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涂宅。
花费大价钱、到处去各个宗门获得的阵法,在客堂内大绽。
涂家毫无疑问是精明的,从涂蕊七进入十二月宗以来,每一天都不会放过去积累财富力量。
涂竹的父亲如此,涂竹更是如此。
他在晚年到处寻找长生之法,挥霍财产的同时,其实换来的是更多的仙家之物。
他自然知道大部分修士都是看在涂蕊七这个第一宗门的剑门首席的面子上才给他行了方便。
每一次涂竹都接受,但每一次他的怨恨就会加深一分。
接受涂蕊七的“恩情”这一事实,令他感到耻辱。
涂竹却不敢拒绝,他需要那些东西。
这都是涂蕊七欠他的,同一个父亲,一定是她夺了他的气运,甚至是涂家的气运,才会只有涂蕊七一个人有灵根!
现在,终于轮到他了。
涂竹唇角带笑,身旁的妻子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他也毫不在意,得意情绪在眼尾荡开,偏偏语气很是悲哀,似乎在为她着想:“涂蕊七,你霸占剑尊徒弟这个位置这么多年,却还是毫无建树,不说成为第一,连第二第三都不行,剑尊一定对你失望透顶吧。”
涂蕊七一时间被阵法束缚住,身上有战斗的划痕,衣角被划开,周围全是筑基期乃至融合期修士。
光凭借涂竹,根本找不来一个融合期修士,更别说如此之多。
涂蕊七被迫跪在地面,咬牙死死撑着背上无形增加的山丘一般的重量,扫视一遍那群目露凶光的修士。
她稍一猜想就知道,这又是与剑尊有仇,亦或者想要打十二月宗脸的修士们,只不过打着涂竹这个旗号,光明正大一些罢了。
无形的重量还在增加,涂蕊七单膝跪地,那左膝盖已经压破青石地,隐隐有裂痕蔓延。
不仅如此,阵法也在消耗她的灵力,不然这么些人,涂蕊七有能力打个平手。
她的额头很快渗出汗水,面色发白,面对必败之局,神色没有怯懦,只道:
“知珞呢?”
“我请了一个元婴修士。元婴对上元婴,我也不知道谁胜,”涂竹戏谑道,“不过那仙师进入元婴期许久,想必比那知珞更有胜算。我就不明白了,明明元婴修士在天底下还是有的,但为什么就知珞那么出名?嗯?”
涂蕊七双目一冷,正欲说话,后院位置突然爆发出极强的灵力,一道剑光闪过,再不见了踪影。
“好了吗。”一修士不耐道。
他们对涂竹也是表面尊敬。
“……”涂竹的面容扭曲了一瞬,立时恢复,脸上堆起笑,说道,“我只要她的剑骨。”
“——涂竹,我没有剑骨。”涂蕊七着急于知珞的安危,奋力抵抗阵法,膝盖渗出血迹,唇角也有了鲜血,一双眸子却极其的亮。
“我以为我们是亲人。”
“亲人?”涂竹像是听见了什么
笑话,大声笑了几声,那些修士已经逐步接近涂蕊七,想要刮下她的肉,最好让十二月宗上的剑尊看看他徒弟的尸块。
“你不过是一个下贱女人生下的贱种!怎么配与我相提并论!要不是你仗着自己的身份,父亲才不会对你一再退让!他分明就把你们逐出涂府,你就应该和那个老女人死在路上!”
他的面容充满愤恨,竟显得可怕又滑稽。
涂蕊七静静地看着他。
忽的,她开口重复他的话:是父亲把我们赶出去的。?”
声音轻轻的,仿佛一出声,就被风吹散了。
“当然,你那个奶娘也是痴心妄想,你也是傻子一样的信了。”涂竹说完,犹如出了一口恶气,退到一边等待着“剑骨”。
他不怕那些修士反悔,因为他们立下了誓言,如果得到了涂蕊七的剑骨,就会给涂竹。
修士的誓言是值得信任的,涂竹才会放心地用他们。
涂蕊七自己撑起的灵力结界在几个修士的攻击下变得愈发稀薄。
迟早会破。
她的膝盖血肉模糊,她想要回忆起父亲的脸,那张男人的脸突然有些模糊。
几十年了,她得知了真相,却只觉内心空荡荡的一片,连恨与怨都没有。
她还以为、她还以为
——自己是曾经被爱过的,没了母亲奶娘,她还是被爱着的。
涂蕊七有些茫然。
她这一生,活到现在,到底是如何的呢?
就像一把无形的推手,将她身边的一切挑挑拣拣,只留给她最坏的东西,除了师尊无依无靠。
如果没有知珞他们,也许她注定是围绕着他转的,注定是逃不开这心绪,只看得见眼前。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知师妹……对,还有知师妹。
涂蕊七抛开杂绪,面露坚毅。
她必须要去救她。
在她的结界快要破碎时,脚下的阵法倏地断开,竟没有再运作。
“什么!?怎么回事——!”涂竹大惊失色,失了分寸地大喊出来。
虽不知怎么回事,涂蕊七抓住了时机,用剑挥出剑风,让几个修士后退了几步。
她的灵力还在缓慢恢复。
重量消失,涂蕊七站起,左膝盖的血顺着小腿衣物滴下,仔细看去,她的后背也有血珠渗透出衣物,阵法束缚压着她,一有挣脱的意思就产生了伤口。
几个修士立刻形成一条战线,虎视眈眈。
涂蕊七:“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一人笑了一下,冷冷道:“当然是让那狗屁剑尊看看他徒弟的尸体!”
无数剑光闪过,树木被剑风震碎,房屋也不能幸免,涂竹连滚带爬地往书房跑去,那里有他积累的仙家保护的法器。
到了书房,外面是震耳欲聋的打斗声,他翻箱倒柜。
找不到,怎么找不到!
碰!
书案上的一切物品被猛地扫到地上,男人剧烈喘息,害怕得瞳孔略微扩大。
……是那个女人,绝对是她!她背叛了自己!
男人五官拧巴在一起,恨意冲天。
“李馨——!!”
*
李馨早就从从后院位置离开,一直在向北方走。
她提前雇了马车,现在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
女人紧张地捏着腿上的包袱,里面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百姓被涂宅的动静吸引,嘈杂着,却无一人敢靠近。
李馨双眼直直望着马车地出神,被混乱的声音唤醒,却是扬起嘴角,笑了一声。
谁会信那涂竹得了剑骨修仙,能给她什么好处,保不准就变年轻,把她这个“黄脸婆”踢了,或者干脆杀人灭口!
她得不到,涂竹也别想得到。
只不过把阵法卷带过来时,她偷偷藏了一卷,阵法时间自然就会缩短。
得亏涂竹怕死,找的阵法都是连那群筑基期融合期修士都无法第一时间破除的阵法,自然不会第一时间发现破绽。
再说,哪儿来的破绽?阵法完整得很呢。
修士太多了,多到平庸的人比比皆是,蠢的还是那么蠢,跟凡人又有何异!就连那些流传下来的传说中都还有绝世高手却被一凡人草率杀死的故事。
可见蠢货得了灵根,也还是个蠢货,多活几百年罢了。
李馨摩挲着包袱布,早就遗忘了养废的儿子,满心满眼的富贵,目光僵直,唇角的笑扩大到夸张可怖的地步。
用儿子绑不来富贵,还是靠死物更有用。
马车车轮压过土壤,向着北方悠然远去。
……
*
一处空地,半空中的两道流星一样的痕迹不断地相触,然后分开,再极速交叉。
磅礴的灵力压得周围植被蜷缩着,亦或者被扫荡而空,
过了许久,旭日的位置降下不少,那两道流星终于有一颗坠落。
另一颗也缓慢落下,似乎也精疲力竭,受了不小的伤,背部甚至有一道很深的剑痕,隐约露出血肉与点点的森森白骨。
知珞眼前发白,几乎是个血人。
对方的修为比她高一点——也就是那么一点,就算对方进入元婴期已久,没多少进步就是没多少进步,在修仙里,修为实力越高,越不是看时间长短。
她缓了一会儿,才站起。
少女抬起头望了望天空。
涂师姐应该还在。
知珞回忆起原著。
男主没有对涂家赶尽杀绝,也仗着修为,对凡人动的手脚毫不在意,还以为不是什么重要事,谁曾想竟然都要夺取涂师姐的性命了。
少女面上毫无波动,似乎呆呆的可爱,但脸上有浓浓的红血,浑身上下也全是伤痕,蓝白衣服几近成了红衣。
她走一段路就停下来一会儿。
——没办
法,太疼了,有时候身体是疼到无法控制的。
来到涂家,没看见涂蕊七,看见一些人要逃跑,包括涂竹,她顺势下了结界,让他们只能待在涂宅。
知珞又顺着打斗痕迹跟过去。
走一会儿,停一会儿。
她甚至在大街上走,百姓被她这副从血海里捞出来的模样和她手里提的东西吓住,忙不迭退让,她的周围形成一个真空带。
知珞走几步,毫无征兆地停在一家包子店铺前,吓得小贩两股战战,还没等他从心地跪下求饶,少女就继续往前走。
小贩:“?”
……总、总之躲过了一劫!
就这样走走停停,她到了一树林深处。
一女子跌坐在地,垂首,黑发遮挡住脸庞,强弩之末,不远处散落着几具尸体。
……
涂蕊七打败了那几人后,力竭,站不起来,忽而听见一道声音。
“你应该不会死。”
“……”
她愣愣抬头,知珞比她还要狼狈,但神色淡淡,逆着光,灿阳在她周身裹了一层辉色,手里还提着一颗死不瞑目的人头。
“知师妹……”涂蕊七喃喃。
知珞端详着她,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再确定道:“你不会死。”
看着她,涂蕊七忽的一笑:“是的,我还不会死。”
知珞:“要一起去涂家吗?”
“……什么?”
知珞疑惑皱眉:“他要杀了我们,当然要去报仇。”
“……对啊,要报仇。”涂蕊七轻声道,出神片刻。
知珞把那颗脑袋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发现他长得不是宗门那些通缉的、要追杀的对象的模样。
宗门除了普通任务,偶尔还有些通缉令。
一个都对不上号,是她看错了。
她又不太高兴地双手一抬,把头扔掉,那脑袋跟皮球似的咕噜噜滚了好远。
知珞转过脸,顿时微微睁大了眼睛,像是惊讶,又像是被吓到。
“你哭了。”
涂蕊七摸了摸脸,有粘稠的血液和泪水,她低声道:“没事,我只是有点……”
知珞:“有点?”
涂蕊七扬起脸,挤出一个笑:“我只是有些后怕,在想如果没有知师妹,我现在该是何种模样。”
就这样?
知珞非常乐于助人,把原著说了一下:“就围着望华君转,能够被他轻易地牵动情绪,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只有他一个人。”
末了,她还认真评价了一句:“很讨厌的。”
“……”涂蕊七沉默片刻,“是很讨厌。”
她的眼泪却停不住,涂蕊七应当是更加成熟,但现在看见亲近的人,那些内心积攒的情绪压不住地倾泻。
不是号啕大哭,只是默默的流泪,脸上的表情甚至只是微微皱眉,似乎有着淡淡忧愁。
知珞看了她一眼,
走远了几步。
停顿了一下,再看了她一眼,又走回原位置。
“知师妹,”
涂蕊七忽的抬起头,笑道:“我能抱一下你吗?”
“唔……可以。”
想了想,知珞干脆也坐在草地上,两人衣摆的血色染红了绿草。
涂蕊七轻轻地抱住她,没有碰她背后的伤。
知珞也没有碰,形成一个不伦不类的拥抱。
“可以不必在意我的伤口,不会有事。”涂蕊七说道。
这样。
知珞毫不客气地一把抱实了,手臂轻压上涂蕊七背部的伤痕,黏糊糊的血肉,还把下巴放在她肩膀上,整个人都没了支撑力,体内灵力在极速恢复。
知珞身上自然也不只是有背部伤,拥抱也会牵扯其他的伤口。
两人却都没有在意,血味弥漫,涂蕊七最为严重的伤口被知珞的手臂压着,她反而放松了眉头。
“……我今日很是惶恐,我怕以前走错了路。修仙界如此之大,我当初却只有宗门和师尊。宗门有没有我都一样,所以理所当然地更在意师尊。”
“涂家算是我一个小小的、能够牵绊住我的点,我以为会这么持续下去……”
“现在也没有了。”
涂蕊七的声音忽然冷静下来,记忆里模糊的父亲形象已然远去。
感谢修士漫长的时间。
能够让亲人的背叛,也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知珞催促她:“还要不要去涂家。”
涂蕊七笑了一声:“我不去,知师妹就不去了吗?”
“不是。”
“而且我还打不过知师妹。”涂蕊七调侃的声音低下去,眉眼彻底成了剑门首席时的镇定模样。
“那就去吧。”
灿阳高照,两个人被笼罩在金灿辉晕下,皆是身负重伤,却在草地上相拥。
衣袂如同命运一般交缠。
*
燕风遥侧头看向高挂天空的旭阳。
“燕师兄!”那弟子气喘吁吁,急切道,“这里有一个任务想要燕师兄帮忙!”
少年转过头。
他正好需要出宗门买些食材。
垂下眼睑,扫一眼任务信的内容,燕风遥突然含笑,道:“自然,这是分内之事。”
也不知道知珞现在在做什么。
不知道和她说话的是谁,能看见她的是谁。
他控制不住地去想,去猜。
让他想想,今晚上要给她做什么菜。
要和她说什么话,做什么有趣的事。
要用什么样的笑,引她看着自己。
少年胸腔大脑全是有关于知珞的思绪,装得满满当当,并且甘之如饴。
不如说,这是他不在知珞身边,只能一个人时,能做的最为愉悦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