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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清明

作者:昨夜未归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大周是特殊的国度,官制随前朝,帝王继承制大大不同,帝王更迭,成了最大的争议。今上被先帝养于暗处,避开刀剑,顾家双生成了储君的最大争议人选。

    在今上未曾出现前,不少人暗自猜测先帝会立顾家女儿为储君,是以,当时不少人求娶顾家女儿,连带着顾氏一族水涨船高。大周各地谁会不知顾家女儿。

    徐州刺史不敢放肆了,两枚玉令就在自己的眼前,与圣旨无异。他再思量,不敢驳回,与下属一番商议后,粮食不敢扣,也不敢全放,扣一半留做徐州备粮。

    顾夫人笑了笑,“你拿我郑州银子做你徐州备粮,是觉得我是傻子吗?买卖一事,你情我愿,我们并没有强迫你们卖。你们徐州的粮商卖了粮食又要拿回去,是何道理?商人最重诚信,倘若旁人都效仿你们徐州,大周岂不是要乱了。我今日过来,没打算空手而归,要么放粮,要么我去面见陛下。”

    “顾夫人,非我不肯,您看看几日大雨,我徐州也要……”

    “市面上的粮食本就是买卖之用,天降大雨引来水患,你们徐州粮仓呢?拿我郑州的粮去赈灾,徐州刺史,你好大的脸面。”

    两人不肯退步,顾夫人择了主位坐下,姿态悠然,气势夺人。徐州一地的官员不敢拿她怎么样,面面相觑。

    顾夫人打量一番屋内,轻轻一笑,“商议好了吗?我郑州商户捐银买粮,你们却死死扣住,说到陛下跟前,我们也有理。”

    “顾夫人,你们郑州缺粮,也不该来我徐州买粮,市面上的粮食都被买空了,引起恐慌。这可是你们郑州之错。”

    “我说过,你情我愿的事情,不能算谁的错,我们都是官场上的人,言行举止都要付责任的。”

    “你们郑州也有错。”

    “罢了,我去陛下面前说一说。”顾夫人起身要走。

    徐州一众官员忙拦住她,徐州刺史说道:“不如粮食算我们借的,如何?”

    顾夫人睨他一眼,眼底深处,隐有不耐,“一张白纸要我粮食?刺史大人,今日的粮,我必须全部带走。你想借粮也可,你自己去郑州找我们刺史去借。我要做的则是都带回去。”

    徐州刺史懵了,顾夫人眼神请冷冷,冷得似要将人冻住,他不敢违逆,也不敢放粮。

    顾夫人不耐,出言催促,“借粮去郑州借,你现在借是抢,借与抢的道理,你不懂吗?我给你出一计,你随我回郑州,去找刺史借粮。”

    徐州刺史不答应,典型的赔了夫人又折兵,他又不是傻子。

    两相僵持一日一夜,顾夫人每隔一个时辰都会催促一回,碍于压力,徐州给出的方案是:分之二的粮食由郑州兵队押送,剩下的分之一由徐州将士送去郑州,并与郑州刺史相借。倘若不借,他们直接抢回来。

    顾夫人蹙眉,端坐如松,面色不喜,徐州刺史给了最后通牒,若不答应,他们不会放粮。

    “即刻出发。”顾夫人应下了。

    等粮食入了郑州地界,徐州想抢?

    顾夫人不敢耽搁时间,即刻出发,徐州君尾随,星夜兼程,不敢停歇。

    同时,府内的裴琛醒了,溧阳喜极而泣,烛火朦胧下,裴琛笑得虚弱,看见满屋的糖葫芦后,登时笑了。

    人醒了片刻,便又昏昏睡去,好在热是退了。

    徐州方向传来消息,顾夫人带着粮食回来了。白延来府上高兴得眉梢眼睛都藏不住喜色,连声夸赞永安侯太夫人计谋无双。

    裴琛握在榻上,隔着屏风都感觉出白延的兴奋,她睫毛轻颤,眼底似一块冷玉,冷得厉害。她说道:“剩下的事情该交给你。”

    “放心,入我郑州地界,谁敢将粮食要回去。”

    “指挥使,我喜欢你刀不见血地将事情解决,毕竟你也理亏,对吗?”溧阳坐在一侧,视线锁在白延身上,带了几分凌厉,“你的错,不能让徐州来承担。”

    买空了整座城的粮食,多少有些不厚道。溧阳并非单纯的郑州刺史,她更是大周的皇女,天下都是她的子民。

    白延傻眼了,“肯定得打起来。”

    裴琛蹙眉,抵唇轻咳一声,望向溧阳,溧阳含笑,道:“拨一队兵去徐州,给百姓免费发放米粮。”

    “老子钱多得没处使?”白延不肯,掐断了自己走向裴琛的脚步,他抬首冷不防地对上溧阳公主殿下的视线,心中咯噔一下,忙改口:“送也不是不可以,但这笔银子,我不出。”

    裴琛灵机一动,说道:“我出。我去接应,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你如何接应,天气阴沉,你如何出府?”溧阳不悦,眉眼间凝着淡淡的怒气。

    溧阳生怒,不管对裴琛有没有,白延吓得不知所措,后退两步,美人生怒,更叫人害怕。

    白延有些怕她,无关刀剑,一个女人千里奔袭而来,冒雨上堤坝,不顾自己的生死,不论是哪一件都令人敬佩。

    裴琛也吓了一跳,低眸以手抵住唇角轻轻咳嗽一声,再悄悄看向溧阳,澄澈的眼眸内映着溧阳冰冷的神色,她说道:“我坐马车,带上一千驻军,你放心,我不会冒雨前进。马车内棉被热水都会有,我睡一觉就到了。”

    “听着挺舒服的。”白延讪笑。

    话音落地,遭到溧阳狠厉的眼神攻击。白延背过身子,魁梧的身子显出几分怯弱。

    裴琛笑出了声音,白延感觉尊严被践踏,狠狠的瞪着裴琛。裴琛笑得无害,立即说道:“不会出事的。”

    白延从她单纯的笑容内感觉出哪里不对劲,恍然大悟:“我的兵,你说调就调,我还是指挥使吗?”

    “你闭嘴。”溧阳低声呵斥,“若非你这个指挥使挖空粮仓的粮食,岂会有今日之祸。但凡你多些心,不会盯着徐州一个城池薅,会有今日之祸?”

    白延又是一怔,好家伙,殿下就跟训孩子似的。罢了,不说话了。他默默坐下,当自己不存在。

    裴琛多少有些尴尬,又觉得白延有趣,挺大一个男人被殿下训得跟一个猴崽子似的。她想笑,唇角弯了弯,再度遭到殿下一瞪,她瑟瑟地闭上嘴巴。

    这回,轮到白延大笑不止,裴琛立即怼他:“都是你惹的祸,钱该你出。”

    白延躺平,“我没有钱。”

    “没有钱就去守堤坝,倘若出事,你的责任最大。”溧阳起身,“我去周旋,指挥使最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眼下的事情徐州兜着,郑州不敢说出去,倘若两军打了起来,你们的脑袋保不住。”

    驻军是维护州县治安,一旦有战事,也是他们最先顶上,但两军争斗是大错。

    白延目光一凝,裴琛颔首,溧阳将人赶走,又揪着裴琛的耳朵,“你要是再敢乱跑,我便将你锁在床上。”

    “这句话是我的词。”裴琛不满,手从被褥中取了出来,十指勾住溧阳的脖子,蝶翼轻颤,不由分说吻上她的唇角。

    话说得那么硬,唇角却是那么柔软,让人心神摇曳。

    一股淡淡的清香围绕两人,女子的香味,徐徐弥漫小小的外堂。

    溧阳眼神微冷,唇角相贴下,心软了下来,说道:“等我回来。”

    “嗯,等你回来。”裴琛钻入被褥下,舒服地叹了口气,不忘说道:“殿下的倚仗是郑州五万驻军,徐州亦有两万兵马,加起来,便是七万。”

    含义微妙,溧阳瞬息就懂了,“你如何让白延听话的?”

    “舍得银子,涛得着狼。他喜欢养兵,我就给他钱。我的钱是正经来的,算不上贪污受贿。他得了我的银子,自然就会听话。”裴琛冷笑,“有钱能使鬼推磨,什么事情办不到呢。”

    闻言,溧阳眼中淬冰,“你与明澜相似。”

    “是一样,但我的钱是干净的。你看,他乖乖听话,他日后会是我们的底气。殿下,我曾经做的事情,不妨再来一回。”裴琛眼眸弯弯,苍白的面容上涌现阴狠,她寒声道:“我来外放,一是为了玩,二又不是为了玩,你懂吗?”

    “当你赢了,历史如今记载,后人怎么批判,都在你的手中。让百姓信服,让百姓觉得你不是窃国者,让后人以为你是明君,那么就要对百姓好。”

    溧阳垂下眼眸,发觉指尖染着一根青丝,不知是谁的了,是她的还是裴琛的。

    浑然分不清,她二人似乎融为了一体,不分彼此。

    她冷眼看着裴琛,裴琛朝她弯弯唇角,“殿下,我说过,我不是什么好人的。”

    “你做了什么?”溧阳疑惑,裴琛就算有兵,难不成反上京城,理由呢?

    裴琛眨眨眼睛,装作什么都不知晓,被子一裹,睡觉了。

    溧阳微乱的呼吸中,又添了一声叹息,她似乎猜到了裴琛的做法。但她没有时间去理会,裴琛说的对,郑州是她们的底气,那徐州就是朋友了。

    如何做朋友,就看如何接应。

    溧阳不得感叹自己掉进了裴琛的陷阱里,哪里是玩,哪里是两人世界,分明是密谋不轨的‘造反’行为。

    叹气。

    溧阳领着人去郑州边界接应,等候一日,乌泱泱一队兵马奔袭而来,城门紧闭,她一人出城迎接。

    徐州驻军指挥使亲自过来,他也想要粮食,鸟为食亡,人为财死,是自古不变的道理。

    乍见溧阳公主一人过来,指挥使有些傻眼,想找个人挡过去,溧阳亲自走了过去,马蹄哒哒,他想躲都不成。

    无奈下,徐州指挥使下马行礼,溧阳颔首,道:“你们的条件,我都看到了。借粮说得太苛刻了些,我拿出你们那些粮食的分之一去徐州放粮赠予百姓。”

    “那太少了。”

    “你们没有花一分银子。”溧阳说道。

    指挥使犯难了,他想贪便宜,可粮食贪得有些少,他迟疑不决。溧阳说道:“你擅离驻地可是大错,你自己掂量一番。”

    对方该为懵,殿下不讲武德,他皱眉,溧阳又说道:“孤可以买你个便宜,剩下的分之二送给你。”

    “为何送粮?”

    溧阳淡笑,一侧的顾夫人打马而来,“约莫因为你长得好看。”

    一个大男人当着自己下属的面红了脸,顾夫人笑得握紧了缰绳,溧阳骤然无奈,下马走近对方,“将当我赠予将士们的,将来我有若麻烦,还望指挥使相助。”

    “粮食、末将不要了。”指挥使骤然反应过来,溧阳公主是皇嗣,她的麻烦必然是大事。

    溧阳轻笑:“好,就等你这句话,来人……”

    “等等。”对方又喊停,感觉自己掉进了公主殿下的陷阱里,什么叫就等你这句话,分明就是陷阱,挖好了等着他去跳,着实可恶。

    脑门一热,他立即答应下来,天上掉下来的粮食不要白不要。

    溧阳颔首,笑说:“指挥使请回吧。”

    “不用打欠条?”

    “你若想打,也成。顾夫人……”

    “不必,我立即就走。”

    “慢些,分之一的粮食归百姓们,我会派遣……”

    “不必了,殿下相信我,我不会贪百姓的粮食。”

    徐州指挥使上马,马蹄高扬,低望一眼面前美丽的女子,端庄淑雅,美丽得不像话,偏偏又是一把刀,让人心生忌惮。

    溧阳笑了,他蓦地凝神,“我还是跳进了你的坑,罢了,暴雨不停,百姓不宁,这些粮食也是救命的,殿下仁善,臣等信服。”

    “谈不上仁善,不过是挖坑等着指挥使来跳。”溧阳扬起美丽的玉颈,美丽与威势并重。

    徐州指挥使面如土色,觑了公主一眼后,有些吃亏,好在将来的事情,他反悔,殿下也没有办法约束他。

    “就此别过。”指挥使高喝一声:“回程。”

    将士们转身,顾夫人徐徐靠近,担忧道:“他若反悔,你没有办法的。”

    “试试,他若反悔,我确实没有办法,但我相信他会有很好的抉择。”溧阳眼露深渊,“万事总得试一试。”

    她若有十万兵马,自然完全不一样的。

    顾夫人同样神色凝重,她恍惚明白过来眼前一双人想要做什么。她没有反对,亦没有赞成。相对而言,她没有资格说话。

    打马回城,众人心口舒坦,踩在自己家的土地上,总觉得十分安心。

    顾夫人回府,溧阳亲眼看着粮食送入粮仓,白延厚着脸皮过来,围着粮车转悠,看着粮食,眼中生光。溧阳不予理会,甚至换了驻守的军队,换成了刺史府内的兵。

    白延叫嚣不满,溧阳亲自上锁,拿了钥匙就走。白延问:“我的军粮呢?”

    溧阳冷笑,道:“你自己犯错,粮食都被徐州扣下了。”

    “妈的,老子去抢回来。”

    “去抢,两军打一仗,事情闹得愈发大,陛下怪罪,革了你的军职回家种红薯。”溧阳紧握钥匙,粲然一笑,粉若菡萏,“去抢。”

    白延偃旗息鼓,死死凝着溧阳,咬牙切齿。

    溧阳回府,白延比她更快,几乎小跑进府,裴琛站在院内休息,躺在躺椅上,忽觉一阵风靠近,她好奇,白延说道:“你媳妇欺人太甚,厚颜无耻。”

    裴琛惊讶,面色苍白,颈脖间血管轻颤,她抵唇轻咳说一声,似乎透不过气来,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溧阳大步踏进。

    白延未完的话立即憋回嗓子里,他说:“借我些银子。”

    “你欠我万两呢。”裴琛不知内情,看看殿下又看看白延,恍惚明白过来,道:“你没有分到粮食啊。”

    “你说呢。”白延气得不知如何,在原地打转,想都没想就与裴琛诉苦。

    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溧阳不耐,上前握着裴琛的手,触及她冰冷的手后,开始赶客:“没有这笔银子,你们将士就不吃饭了?”

    白延一噎,裴琛反应过来,呆呆的眨了眨眼睛,“对哦,你们没有存粮吗?”

    “没有。”白延耍无赖地坐在裴琛面前,两腮咬紧,余光轻瞥一眼溧阳,开始教导裴琛重振夫纲。

    裴琛尴尬,轻咳一声,示意白延不要说话了,“我尊重殿下。”

    “不是尊重,你这是畏惧。你是男人,不能和女人一般柔软,赶紧站起来啊。”

    “兄弟,你是驸马不假,尊重公主,可你也是男人,是个顶天立地执掌万步军的指挥使,要有骨气。”

    “女人说什么,你听听就好,必要时候还是要自己拿主意。”

    裴琛抵唇偷笑,悄悄扫了一眼殿下,直起身子悄悄与白延说道:“夫纲已振,很好了,床上听我的,其他事情都是听她的。”

    白延又是一怔,脑子转不过来弯,他品了品这番话的意思,啧啧两声,“好好折腾她,整日里吓人。我都害怕。”

    裴琛面若桃夭,低声说道:“我也害怕呢,你快些走,我会将银子给你送去的。”

    “好,背地里重振夫纲也是很好的。兄弟,我也先走了,日后有麻烦记得找我,兄弟我一定鼎力相助。”

    白延跑得极快,火烧尾巴一般,溧阳凝着他的背影,疑惑道:“你为何能与他们称兄道弟?”

    裴琛没什么女性朋友,但她遇上的男人都很喜欢她,兄弟兄弟喊个不停,赵康意更是对她掏心掏肺。

    裴琛冷笑:“因为我知晓他们需要什么东西。他们需要我便送,锦上添花雪中送炭,都是他们需要的。知根知底,我也敢行事。徐州刺史是什么样的性子,你了解?我不了解,所以我不敢轻易去揣摩。”

    她活得久,知晓的事情多,想的自然就多。裴琛虽恶,可他笼络人心的办法极好,取其精魄,自然更胜一筹。

    溧阳沉默,裴琛拉着她一起躺下,暗想浮动。溧阳不肯,她欲退缩,裴琛纤细的手臂圈住他她如柳枝般柔软的腰肢。溧阳的腰肢很软,尤其是在床.笫间。裴琛爱不释手,贴着她的唇瓣去揉腰.间的,溧阳紧抿唇角,眼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情愫。

    裴琛咬着她的耳朵,低低细语:“你害怕吗?”

    “害怕,你如此深不可测,又让人喜欢……”

    “喜欢我的人都是男儿,你怕什么呢?”裴琛低语,齿间微抿,让人脸红心痒。

    溧阳故作自持,纹丝不动,眼睫轻颤不已,她问道:“梨花林中的姑娘呢?”

    裴琛心痒,她喜欢的殿下清冷端庄,极是会忍耐,每每至此,她想听她忍耐不住的声音。

    “那位姑娘啊,我带你去做客,如何?让她喊你一声阿嫂,你可中可熨帖?”

    久违的亲密总让人脸红心跳加快,溧阳抿唇,轻轻避让,发丝垂下眯住了眼眸,她欲伸手去抚,一只手比她更快。

    雪白的指尖卷着青丝,视觉强烈对比,阴暗的天色下蓦地一声惊雷。

    裴琛纹丝不动,溧阳抬首望向那道惊雷,身侧裴琛的压着嗓子,轻轻咳了一声,溧阳神经登时绷紧,一滴雨滑落至额头。

    溧阳轻.颤,侧首,鼻尖擦过她莹润的侧脸,溧阳扬起脸,裴琛的指尖落在她的眉眼上,掠过鼻尖,滑落至唇角。

    裴琛盯了两息,伸手将人揽进,毫不迟疑地将人抱起。

    进屋办事。

    溧阳精致地勾住她的脖子,临进屋前还不忘望了一眼空中翻滚的乌云,又要下雨了。

    她未曾想明白,有人握住她的双臂,冰冷的触感让她不得不面对眼前人,往日的淡然自若都不见了,她望进了裴琛如水的眼眸里。

    她问:“那一年,你究竟过了什么样的生活。”

    裴琛的狠与缜密的心思,让她自愧不如。

    裴琛未曾理会,指尖点了点她的腕骨,笑意浅淡,纯良无害的面容因这一抹笑,而添了几分邪魅。

    苍白无力的裴琛没有回答,她的眼中只有眼前人,她放肆地吻着溧阳,将人压至身下,似将大半月来的相思都讨回来。

    溧阳疲惫,无力迎合,又不肯拒绝,唯有慢慢地哄她高兴。

    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如何摆.弄便如何摆.弄。

    沉沉浮浮之间,她抓住了那人的手腕,眼泪没入青丝中,她问裴琛:“那一年,你如何过来的?”

    裴琛还是不答,她忽而哭了,泪水溢出眼眶,不是小声哭泣,她将自己的身子蜷曲在裴琛的怀中,泪水如断线的珍珠。

    怎么过来的?裴琛忘了,她吻住了她面上的泪水,齿间抵着唇角,狠狠抑制自己的颤.抖。

    溧阳哭,她并没有去哄,而是慢慢的将方才的事情再来一回。沉浸于痛苦的人回神并无挣扎,放松自己,扬首去吻柔软的唇角。

    几度沉浮,思绪愈发杂乱,脑海里乱成一团,溧阳分不清眼前人的裴熙还是裴琛,是她纯良的小郡主,还是从地狱归来的裴琛。

    轻轻浅浅间,她听到了山间流水流动的声音,唇角触及一抹甘甜的清泉,清凉透骨,偏偏又是那样甘甜。

    她哭累了,徐徐睡了过去。

    裴琛忍不住咳嗽,捂唇轻咳出声,她回首去看,溧阳并没有醒。她也累了,眼底恢复平静,冰冷无情。

    那一年怎么过来的?

    裴铭攻入京城之际,大周许多地方并未沦陷,依旧维持着大周的旗号。她手刃溧阳,裴铭不信她,令她去收服各处。

    黄沙与杀戮,刀剑中,她砍杀了一人又一人,刀剑翻卷,长.枪折断。

    她屠了徐州城……

    徐州不降,顽固不化,她攻下徐州城后,下令屠城,无论男女老少,一律屠杀。

    那日她站在城池后,思绪清明,副将听到屠城二字后,震惊得难以言说,她说:“这是大周子民,将军。”

    她说:“杀。”

    副将不肯,试图还要劝说,她冷笑,道:“他们死了,我们的路才好走。”

    副将沉默了半晌,眼中泪光闪动,扬首将泪水逼退,她说:“午夜梦回,我愿与将军一道接受他们索命。”

    屠杀、放火,一个个人倒下,一间间屋舍坍塌,她亲眼看着她们曾经的子民在火海中挣扎。

    徐州为例,接下来的州县降得很快,路过郑州之际,她下马望见了白延的尸骨,依旧悬在城门之上。

    她亲自将白延放下来,打造棺木,入土为安。

    副将动容,问她:“将军,白指挥使错了吗?”

    “没有错,徐州指挥使也没错,你没错,我也没有错,各为其职罢了。”

    她问副将:“午夜梦回,可有人索命?”

    副将眸色黯淡:“没有。”

    “我也没有。”我摇首,将长.枪埋进土里,白延没有错,都没有错,错的是裴铭。

    她离开郑州,她的弟弟来了,质问她为何放下白延。

    她抚掌对弟弟笑了,转头抽出副将的剑,刀光剑影,割下他的头颅,命人悬挂城池之上。当夜郑州城外大乱,她带兵烧了弟弟的军营,火火烧死他的两万兵马。

    与她血脉相连的亲弟弟,她直接割下头颅,没有半分迟疑,好比裴铭杀了她的几位姨娘。

    仇是要慢慢报的。

    她谋反的消息很快传至京城,意外的是裴铭没有生气,而是给她下了安抚的圣旨,说弟弟不懂事,惹她生气。

    她知晓,裴铭害怕她反。但是她的力量太弱了,还不够,她需要兵。

    她继续攻城,夺兵,她需要给新朝留下最好的兵。

    辗转数座城池,四季变幻,她的兵多了,兵队强装,裴铭终于慌了,召她回京。

    距离出京不过十一个月罢了,裴铭老了许多,在城外迎她,她笑了笑,搭弓射箭,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射.向她们的皇帝。

    她疯了,一箭落空,她提剑疾驰而去,杀入百官阵营。裴铭平常一贯的脸上出现了慌张。

    怕了吗?

    她的刀剑下亡魂无数,她的刀剑下有良臣亦有叛国贼,她的刀剑下更有无辜的百姓。

    她踏着百官的尸首与裴铭对望,她笑了,夕阳下,鲜血眯红了眼睛,她的眼中只有红色,漫天遍地的红色。

    她问裴铭:“你爱她,为何不给她后位呢?”

    夕阳热烈,红了半边天,火云下,尸骸遍地,裴军就在她的跟前,而她的兵在城外十里地。

    她不害怕,裴铭亦不畏惧,他看着她:“她不配。”

    “是吗?我觉得她配。她配做我的皇后。”她扬首浅笑,血从脖子上滑下,这不是她的血,但她没有时间去擦。

    很快,她的兵疾驰而来,她淡淡吩咐一声:“围住京城,谁敢出来,杀。”

    满城兵士看着她,她高兴地扬起手臂,大喊一声:“裴铭,我们试试,看她做谁的皇后?”

    城下尸首遍地,都是裴铭的臣,是他辛苦培养的,都被她踩在脚底下。她肆意的笑声,让人不寒而栗。

    裴铭终于走下来,开城与她对话。

    一袭黑色九爪龙袍,九五之尊,她先问:“你有几个儿子?”

    裴铭的儿子多到数不清楚,只怕他自己都不明白。他迟疑,她脸上的笑意更加张扬,脸上鲜血衬得肌肤白皙,她勒住缰绳,看着裴铭,裴铭说道:“我可以封你为太女。”

    “你先杀了你所有的儿子,我才觉得你的话有几分可信度。”她笑着说。

    裴铭笑不出来,眼神冷冷,她说:“他们都是你的弟弟。”

    “弟弟?我连老子都杀,还在乎弟弟?”她笑得不行,伏在马背上,笑出了眼泪。她咬着舌尖,歪头看向裴铭,“你觉得呢?”

    裴铭打马走了,留下满地尸骨。

    她望着地上的尸骨,认出了许多大周朝臣,她吩咐副将:“将投诚的大人们放入油锅里炸一炸,再挂起来,让我们尊敬的皇帝陛下看一看。也让剩下的人好生想一想,会不会后悔。”

    围困京城,出一个杀一个,很快,不敢有人挑衅。同时,她堵住各处入京的口,救援的兵来了又如何,杀之。

    困住日,裴铭下旨封她为长公主,试图唤起父女情分。

    困住五日,裴铭绑住了她曾经的婢女,试图威胁她。

    她站在城下,抬手,搭弓射箭,一箭射.中婢女的喉咙,挟持她的内侍吓得拔腿就跑。副将搭弓,一箭射.中他的后背,当即殒命。

    困住七日,大周老臣前来劝降,他曾是德高望重的大师,被迫前来,磕头劝降。磕可头后,一头碰死,他不来,他的族人会遭受牵连。

    垂暮老者尚有怜悯,而她,没有。

    她将老者的尸身送回去,没有为难,因为老者曾是殿下的先生,记不清教的什么,总是有些师徒情谊的。

    困住十日,援军来到,她领兵击杀,一日一夜,尸骨遍地。同时,京城内开始反攻。

    腹背受敌,但她赢了,京城之上,浮云为红,多半是怜悯数万将士的性命。

    她将援军的尸体挖了个坑,丢进去,京城的兵丢进去,烧了日夜,黑烟笼罩京城上空。

    困住十日的时候,裴铭亲自出城见她,没有往日的神气,肉眼可见的憔悴,他说:“朕可以立她为后。”

    她失笑,“你立她为后,与我何干?烈火烹煮的滋味如何?你杀了你所有的儿子,我会考虑考虑的。毕竟,你也只有我一个孩子了。”

    裴铭目露寒光,手放在了腰间的配剑上,手背筋脉乍现,犹如一头恶狼,“我最大的错事就是令你出征,早知今日,我会掐死你。”

    “晚了,裴铭。”她勾唇笑了,白净的面容上浮现荒凉,“你的援军还在路上,挺住啊,我等着呢。”

    “裴熙,你到底要什么?”裴铭怒吼一声。

    她说:“我要你裴氏一族的命,你建起的朝堂,我会一脚踩碎。你的一切,我都要毁灭。你不必来劝降,我孤苦一人,唯一的亲人就是你和你的儿子们,你与其求我,不如出城杀我。但你老了,我还年轻。”她说得轻松极了,“你的儿子们还年轻,让你的儿子们来杀我,我会让你断子绝孙。”

    她的声音很亮,没有女儿家的娇软,亦没有女子的妩媚,只有一股沧凉与狠厉。

    她的声音已不像女子了。

    裴铭调转马头,疾驰而去,丝毫没有再谈的余地。

    十五日的时候,裴军开始不定时的攻城,试图撕开缺口冲出去送信,好来个里应外合。几番冲击突后,他们成功地逃了出去。

    逃至援军的营地里,见到了援军,还未说话,就被人一剑歌喉。

    所谓的援军已被她控制了,她看着裴铭的亲笔书信,冷厉一笑,信收下,人杀了,伪造成援军接受信件的模样,静静等着鱼儿上钩。

    第十七日的时候,京城各处城门开始反攻,她坐在军营内,听着各城门的禀报,心平静如水。反攻了一日一夜后,城门下尸横遍野,堆积如山的尸骨昭示战况的惨烈。

    当年周军与裴军大战都未这般境地。

    反攻失败,她领兵冲进了京城,将士们兴奋,一路跟随,他们终于走了进来。她下旨,不准欺压百姓,但可冲进勋贵府邸抢夺,不可侮辱姑娘,只能拿钱。

    这些勋贵吸着大周的血,转身向裴铭投诚,那就让他们感受惶恐的滋味。

    她没有进宫门,而是站在了城门上,呼吸着生她养她之处的空气,眺望京城,繁华城,锦绣地,她将大周旗帜插.在城门上。

    “殿下,我回来了。”

    时隔一年,她又回来了。

    她遍身伤痕,却甘之如饴。

    最后一道宫门前,她看到了许多着蟒袍的少年人,手中拿着长.枪,她问:“裴氏子弟?”

    副将担忧,“将军,我来。”

    “不必,我来。”她脱下铠甲,着一身大衣,微微一笑,吩咐下面的人:“谁都不许动手。”

    她看向弟弟们:“杀了我,你们就还是皇子,有继承帝位的机会。”

    裴铭养大的孩儿岂是酒囊饭袋,闻声当即冲向她。她笑了笑,可惜,她不是酒囊饭袋。

    裴铭的孩儿,她数着,加上她十二个。裴铭不敢杀,为了他们枉顾抵抗,她代他杀了干净。

    他们死了,宫门立即开了,她踩着弟弟的尸体走了进去,一笑间,又是一轮夕阳,她的眼前再度浮现红色。

    她在想,自己的眼睛怕是坏了,看什么都是红色的。

    至大殿前,裴铭站在丹陛上,她上前,裴铭笑了,“你赢了,可江山依旧是我裴家血脉,我没有输。”

    她说:“我会去找殿下,你放心,我会让你断子绝孙。”

    裴铭脸色大变,瞳孔微缩,而她的面色不变,依旧波澜不惊,她问:“你是自己死,还是我杀呢?我不介意担上弑父的名声。毕竟,你也是个窃国者。”

    裴铭大怒,挥拳砸来,她侧身避让,双脚轻跃,裴铭落空。

    父女相杀,两军首领们不敢动,甚至忘了自己是哪队的。他们屏住呼吸,裴铭老了,拳法狠厉,却慢了许多,这一年里,酒肉掏空了他的身子。

    她将他踩在脚下,低眸凝视,两军终于反应过来,她望向他们:“你们的皇帝陛下在我脚下,若不投降,想想徐州。”

    徐州二字令人闻风丧胆,他们放下了刀剑,夕阳的光将他们笼罩。她站在了丹陛上,脚踩着裴铭,这一刻,她终于放心了。殿下的嘱咐,她就要完成了。

    她可以去找殿下了。

    她的眼中,一片猩红,她望向大殿之上的宝座,那该是殿下的位置,旁人来做,便是罪过。

    她做了皇帝,改国号为大周,尊大周溧阳长公主为仁宗陛下。

    她杀了裴铭,杀尽裴氏一族的人,殿上空荡荡,她有些孤寂,最后,她去了公主府,将里面的人赶出去,恢复殿下在时的模样,包括那根长笛。

    大周仁宗陛下,远远胜过她的皇后。

    她没有任性地将她立为自己的皇后,那样是侮辱。她也不配。

    一年内,她长大了。

    她的狠毒遭到义军的反抗,然而很快就被镇压下来,余杭送来一个姑娘。

    她问:“你是谁,父母是谁?”

    “我是顾清明,母亲是顾朝妩。舅父是顾朝谙,姑祖母是大周孝谦德太后娘娘。”

    她恍然大悟,原来是顾家的孩子,正好。她牵着孩子坐上宝座,满朝震惊。

    她说:“朕的罪行罄竹难书,家父搅弄天下,屠戮百姓,裴氏一族永不得入朝。朕无颜做皇帝,愿各位鼎力辅助幼主。朕第一道圣旨是罪己书,第二道圣旨是禅让诏书,众卿跟随朕多日,你们的荣辱系于幼主一身,荣辱与共。”

    满殿朝臣跪下,她看向清明,“你的名字很好,愿世间清明,你的明与大周的皇姓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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