的围墙早就坍塌了一半,能够看见内里宫殿的庞大和昔日的辉煌。 ?本作者白白木提醒您《当她可以操纵反派少年》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片刻之后,胜负已分,南地魔主的头颅被踢出魔主住所的大门,滚到一个静立的百姓脚边。 那平民低头看了看,仿佛确认了什么,立刻跪下。 这就像一个信号,将近六成的人都在同一时刻双膝跪地,南界有数百万人,现在有数百万人弯曲了脊背和膝盖。 鹤松宁周围有几人跪下,有几人没有跪。 或许这是换了新王的投诚。 燕风遥看了眼跪下的人,又看了眼没有跪的人。 鹤松宁:“那我们现在……” 燕风遥:“自然是去迎接魔主。” 鹤松宁:“……是啊。” 你称呼换的好快。 鹤松宁抽了抽嘴角。 他们腾空而起,在身后亦有一群下属跟随。 到了宫殿,鹤松宁才松了口气,就看见知珞在断壁残垣中思考着什么。 她思考的模样跟在宗门解题时的表情一般无一。 知珞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 刚刚与魔主和一众魔主手下战斗的时候就有所察觉,他们的力量表现很奇怪。 如果不仔细深入,跟魔气没什么不同,可惜太弱了,知珞被迫发觉那股力量深层次的涌动。 “唔……”知珞想了片刻。 莫非是与邪祟有关? “知……阁主,”殿内,头顶屋檐破开了个大洞,几个人在周围搬运尸体,鹤松宁顿了顿,改了称呼,“现在怎么办?还是找个人替位吗?” 他想委婉地表示南界和北界的不同,如果推上一个众人不信服的傀儡,一旦知珞离开,那个傀儡可能会遭遇灭顶之灾。 毕竟方才在宫殿外围的百姓区域,他实实在在感受到这片大地上的人的异样。 知珞瞥一眼鹤松宁,又看向燕风遥。 马尾少年朝她微微一笑。 知珞再歪头看向鹤松宁,说:“你留在这里。” “哦……啊?”鹤松宁愣了下,随即瞪圆了眼,“什什么?!我来做魔主吗?” “对,我不喜欢这里。”知珞看了一圈,没有一丝一毫邪祟的痕迹。 但战斗的时候不是错觉,就算要调查,也不该是作为魔主调查,目标太大。 再说……魔主真的很多工作,更别说这里才被打碎,乱成一锅粥。 唔……而且调查都不是必须的,反正最后都会出现。 知珞想了想,这时候燕风遥已经自觉上前站在她身边,她拽了拽他变得有些微乱的发带,边思索边看着他垂眸的脸,像在看一个漂亮的合心意的人偶。 鹤松宁目瞪口呆。 他,修仙界一介剑修,往常端得是个铁面无私。 现在要上位当魔主了!……哦,是傀儡。 鹤松 宁结巴:“不、不是,我我肯定不行的! 知珞也没在意他的拒绝,闻言,扭头望向一边收完尸体就安静待在一旁的仆人们。 她随意指了一个人:“嗯……那就你——” “等等!我来就我来!”鹤松宁急忙打断。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魔族从两眼发光到按耐下对他的怨恨,乖乖低头。 他微微松了口气。 毕竟他也是知道这周围仆人的德性,如果真把这人安上魔主之位,又不像王一黎那样忠诚知进退,尽管逃不出知珞的掌控,也肯定会残害更多的人。 那他来……就他来吧! “那你得定契约。”知珞淡淡道,瞥燕风遥一眼,少年顺势拿出一张契约,笑道:“请吧。” 鹤松宁:“……” 对上知珞从始至终剔透的褐色眼瞳,他突兀地出了一身冷汗,真切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这里是魔界,而他的师妹——或许“师兄”这两字对她来说仅仅是一个随意说出口的词而已——她已经是魔界数一数一的人物。 以前是不在意他,现在真被知珞看进眼里,却没有达到她心中“无害”的标准,就必须下一层保证。 他接过契约,发现内容不算残忍,全部围绕知珞的安全来定。 不是不能背叛魔界,而是不能背叛知珞。不是不能伤害斩仙阁的人,而是不能伤害知珞。 哪怕是生出念想,也不行。 不过有个期限,十年。 他签了。 不是被迫,恰恰相反,而是深思熟虑。 魔界表面上已全然落入知珞手里,而鹤松宁知道,她并非喜爱杀生之人,也并非是容易被蒙蔽被诱惑之人。 在修仙界她或许还需要时间和手段去收复人心,但在畸形暴力的魔界,她就是最好的道标。 知珞看一眼契约,手中的陈旧纸就化为星碎,飘散于天地间。 契约成立。 * 一个月后。 魔界诡异的安定。 北地的治理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南地则跟以前一样,这里的民众似乎不需要改变。 所有能够知道的人都知道,魔界几乎算得上大半的统一,因为北地南地已经算一体。 魔主不再是往常的魔主,而在魔主之上还有人存在着。 有人叫她魔尊,但也有人依然称呼阁主。 鹤松宁在南地整日吐血一样的处理事务时,遭遇过无数次暗杀。 乃至于一大群百姓聚集在宫殿外才修好的门口,怒吼他们需要的是真正打败南地魔主的主人,而不是一个无能之人。 鹤·无能之人·松宁:“……” 每天累死累活,你能让知珞这么为你们付出算你们赢。 最后也是无疾而终。 鹤松宁很是担心,燕风遥作为知珞的眼睛前来探查时,他问了一句。 燕风遥:“ 知道了,我会把话带给她。” 鹤松宁:“那你说知珞会怎么反应?” 燕风遥但笑不语。 鹤松宁:“……” 得了,知道了。 他第一万次告诫自己,门口那群人不是人界皇帝管理的那群百姓,他们是真正的卑劣暴徒,他处理事务时也真切明晰魔界和人界修仙界的不同。 这个南地真的……太过怪异,他的第六感在第一时间预警,从未碰过真正代行统治者的权力——比如插手南地魔族的任何事,但是光宫殿内部本身,就够他忙得团团转。 燕风遥回到斩仙阁,不偏不倚地将事情讲述了一遍。 知珞哦了一声,没有在意。 在她看来,魔界这种强者至上的结论很正确,她就是这么来的,所以哪可能被一群实力不足的人裹挟? 至于上位者的道德束缚?魔界就压根没有这玩意儿。 人界皇帝还需要注意孝道,生怕被全天下读书人辱骂,而魔界则完全相反。 “还有,鹤松宁似乎担心那群人生乱,自立为王。” 知珞:“那就让他们自己立啊。想害斩仙阁的人杀了就是,如果单纯想要脱离,那就随便。” 魔界可不是人界,魔主能存在这么多年,其实更多的不是依靠治理,而是“震慑”与“庇护”。 脱离可以,被那群游离在外的鬣狗生吃掉就不怪魔主了,魔主也不会觉得被冒犯,根本不会出手,自然就没了震慑的庇护。 她手上残留的有橙子的汁水,还未等擦拭,柔软的温热就一下一下将其舔舐了干净。 知珞低头,单膝跪地的少年刚收回舌尖,仰着脸,越来越引人注目的面容带着笑意,浓黑眼眸微弯,融化了锋芒,眉眼如涟漪波纹,荡开一片云,令人恍惚。 知珞感觉手指湿漉漉的,她看了看手,下一瞬,燕风遥就拿出了最柔软的帕,又一次擦干净。 知珞:“这样有什么意思?” 舔了又擦一遍? “因为魔界的阻碍已经去除了大半。” 所以? 知珞歪了歪头。 燕风遥又亲了亲她的指腹,软绵绵的。 “近日你一直在处理那群蝼蚁,停留在我身上的视线不会太久。” 他说话时,也没有离开她的指尖,随着他开口,知珞偶尔会碰到他唇内湿润的红色,又感觉到声音发出时唇瓣的翕动和温暖的吐息。 她顺其自然地看过去,片刻之后慢慢想到这好像是她第一次明晰他唇的形状,以前自然知道他长相,但知珞从不会仔细看一个人的五官,又不是闲得慌。 就仿佛少年在勾着她发现他的部位,向她展现出来,让她的视线停在那里,然后发现点新东西。 少年说道:“稍微有点寂寞,作为恋人。” 如果是普通人,会知道他是在撒娇,但知珞只以为这是再正经不过的自述。 于是处理也很认真。 知珞:“你需要怎么办?” 燕风遥:“北地南地已然平稳过渡,斩仙阁的事我都处理完毕,魔界目前没什么太大的威胁。你不想被一直麻烦,也无所谓其他人如何。” “……那么,”他轻轻道,“陪我几天吧——只有我们两个人,不需要第三个活物。” 知珞很是严谨:“几天是多少天。” 燕风遥笑了笑,似乎早就知道她会这么问。 “你说停为止。”! 白白木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29 章 陪人是个技术活,但是当你需要陪伴的人并不需要你为他着想的时候,这就变成了天底下最简单的事。 魔界也是有正常聚集城池的,在青天白日里,总有那么一些支撑起“正常生活”的人,人来人往,各色物件琳琅满目,乍看之下,和凡界没什么两样。 与修仙界偏向仙气素雅的风格不同,这里的饰品多为艳丽之色,仿佛要用尽所有力气,去夺取目光。 知珞逛了一会儿,跟散步一样。 两个人的容貌吸引来明里暗里的窥视,等两人穿过一条无人小巷,再走出来,背后偷袭人的尸体已经化为血水,窥视的目光骤然减少。 知珞走在前面,等找不到好玩的了,才转头对他说道:“这里很无聊。” 一副才想起来今天是来陪他的样子。 燕风遥低头看向她,没有开口。 两个人在巷子口对视,知珞等了一会儿L——她把中途遗忘的今天是来陪他的事给想起来了,所以很认真地在原地等他开口。 知珞看着他:“……” 燕风遥眨了眨眼,又微微笑了下,并未说话。 嗯…… 发现他确实没有什么建议提出,知珞才点了点头,直接道:“我们回去。” 燕风遥这次倒是开了口:“好。” 修仙者千年万年的生命实在是漫长,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重复枯燥的同一天。 还有修仙者修到一半,给无聊疯了的,有人小时候上私塾坐不住,找活干又枯燥,感兴趣之物三分钟热度,修仙修了个百年就自毁丹田自然老死了。 有人觉得活太久实在没意思,说是修道,对自己的道要坚守,但也不可能干什么都抵得住,又不是狂信徒。 不过这一切都和他们两个人无关,知珞心性使然,再怎么样也不会自己舍弃生命,燕风遥有强烈的攀登的野心,也同样有搞事的能力,更何况他现在围着知珞团团转的时候就没空想别的了。 回到斩仙阁时已经入夜,周围空无一人,各个都有派送下来的任务忙着去做,最闲的反而是位置最高的人。 月色溶溶,铺天盖地的凉意袭来,于是才进屋两人就很自然地亲吻在一起。 如果说燕风遥是心计繁多、心眼比魔界沙坡的细小洞都要还多的人,那么这一刻,他就像是世间最单纯的。 什么都不想,或者只想一件事。 知珞不是攻于心计、做事前会思索再三的普通人,她有时候更凭借本能去做,这可能会给人她是只兽类的错觉,但燕风遥知道她不是。 说到底,人怎么可能真的成为一头野兽?除非是从小到大从未见过人,被真的动物养大。 她只是比普通人更纯了粹一点,更认真了一点,更可爱了一点。 这么想着,燕风遥薄唇上不甚明显的唇珠已经被咬了一口,不轻不重。 不重是因为没有血味,不轻是因为他已然感 觉到痛。 知珞却感觉到他湿漉漉的舔舐更缱绻,像是越来越沉迷,什么都无法打断他鼓噪的冲动感。 寂静的夜晚,四周黑暗,他像是剥开了所有伪装和一切的思绪,只遵循内心最深处的爱意,知珞才试探性且谨慎地打开神识,他的神识就疯狂地不顾所有潜在危险,一股脑与她融合。 这是一个多疑者全心全意的信赖,他甚至是迫不及待的。 衣物一件一件散落在地,知珞看着他微红的眼角,又好奇似的在他脸上咬了一口。 接着她环抱住他的腰,盯着他看。 燕风遥顿了顿,垂首也咬了一下她的脸,比她的动作轻多了,比起说咬,不如说用牙齿捏了一下她的脸肉,轻轻刮在皮肤上,带来一阵痒意。 两人皆没有说话,等知珞咬住他褪去衣物的肩膀,燕风遥也低下头,敛下眼帘,耳朵摩挲着她的耳朵,亲密交颈。 他想要说什么,却又情浓至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准确,只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知珞。”少年亲了亲她的侧颈,分明一触即分,可是气息还黏糊糊地粘在她皮肤,密密麻麻。 做这种事他都不忘问一问。 “这样舒服吗?……我是不是应该重一点好?” 明明观察力惊人,还要开口询问,而知珞又偏偏直白至极,问什么说什么,气息不稳但也的确诚实,还没来得及提出建议,燕风遥就自行调整得完美,她就又不说话了。 神识交融,比身体上的愉悦感更加强烈,连神经都在发颤。 知珞还没有完全失控,燕风遥就先神识溢出四散,仿若爆炸一般,似是情绪失迷。 周围方圆几里,都有一瞬间的威慑感,几个路过的下人在外围被压得停滞几息,才觉那股不由自主散发的威慑退去。 温软的、炙热的爱意,需要真正接触着感受,才勉强填补镂空的安全感。 皮肤与皮肤的相贴,才让燕风遥真切地感知到她的意愿。 ——她愿意他留下,也不介意他的情。 原以为合契是最大的慰籍,但真正的肌肤相贴,也是令人无法不沉迷的兴奋,心脏和神识一样失去控制,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就算俯身下移,也想要抬眼注视她酡红的脸颊和微眯的琥珀眼。 那一瞬间,过去的所有都被遗忘,只剩下现在。 …… 过了许久,到了尾声。 知珞舒服到掉出几滴生理性泪水时,他也莫名其妙地跟着掉。 微凉的水珠滴在知珞的脖颈处,再快速滑了下去,她揉了揉眼睛抹开眼泪,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明。 知珞看着他,他也看着知珞。 她哭得很有几分无害感,像是茸茸的毛线团,五官一点都不收敛,嘴巴抿起来一会儿L,又咬一会儿L,然后又抿起来,腮肉跟着微鼓。 知珞压根没去思考她以前最会感兴趣的哭的理由,因为方才胡乱擦拭眼睛,睫毛也跟着湿漉漉,并且乱了不少。 燕风遥倒是很收敛,他单单是微微下撇了眉毛,眼角绯红,但往常看不透彻的黝黑双眸此刻仿佛会说话似的,连带着整张脸都透露出脆弱又可怜的味道。 眼睛在问“我做的好不好”,又在说“我高兴得忘乎所以了”。 这种既欣喜、又害怕自己做的不够好,既满足、又不够满足的复杂情绪,知珞显然没有分析出来。 她粗暴地概括为 ——他好像很感动的样子。 修仙者做这种事自然不会酸痛,但神识不一样,纠缠过后便是无尽的疲惫。 知珞再次揉了揉眼睛,她的手腕上还有浅浅的牙印。 做这种事的时候,情到深处到处咬咬,即便才是初次经历,两人在中途就心照不宣地放肆地咬。 燕风遥的耳朵上就有一个,其余的集中在上半身肩颈位置,她实在喜欢拥抱时一低头就咬,更方便。 知珞身上就分布得特别均匀,连大腿内侧都有轻轻陷下的印记。 她收回神识,打了个哈欠,燕风遥便垂下首舔舐掉自己滴落在她身上的泪珠,知珞唔了一声,礼尚往来般抬手随便拭掉他脸上的水痕。 随后她便入睡,燕风遥看了她半晌,才收回动荡的神识,没有半点睡意,却还是抱着她闭上了眼睛。! 白白木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30 章 日子步入正轨,魔界一切照旧,甚至比以前好了那么一些,毕竟顶头的老大虽然不是什么大发善心的人,但也不是什么剥削鬼,她手下的万能工具人也同样尽职尽责,燕风遥统筹工作做得极好,一切井井有条。 而鹤松宁本性就是在修仙界操心的命,即便到了魔界,也下意识呕心沥血,丢给他一个烂摊子,他也照样把手里头的工作弄得服服帖帖,还亲自深入群众教人搞这搞那。 谁曾想他才教导人要畜牧,研究这贫瘠的土壤,转头就被敲闷棍想要勒索敲诈,幸好他是个修仙人士,要不然就他在这条小路上走个几回,坟头草都比人高。 南地各式各样的宗教十分盛行,但大多非正统,不知道在那儿信个什么东西,整天神神叨叨也就算了,你不肯信服,他还追着你打打杀杀,企图物理说服,鹤松宁严重怀疑这南地乱七八糟的宗教这么多人信,那是因为不信的人都被吃了。 而要用法术打败法术,于是大大小小的用来抵抗那些人的“宗教”也建立了起来,鱼龙混杂,跟帮派差不多,随便扯个信仰就开干。 那些真诚信仰的很不满意,几方就打来打去,杀来杀去,武德充沛,很符合魔界的画风。 所以一开始攻打南地的时候,那群面无表情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魔界之人哪里去了?!怎么一转眼易了主就变了?还是说那只是危机时刻他们的表现?……虽然是魔主的危机吧。 起初鹤松宁还觉得起码这是一群人聚集成一个群体,或许没那么野蛮,最后被魔界纯朴人民的作风背刺,气得吐血,愤怒地拂袖而去。 ——果然是魔界之人!实在是朽木不可雕也! 然后继续在宫殿里挑灯处理公文。 鹤松宁:“……” 工作还是要做完的,等会儿还要继续修炼。 ** 王一黎正在巡逻。 巡逻完,她站在一座小镇旁的山峰之巅往下俯视。 不得不说,虽然魔界整体没有多大改变,但有一个真正唯一的权势压在头上,那些肆意妄为的强大魔修、什么魑魅魍魉再想要胡作非为也得掂量掂量。 所以大的威胁不在了,平常只是小打小闹,各地魔界之人还是能养活自己,不用吃土,这便是最好的事了。 嗯……? 底下一个明显是南地那边装扮的人走出小镇,越来越靠近荒凉的山丘,在他脸上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情绪,仿佛面具融入血肉,凭空多出一分吊诡。 王一黎眼睛一眯。 忽然,一抹黑色鬼魂一样的东西从他脸上挣脱出一瞬,那男人立刻便露出痛苦不已的狰狞表情,但很快,那抹鬼魂又弹回去回到他脸上,于是他再度变得平静。 王一黎的眼睛在看见那鬼魂的时候就感到猛的刺痛,下意识闭了闭眼,等再睁开,眼前已经没了那男人的身影。 她只看见一团模糊黑色,但那股刺痛之后,便连神智都模糊了一阵。 ……刚刚,她好像看见一个可疑的人。 但再怎么回想,王一黎都想不起她为什么觉得他可疑,或许是直觉作祟? 而且那是什么人?魔界内奇奇怪怪的人很多,但那人的阴湿诡异,单单只是瞥了一眼,她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分明只是一个面无表情的人而已。 王一黎迅速在附近探查一番,一无所获,也找不到方才的人。 刚刚那人穿的衣物似乎有些来头。 王一黎脚步一转,去了南地。 …… ** 斩仙阁。 来来往往打扫的人安安静静,练武的地方却热火朝天,再往里走,便是阁主所在的地方,寂静非常,仆人脚步轻移,走得飞快,偏偏一点儿声响都没有。 阁主和她身边的护法——或者说管家,总之大家现在都心照不宣地叫他燕大人——似乎更亲密了。 这是时时刻刻揣摩着上位者想法的人所想。 虽说以前他们两个就像是花和蜜蜂,一个安安静静,无甚心思,另一个则殷勤地围着她团团转。 但最近似乎是更加亲密了。 几个仆人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口,假装没有看见往日威风凛凛的燕大人黏糊糊的举动。 他在为她剥葡萄,喂给她的时候偶尔会情不自禁似的肩膀碰到肩膀,比以前更放肆,往常燕大人的笑都是轻轻的,对外一律是假笑嘲笑讽刺笑,再来个冷脸,对阁主的轻笑就如同春风拂面,温柔得很。 现在他的笑似乎更加放纵,眉眼都荡漾着一股喜爱,密密麻麻地快要溢出来。 知珞正在看书,她对文字没什么好感,但也没什么恶感,到这个世界之后,发现修炼之外看书,倒是获取信息的另一种重要方式。 并且魔界的书当真露骨,这书明显是个喜欢吃人肉的人写的,起初还各种痛苦,说饿得受不了才会吃人。 到最后,直接变成人类闻之色变的人肉菜谱,做出各种花样,字里行间都在发疯,然后变成纯粹的理所应当。 知珞随意翻了几页。 过了会儿,屋中的仆人都退场,燕风遥接过她手中的书,又在她指尖碰了一下。 知珞沉默地看一眼周身都仿佛在散发粉红色小花的人。 明明现在他面上没有笑了,为什么还能感觉到他的情绪扑面而来,跟海浪似的拍过来。 知珞伸手拍拍他的头,他笑起来。 “涂蕊七似乎是当上了宗主。”燕风遥不紧不慢道。 知珞:“鹤松宁告诉你的?” 能知道修仙界消息的也就是他一个了。 燕风遥:“他进来的时候,应该十二月宗就已经宣布了下一任宗主是谁了,预计着过段时日应当就十拿九稳。” 这似乎是太快了,但又没有那么快。 时间对于修仙者来说,就是天赋和努力的比拼,几年的差距就能让一个百岁修士被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甩在身后,不可谓不快。 燕风遥继续道:“翊灵柯也是,应当在醉人湾里站稳了脚跟。宋至淮还在外游历。你都不用担心。” 知珞转眸看向他。 她没担心。 “各人都有各人的归处,我却因以前的魔种而在修仙界无处可去,还拖累了你。” 他说的可怜,语气却轻轻的,这种平淡的态度才更引人陷入同情。 知珞再看了他一眼。 其实她没被拖累。 但剧情的事肯定不能说,知珞想了想,压根没看出来这人是故意在博同情,她反而认真地思考,憋出一句安慰的话:“你也别太伤心,以前你不是说有段时间一直在最繁华的酒楼学大厨做的菜吗?或许那里可以留你。” 毕竟都学得青出于蓝了。 “……”燕风遥微微一愣,显然已经遗忘什么酒楼大厨,只记得怎么做菜了。 他也习惯了知珞压根不接他招,顺滑地改口:“他只是喜欢灵石罢了,算不上什么师承。” 知珞眨了眨眼,突然回忆起来原先的事,感觉特别诡异的契合这个厨子的情况,直白道:“一开始我也只是喜欢你的脸罢了。” 燕风遥笑道:“容貌也是我的一部分。” 却绝口不提什么财富也是人的一部分。! 第 131 章 王一黎顺着那人的线索往下查看,顺便看见了心身俱疲的鹤松宁。 王一黎看着他满脸的麻木,抽了抽嘴角:“你不是有修为傍身吗?不应该感到累吧?” “不……你不懂……”鹤松宁缓慢地摇头,眼睛下面的确没有黑眼圈,修仙者甚至不需要睡觉,天选打工人。 但他眼神黯淡无光,着实没有以前那么意气风发。 不用睡不会累不代表不心累啊! “怪不得都说真正要修仙的不当掌门宗主呢……”鹤松宁一边关上卷轴一边小声嘀咕,抬起头问,“有什么事?” “……”王一黎当做没有听见,无视掉他“你是不是来分担我任务”的明亮眼神,随手一挥,方才那人穿过的衣物在半空中显现虚影:“这个是不是与南地有关?” 鹤松宁也没真想着有人来接替自己——退一万步讲,让魔界本地人来当管理者,还不如自己上。 “这个样式……似乎是南地最大的一个教派的规定服饰,黑魂教,”鹤松宁翻了翻卷宗,在杂乱无比的纸张里精准的找到一份公文,“喏。” 王一黎道了一声谢接过。 黑魂教,顾名思义,就是信奉黑色魂魄的教派,天天宣传什么人死后会成为黑色魂魄,信奉黑魂就是给死后的魂魄增加凝炼度,能够重获新生。 ……老实说,真的是很老土的话术了。 “去了北地?”听完王一黎信息的鹤松宁想了想,“可能是传教吧,他们这些人到处传教。” 王一黎:“……” 还挺有道理。 但那时候她为什么会注意那个人?想不通,莫非是直觉? 可是此刻她的直觉空空荡荡,导致现在慢慢有种“小事大做”的感觉。 王一黎:“不行,我再去看看。” 鹤松宁:“慢走不送。”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以往还需要因为笑点低憋笑,现在已经失去了笑容。 谢谢,已经不爱笑了,笑点低一事不治而愈。 **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知珞起床,在燕风遥为她梳好头发后,她本应该勤奋修炼,就像以前一样,无事做就看书并修炼,但这一天,她取出一个包裹,便走出房门。 燕风遥微微一愣,没有说话,跟着她走。 知珞左拐右拐,终于找到一棵大树,离阁主的住处很近,它根下的泥土也在魔界称得上柔软。 魔界的太阳着实不友好,但这种在凡间说的上毒辣的阳光,在魔界已经算得上“风和日丽”。 知珞停在原地,她仰着头望了望头上的参天大树,细碎的阳光投影,斑点一样洒落,魔界少有的绿叶透露出勃勃生机。 “我想最好的地方就是我身边了吧。”知珞突然开口。 燕风遥忽然领悟她的意思,毫不迟疑地回答:“是。” 知珞若有所思:“等以后我如果再搬走, 就再埋葬一个。” 她说完,蹲身开始挖坑。 ⑾想看白白木写的《当她可以操纵反派少年》第 131 章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燕风遥没有动,他知道这是她想要自己一个人做的事。 用剑轻而易举地挖出一个小坑,知珞将储物袋内的装着周石瑾遗物的盒子轻放进去。 再亲手雕刻出墓碑,上书不写吾师、不写十二月宗、不写修士天骄,单单只写周石瑾三字,就像她是一缕风,空荡荡的来,再空荡荡的去,唯留下真我姓名。 知珞站起身,看着眼前崭新的衣冠冢,重复了一遍周石瑾的话:“找个风水宝地,把尸体放进棺材里,再埋进去,立个墓碑,大概就是这样吧。” 没有尸体,就用遗物。 她对于风水宝地实在没什么研究,也不觉得修仙界就是什么好宝地,按理说周石瑾一生的荣辱都在修仙界与人界发生,可知珞莫名觉得,这对于她师父来说或许真没什么。 周石瑾不嫌弃魔界,甚至还纵容弟子去魔界的谋算。 十几年凡人身份活在人界,再后来登上仙门,波澜壮阔的漫长岁月终究归于寂静,众人唏嘘过后便遗忘了她的骄傲,女人也毫不在意,整日饮酒作乐,即便有所挫败,也在风一样的胸怀中轻易释怀。 她身上实在没什么束缚,她不把人界当做家,所以能轻易离去,她也不把修仙界当做家,所以能够毫无芥蒂地永远离开。 漫长的人生对于她来说,只是从这头到了那一头,做自己想做的事,说自己想说的话,慢慢等待自己的终结,亦或者是终结在等她,等她随心所欲够了,就等到了。 知珞站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在思念。 死亡带走了她的生命,墓碑不会让她的魂魄回来,对于死亡之人也不会有任何作用。 寿终正寝是最幸福的结局,但知珞此刻的的确确产生了一些思念,没有希望过她死而复生,没有对死亡的悲痛,这仅仅是一份不轻不重的思念而已。 原来下葬并竖立墓碑是让活人来思念的。 知珞疑惑地皱了皱眉。 并不是让死去的人安眠——她知道师父魂魄已经如风般消散。 那么,所谓“风水宝地”,就是她的身边没错。 知珞肯定地想。 燕风遥安静地站在她身后,她不像常人祭祀,还要下跪下拜,烧纸烧香。 知珞仅仅只是站着,就像与墓碑在沉默地对视,这便是她的“祭拜”了。 阳光斑点洒落在她脸上,有细小的绒毛,她面上无甚悲伤,很是平静,让人望之只觉安宁。 过了许久。 燕风遥忽然就回想起修仙界,不是去想宋至淮他们,也不是去想金初漾,更不是去想什么十二月宗,他只是去想了与这阳光截然相反的雪天。 很大很厚的雪地,寒冷刺骨,连血液都要凝固的雪地。 第一次见面,是垂死的他趴在地上仰望,雪地茫茫,枯树死木,她是唯一鲜活的生命。 然后,她割破了他的手腕,于是他不能再攻击。 她又割破了他的脚踝,于是他已不能再离开。 手脚筋脉隐隐在发烫,或许是错觉,但他现在忽然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恢复过。 她割破了自己,于是他已不能离开。! 第 132 章 搜查了一番,王一黎并未发现什么,她也没什么失落的地方,毕竟这魔界发生什么坏事都不奇怪,只要不是魔界爆炸,一切都能冷眼旁观。 她只是尽职尽责地将猜测上交。 ** 【嗯……】 系统一醒来,就看着知珞手中粗糙的工作报告沉吟,落款是王一黎的大名。 ……它瞎了。 它完全无法接受这种毫不专业的工作报告! 【魔界就这?这写的啥啊,还不如我刚入职那段时间写的材料!】 书信非常简洁,王一黎开头就说明自己的猜测——各种各样的猜测,最后一句话给了“要不我们把那个宗教赶尽杀绝”的真诚建议。 就很干脆。 不需要调查了,直接干。 系统大力抨击:【没有发现疑点的时间!地点也不明确!没有从头到尾的详细报告,就一坨乱七八糟的主观猜测,太不专业了!这魔界迟早要完!】 知珞:“她有结论。” 系统:【没有思考的痕迹!】 知珞:“……” 她觉得,这下属可能思考过了,思考的结果就是杀光。 知珞看了看黑魂教这个名称:“是不是和邪祟有关?” 系统漫不经心:【谁知道,如果你想要提前堵住那是不可能的事情,Bss都没冒出头,血条都没有怎么打?】 Bss是什么? 知珞疑惑了一瞬,随即抛下不管。 总之就是不可能提前打架的意思。 随后几日,知珞还是决定自己去调查一番,燕风遥被她丢去整理斩仙阁事务。 南地贫瘠,但村落众多,黑魂教派算是比较大的邪、教,很容易就找到他们的人。 知珞站在一处村落的土街上,左右看了看,那些民众就像是普通人一样,卖东西的在大声吆喝,抢东西的在奋力奔跑,打人的在拖到小巷子里打,正常得很。 而知珞虽说当了阁主,但真正看见过她面容、记住她面容的人很少,并且更多的人一点儿也不在意顶上的人姓甚名谁。 知珞:“唔……” 她记得一开始来打南地的时候,这群人就像木头一样麻木,莫非这是南地特色? 系统习以为常:【邪祟入侵,发生什么怪事都不奇怪。】 它看到任务完成的曙光,已经不急了,甚至悠闲得很。 只需要等到邪祟爆发,等原著男女主拯救完世界,宿主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它喜滋滋地想。 反派这样子根本不可能灭世了,看看他那神魂颠倒的样子,反正宿主在的时候不可能了,至于剧情点完成、宿主完成任务之后?没有邪祟助攻,还有男女主挡在前面,反派想要灭掉这个小世界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他原本的剧情里只是个炮灰! 它完全明了“炮灰”突破剧 情成为反派已经是一个奇迹,但真不认为这个奇迹会发生第一次。 系统越看这面瘫宿主越满意,飘飘然道:【宿主想好退休生活了吗?是回自己世界当高手,还是留在这里啊?反正都行。】 知珞压根不理它,自顾自走向一个正在传教的灰袍人。 系统也不在意,它习惯了宿主的脾气,沉浸在业务即将加一的喜悦中。 灰袍人很高,干瘦身材,从斗篷里伸出的手只有一层皮包骨,下巴布满胡渣,佝偻着腰,对一个明显是青壮年的路过人说:“黑魂教善待每一个信徒……” “你干什么你!”路人发现自己挣脱不开,手腕上的手明明骨瘦如柴,偏偏力气大得不得了,他气愤不已,取下腰间砍刀就要对准灰袍人的面门砍下去。 “啊——!!” 路人惨叫一声,整个手掌突兀地断掉,血液喷涌而出,砍刀哐当一声掉落,他捂住断腕,却无法阻止动脉血流。 灰袍人的袍子沾染上血迹。 这勉强算得上村落的街,周围的人偶尔有人瞥一眼街中央发生的惨事,然后神情冷漠地绕过去。 离得近的小贩暗道一声晦气,忙不迭把推车往旁边推,以免被鲜血染脏。 唯有不远处一位穿着精致的少女立在原地,直勾勾看着。 魔界之人皆知晓,在这里还穿着干净的人都有些本事,所以无人打扰她,更没有人敢偷抢。 知珞摸了摸下巴,歪头盯着那灰袍人看,灰袍人还在坚持向那路人传教。 他拉住路人另一只完整的手:“黑魂教会善待每一个信徒……” “好好……我答应你!”路人涕泗横流。 他知道黑魂教,但以往那些黑魂教徒一个拳头就倒,甚至因为他们整日信奉,吃不饱穿不暖,身体大多瘦成皮包骨,可怖得很,根本比不上年轻力盛的自己,他还抢过其他教徒的食物。 谁知道这次撞上铁板,早晓得就装模作样地先答应了。 灰袍人似乎很高兴,他拽着路人就要离开,突然袍子被一道力拉住。 他回过头,是一个面容天真可爱的少女,在魔界如同格格不入的软云。 知珞仰着头——这人真的很高,好像跟燕风遥一样的个子。 她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你们黑魂教知道邪祟吗。” 看着这一幕的系统:【………】 宿主实在没有拐弯抹角的脑筋。 幸而这人完全不知道眼前的少女在说什么,灰袍人顿了顿,缓慢摇了摇头,斗篷之下似乎有一道麻木的目光投在她身上,说道:“黑魂教会善待每一个信徒……” 系统:【重复台词npc。】 知珞不知道系统在说什么,她无视掉自己听不懂的话,打断他的传教:“那你们黑魂教发生过什么怪事吗。” 路人手腕的血堪堪止住,他失血过多,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体软趴趴倒下,然后被灰袍人拽着倒不下去,面条似 的,场面十分滑稽。 “…放开我……”他也不敢大声威胁,就小声讨饶几句这样子。 然而在场两个人都没在意——不,灰袍人倒是在意这个“新信徒”,给他塞了块冷硬的馒头。 路人因为失血,头还昏着,嘴巴一尝到食物就忙不迭嚼嚼嚼,实在是骨子里的爱粮食。 灰袍人没有回答知珞的话,他伸手握住知珞的手腕,打算故技重施:“黑魂教会善待每一个信徒……” 知珞歪了歪头。 这人身体被魔气入侵,短命但能短时间提高体质。 他话音刚落,握住她的那条手臂突然断掉,灰袍也被割掉一部分,比路人更多的血液喷涌,痛觉还未传达,灰袍人反应慢半拍地低下头,他的右手整条手臂都被割断,他甚至没有看出她怎么出手的。 流血的手还握着她,知珞把失去主人的手臂轻轻松松地拿下来,随意扔在地上。 在手臂落地的一瞬间,周围的路过人和小贩迅速拉开距离,吆喝也没有了,但都神色如常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只是离事件中心很远,避免波及到自己。 还没有彻底逃跑,因为那个少女身上没有魔界之人熟悉的杀气。 更何况,这种事他们见得多了去了,这种明确目标的人,只需要降低存在感就好,慌里慌张地逃跑弄出讨人厌的声音反而容易被误杀。 反正如果他们有能力,就定会把聒噪的人随手干掉,将心比心,于是他们完全没有慌张的模样——至少表面上没有。 知珞一脸坦然,对着灰袍人露出“我刚学到的,还砍的更多”的表情。 路人咽下馒头,安静如鸡。 “唔…!”疼痛终于传过大脑,灰袍人不得不松开“新信徒”,捂住鲜血汩汩的伤口退后了几步。 那路人不敢站起来,他先爬了一段,悄悄抬头见知珞没有反应,于是快速站起来逃走,中途顺便还用没有断的那只手偷了一个小贩摊上的东西,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低着头全力降低存在感的小贩:“……” 他偷偷瞥了眼寂静的环境,众人的脚步声都变得很轻,收碗的人在尽力减少声响。 小贩憋了口气,瞎了一样,当做无事发生,懒得去找小偷了。 知珞真诚地问:“你们黑魂教最近发生过什么怪事吗?” 系统:【………】 这调查,真的很硬核。! 白白木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133 章 调查很顺利。 指的是她顺利地进入了灰袍人的房子。 那个瘦弱又高的男人跟块抹布一样,被她拖着走,甚至因为他个子过于高了,他大半个人都被拖曳在地上,留下一串断断续续的血迹。 说是房子,其实也只是个茅草屋罢了,门上随意拴着,轻轻一推就能推开。 知珞手一松,灰袍人就软塌塌倒地。 她神色自然地进入茅草房。 在墙壁处倚靠着几具干瘦的尸体,都有些发臭了,加上尸体似乎生前就很久不洗澡,味道实在难以言喻,知珞鼻子动了动,不受控制地小声打了个喷嚏。 虽然在魔界,但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不可否认她过得比原来的世界好得多,至少鼻间不会时刻围绕臭味和腐烂尸体味,一时间遭受气味攻击,就忍不住呛了一下。 她几步逛完,除了供奉的一座神像,没什么特别。 这座神像也很奇怪,比起人界慈悲为怀的善神,这雕像有些过于奇形怪状了。 她盯着看,那神像丑陋的脸仿佛在旋转、旋转,逐渐变成她原世界第一个对手的模样。 知珞:“?” 她都快忘记角斗场第一场比赛的敌人了,诚然,初次杀人总是会困难一些——因为没有经验,但她不至于耿耿于怀,所以瞅了半晌才想起来这是她第一次杀的人。 她迟疑了。 没有察觉出任何魔气和灵力,就像个凡间戏法。 这“人”刚要开口—— 知珞向左移动了几步,视线不动,一直注视着。 视角变动,神像晃动扭曲,宛如极度炽热的空气,然后再变成了另一张栩栩如生的脸。 知珞:“!” 变了。 这次是观众台她印象最深的一个观众,不为别的,就为她是第一个把她叫上观众贵宾雅间的人。 她给知珞了肉,然后哔哔叨叨半天,概括起来就是说什么看好她的潜力,要她到她身边当表面无害的侍女,实则是护卫。 知珞全程啃啃啃。 那女人说:“众人皆认为武力强大的人要么如刀锋一样锋利可见,要么就如猎豹,时时刻刻准备着突击,肉眼可见的强大。像你这种,杀人这么利索却看起来这么无害,实在少见。” “这是你的优势。” 知珞抬起头看着她,嘴里嚼嚼嚼。 确实,这女人肉眼可见的强大,那是一种气势,角斗场就算是败者,眼睛也透露出一种狡黠与狠劲,非常明显。 与此相比,知珞过于澄澈的眼睛在这里格格不入。 最主要的是,她不是装,她是真的。 当时还没多少文化的知珞咽下肉:“……”护卫侍女是干什么的。 那女人还捏过她的脸,知珞被带来见贵人时全身都被搓干净了,所以不脏,她吃完了还有一旁的侍女专门擦她的嘴。 女人捏她脸就像捏块 肉,在掂量它的价值。 她似乎在掂量知珞长大后会不会继续“无害”,掂量五官走势,最后她判断道:“你以后长相应该凶不到哪里去,除非性子突变,阴毒得眼睛混浊。” “明天我会再来。” 知珞不在乎她来不来,但她来可能有肉,所以她晚上辗转反侧,舔嘴巴舔了无数次,然后第二天,知珞没有见到她,从此以后再没有见过。 知珞:“……” 被欺骗了。 头一次感觉到失落。 那感觉真不受,但过一会儿就抛之脑后了。 此刻再见到女人这张脸,知珞还是回想了一番才想起来这件尘封的往事。 那“女人”的眼珠子好像不能转动,它必须要直视知珞,张了张嘴,开口—— 知珞感到一丝惊奇,再向右平移了几步,表情认真得仿佛自己在做什么实验。 神像:“………”它还没来得及“说话”! 它现在的力量很弱小,更别说只是一缕力量,要蛊惑人还是得对视。 普通人对视一瞬间就可,偏偏这人盯了半天都没反应,莫非心志坚不可摧? ——怎么可能。它冒出轻蔑的情绪。 它又朝知珞的方向变化了一张脸。 或许是它真的用力了,不再小打小闹,居然变出了燕风遥的脸。 知珞不需要回忆了,她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燕风遥”在对她笑,笑得……怪怪的,总之他本人没这么笑过。 燕风遥就算是隐晦的勾引、亦或者孔雀开屏也是极为矜持的,他懂得分寸,更懂得什么程度才是最好的,比如装可怜他就装得极好,太过了她就只剩下嫌弃,太少了她又不会察觉,最重要的是——刚刚好才叫赏心悦目。 这个“燕风遥”就不是,太过了,破坏了优越的皮囊。 “仙人……仙人……”嘶哑的声音从身后传出,那个原本失血过多昏迷的人不知何时醒来,手伸向神像,指尖颤抖着扣紧地面,眼珠突出,不知道将神像看成了什么,表情病态狂热。 她感到有什么在影响着他。 知珞用灵力包裹住神像,雕像体内的不明物体察觉到入侵,突然就如雾气般消散,不见了踪影,雕像适时暗淡,信徒的狂热停滞了一瞬,变得茫然,而后又惶恐不安,生怕是遭了神的厌弃,再也没了死后魂魄获得力量的机会。 怪不得系统说不可能前期解决,未发育完全的邪祟就像是虚无缥缈的空气,不可能禁锢与消灭。 而黑魂教只是它出现前期的一个微不足道的衍生物罢了,反正魔界奇怪的人那么多,追求力量的占据绝大多数,他们坚信信奉此神,死后魂魄会得到强大的力量,永生不灭。 知珞有些不高兴了。 系统开口:【你要知道,一本专注于师生恋的修仙,是不会有什么太有计谋的终极反派的,最后邪祟出场也是造就男女主神仙眷侣,打破世俗偏见的重要契机 。】 系统义正言辞:【所以不必担心,一切设定简陋的反派都将被男女主打败。】 知珞:“最后不是世界毁灭了吗。” 【……咳咳,】系统说,【那是扭曲的剧情,现在已经回归正轨——】 正好在这时,储物袋里许久未动的传音符在发烫。 知珞拿出来,是燕风遥在询问她的位置,也不说找她什么事,知珞没有在意,说了大致方位。 话音刚落,传音符自燃殆尽。 【——你看!他根本不再是愤世嫉俗、想要灭世的反派了!人家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系统的声音朝气蓬勃,比燕风遥还要有希望的样子。 知珞思考起来:“万一再有其他人扭曲剧情呢?他不来,别人来。” 【不可能,】系统声音冷静下来,机械音平直无波,【毁灭世界除去邪祟的助力,还需要自身有那个能力。恕我直言,根据我的推算,修仙界人界乃至魔界,几百年间的真正能称之为天才的人,寥寥无几,如果说燕风遥成功概率有十之五六,那么他之下的第二个人连十之一都不到。】 它莫名感叹了句:【天下之人怨恨世界的人不少,对世界漠然的人不少,想要全天下为之陪葬的人更是不少,但怎么不毁灭世界呢?呵呵,是不想吗?】 知珞没懂它的梗,门口传来脚步声。 少年来的非常之快,快得系统脱口而出:【希望的力量!】 燕风遥瞥一眼地上再次昏死过去的干瘦男人,略过他,再平静地扫视狭窄的茅草屋内。 令人闻之作呕的怪臭味随着干尸散发,燕风遥却跟没长鼻子似的,面不改色地先走到干尸面前,似乎是居高临下看了一眼,脑海中带来神识与灵力的反馈,于是他转过头对一直盯着他的知珞笑道:“知珞,我可以随意处置他们吗?” 知珞:“可以。” 几具干尸瞬间化作一滩水。 除去最大隐患,燕风遥还是不能忍受,他从一进屋就看见知珞的鼻尖微红,估计打了喷嚏,无甚表情但他就是能揣测到她不喜欢这个环境。 他是看着知珞没有继续调查的模样,才出声询问能否毁坏“物证”的。 燕风遥继续将尸水蒸发,气体被风裹挟着跑出去。 知珞没事做了,她已然明白黑魂教没有用,现在也不能打怪,只需要等不知具体时间的剧情。 于是她站在原地,盯着少年看,他走到哪儿,她眼珠子就转到哪儿,头就转到哪儿。 是在看他打扫卫生。 系统吐槽:【是在看他毁尸灭迹。】 “黑魂教确实近年来发展壮大,”燕风遥显然清楚这些事务,大大小小的势力都有所了解,他一边手掌朝下在搜门口昏倒男人的魂,一边又对知珞笑着解释,“不过都是些乌合之众,与凡间被洗脑的邪恶教派人士相差无几,魔修也少,甚至因为整日沉迷无用的传教而疏忽修炼,实力不足为惧。” 他 露出慎重的疑惑:“是他们出现什么问题吗?” 知珞摇头:“没有。” 确实没有,只是他们可能接触了几个初期邪祟罢了。 男人很快醒了,他不由自主地直起上半身,仿佛脑袋被一根透明的线吊了起来,头顶对着少年的掌心,中间有淡蓝色的絮状物在流动,魂魄的剧烈拉扯感又让男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脸部扭曲,极致的痛苦即便嘴张大也发不出什么声音。 知珞没有刻意学过搜魂,修仙界将之视为恶法禁术,并且,搜魂这玩意儿没那么好用,容易魂魄残缺不说,被搜魂也极易造成失魂症,到时候想要探求的东西只能弄到一星半点,目标也无了。 搜魂的痛苦让周围气温骤降,少年年轻的面容冷冷淡淡,敛下眼睫瞥向男人的眼神也仿佛不把他放在眼里。 不将人当人,不将生命当成生命,如若知珞是直来直去,不会想些弯弯绕绕,那么他就是明知道自己在摧残着什么,甚至明晰这意味着什么,还不甚在意,冷漠到极致。 时间一久,伴随男人失去痛觉的无知无觉的扭曲表情,似乎有一股别样的、令人心中胆寒的气息在蔓延,这是人之常情,人总是会对此场景产生兔死狐悲的畏惧。 忽然,燕风遥手掌收拢,男人无力地瘫倒在地。 知珞走近一看,他好像是傻了,整个人都不似方才的木讷,因为彻底傻了。 一会儿在地上抱头痛苦,一会儿又笑出声,最终还是趴地上好奇地扣他以前在墙角无意留下的血迹碎肉。 知珞立马移开了视线,失去了兴趣。 她转而握住燕风遥的手,翻来覆去地看:“搜魂术?你看到了什么?” 燕风遥任由她翻看了一会儿,又在捏他指关节,“黑魂教每十日需每人献祭一具干尸,他们认为死后会得到更为强大的力量,来源于魂魄。” 他顿了顿,瞥向神像:“不过,确实有一股似有若无的力量附着在一些神像上,数量很少,出现时间也很是短暂,不能捕捉,擅长的似乎是幻术。” 听起来就像是魔界出现了什么微不可查的变故,又似乎是什么魔修的把戏,毕竟魔界真的什么糟糕东西都有。 知珞非常坚定:“不用过于看重,随便查查就行,不行算了。” 燕风遥立刻抛弃方才繁复的阴谋论,“好。” “而且也不算幻术,”知珞想了想,“迷幻心志,只要你够坚定,这就只是一张脸,不会有其他效果。” 他却十分会抓重点:“一张脸?” 少年语气闲聊似的:“知珞你是看见了一张脸吗?” “是三张,”知珞抬起头看他,陈述道,“一个男人,一个女人,最后是你。” 总结简单粗暴。 “……是我?”很显然,他着重听了最后一句,少年抿了抿唇,笑起来,“我们现在回去吗?” “对,我需要一直修炼。”知珞决定一天十二个时辰就修炼十个时辰,魔界太无聊 了,等涂师姐来就等于剧情快结束了。 “好。” 他们走出茅草屋时,燕风遥侧头看了一眼台上简陋的神像,黑眸映不出任何东西,他笑了下,有点冷,裹挟着杀意。 很想捉出让知珞看见脸的东西,燕风遥早就在处理事务时发现一些端倪,不过真的太难捉住,此刻知珞的态度让他无条件放下认真,但不代表彻底,他只是退回巢穴蛰伏,冷眼等待这东西的变强。 变强了,出现了,才好斩杀。 想罢,转过头,笑容又完全大变样,少年动作自然地牵起知珞的手,没有用法术。 “有血迹,我帮你擦。” 擦完又亲了亲她的脸,知珞一直看着前路,被亲了下也只是脑袋偏了偏,神色如常地找路。 两人没有立刻御剑离开,只是行走,燕风遥挨得近,黑色衣物与淡蓝色衣摆相互触碰,他又说起其他的话题,知珞则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燕风遥:“那是我以前短暂住过的地方。” 知珞评价:“很破烂。唔……这个,怎么这么很难吃。” 但她边走边吃,日常节约粮食的把街边买的食物吃完了。 “这个……是店家放进了大量迷药。”燕风遥也几口吃光了,把店家拉入明天需要解决的名单,现在最重要的还是陪她。 “……难吃。” “吃这个覆盖味道。” “还不错。” 余晖洒落在两人身上,渐行渐远,他们好像不是魔界里的修士,而是在人界相约的互通情谊的人,彼此相伴,仿佛其余一切都只是风景,任何人都无法融入他们之间。! 白白木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