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再说宗主二字,她知道宗主的难处。
涂蕊七弯下腰,额头扣地,大殿内的微响能听得一清二楚。
令之欢眉头紧皱,手在衣袖内掐紧掌心。
她只见过这孩子跪过两次。
一次是在送她来宗门拜师的奶妈墓前跪拜,一次是跪下拜望华君为师。
她深知涂蕊七的处境。
不知为何,涂蕊七总是会身入囹圄,在她周围,除了望华君,似乎再没有真心靠近她的志同道合之人,就算是敬爱她的师妹师弟,也是远远地崇拜着涂蕊七,没有想过去与她深交。
令之欢自己更是整日繁忙,忙着去解决这解决那,还要想办法缓解这烂摊子。
为什么呢?
涂蕊七性子较软,不会太过狠辣,这也是令之欢把她排除在继承人外的原因——她怕她一上任,就被仙尊们啃得渣都不剩。
如果系统在此,定要回复:【因为她是师徒虐文女主啊!】
但此刻,仙尊们闭上嘴,须臾又假模假样道:“不是我不想帮你,蕊七。你也知道明镜海的重要性……”
涂蕊七:“蕊七认为,明镜海有剑尊一人足矣。”
“放肆!怎可心安理得地把责任全压在剑尊一人头上!”一仙尊呵斥。
“快起来吧,实在不是我们不帮……”
涂蕊七抿紧唇,即便是跪下求人,她的神色也是不落下风,镇静坚定,这是她作为首席做事时一直袒露的神情,让人认为她能担大任,内心沉稳。
令之欢走下阶梯,扶起她,在她耳边轻启唇:“去找他们的师父。”
涂蕊七微愣,点了点头。
她走出追仙殿,顿时拥过来一群听闻风声的师妹师弟。
“涂师姐,你遇见什么事儿了吗?”
“我们可以帮你啊!不过是出生入死,两肋插刀!”
“反正醉人湾那事儿我们也插不了手,还是师姐更重要。”
涂蕊七在宗门内倒是极受师妹师弟的爱戴。
她凝重的眉梢松了松,笑道:“没事,你们快回去吧。”
不能参加醉人湾一事的修士,注定了也无法去对抗金丹及以上的修士,不仅不能救他们,还平白无故搭上这些人的性命,涂蕊七不会让他们去冒险。
“好吧……那师姐有什么事可以找我啊。”
“好。多谢。”
一群人看出她有急事,见确实不需要他们帮助就四下散开离去。
涂蕊七温柔告别,微弯眼眸。
……这就是她还喜欢宗门的原因。
她爱宗门的一草一木、师妹师弟,爱大多数的人。
唯有那群仙尊、他们派系的人和一些到哪里都有的混蛋,是宗门的害虫。
她爱宗门,所以不会背叛,只会去想祛除害虫,就跟令之欢一样。
涂蕊七先去了金初漾的殿中。
却扑
了个空。
“仙尊他早就去醉人湾了,涂师姐。”扫地的弟子说道,他被涂蕊七帮助过,不自觉地亲近她,嘀咕一句,“仙尊对魔修恨之入骨,听见这个消息就忙不迭赶过去了。”
涂蕊七一顿:“他就没有想过,燕师弟不见了吗。”
那弟子摇头:“从未提及过。也许仙尊习惯了吧……涂师姐你别跟别人说,仙尊和燕师弟好像没有太亲近,燕师弟初次来到这里认生可以理解,或者就天生不爱亲近人,可仙尊不知道为什么,他放任了燕师弟的行为,也没想过去修补关系。”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涂蕊七道完谢,去往落石林。
“周仙尊,知师妹他们被困在陶县……”
树上喝酒的女人听完这事,反而放声大笑。
“这丫头,也太倒霉了吧哈哈哈哈!不对不对,这也许就是修士机遇的必经之路呢。”
她翻身坐直,手指勾着酒壶,含笑看着树下的涂蕊七:“你要我去救她?当然可以,其他的人我可不管,我只在乎我徒弟,嗯……也可以勉强救个徒弟的挂件,没他供她取乐,知珞平日里肯定会来烦我。”
涂蕊七摇头,郑重道:“要帮助知师妹,势必会杀了魔修,也就是救了其他人。周仙尊无意救人,人却可以为您而获得生机。”
“真会说话。”
周石瑾跳下树,随意道:“那就走吧。”
她唇畔带笑:“要知道,我的剑已经有十几年未见过血、出过鞘。”
她这么迅速,涂蕊七愣了愣:“周仙尊……不需要去知会其他人,那醉人湾一事吗?”
“怕什么,望华君那小子很虚弱吗?还是说终于境界倒退了?”
“没有。”
“那还需要担心什么,他毕竟是曾经和我打了个平手的人,我相信曾经的自己。再说了,”周石瑾将酒倒入土壤,收回空酒壶,语气平淡道,“那些人以为我日薄西山,迟早消亡,早就不把我放在眼底,我倒无所谓,没了职责还轻松。责任不存在了,我对那些陌生人的性命可没有半点慈悲心。”
“不是这样的,”涂蕊七正色道,“承担自己应有的职责,周仙尊已经是做得最好,尽了应尽的责任。这不是漠视人命,修士本就不是为了别人修炼,而是为了自己。周仙尊只是,最为平常的心态罢了,其他仙尊连职责都无法履行。”
“……”和她那徒弟知珞相处久了,乍一听见这充满社交力的回答,周石瑾不禁感到新奇,她拍了拍涂蕊七的肩膀,重复感叹。
“真会说话,是知珞的好朋友。”
她们已经踏上了路。
涂蕊七闻言神色黯然:“不,我没有能力去救她……”
她看着御剑飞行的周石瑾,忽然脱口而出:“……如果剑尊是您就好了。”
令宗主定不会像现在这般受限,那群仙尊也不会这般猖狂。
周石瑾:“非也非也,剑尊这称呼已经被他用过了,我要是没被
暗算,定是比他强的,怎么着也得是一个剑仙。”
分明已然不复当年辉煌,也许修为还比以前倒退了不少,寿命极速缩短,女人的神采却依然如此自信,仿佛没有什么可以将她打倒,没有挫折能够收敛她的锋芒洒脱。
涂蕊七笑了笑。
“是的。”
她又突然感到眼睛涌出泪水,忙低头擦掉。
方才到处求人,她并非像表面那般沉稳。
就像一个人感到委屈,一个人没什么,一旦有人关心她,她就会忍不住哭泣。
但涂蕊七已是被宗门锤炼过的,很快便恢复了原状。
*
知珞走出秘境,被翊灵柯提议去通知宗门,几人却发现信封无法送出,这里早已经是飞禽鸟兽无法进入。
“……可是刚刚传音符还能够使用。”宋至淮再次使用传音符——传不出任何声音。
“结界,”燕风遥抬头凝视,结界似乎在被外界的人攻击,呈现出波纹,让他得以“看见”,说,“是结界。”
四周的傀儡百姓骤然停下,下颚掉落到脖颈处,极速闭合再弹开,发出刺耳的咔嚓咔嚓的响声,聚合在一起就是一阵杂乱巨响。
事发突然,燕风遥眉目带厉,侧身挡在知珞身旁,宋至淮则举起剑。
翊灵柯十分敏锐地背靠着知珞,她看了一圈。
沉默中只有傀儡的刺耳响声。
随即众傀儡扑向他们,如同海浪,一个傀儡爬到另一个傀儡身上,上面还堆积着伸手向他们攀爬过来的“人”,海浪陡然增高,压迫神经,犹如涌动的虫群,密密麻麻重叠。
有的四肢还缠绕在一起,傀儡浑然不觉,还是朝着他们前进,手臂被硬生生撕扯下来,竟是血肉填补的傀儡身躯,没有血,只看得见血肉截面。
翊灵柯:“阵开!”
金灿阵法自脚下绽放,最前排的傀儡消失不见,被传送到陶县角落。
可阵法有范围限制,那些角落的傀儡也很快就赶回来,翊灵柯疯狂甩爆炸阵法,炸得肉块到处都是。
知珞抽剑一挥,亮光形成一条直线,将不远处的一连串傀儡连腰斩断,随即投身进去,仿佛一道轻盈跃动的白光,利落地收割“性命”,所到之处皆是一招毙命。
燕风遥一挑长枪,将傀儡的头颅硬生生从脖颈处拔起,他皱起眉:“傀儡太多。”
复又松了眉头。
算了,全部“杀”了就行。
需要提防的是即将到来的魔修。
四人将数千名傀儡杀尽,陶县到处都是血肉,鲜红、血腥、肉块扒在地面屋檐之上,微微鼓动,宛如活物。
知珞抬头,浓郁的魔气在汇集,半空中一白衣男子显现。
他像一个温润君子,没有半分魔修的感觉。
男子笑盈盈道:“封印快要破了,你们就算当个彩头好了。”
打斗在一瞬间开始,除去翊灵柯,半空缠斗的三人与魔修成了
残影。
与魔修修为的差距如同天堑,宋至淮是五人组中修为最高的,最先被魔修针对,他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剑脱手坠落,宋至淮被打落至一间瓦房,胸口有一道鞭伤,魔气蔓延,他昏迷在废墟内。
翊灵柯则被新来的傀儡困在地上,焦急地望一眼宋至淮的位置,但无法脱身,只得继续消灭傀儡。
魔修挡住知珞的一击,他看着少女清亮的褐眸,笑着评点她与宋至淮的差别,道:“咦,你的修为分明比刚才的修士更弱,但身法可真难缠,竟比他强上几分。”
随即他空出一只手,没有回头,一鞭打中身后燕风遥的心口,少年唇角溢出鲜血,流星一般砸向一处山坡,将山坡砸了个深洞,不见踪影。
魔修很快就化解了知珞的剑法,一把按住她的额头,快速下坠,将她的头颅抵在地面,冲刺带来的力度极大,知珞后脑的地裂出无数痕迹,砸出坑。
她无法动弹,额角流出鲜血,褐色的眸紧盯着他。
你年纪挺小,剑法却已经到达这等地步——你,是不是有剑骨??_[(”他笑道。
魔修拽起她的头,又将她狠狠砸向坚硬的硬石。
知珞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前世,那个人也是如此,把她的头颅砸向地面,使她的头骨断裂,生生的凹下去死亡。
她感受到石块破碎的阵响,后脑的疼痛明晃晃刺人。
——她还活着。
修士的身躯更加坚韧,没那么容易凹陷。
她还活着。
知珞心中忽然涌出莫大的感伤。
她从没有过的感伤,仿佛上一世死去的不甘恐惧一股脑地朝她袭来。
她只是很迟钝。
她像根木头,却终究不是木头。
魔修正要继续,江雪剑的剑影随到,他被迫松开她远离,腹部还被她踢了一脚。
剑回到少女手中,她缓慢站起,黏糊的血液流进眼睛,却没有眨眼,任由鲜红浸染视野。
*
另一边。
燕风遥捂着心口,咬着牙,用碎石搅动腰腹伤口,刺激他的神志,不让自身昏迷。
知珞还在外面。
他绝不能昏迷。
也绝不能死。
他的腿被巨石压住,无法移动,少年灵力用尽,已是强弩之末。
少年混着鲜血吃下一粒又一粒丹药,一瓶救伤的药丸一瞬间被吃尽。
黑眸盈满戾气,如狼般掺杂兽性。
他不知晓体内的魔种在蠢蠢欲动,被浓烈的爱意催生着,被莫大的恨意浇灌着。
少年只是机械性的,一次又一次吃下丹药,手掌血肉模糊,吃下去的药丸满是鲜血的味道,仿佛就是在吞吃他自己的血与肉。
不能死。
不能死。
还有主仆誓约。
至少这是唯一知道她生死的办法。
少年眼尾染上绯红,他忽然剧烈咳嗽几声,牵扯到被压住的腿,是让人恨不得昏迷过去的疼痛。
而他置若罔闻,擦掉唇角咳出来的血迹,继续吃下丹药。
如果她死了,他一定也要是被主仆誓约牵连而死。
其余的死法,绝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