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在她中情毒的当天》 1、重生 月下伊人,裙袂随风而动,一袭裙裳逶迤而地,长发若瀑布般一泻千里。 深夜下的梨园声乐徐徐而起,悠扬的旋律卡在心间,一面鼓上站在一人,腰如杨柳,风回绮袖,她勾唇浅笑,赤足而立,雪白的脚踝绑着一根红绳。 风吹落她肩上的裙裳,露出雪白的肩膀,精致的锁骨,长发吹散在胸前,掩盖住那抹丰盈。 她忽而抬脚,小腿弧度优美,玉足轻点鼓面,宛若轻盈的雪花,飘逸如风。 裴熙看着溧阳长公主的身影,心如擂鼓,高悬的明灯打在她的身上,一瞬间,翩若惊鸿,夜间一幕如同铺展开的画卷。长公主抬脚间,玉足轻点鼓面似点进了裴熙的心坎里。 原来烟姿玉骨般的长公主一舞动人……深夜的美,波澜壮阔,美人的腰于玉足成了绮丽的的一幕,天边黑暗,眼前美人如画,纤细的腰肢,赤足的魅。 这一幕深深刻入脑海里,裴熙恍然回神,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环境。她死了,重生成身子不好人人都可以欺负的裴琛。 裴熙坐在窗下,悠悠看着角落里不断攀爬的虫儿,是什么虫儿,她亦叫不出名字,可是很快,她抬脚,一脚踩了上去。 虫儿被踩死了。 她微微一笑。 她原是裴铭的女儿裴熙,母亲身份不明,她的父亲原配夫人长公主教养她,后来裴铭弑君夺位,杀了长公主。而她深爱长公主多年,可惜最后死都保不住自己深爱的女人。 后来她弑父夺位,选了贤君,改国号,将江山还给了旧朝。 她饮鸩酒自尽了,醒来的片刻自己躺在陌生的床榻上,是旧日的宫殿,宫娥唤她小公子。 陌生的环境让她深感无力,更多的是这副身子的病弱,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病气深入眉眼,两颊肌肤雪白,更显病气。她垂眸看着自己的纤细的手指,干涩无力,她蓦地笑了,耳畔传来宫娥的声音:“小公子,您若醒了就出去走动走动。” 午后光色明媚,是该出去走走,也要熟悉环境。更好奇的是她这副身体状况究竟是什么样的。 宫殿是她曾经居住的宫殿,大致相似,但有些地方不同。她住的是寿安宫,是太后的殿宇。 太后姓顾,奇怪的是先帝也是女子,她好像穿进了史书里,成为不知名的一人。 裴熙心情不错,甩开宫人慢悠悠地朝园子里走去。她对这里很熟,历史上传说大周开国皇帝是女子,立了当时女学的创始人顾氏女为后。两人关系很好,百姓爱戴顾皇后。 这副身子太差,走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累得喘气。裴熙凝在唇畔的笑意淡了两分,从顾太后的年岁推测出溧阳长公主眼下还只是陛下的长女,是陛下收养的第一个孩子。 昨夜下过一场雨,雨打海棠,尘土中散着青草气息。她不知不觉走到了水畔,深深吸了一口气,靠在了树下。 “你将她引来此处,我必有重赏。” 裴熙站在树下发呆,宫里见不得人的事情太多了。 她阖上眸子,鼻尖似涌动着长公主的气味,她爱她,那晚的意乱情迷。 长公主抱着她,撕扯开她的衣裳,握住她的手腕,“裴熙,你喜欢孤。” 她点点头,长公主疯魔似的笑了,笑得妩媚倾城,笑得美丽端庄,媚与冷完美的融合在一起,让她失去了理智。她将长公主禁锢在枕畔间,疯狂的亲吻。 裴熙忽而笑了,眼前忽而多了一抹阴影,“小叔父,你怎么在这里。” 裴熙唇畔的笑意止住,怔怔地看着面前不过十八九岁的郎君,因为,他与自己的渣爹裴铭太像了。不过眼前的人更为年轻。 恍惚的间隙里,对方再度开口:“叔父,你不认识侄儿,侄儿裴铭。” 他么真的是裴铭。 裴熙觉得恶心,按住疑惑徐徐点头,对面的裴铭昂藏八尺,面若美玉,锦绣的华服透着勋贵儿郎的贵气。打探过后,她蓦地回想裴铭口中的称呼,小叔父…… 裴铭只有一个小叔父,就是未过弱冠便病死的将军府嫡出公子裴琛。 自己穿成了裴琛,也就是渣爹的叔父,辈分一跃而上。裴熙不敢相信,怔怔地看着裴铭,下一息,裴铭噗通跪了下来,“叔父,侄儿哪里惹您不悦了?” 当他跪下来后,周围涌出许多华衣公子,多是十八九岁,他们站在不远处,朝着‘裴琛’指指点点。 “又是废物裴琛,他怎么总是欺负裴铭。” “他是嫡出的,身子不好,不能见人,裴铭这般优秀,自然是嫉妒了。” “可耻,走,我们上前去帮裴兄一般,不能仗着太后娘娘如此欺负人。” “听说裴琛求了太后娘娘不准裴兄入朝,你说这样的人心胸狭窄,难怪大夫说他说不过二十岁。” 裴铭安静又虔诚的跪着,裴熙听出大概,知晓自己这具身体的身份了。死前十六岁,而这副身体的主子十七岁。 照这么推算,自己少活了一年…… 裴熙转身走了,身子轻飘飘,几乎走不动路,路过锦袍少年郎们身边,她止住脚步,微扯了唇角。 没长脑子的猪东西! 心里骂了一句,她有折转回去看着裴铭,冷冷勾了唇角,道:“大侄子,你可是喜欢溧阳公主殿下?” 当年裴铭给溧阳公主殿下下了情毒,以他血为母蛊,中了子蛊者发作时□□焚身,必要母蛊者鲜血为饮。 要么,两者交欢,平息身体内的浴火。 溧阳长公主选择的是鲜血。裴铭要挟她做了驸马,情毒每月发作一回,□□焚身,裴铭每每都会得到些权势。长公主厌恶裴铭,不准他踏入自己的房间。而裴铭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便失踪了,长公主找到裴熙。她是裴铭的女儿,鲜血可解情毒。 每月十五一碗血。而第一碗血的时候,裴熙只有五岁。 长公主养育她,给她锦衣玉食,她渐渐心生爱慕。长公主温柔爱笑,无事依靠在软榻上,长发垂落,冰清玉洁,光风霁月。 她疼时,长公主眼中充满愧疚。 水畔湿气缭绕,裴熙熬不住了,浑身力气被抽尽了一般,在裴铭错愕的眼神中她冷冷说道:“衣裳脱下。” 裴铭震惊,而裴熙笑得天真烂漫,周围的人更是愤懑不平,甚至有人冲过来要打她。 裴熙冷冷的看着这些“猪崽”:“你们敢动手,敢帮他,我到太后面前必会美言几句。” 众人蓦地止步,裴熙走近一步,在裴铭面前试探一句:“交出情蛊,不然我会去告发你。” 裴铭不可置信的抬首看向面前病弱到走路都成问题的叔父,往日懦弱的废物竟一改常态,他咬紧牙关不肯,看向与自己交好的勋贵公子们。而在裴熙的压迫中,无一人敢开口,谁敢为了一庶子得罪太后的侄孙呢。 “脱。”裴熙猛地提高声音,她在试探,而裴铭的反应让她愈发害怕,果然是今日行了恶事。长公主此刻在哪里,中了情毒否。 她喜欢的女子,怎可让旁人践踏。想到长公主温和的姿态,她猛地抬脚,一脚踹向裴铭的肩膀。可惜她的力气太小了,裴铭哼哼一声后又恢复过来,坚持不动。 裴熙心急,高喝一声:“去请太后娘娘。” 一声怒吼,众人纷纷散开,太后娘娘偏爱裴琛已不算是秘密了。 “叔父、我脱。”裴铭咬牙,两颊绷紧,慢慢地从袖口里掏出一只盒子,他冷冷笑了,“她已中毒,侄儿无福消受,不如送给叔父了,您可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可恶可恨!裴熙气得小脸涌出不正常的红晕,更是头晕不已,她急忙深吸了两口气,问他:“人在何处?” “梨园。” 裴熙不管众人的反应,接过盒子狂跑,殿下爱舞,常作舞,梨园便是编排舞曲之处。 以鼓为地,一舞倾城的女子,面带微笑,常拂过她的的秀发,问她喜欢什么样的郎君。 她说:“我喜欢殿下。” 长公主嬉笑一阵,道:“我老了,岂可禁锢你一生。” 每回情毒发作,她便不敢见人,热血沸腾间,她痴迷地看着自己。 不知跑了多久,裴熙累得摇摇欲坠,心中暗骂这副身子不抗事,走几步路就不行。 胸腔肺腑似一阵火烧,喉咙里似堵了棉花,而她不敢歇息,拼尽全力跑向梨园。她多耽误一刻,殿下便会有生命危险。她不知裴铭对殿下究竟是爱还是利用。 殿下中了情毒,他竟还可以与人谈笑生风,想来必然是利用了。在殿下煎熬不住的时候趁虚而入,渣男贱人。 跑至梨园,昏沉的意识慢慢地被唤醒,她靠着门边稳住呼吸。她推开门走进去,偌大的梨园竟然空无一人,她遍寻不见人影。 脚步虚浮,呼吸急促,浑身冒着虚汗,裴熙再次吐槽自己的破身子。 梨园取名梨园,起初是因为梨花林,殿下爱去梨花林。她循着记忆去找,梨花遍地,层层叠叠,如雪落满人间。 双脚踏在梨花上,绵软无力,她屏住呼吸,走了十步听到一阵低吟声。 靡靡之音。 2、情毒 溧阳公主是当今陛下收养的第一个女儿,受尽宠爱,父母不详,擅长作舞,耐得住苦寒。可自打裴熙懂事起,溧阳就没再跳过。 多年内唯一的一回,是毒发夜,溧阳不肯饮裴熙的血,舞步凌乱,站在鼓面上摇摇欲坠,凌乱美,惊心动魄。 裴熙止步,满目梨花,年轻的溧阳公主面色通红,脖间肌肤散着不正常的粉红。 溧阳为何在这里,怎么在这里,怎么中情毒。 裴熙脑海里一片空白,而溧阳坐在树下,一只手抓住自己的襟口,手背白皙的肌肤下一根根青筋凸显,而眼内更是一片猩红,怔怔看着她:“阿琛,是你啊。” 她是裴琛,今年十七岁,只比溧阳小一岁。而上一辈子的自己比溧阳小了十七岁。 十七岁之隔,让她只能在溧阳毒发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深吸了口气,蹲下来,抬手握手溧阳的手腕。 烫手的体温吓得她险些收回手腕,一瞬间,她握住了,感受到了鲜活的生命力。上辈子的不甘与遗憾,在这里,她可以得到弥补。 而溧阳看着她,嫣红的唇角弯了弯,“阿琛,帮我去找大夫,我好难受,我生病了。” 梨花簌簌而下,似纷飞的大雪,两人四目相对,溧阳急促的呼吸声衬得周围愈发沉寂。 溧阳看着‘裴琛’,炙热的眼神烫得她心口发颤,体内似有千万根柴火焚烧,难受、煎熬。 裴熙看着她,眉眼频蹙,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齐齐涌上心口。在看到年轻的殿下,雍容华贵,烟姿玉骨,梨花的白衬得她肌肤愈发红艳,艳丽的姿态如盛开的牡丹,绽放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光彩。 清艳极了。 裴熙恍惚,而溧阳忽而抓住她的小臂,半个身子倾靠过来,“阿琛,你帮我、帮我……” 溧阳浑身几句湿透了,锦衣贴在身上,而面前的裴琛与往日不一样,呆呆的,笨笨的,但是眼中绽开着昳丽的光彩。她的病弱让她无法站在阳光下,面上生涩干枯的白让人想到了白雪。溧阳深深呼吸,指腹在她小臂上不断穿梭,“阿琛、阿琛。” 无力的低唤似重锤敲在了心头上,裴琛狠狠地压制自己一触即发的情绪。 殿下是她可望不可即的明月。 她一出生就被当作血罐子,裴铭生下她而丢弃她,父不慈母不怜,是殿下给她一抹光,照亮她长大的路。 “殿下。”裴熙欲言又止,惊奇的发现自己小臂烫得惊人,她欲退缩,殿下炙热的呼吸喷洒在耳廓。 溧阳说:“阿琛,我知晓你是姑娘、不必害怕,你扶我回去。” 她的呼吸太烫了,烫得裴琛不知所措。她不知这副身子的身份,除了早逝外,其他一无所知。 裴熙艰难的闭上眼睛,她的坚强在这一刻为了殿下不值一提,她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去扶殿下,“你中了情蛊,并非是生病。” “嗯?”溧阳沾了泪珠的眼睫轻颤,一颗泪滑落下来,瞬息间落入襟口,再也看不见。 裴熙扶着溧阳站了起来,三十二岁与十八岁的身材不一样,青涩诱惑,清冷中带着几分情感,粉色的肌肤配着身上杏色的华服,让裴熙狠狠发颤。 溧阳站稳了身子,徐徐迈出一步,裴熙看到了那双红得滴血的耳垂。 梨花林之侧是献舞的高台,高台之后才是暂时休息的住所,她们能去哪里? 梨园之内,舞姬如云,倘若被人说出去,溧阳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站直不过半刻,溧阳贴在了裴熙的身上,裴熙舌头僵硬,几乎说不出话来。而溧阳不受控制般贴着她的耳朵,努力稳住自己:“你怎么知道情蛊的?” “我、我在裴铭身上得到了母蛊,你中了子蛊……”裴熙舌头僵直,话都说不全。她所知的的情蛊是:子蛊一旦种入身体内,母蛊若不种入体内,子蛊必会死,溧阳也会死。 溧阳震惊,体内的情蛊似乎得到片刻的压制,她猛地攥住裴琛的手,裴琛体弱,浑身冰冷,一股冷意钻入肌肤内,让她很舒服。 裴琛抢到了母蛊…… 溧阳轻颤,看着裴琛的目光带着炙热,下一息,她立即软下来,身子几乎都靠在了她的身上。 裴熙感觉到她的异样,耳畔传来裴铭恶心的声音:她已中毒,侄儿无福消受,不如送给叔父了,您可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她想到这里,忍着恶心,解下自己的外裳罩住溧阳公主的上半身,然后俯身抱起溧阳,不知这时哪里来的力气,沉稳的迈出一步。 “殿下,对不住了。” 上一辈子,她最大的错便是年少,如今,她与殿下,正值芳华。 **** “你的意思是裴琛给溧阳下了不该的药?”女帝明昭蓦地抬首,目光定格在面前十八岁的青年身上,一瞬间,心里涌起反感。 裴铭跪地,上本身几乎贴在了地上,小心翼翼回道:“小臣听到小叔父吩咐心腹将公主引到梨花林,又说提前在她必喝的茶饮中放下东西。小臣害怕公主受委屈,这才告诉您。” 明昭凝着殿内匍匐在地的青年,目光阴沉不定,只说道:“去告诉太后一声。” 裴琛身子不好,太后请了名医来诊脉,顾家的半点血脉,哪怕是个病秧子,也要满朝人惦记着。 内侍闻声而动,飞快跑去寿安宫请示太后。 明昭不为所动,神色冷冷,“你也去寿安宫。” “陛下,太后喜爱小叔父,这么一来,殿下受了委屈也不敢言明啊。”裴铭焦急,小麦色的肌肤透着健康,下颚完美的线条显出健康的体魄。 明昭意识到问题的复杂性,也不能委屈了自己的女儿,紧迫间,也不知如何抉择。 裴铭打探陛下的神色,他惯会察言观色,立即窥探出陛下的心思,斟酌须臾劝说道:“您去梨园一观便知。” “罢了,去梨园。”明昭终究是心动,女子贞洁乃是大事,裴琛亦非太子储君,犯错也应该受到处罚。 女帝起身,裴铭舒心一笑,唇角凝出得意的笑,病秧子为何就这么不安分呢。 不懂解毒,不懂如何种下母蛊,裴琛只有死路一条。 遐思间,半个时辰前受到的屈辱都值得了。 **** 溧阳躺在暂时休息的软榻上,身子蜷曲,长而翘的睫毛沾着泪水,裴熙似呆头鹅般站在五步外,静静地看着她。 裴熙犹豫着,要不要种下母蛊。 她打开锦盒,里面是一颗药,她知晓母蛊在里面,见血即会苏醒。 上一辈长大后,她便四处查找情.毒的来源。南疆蛊毒,天下第一。相传这是一位皇帝,深爱自己的皇后,但是皇后不爱他。他恼羞成怒,让人研制出情.毒控制自己的皇后。 皇后变得温柔听话,皇帝心满意足,此毒便在南疆盛行,只从未至大周。在大周,联姻为上,男女哪怕貌合神离也不会用这么险恶的办法。 窗开着,风蹿了进来,拂动发丝,溧阳眯住了眼神,迷失心智般朝面前的少女招手。 裴熙浑身轻颤,被她这么一招手,心中飘飘然,她记不住自己什么时候只要一见到殿下招招手,心就会控制不住。 溧阳直起身子,目光迷离,似乎见到了熟悉的人,她同她招手,心中欢喜。那个小小女孩,会笑会让她抚摸,更会朝她扑来。 她闭上眼睛,浑身难受得厉害,火势燎原,她已无力承受,闭上眼睛告诉面前人:“吃了药,你过来。” 裴熙震惊,下意识后退一步,她怎么可以亵渎…… 不,自己亵渎过一回,将端庄矜持冷冰冰的高贵长公主压在枕畔,那时大周亡国,她想带殿下走,殿下不肯,骂她乱臣贼子,却将她拉入房里。 她的父亲用尽心机得不到的女人却甘愿与她在一起。 已经有过一回了……裴熙蓦地回神,苍白的面容涌现红晕,她握紧了盒子,纤细无力的指尖拿起药丸。是她迟了,若自己一醒来就来寻殿下,裴铭便不会得逞。 她的错,便让她来偿还。 裴熙捏着药,耳畔响起低.吟声,她还在徘徊,在踌躇,不安惶恐,还有对未来深深的迷茫。 然而对面的殿下眼神迷离,抱着被子,浑身被汗水湿透了。 她走过去,站在殿下面前,未曾站稳,手便被殿下抓住,殿下说:“裴琛,你要的,我会尽力帮你,你、帮我一回。” 与其同险恶的裴铭打交道,不如寄希望于心地善良的裴琛。 更何况,裴琛是女子。 裴熙看着她,眼光炙热,十八岁的殿下清艳无匹,顾盼生辉。裴熙静静的看着,而溧阳紧握着她纤细的手腕,恨不得自己贴过去。 屋内异常安静,映照着两人的呼吸,明明一躺一站,欲语还休中透着一种暧.昧。 裴熙思考多时,鼻息间散着熟悉的体香,她的心如擂鼓,如小鹿乱撞。 半晌后,她阖眸,将药含着吞下,而溧阳一瞬不眨的盯着她,眼内猩红,长长的睫毛徐徐垂下,全身的力气耗尽。 但握着裴琛的手却未松开。 3、开花 上一辈子,裴熙和溧阳生活了十多年,溧阳的一颦一笑,蹙眉不悦,裴熙都很清楚,深深刻在骨髓中。 裴熙五岁来到溧阳公主府,这时裴铭已经失踪了,来到王府之前,她是破庙里的乞丐,与人抢食吃,捡地上的残渣吃。 见到尊贵的溧阳公主,裴熙这才知晓什么叫美人。在一众公主中,溧阳为长,八九岁就跟着女帝学习朝政,多年的政治生涯在她身上沉淀出一股泰山压顶不弯腰的气质,往那里一站,脊背腰杆凝着优美。 她看着床榻上的女子,而溧阳也看着她,溧阳终于说出自己的疑惑:“今日,你不一样。” 裴熙拧眉,手腕被殿下拉得愈发紧了,指甲抠入皮肤里,疼得钻心,她淡笑不语,她不知裴琛是什么样的人物,只能慢慢去探索。 而溧阳撑作了起来,努力靠近女孩,在她耳畔低语。 裴熙脸色大变,道:“鲜血可解毒的。” “裴琛,一碗血足以要了你的命,我不想害你。”溧阳不受控制般贴向女孩,纤细骨感的手揽住她的腰肢。 当贴到‘裴琛’身上冰冷的肌肤后,溧阳感觉干涸的枯田里淌过滋润的泉水,让她好受许多。她终是笑了笑,道:“裴琛,好好活着,你的命,我会珍惜的。” 裴琛长相偏于病弱美人的姿态,她的病深入骨髓,笑起来的时候却可见嘴角的梨涡,干净中带着几分纯良。她的身上很冷,就像冬日里抱着冰块,冻得溧阳打颤。 然而这种冷恰好适合溧阳。溧阳觉得自己很热,烈火烹煮的滋味陡然被浇了一盆凉水,让她渐渐沉浸其中。 她看着‘裴琛’,药养大的女孩,青涩的脸庞中凝着几分小心翼翼。她的手渐渐贴在她的腰肢上,轻轻说一句:“解毒还需你的血,几滴便够了……” 裴熙颤了颤,亲密的举止让她心口悸动,她知道解毒的方法…… 羞耻! **** 梨园内丝竹声起,琴与笛声结合在一起,如同丝丝缕缕的细雨扑在面上,聆听盛宴。 当女帝匆匆来时,顾太后讪讪来迟,与女帝的焦躁不安,顾太后懒散地依靠在凤辇上,和周围焦急的人群格格不入。 女帝不敢越先,上前给太后请安,她是先帝与太后选定的储君,与两人并无血缘关系。 “太后,您似乎不急。”明昭谨慎开口,觑了太后一眼,太后眯着眼睛似乎在假寐。 等了须臾,明昭快等不及的时候,太后忽而睁开眼睛,微微一笑,“你可知当年裴琛生下时的情形。” “朕记得。”明昭被问得发懵,现在遇到是裴琛下毒害溧阳,似乎与裴琛的身世无关。 顾太后直起身子,望着明昭诧异的神色,淡淡笑说:“裴琛早产,生下时就像猫儿一样,先帝令人来救治。来了一僧人,说裴琛命中缺火,火乃阳刚之气,因此,让她一个女孩子扮作了男儿郎,向天借命。试问,裴琛一个病弱的女孩子下毒欺负你的溧阳,她还要不要命了?美人虽好,无命享受,下毒做甚?” 明昭惊讶,顾太后忽而又说道:“此事是先帝所为,怨就怨先帝忘了告诉你。好了,我累了,回去吧。” 太后意兴阑珊,朝着宫娥摆摆手,明昭暗自心惊,忙行礼恭送太后。 梨园前一片寂静,女帝面色沉沉,裴铭看着太后离去的方向不觉擦了擦汗水,再度看向女帝的时候又多了一分小心,欲开口的时候,却听女帝说道:“裴铭出宫去吧,无事不要入宫了。” “陛下,臣说的实话,不能因为……” “放肆!”明昭震怒,凝着裴铭:“你的心思,朕都知晓,朕饶你一回,再有下回,朕会拆了你的骨头。” 裴铭冷汗淋漓,女帝拂袖离开,门前宫人匆匆跟着陛下离开,两名内侍上前拖着他离开。 裴铭不甘心,还要开口,内侍忽而提醒她:“你欺瞒陛下,再闹下去,陛下真的会拆了你的骨头。” 门后站了不少伶人,偷偷看着眼前一幕,她们不懂什么事情,只看到尊贵俊秀的郎君跟着内侍离开,面如土色。 “这是哪家的公子哥,可真好看。” “好看又如何,你没看到陛下很生气吗?” “那倒是,惹怒陛下是大罪。” “看什么呢、看什么呢,快回去。”管事们一声高呼,女孩们作鸟兽散,衣袂翩飞,花红柳绿。 舞台前恢复寂静,管事松了口气,谨慎的将梨园的门关上,陛下一怒,伏尸百万,她们这些卑微的伶人哪里敢挡。 无声之下,休息室内的声音就显得有些突兀,管事恍若不知般继续左右巡视。 梨园环境优美,贵人们来看舞蹈看的是心情,环境优美可以让人心情变好。眼下正是梨花绽开的时间,吸引了许多贵人们前来游玩。 不知等了多久,门开了,管事立即上前,贵人要水沐浴。 管事不敢抬首,揖礼应承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味,她闻到了,可又快速离开,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溧阳去沐浴,温热的水瞒过肩膀,隐藏住肩上的一抹红痕。 她看了一眼,很快就挪开眼睛。 屋内安静,潺潺水声盖过溧阳的呼吸声,她慢慢地放松身子,努力让自己安静下来,方才的快感有些熟悉。熟悉到她想起了那个女孩,算一算时辰,那个女孩还没有出生。 热水解缓疲惫,也让溧阳慢慢地平息情绪。 等她沐浴回来,床榻上空空如也,裴琛跑了,不,应该是跑走了。 溧阳无声浅笑,裴琛羞涩,力气不大,却很有手段,似乎不是第一回…… 很快,她就释怀了,自己与裴琛是相互利用,不必去管不必要的事情。 她看着自己手腕上被勒出的红痕,心徐徐沉了下去,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 裴琛逃回寿安宫时,头重脚轻,摸到床榻就倒了下去,昏迷不醒,宫娥慌得不行,连忙去情太医。 主殿内的顾太后躺在躺椅上,摇摇晃晃,听着外间慌乱的脚步声,眯了眯眼睛,抬起的脑袋又落了回去,不去管问。 太医匆匆而来,寿安宫内热闹起来,顾太后眯了会儿,太医来回报,面色难看,回道:“小公子的病、病……” “好了,不要说了,我知道了,开些补药养养身子。”顾太后觉匪夷所思,铁树开花了。 太后逃也似的离开,顾太后握着手上的佛珠,慢条斯理地转动,转了须臾,将佛珠丢出殿。 闹了这么大的事,若不给陛下一个交代,陛下心里必然不舒服。 宫娥将捡回来的佛珠捡回来奉给太后,她看了一眼,接回来又丢了出去,道:“别捡了,淋一场雨再捡回来,天天供奉,也不见阿琛身子好些。” 宫娥们不敢声张,太后躺回躺椅上,闭上眼睛,吩咐宫娥:“查一查怎么回事。” 宫娥忙应下。 顾太后阖眸,半晌后又说一句:“明日令溧阳过来陪我用午膳,再问问你们小公子能不能下床,下不了床,我就给溧阳指婚。” 身子虚? 虚个毛线。 话传到裴熙处,她还没有醒,巨大的消耗抽尽了浑身的生机,昏昏沉沉,耳畔响起婢女的哭泣声,又想起殿下的声音。 浑浑噩噩,反反复复,她突然见到一袭紫裳的长公主,那年,她不过五岁。 当抓过泥土都要咬一口的她喝上了甜甜的花露,散着奶香的点心不断诱惑着她,而主位上坐着一位女人。 女人说:“我可以给你锦衣玉食,但你要听我的话。” “什么是锦衣玉食?”她迷惑。 女人气质冰冷,冷白色的皮肤昭示她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她害怕,却还是伸手抓住点心,直接塞进嘴里。香而甜的味道侵蚀自己的理智,舌尖的点心瞬间软化了,她开始沉沦了。 女人说:“漂亮的衣裳、好吃的点心,谁敢欺负你,我替你打回去,你、懂了吗?” 女人语调轻而缓,漫不经心,她却感觉到了天罗地网,而女人却没有看她,目光凝在袖口上的纹路。她问女人:“我有许多朋友,你能给她们饭吃吗?” 她太贪心了,希望朋友们也可以吃到这么好吃的点心,她忐忑不安,女人却一口答应了。 “你真好。”她高兴极了,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 女人这才抬首,她蓦地发现女人眼中有关,煞是好看,她看着女人,女人看着她。女人冷冷笑了,“孤并非善人,孤会要你的命。” “不会,你这么好看,肯定是个善良的人。恶人都会说自己很善良,同样,善良的人不会承认自己善良的。” “你……”女人停顿下来,继而一笑,她觉得周围变色了,变成温暖的眼色,周围的事物都跟着温柔。 裴熙的心情好了许多,她再度抓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女人越过她直接走了。女人的背影也很好看,秀丽挺直。 裴熙在笑,耳畔忽而传来一阵声音:“太后问您能不能下床,若是下不了床就给溧阳公主指婚。” 4、吃笋 顾太后闺名顾锦瑟,是大周女学创办人,当年因病被立为皇后,朝臣数度将赶她出宫未果。先帝去后,立养女明昭为帝,她便搬来寿安宫,不理世事,关门过上自己的日子。 顾太后膝下空虚,只有一双双生侄女顾上雪顾上晗,姐姐顾上雪二十岁那年病逝,而妹妹顾上晗嫁给了招摇大将军的养子裴开。 裴开成亲后远赴边境,为国牺牲,顾上晗闻噩耗惊惧产下裴琛,因母体有异,裴琛身子便不好,一直养在府内,而母亲顾上晗礼佛,与世无争,不管家中事务。如今裴家理事的是裴开的侧夫人,也就是裴铭的祖母。裴铭的父亲当年随父裴开一道出征,父子双双牺牲。 裴家为大周贡献良多。裴铭也是裴家唯一的后嗣,女帝故而多加照看。 裴熙,不,应该说是裴琛,她得到了些裴家的消息,坐在铜镜前闷头苦思,头依旧昏昏的,整个人都提不起力气,尤其是多坐片刻都会觉得喘不过气。 殿外的阳光不晒人,前几日这副身体的原主大病一回,多半就是那个时候,自己的魂魄附上她的身体。 她既然成为了裴琛,就要好好活下去。她深吸了一口气,撑着走到窗下,呼吸新鲜空气,先慢慢吸气,轻轻吐出来,反复几回,眩晕感终于消失了。 “小公子,太后问您爬起来了没有?” 宫娥的声音怯怯的,裴琛慢慢转身,朝宫娥露出微笑:“我马上就过去。” 宫娥转身就跑了,裴琛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听闻裴琛爱笑,性子怯弱又自卑,对人假笑可以,怯弱自卑是办不成的。 裴琛简单收拾自己,戴好玉冠,穿好衣袍,勾了勾苍白的唇角,裴熙也好裴琛也罢,都会在这里好好活下去。 进入主殿,食案旁只有一人,裴琛脚步一颤,下意识停下脚步。 溧阳察觉有人靠近,不由抬首,恰好对上裴琛惊讶的眸色,腰间美玉微曳,鬓发被人吹得微乱,她的气色比昨日更差了些,在阳光下白得几乎透明,毫无血色。 溧阳徐徐站了起来,朝她行礼,认真答谢道:“昨日感谢小公子搭救。” 短暂的对视让裴琛更珍惜地打量对方,一呼一吸间,视线似一缕缕丝线将两人笼罩起来。溧阳站在阴暗的一面,浑身散着清冽的气息,比起昨日的魅,更让人不敢接近,似不食人间烟火 裴琛稳住自己的情绪,没有立即贴上去,只淡淡点头,然后转身看向周围:“太后娘娘呢?” “太后娘娘去见陛下了,让二位主子先吃。”宫娥识趣地下达太后娘娘的旨意。 溧阳坐下,裴琛有些拘束,此刻,宫娥们徐徐退下,殿内仅于两人。 气氛莫名暧昧,裴琛看着年轻的殿下难以避免地想起上一辈的事情,情绪更是跌宕起伏。如果说溧阳是一轮明月,裴熙便是日日等候明月出云的凡夫俗子。 寿安宫内的菜肴都是最好的,照顾到裴琛的身子,选择的都是清淡温暖的菜系,以及几道菜偏于甜。裴琛夹了一筷子鱼肉,下意识拿手去捏住鱼刺,溧阳抬首看她,下意识想起那个女孩也喜欢这么直接上手。 她默默看着,而裴琛慢慢地剔除鱼刺,心满意足地将鱼放进嘴里,鱼肉竟然是甜的,她的眼中绽放些光彩。 “殿下,鱼肉是甜的。” 轻快的声音如擂鼓般撞进溧阳的耳朵里,使得她心跳微微加速,她只应了一声,“太后喜甜。” 冷淡的声音如一盆冷水浇在了裴琛的头顶上,她愣了下,旋即装作若无其事般继续吃,吃了两口,她抬首去看,殿下耳尖发红…… 害羞了。一句话罢了,怎么就害羞了。 她只记得昨日那双耳朵因药.力都是红色的,因此,她没多想,可今日想来,殿下是害羞的。 她默默扒了两口饭,想起情蛊,心颤了颤,未曾思考便问道:“殿下可查了身子?” 话音落地,就听到筷子敲击碗的声音,两人皆是一颤。 溧阳直起身子,语气薄凉:“这是我的事情,倒是小公子睡了十多个时辰,可恢复体力?” “我……”裴琛不知该如何回答,索性低头看着面前的鱼肉,紧张得不知所措,“我很好的。” 病秧子就是病蔫蔫的,死不了,活不快活。 溧阳没什么精神,将筷子放下,公事公办开口:“我不想与你成亲,其二,我有许多事情要做,不谈感情。我知太后的意思,对不起。” 言罢,她直接起身走了。 裴琛心狠狠地漏了一下,她依旧看着面前的鱼肉,脑子里糊里糊涂在想:鱼肉为何是甜的,放了很多糖吗? 甜甜的鱼肉很好吃,她慢悠悠地又夹了一块鱼肉,接着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很甜很甜。 忽而一股腥味涌上喉头,是熟悉的血腥味。 裴琛暗骂这副身子真的是太差了,这么一激动就吐血,她捂住唇角,血从指缝里渗出。 她刚想说话,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 下过一场雨后,空气格外清醒,寿安宫里绿竹长得格外快,笋子也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太后开了吃笋宴,邀请女帝与公主, 女帝收养了八位公主,溧阳年长今年十八岁,最小的八公主只有八九岁,正由七公主抱着玩。其他六人排排坐好,女帝在里殿与太后说话。 “你问过溧阳了?” “溧阳说那日自己脚崴了,恰好遇到裴琛,并无其他事情发生。” “没有就没有,她们又不是小孩子,你管那么多做什么,管管你自己的事。” “裴琛又病了?”女帝明昭笑了笑,面对太后时格外恭谨。 顾太后躺在藤条编的躺椅上,目光淡淡,唇角含着笑:“被你的溧阳一激就吐血了,回头将溧阳丢过来照顾她。” 明昭嘴角抽了抽,不大乐意,顾太后轻笑起来,笑着瞪她一眼:“谁犯错,就该谁接受惩罚。对了,裴铭怎么处置?” 明昭不答,瞥了眼容色温和的太后,心中揣揣,太后忽而开口说道:“让裴琛自己解决,她是裴家的家主。” “您说的是。”明昭松了口气,眼见太后要起身,自己立即过去搀扶,太后摆摆手,道:“听说你家老二要成亲了?” 二公主只比溧阳小了几个月。 “她说她看中了晋阳侯的世子。”明昭笑了。 顾太后却不答,老二拿了宫斗的本子,其他几人就晓得傻乐,尤其是溧阳竟然会被一竖子算计。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午宴即将到,裴琛姗姗来迟,一袭红色澜袍,衣袂翩翩,借着明亮的日光,小脸晶莹,几位公主七七八八说笑了起来。 三公主明蕴先问:“裴琛,听说你有桃花运了?” 四公主眨眨眼睛,走到裴琛面前转了一圈,嬉笑道:“听说你与长姐一道回梨园,在屋里待了许久?你怎么不去提亲呢?” 裴琛汗颜,小时候就被这几位姨母调戏过,三十多岁不正经就罢了,十几岁更不正经,这样的事情也能打趣? 她红着脸要开口,溧阳忽然开口:“我与小公子干干净净。” “你干净?你都要了水。”二公主明澜忽而开口,唇角噙着不怀好意的笑,“阿姐是不是觉得裴府如今式微,故而不想嫁给她?” “要水?”明昭端着茶水的手一颤,余光扫向正在与点心耗劲的太后娘娘娘,“您知晓吗?” “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我知晓又怎么样?”顾太后拿着一块金灿灿的点心慢悠悠地放进嘴里,慢条斯理的咽下。 嗯,明澜处得到的消息是她放出去的。 明昭扶额,怒而拍案,“溧阳,究竟怎么回事?” 裴琛忙跪下要解释,明昭怒道:“裴琛,你闭嘴,装腔作势的东西。” 溧阳立即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淡淡地看了一眼二公主,“妹妹知晓的事情可真多。” 明澜得意,笑着回答:“阿姐,这些事情妹妹们都知道。” 溧阳疑惑,转身看向看戏的小姑娘们,数人点点头,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若要联姻,裴家不是最好的选择,但顾太后明显是要从公主们挑一个。 “阿姐,你若不要,我喜欢小公子的。”三公主明蕴笑吟吟说一句,扭头看向跪在殿内的裴琛,朝她眨了眨眼睛:“我们同龄呢,合适不?” 裴琛不愿被这些祖宗调戏,故作耿直道一句:“我不喜欢你。” 三公主明蕴愣了一句,众人旋即大笑,溧阳在这时改口:“陛下,我愿嫁裴琛。” 裴琛蓦地抬首,脸色涨得通红,从她的角度去看,殿下白玉般的耳朵红得滴血。昨日还拒绝,今日怎么就答应了。 明昭怒气未消,顾太后眼神微动了下,淡淡道:“我开‘笋宴’,你们哭丧着脸做什么,婚事再议,今日吃笋。” 裴琛与溧阳站了起来,女帝只得偃旗息鼓,压下怒气,反而是三公主明蕴喜滋滋地同裴琛招招手:“小公子,我们同坐。” 八个席位,安排的很满,裴琛顿时觉得自己不该过来的。 “阿琛,你若想不吐血,就坐在溧阳处。”顾太后好意提醒,裴琛突然开窍,好像又没开窍,光吐血也不成的。 溧阳犹豫了下,抬首看向文静的女孩,心中不忍,主动道:“小公子。” 裴琛心中一喜,喜滋滋地走过去了,明蕴大失所望,金灿灿的人儿从自己面前走过,自己却没有把握住。 5、锻炼 ‘笋宴’以笋子为主,众人感受到了寿安宫的庖厨厉害之处,十道菜都有笋子,口味不同。 最后一道菜是一道粉汤,臭味惊人,顾太后笑吟吟地看着这些晚辈,口中就差说出吃好喝好。而她面前的两人拘束着,她也懒得去管,而去问女帝近日朝堂可顺。 女帝道一切都好,顾太后第二句话就不问了,她不爱管朝政,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 裴琛看着面前的粉汤,目光怯怯地落在溧阳的手腕上,她的手很细,摸起来很软,就这么一恍惚,溧阳以袖口盖住手腕。 什么都看不到了。裴琛有些失望,耳畔传来二公主的声音:“裴琛,你喜欢我阿姐?” 裴琛不言语,她想起将来这位二公主的下场,心中一颤,二公主谋朝篡位,被诛杀,尸身挂在城门上示众。而下达命令的是溧阳。她又悄悄打量了一眼溧阳,唇角抿了抿,压低声音:“我是喜欢殿下的。” 声音怯怯的,带着几分软绵,溧阳出现了幻听,想起那些年养大的女孩,女孩也曾说过这句话。她不由转身,裴琛近在迟尺,明净昳丽,眉宇有几分与裴熙相似。她们是裴家的女儿,相似也在情理中。 她阖眸,深深吸了口气,道:“你身子不好,该好好养身子的。” 裴琛眼内一亮,是怕她在解毒的时候吐血还是晕过去? 她高兴道:“我不会晕过去的。” 溧阳一噎,不可置信地看着裴琛,红晕登时悄悄爬上自己的脸颊,艳丽无双。她忍着羞涩低斥一声:“不许胡言乱语。” 她做了多年的长公主,威势犹在,眼中更若寒冰,吓得裴琛悄悄低下脑袋,心中埋怨一句:是你先提的。 溧阳心口沸腾,那日裴琛很温柔,掌心的肌肤很软,慢慢地抚摸她的肌肤,她不忍再看,扭头不去看裴琛。可她一扭头就看到笑吟吟看着她们说话的太后娘娘。 溧阳脸红得再度垂眸。裴琛察觉到她的异常,悄悄去看她染了胭脂般的玉颈,心思略微恍惚。 那日殿下扬起玉颈,肌肤雪白……她眨了眨眼睛,暗暗骂自己色心又起,忙去吃粉。 吃了一口粉后被臭到了,怎么会那么臭呢…… 太后娘娘心思惊人。 众人无法体会太后娘娘的心思,纷纷借口离席,就连女帝也扶着宫娥的手跑得比兔子还快,溧阳亦是,起身时裴琛鬼使神差的握住她的手,磕磕碰碰说了一句:“我心慕殿下。” 溧阳再度脸红,拂开她的手,本不想回应,想起那日自己的话伤人后裴琛吐血,怔了怔,说道:“我并不讨厌你。” 裴琛开心的笑了,像个二傻子,姑祖母太后娘娘捂住眼睛,不忍直视。 溧阳哪里好,冷冰冰的像个冰块,不如老三明蕴讨喜,虽说明蕴就想捞银子,人家好歹活泼可爱。 散席后,裴琛留下,顾太后训话:“有心思去追女孩,不如回家管管家里的破烂事,裴铭的事情,想来你也清楚。” 裴琛这几日都在昏睡,浑浑噩噩,但她有过去的记忆,裴铭并非善类,必须除之。但因这件事就将人杀了,自己地位也会受到动摇,不能被裴铭牵着鼻子走。 “劳太后费心了,裴琛会自己去处理的。” “自己玩去吧。”顾太后不勉强,懦弱了十七年,不能因为三言两语就会站起来的,她还是劝一句:“倘若自己搞不定,大可去找溧阳。” 溧阳有先帝风范,倒也可靠。 裴琛再度感谢太后提点,回到殿内简单休息片刻后启程出宫,入宫时没有带婢女,出宫自然一人。 午后阳光明媚,照射在身上,浑身暖洋洋的,登上马车,她舒心地笑了,重来一回,与殿下同龄,当真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 马车出宫门,明蕴赶了上来,一袭紫色劲装,长发扎起丸子头,莫名透着几分可爱,她的脸上透着健康的气息。裴琛掀开车帘,心生心慕,道:“你寻我有事?” “裴琛,你考虑考虑我,可好?”明蕴笑眯眯的,迎着阳光意气风发。 裴琛拧眉,她知晓这位三姨母的心思,天大地大,银子最大,想必是想要裴家的银子。 她低笑一声,拒接道:“您是爱银子,不是爱我的。” “不是,我爱你,也爱银子,鱼与熊掌,可以兼得。”明蕴勒住缰绳,降慢速度,瞧着裴琛明亮的眸色,好像哪里变了,不再是死气沉沉。 裴琛却说道:“你可以去找个有钱的夫婿。” “你最好,你想想呀,你有钱,还有病,成亲后我不用履行妻子的责任。”明蕴絮絮叨叨,丝毫没有注意裴琛愈发铁青的神色。 裴琛不生气,因为更离谱的事都有,只是还没有发生,她笑道:“我不是无欲无求的人,为何不用履行妻子的责任,刚刚你也听说了,溧阳公主要水了……” 明蕴猛地勒住缰绳,天真道:“不是说玩笑的吗?” 裴琛笑意意味不明,戳破她:“是真的。” 明蕴意味深长地看着裴琛,像见鬼了一般打马跑了,疾驰如闪电。而裴琛唇畔的微笑敛住,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幽深。 **** 将军府原先是主人是招摇将军,招摇收养裴开,裴开与庶出的长子战死,府内就剩下她的侧夫人陈氏与正夫人顾氏。顾氏成亲后多年才怀孕,本就不易,惊闻丈夫战死的噩耗产子后伤了身子,这些年礼佛休养身子。 裴府的大小事物都交给了陈氏,陈氏是裴铭的亲祖母。 回到家里后,裴琛先去给顾氏请安,如料想般,顾氏不见她,似乎不待见这个女儿。 但很快,陈氏来了,陈氏已近五十岁,保养得宜,皮肤白皙,裴琛同她见礼,陈氏受宠若惊,“小公子近日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侄儿呢。”裴琛淡笑,唇角微勾了几分,淡雅无双。 她特别喜欢侄儿这个称呼,恨不得日日称呼,再日日看见裴铭,看他故作卑微的姿态。裴铭惯会做戏,那就陪他演戏。 陈氏惊讶小公主竟然会朝她笑,忙说道:“铭儿在书房内,陛下过几日要选拔良才入禁卫军,他这才苦练。” 禁卫军……裴琛惊讶,对,裴铭先以情蛊要挟殿下入禁卫军,这辈子是要走比试的路吗? 她颔首,道:“姨娘去忙便是。” 比试罢了,她还没有输过。 她见识过裴铭的功夫,裴家枪甚为厉害,不过,自己也会,可惜这副身子差了些,使不得枪,骑射总是可以的。 裴琛回院去了,婢女们极为高兴,奉茶上点心,裴琛没心思与她们说笑,休息片刻后去马厩里选马。 选了一圈都没有合适的马,她想了想,让人抱着一盒金子去溧阳公主府。 婢女白霜狐疑道:“您是不是说错了,是给三公主送去吗?”大公主可不会喜欢银子。 裴琛托腮,思考一圈后,吩咐白霜:“你不带钱就直接去溧阳公主府,就说公主府内有没有良驹,问公主借一借。” “您这是怎么了,上门打秋风呢。” “无妨,直接去。”裴琛催促婢女,她选好了回礼,下回见面自然会去感谢。 白霜狐疑,厚着脸皮去借,未曾想,大公主直接送了十匹良驹,白霜吓得一阵风般溜了回来。 见鬼了,生人勿近的大公主什么时候有求必应了。大公主嫌弃她家主子懦弱,常常看不上,今日怎么会这么好心。 白霜心中狐疑,裴琛笑了,让人收下马,又问白霜:“裴铭近日做什么?” “听闻要参加比试,邀了些公子哥出城赛马射箭,小公子您就不要生气了,他参加也未必会选中的。”白霜提心吊胆,孙公子在外愈受人欢迎,主子就越发不高兴。 裴琛不生气,问:“还有几日?” “五日。” “我也试试。”裴琛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女帝看不上她多半是因为她手不能提,是病秧子,若她可以赢了比试呢。 白霜惊讶,裴琛立即给自己做规划,早起一个时辰锻炼,跑步是必要的,这副身子病得厉害,三步喘两步,先锻炼再说。 制定好机会,她严格约束自己,一如当年长公主约束自己。 裴琛忙忙碌碌,溧阳公主府内的溧阳坐在窗下眺望远处,春意盎然,幕僚小心提醒她:“您的身子……” 欲言又止。 溧阳蓦地回神,她是重生的人,可惜晚了一步,醒来的时候自己躺在梨花林内,睁开眼竟是裴琛,与上一世不同。 所以,哪里不对了。 好在裴琛是良善之人,她深吸了一口气,情蛊每月一发,前几日是初八,也就是说,每月初八便会发作。 幕僚又说道:“公主,裴家的公子并非良配,陛下不喜他。” 提起裴琛,溧阳心口一颤,血液沸腾,这样的反应是被情蛊控制吗?上一辈子,她选择鲜血入药解毒,心里厌恶裴铭,身子没有反应的。 她再度吸了口气,幕僚再度提起裴琛:“裴家小公子身子不适。” 溧阳不觉握紧了拳头,心口翻涌。 6、毒 裴琛除了太后的宠爱外,无权无势,而太后一只脚踏进棺材里,宠爱能有几年呢。 幕僚极力劝阻,溧阳不为所动,道:“老三对裴琛,似乎很热衷。” “三公主爱财,裴府祖产多,自然都是裴小公子的,只是他的寿数有限。”幕僚为难极了。 溧阳慢慢恢复了些冷静,细细思索下,道:“裴小公子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裴琛若真死了,她再寻裴熙……不成,裴熙似乎不成了。溧阳猛地惊醒,母蛊若死了,子蛊是不是就会无主,自己死了? 溧阳陡然一颤,幕僚见状,上前询问:“殿下,您怎么了?” “无事,你做吩咐人盯着裴铭,还有查一查他外面可有女人。若寻见怀孕的女子就立即将人带回来。”溧阳想起裴熙,唇角不觉弯了弯,雨后清明。 幕僚立即去办。 溧阳斜靠在软榻上,心中柔软下来,望着天际。 短暂五日过去,裴琛入宫去见太后。 太后娘娘躺在躺椅上,手中拿着食谱,见到侄孙过来,微打着哈欠,道:“处置了?” “回太后,我没有处置。”裴琛垂眸。 太后诧异:“你有后招?”不大可能,裴琛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扶了这么多年了也没见她站起来,就这回硬气了些,敢让裴铭无功而返。 顺势抱了女人归。 “裴铭善于交际,又是裴家唯一的根苗,臣若动手太早,裴家那些族人会不高兴的。”裴琛解释。 “不高兴就高兴,难不成还等他生了儿子再弄死?”顾太后嘲讽,“你直接说你不忍心弄死他就得了,不必解释。” 裴琛一噎,上前一步,小心开口:“太后娘娘,杀人简单多了,但要将人从高处慢慢拉下来,才是最难的。” 顾太后手中的食谱一颤,蓦地想起先帝当年吃亏一事,也是慢了一步被人算计,她心有余悸,便说道:“你莫要反被聪明误。” 裴琛温温笑了,“我若误了,还有您帮衬着。” “今日嘴巴挺甜的,说吧,你要做什么?”顾太后被捧得眯了眼睛,小东西,心思不简单,怎么突然开窍了。 开窍?太后想起一事,立即直起身子,“你是裴琛吗?” 裴琛良善懦弱自卑,断不会伸手去救溧阳的。 裴琛徐徐一笑,不慌不忙,眸色湛亮,小脸透着几分健康的肤色,“您说笑了。” “罢了,你身上的骨血是裴琛就行了。”顾太后嘀咕一句,复又躺下,徐徐提点自家侄孙:“你娘不开窍,你不如娶了溧阳,你二人倒也合适。明昭不同意,自有我去说。毕竟幸福不是人人都有的。” 提及溧阳,裴琛咬着牙,想起那日陛下对自己的不喜,她感知哪里不对劲,“姑祖母,陛下不喜我,怕是不会答应。” “不喜你是常事,你又不是银子,怎么会人人都喜欢你。”顾太后冷哼一声,“我让你舅父过来操持你的亲事,对了,你喜欢溧阳吗?” 裴琛耳朵一红,卖力点头:“喜欢,只是她若明月,我不敢亵渎。” “你都已经睡了,这个时候提亵渎,你不觉得你是当了什么什么又要立牌坊嘛。”顾太后没好气道,裴琛与先帝并无血脉,怎么就是一个性子呢。 她摆摆手手,说道:“你若喜欢、你自己去问溧阳,她若愿嫁,我便给你们赐婚。她若不愿意,你就再接再厉,发奋努力不放弃。” 裴琛乖巧的应下了,太后提点一句:“去玩吧,别招惹老二。” 毒蝎子呢。 裴琛立即应声,今日禁卫军擢选,几位入朝的公主都会去校场,她今日过来便想去看看的。 从寿安宫出来,裴琛心情好了不少,望着碧蓝色天空,眯了眼睛,阳光明媚,殿下在做什么? **** 溧阳安排擢选一事,来得最早,二公主明澜随后就到,两人站在树下。 溧阳死过一回,再见讨厌的妹妹也没有那么讨厌了,只简单说了一句,明澜突然问:“你觉得裴铭如何?” “怎么了?”溧阳心里厌恶极了,面上不显。 今日天气很好,阳光有些蜇人了,两人站在阴凉处,溧阳面色白皙,站在轻风中,盈盈一握的腰肢似要被风折断一般。明澜羡慕她的身材,口中言道:“他也参加了。” “我知道。”溧阳目光淡淡,比起裴铭,明澜都是小虾米了。她心情好了些许,比起前几日的抑郁,今日算是见到了太阳,道:“离他远一些。” “阿姐是喜欢裴琛吗?”明澜话题陡转,“你二人都有肌肤之亲了。” “裴琛良善热枕,背有余杭顾家,也是不错的。”溧阳愣了两息,想起那位瘦弱的少年人,心中亦是惋惜。前一世裴琛早逝,裴府落到裴铭手中,这才加大他的势力。 这辈子,要先断了裴铭的根基。 姐妹二人说了几句,三公主四公主来了,身后还跟着耷拉着脑袋的裴琛。 五人见面后往座席坐去,三公主明蕴与裴琛说悄悄话,裴琛眉头皱得很深,她真是害怕这位三姨娘。 三姨娘说:“我想通了,成亲后我会给你纳妾的,纳许多妾,你想要多少就多少,我绝对不会妒忌。” 裴琛笑得优雅得体,“我不喜欢您。” 三姨娘抬眼,看着笔挺倔强的裴琛:“为什么,我都不嫌弃你身子不好。我这么如花似玉,貌美如花,哪里不符合你的意了。” 裴琛再笑,端庄道:“因为我有更好的人选。” 三姨娘被太阳晒得脸蛋红扑扑,心底升起一股烦闷,狠狠踩了裴琛一脚:“等我阿姐抛弃你,你就看到我的好了。” 裴琛这副身子娇养,当即疼得皱眉,脸也染上不正常的红晕,前面的溧阳听到抽气声这才回头看向两人。 三公主气呼呼,裴琛疼得走不动路,三公主畏惧长姐,忙说道:“小公子脚崴了。” 裴琛:“……”分明是你踩的。 裴琛脸红了几分,似抹了胭脂,比往日的病弱好看了几分,溧阳看她一眼,她喘不过气来。 陛下未到,几人排排坐,裴琛临时来的,没有座位,明澜先开口:“小公子与长姐坐。” 明蕴不服气,怒视二姐:“为何不能和我坐?” “你太丑了,你有长姐貌美吗?”明澜嗤笑。 裴琛无辜中枪,她知晓二姨娘嘲讽她见色起意,二姨娘得理不饶人,难怪下场凄惨。 裴琛坐在了溧阳的身侧,她小心说一句:“你送我的马都死了。” “我知道,我让人毒.死的。”溧阳颔首,下颚扬起优美的弧度,隐隐可见筋脉,可见肌肤白皙。 裴琛再度气噎,睁大了眼睛,她要参加擢选的。溧阳见状,心情突然大好,道:“你嘚瑟是想裴铭发招弄死你吗?” 裴铭阴险,裴琛如何比,当前应该保护自己,毕竟占着嫡出,裴琛活着一日,裴铭便做不成裴府的主人,得不到裴开的势力。 “你过分。”裴琛气得脖子都红了,瞪着溧阳,“我、我要被你气死了。” “什么?”溧阳听到熟悉的话后登时一愣,那个女孩被气极了也常说这么一句话:我要被你气死了、我要被你气死了…… 她转眸看向少年人,坐席之上有顶棚遮蔽阳光,时而清风扫过,她嗅到了熟悉的香味。裴熙爱熏香,淡淡的梨花香,而裴琛身上也有,是巧合吗? 溧阳有短暂的停顿,很快就回过神来,看向远处陆续来的勋贵之子们,身侧之人抓住她的手腕,“你不觉得你很过分吗?” “我只想我的恩人多活些时日。”溧阳低眸触及自己手腕上的细手,冷冷地勾了唇角,“你很蠢,你不必争就已经胜过裴铭千万,何必去和她争呢。” 她说得过于理直气壮,裴琛轻易就被她调动情绪,气得脑瓜子疼,脱口说道:“我想证明给你看,我不会轻易晕倒吐血了,至少在那件事上不会轻易晕倒。” 溧阳周身一颤,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想去听污言秽语,裴琛也是气狠了,抓住她的手就掰扯下来,“下个月初八不要找我。” 两人拉拉扯扯,引得明澜明蕴目瞪口呆,尤其是明蕴,气得握拳,上前就要说话,明澜拦住她:“你算哪门子呢。你没瞧见长姐自己乐意。” “乐意什么?” “乐意和男人打情骂俏。” 溧阳神经紧绷,听到两人的对话后,羞得脸红,当即推开裴琛:“不许动手动脚。” “你先毒死我的马,我为了今日努力锻炼好几日了。” “那也是我的马。”溧阳被激得口不择言,说完就后悔了,怎么和个孩子一样吵嘴呢。 裴琛不同,她的灵魂只有十六岁,并没有意识到吵嘴不对。两人对视一眼,裴琛倏而泄气了,骨子里不敢抗拒溧阳,丧气道:“我不和你吵了,初八我去找你。” 明澜明蕴捂住耳朵,溧阳抿了抿唇角,同裴琛说道:“我再送你些良驹。” 明蕴趁机讨要:“阿姐,我也想要些。” 溧阳脸色一沉:“没有。” “你见色忘妹。”明蕴不服气。 7、吻 擢选是为了选拔良才,参加的人胜出后便可授予官职。春日里阳光好,一众儿郎们穿劲袖箭袍,高矮胖瘦一见就知。 陛下来后,坐席处安静下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众高官,裴开父子死后,裴家嫡出一脉在朝无人,旁支中出了两位将军。今日裴氏子弟亦有三五人在场上,最让人看好的是裴铭。 裴琛气过一阵后就镇定下来,时不时地看向场上的人,悄悄告诉溧阳:“与裴铭交好的人不在少数。” 裴铭擅长交集,故意扮做可怜,每每都会在利用裴琛演戏,让旁人以为裴府唯一的嫡少公子心胸狭窄,容不得人。久而久之,裴琛就愈发不见人,裴铭代表裴府参加更加聚会筵席,偶尔都能在陛下面前露脸。 溧阳的目光微有停顿,没有看向场上,而是凝着少女细长翻卷的眼睫。 她没有回答,亦没有讨论的意思。 裴琛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经历过那般难堪的事情后,谁都不想再提。 溧阳话不多,更多的时候保持静默。裴琛与她相处了十多年,知晓她的一举一动,旋即不再言语。 比试的项目很多,骑射是最基本的,还有蒙眼辨别方向,裴铭完成的很好,女帝一再露出满意的神色。 裴琛无趣的打了哈欠,而三公主明蕴时常瞪着她,眼神哀怨,裴琛知晓她并无坏心,就想傍个富婆。上一世,她记事前,三公主已不在京城了,偶尔回来一回,满身金灿灿,听说嫁给个家里有矿的人家,生活和和美美。 比试过半,女帝明昭问溧阳:“你觉得裴铭如何?” “回陛下,儿臣眼神不好。”溧阳面无表情。 明澜说道:“裴铭武艺不错。” “大姐姐二姐姐的意思是裴铭武艺不错,人品不知。”明蕴阴阳怪气接过话来,转身去看,身后空荡荡,忘了老四没来。 她一阵尴尬,却见陛下冷了脸色,问裴琛:“你觉得你侄儿如何?” 裴琛起身,微微一笑道:“回陛下,裴铭侄儿的武艺不错,家中事务也是他操持,臣不大爱管事,与他见面的次数多,常听管事们说裴铭侄儿喜爱交友,平日里与朋友往来,颇有贤名。” 溧阳抬首,眼中闪过几分诧异,裴琛一番言语冷嘲安讽,看似是褒奖,实则是提醒陛下裴铭喜欢结党。 果然,女帝的面色沉沉,冷冷地凝着裴琛。众人面面相觑,不敢言语。裴琛站得笔直,单薄的脊背透着几分不多见的毅力。 半晌后,女帝才说道:“坐下吧。” 接下来,无人再敢随意说话,就连话痨明蕴也意识到情况不对,乖乖的闭紧嘴巴。 比赛到一半,女帝有事走了,溧阳也跟着离开,明澜不肯落后,立即屁颠的跟上,而明蕴拉着裴琛。 “小公子,本公主觉得你进步许多,我们成亲吧,我不嫌弃你了。” 裴琛眼前冒星光,没理会她,走了三五步,明蕴跟上,她不耐烦道:“你有没想过你大姐姐若是怀孕了,我们定亲算怎么回事,你俩嫁我一个?” 明蕴站定,“我大姐姐不喜欢你,你想想那么冷的女人娶回家,家里都会结冰三尺。” 裴琛小步跑了,远离三姨娘,天下欢喜。 明蕴看着兔子般跑的裴琛,一时发愣,病秧子突然开窍了…… **** 裴铭各项比试第一名,裴府设宴宴请勋贵子弟,裴琛一早就出去了,去公主府要良驹。 走到一半的路,天下大雨,马车停在公主府,小厮急得不行,忙去府上借了伞。 饶是有伞,裴琛衣摆也湿了大半,见到溧阳时,她成了落汤鸡,溧阳一袭锦裳,身子曼妙,裴琛理了理衣袍,发丝都湿透了。 溧阳寻了座位坐下,唇角似有若无的扬了扬,“我好奇裴小公子傻了十七年,怎么突然变聪明了。” “那是因为和你睡了。”裴琛并无好言语,简单整理一番后,抬首目视溧阳,“殿下,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为何不能站在一起呢。” 溧阳没说话,而是在思考这句话背后能给她带来什么利益。太后看似不理朝政,可朝堂之上,有一半的人受过她的恩惠,也就是说,裴琛只要努力就会有很好的前途。 尤其裴开死后,陛下追封侯位,按理来说,侯爵之位应该给裴铭的。当时太后不喜欢陈氏就一直按着爵位不放,如果裴琛继续以裴家嫡子的身份面世,侯爵之位就该是她的,到时,裴铭在裴家也无立足之处。 她思考的间隙,裴琛大胆打量她。溧阳的五官很精致,比起多年后,肌肤如剥壳的鸡蛋,眉眼如画,更让人一亮的是她朕的神色如常,没有阴郁。 多年后的溧阳公主殿下被情毒折磨,如明月被乌云遮盖,失去了原本的亮泽。 溧阳抬首,幽冷的眸子散着冷色光线,裴琛并不畏惧,而是冲她微微一笑,“三公主惦记臣也是因为裴家顾家的钱财,殿下不心动吗?” 她有裴家与顾家的资源,裴家如今不行了,但是顾家在京有太后,又有女学,余杭顾家在江浙一带名望高,到时,给予的助力不少。 上一辈子,溧阳不争,让八公主做了皇帝,女帝去前令她辅助。其实她自己完全有能力胜利女帝之位。 她朝前走了一步,高傲地抬起下颚,瞧着溧阳冰冷没有温度的眉眼,“殿下,于情于理,你嫁我不亏。” “裴琛,你可以恢复女儿身,你若娶了我,可就一辈子做男儿。”溧阳盯着少女制热的眼眸,薄唇动了动,“美人有许多,你何必惦记我。” 裴琛故作姿态,冷冷一笑,“尝过殿下的滋味,其他女子,一概入不得眼。” “放肆。”溧阳勃然大怒,由内而外散着冷意。 裴琛撇了撇唇角,笑意悠悠,指尖在袖口缓缓地蹭了蹭,对付溧阳这般冷静自持的女子就该用些无赖的手段,她上前一步,逼近溧阳,直勾勾地看着:“是你让我帮你的,如今你得救了,害得我魂牵梦萦,你倒想一脚踢开我,哪有这样的道理。我若禀明陛下……” “你敢!”溧阳又羞有恼,双目隐有水光,出口的话并寒霜,“你敢言语,我必杀了你。” “是吗?被人控制的公主岂有争夺帝位的资格,殿下,你哪里来的勇气抛弃我?”裴琛目露精光,尽显偏执的一面,脸色苍白,秀雅的眉眼蹙起,傲气无双。 前一世,她是孤女,这一回,她是有家世有背景的嫡出子弟,岂能畏首畏尾。 “殿下,我喜你爱你,自该将最好的东西给你,但是也希望你看清楚,我不是累赘。” 溧阳轻颤,忽而想起那个简单又偏执的女孩,临死前那一夜,女孩来带她走,好话说了一箩筐。 那晚明月高悬,小小的女孩站在屋外,手中捧着笛子,说东扯西,她说去哪里生活、如何生活,又说一路很安全。 她故意不理会,瓷器般的小姑娘漂亮雅致,雪白的皮肤上染着胭脂般的明媚,叫人忍不住去摸一摸。 她不出声,女孩就一个劲说,说来说去,口干舌燥,吹了半夜的笛音。她厌烦了,将女孩扯进屋,女孩却爽朗笑了,丢了笛子抱住她的手:“殿下心疼我,对不对。您再心疼我,随我走吧。富贵皇权都不要了,只有我们就成了。” “可我大周女儿都被贼人残杀殆尽,你让我如何原谅你……” “我并未伤她们,我能做的只有带你离开,重头来过。” “熙儿,你可知晓项羽,为何不肯过江东?” 裴熙泪眼迷蒙,红着眼睛看着她,唇角抿成直线,“对不起……” 下一息,裴熙抱着她,用尽力气,唇角落在她的耳畔,她有些抗拒,可裴熙软弱的姿态让她忍不住接受。 裴熙在她眼皮下长大,与逆臣并无联系。 她愧疚先帝与太.祖陛下,裴熙破天荒地吻住她的唇。 小心翼翼,带着炙热的火焰,一触即发。十五岁少女的体温惊人,如冬日里的炭火燃烧。 裴熙吻着她,炙热虔诚,奉她若神明。 在她放弃挣扎的时候,裴熙的手探向她的衣襟。 8、情人 溧阳养了裴熙十多年,十年间抛弃情爱,辅助幼主,一门心思放在了政事朝堂上,更从未想过情爱。孤独寂寞时,身旁总是裴熙作伴。她看着裴熙从张牙舞爪的小乞丐出落得亭亭玉立,武艺非凡,成为众多儿郎倾慕的对象,求娶裴熙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她从未想过裴熙会喜欢上自己,那一夜,是死亡前的放纵。 她阖上眸子,她始终分不清自己对裴熙是愧疚,还是深爱。 重生醒来的每一日里,她都在想着裴熙,这一辈子她一定要早早地找到裴熙,悉心照顾,决计不会让她再被人祸害。 对于裴琛的喜欢,她无力回应。 心里堵得厉害,她选择赶走裴琛,枯坐良久,断情来寻,“殿下,找到了。” 裴铭给她下毒,必然是提前做好充足的准备,她的身边必然有裴铭的探子。 断情擒来一个婢女,五花大绑,婢女翠叶脸上一片片青紫,明显是受过刑罚,一见公主,婢女大呼冤枉。 断情面无表情,上前一脚踹向翠叶,口中冷冷说道:“她是买进来的,买来的时候牙婆说她无父无母,实则父母俱全,受命监视您。您的行程也是她传给贼人的,属下还在她的住处搜查出些赃物,经过其他的人指认都是您的首饰。” 婆子们将一包赃物丢了出来,翠叶顿时哑口无言,一个劲地叩首恕罪。 溧阳神色如旧,没有恼怒,只淡淡吩咐一句:“挖去眼睛送去裴府。” 断情俯身称是,院内听到这句话的婢女婆子都吓得变了脸色,翠叶更是瘫软下来,大喊着救命。 溧阳无动于衷,目光在众人身上梭巡,静静说道:“若想好好当值就管住自己,公主府不养贼人。另外,你们做了什么事最好提前与断情说,我可以既往不咎,过了这一回,下回便是不止挖了眼睛这么简单。” 众人面面相觑,溧阳将剩下的事情交给断情,自己先出府。 而翠叶被丢在了裴府门口,裴琛恰好在府上,闻言后轻轻一笑,“送去裴铭的床上,就说是我送他的礼物。” 小厮们轻手轻脚地将人抬进府,得了吩咐后直接丢在裴铭的屋内,动作太大惊动了陈氏。 陈氏被请过去,推开门就闻见血腥味,待瞧见人后吓得直接晕了过去。 裴琛在屋内自己与自己对弈,侧头看向传话的婢女,纤长的睫羽徐徐垂下,落在了棋面上,微微一笑,“去找大夫啊。” 陈氏作威作福这么多年,死了儿子养大孙子,也该吃些苦头了。 裴琛纤细的指尖捏住一颗棋子,目光深邃,枯坐良久,最终落下一子,吩咐心腹:“去盯着裴铭,看看他可有外室。” 她一直没有找到自己的生母,穿到十七年前,这个时候裴铭应该与她生母有了勾连。 心腹领命呼立即去办,裴琛懒懒地直起身子,浑身无力。 府内安静,裴琛休养身子,陈氏大病一场,裴铭不敢兴师问罪,他倒是忙着在陈氏跟前侍奉汤药,旁人都知他极有孝顺。 裴琛在府内回忆着史书,女帝在世,百姓安乐,裴铭尚是无名小卒,不足为惧。 最大的敌人当是继承帝位的八公主。裴琛回忆一番,不知八公主如何胜过七位姐姐。 **** 四月下旬,陈氏病愈,裴铭授予官职,禁卫军六品副指挥,进宫当值。 裴琛养好身子进宫去见太后,太后娘娘身子颇好,每日里看花逗乐,她去的时候,溧阳也在。 溧阳在陪着太后吃瓜,暖房里的西瓜栽种得早,正好瓜熟蒂落,太后赏她一块,自己去殿外转悠。 溧阳待裴琛并不热切,裴琛不好巴巴地贴上去,吃了一片瓜后,溧阳便离开了。 寿安宫寂静无声,裴琛看着红透的西瓜,猛地伸手将西瓜捏碎,周身散着戾气,唇角轻抿。 看着桌面一滩西瓜水,裴琛神色微暗,眼睫轻颤,心中波涛汹涌。 很快,她狠狠压制心口的波澜,往日的回忆驱使着自己追上去,去和殿下说话,去和殿下撒娇。往日只要她撒娇,殿下便会喜笑颜开。 现在,撒娇不成了。 心中的一丝希望破灭,她和殿下之间的一根线就是情毒。 她庆幸又厌恶。 良久后,顾太后回来了,看着桌面上的狼藉,有些无奈,又有些欣慰:“你是不是心很疼?” 裴琛没动,自己在太后宫里犯了错,没脸说话。 顾太后又说道:“溧阳心狠,手段狠,脾气硬,但你该记得她才十八岁,寻常姑娘喜欢的,她也会喜欢。她是冰块,你就用火去融化,她是明月,你便去日日去守着。我也是过来人,阿琛,不要走你娘的老路。” 裴琛神色微暗,看了太后一眼,忍着心虚去问:“我娘怎么了?” “你娘、自己想不开,罢了,不提她。你二人已有肌肤之亲,成亲与否在你们自己。好了,你去玩吧。”顾太后懒洋洋地躺在自己的躺椅上,慈爱地看着晚辈,“莫要强求,倘若她不爱,及时止损。” “姑祖母,倘若是你,你可会止损?”裴琛找回些理智,心中并无动摇,犹豫再三还是问出口。 倘若是太后娘娘,她会怎么做? 顾太后望着横梁,轻叹一声:“世界上没有谁离开谁便过不下去的道理,最多死人惨了些,活人依旧痛痛快快,自己放过自己便也很痛快。” 裴琛不解,甚至无法理会,许久未曾出声。 “好了,你还小,或许我二人想法不同,情爱虽好,可也要顾及自己的性命。阿琛,好好活着,你还有希望。溧阳虽说是知性美丽的女强人,你也要有命去追求。无事制造些偶遇什么的,总比你自己干生气的好。” “带个西瓜回去吃。” **** 五月初,二公主明澜与晋阳侯世子定亲,晋阳侯去下聘,聘礼摆满整条街巷,羡煞旁人。 二公主欢喜,诸位公主前往公主府喝酒,溧阳醉醺醺地出来,裴琛迎上去。 两人在马车前相遇,溧阳两颊微红如桃夭,眼中潋滟着春色,素手搭在断情手上。 裴琛同断情见礼:“断情姨娘安好。” 断情顿时冷了脸色:“我十七岁,当不得小公子的姨娘。” “不不不,我喊错了,断情姐姐安好。”裴琛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断情绝义是溧阳的左膀右臂,是一对双生姐妹,容貌很像,断情年长,绝义小半个时辰,嘴角下有痣,两人很容易区分。 裴琛施礼,断情扶着溧阳要离开,裴琛忙伸手去接,断情不肯,裴琛忽而说一句:“你腰后是不是有一个红色的胎记。” 断情:“……” 就这么一恍惚,裴琛成功地将溧阳接了过来,溧阳几乎将脸颊埋在她的颈窝里,断情大怒,裴琛笑吟吟说道:“姐姐莫恼,我不会告诉旁人的。我送殿下回去,我与殿下很是亲密,她不会生气的。” 断情不肯,裴琛继续胡诌:“殿下后颈有一颗……” 话没说完,溧阳捂住她的嘴巴,恶狠狠地盯着她:“再敢胡乱言语,我将你丢进河里喂鱼。” “我送殿下回去?”裴琛稍稍得意,太后娘娘说得对,偶遇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溧阳装醉的,周围都是明澜的眼睛,见状只好继续去装,吩咐断情:“你先退下。” 她只好继续靠着裴琛,两人挨得毫无缝隙,她感觉到了裴琛炙热的呼吸,烫得她浑身僵硬不敢动。 脸再度烫了起来。 鬼使神差登上马车,溧阳立即推开裴琛,兀自端正坐好,质问裴琛:“你怎么知晓断情后腰的胎记。” “她的情人说的。”裴琛偷笑,抬首看向不怒自威的殿下。 车内很安静,很快,车轱辘转了起来,震动声显得很突兀。溧阳的心似被猫爪轻轻挠过般发痒,她顿了顿,不解道:“断情并无情人。” 裴琛点点头,“我做了一梦,梦到多年后断情姐姐有了一情人,情人与她吵架,说后腰有个胎记,与绝义是不一样的。” 溧阳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很快,她敛住笑容,“你蒙对了,她后腰确实有个胎记。” “你怎么知道的?”裴琛奇怪,这么隐秘事情,殿下怎么也知道。 “与你一般,也做了一个梦,梦境与你相似。”溧阳不假思索道,在将来,断情确实有个小情人,吵架的时候就会口不择言,这么一闹,整座公主府的人都知晓断情身上的胎记了。 裴琛惊讶,刚想说话,外间传来断情的怒喝声:“有刺客,抓刺客,保护殿下。” 车内欢笑戛然而止,裴琛几乎伸手揽过溧阳,出于本能般将她保护起来。溧阳贴在她的心口处,几乎透不过气来。 车外响起兵器碰撞的声音,溧阳微微眯起眼睛,下一息,车帘被掀开,一阵风吹了起来。 接着是兵器刺入皮肤的声音。 9、恶魔 刺客来势汹汹,断情不敌,眼睁睁地看着刺客靠近马车而大怒,拼命砍杀,待近前却发现刺客倒地身亡,胸口插着一把匕首,而他手中的刀断成了几截。 车内的溧阳端坐,气息不稳,目光凝在裴琛的身上,上下打量裴琛一番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的刺客。 裴琛垂着眼帘凝着自己发抖的右手,方才她在情急下以巧劲捏断剑,手腕却熬不住了,她用左手按住发抖的右手,朝溧阳微微一笑道:“殿下,我说过我不是累赘。” 溧阳面无表情,眼中古井无波,马车内外骤然安静下来,显得格外诡异。 “你的手可是伤了?”溧阳终于从寂静中找出自己的声音,方才一刻,生死循环,她似乎感受到了裴熙的存在。 转瞬即逝,什么都没有了。她很失望,而裴琛反握住她的手低笑一声:“殿下安好即可。” 溧阳收回自己的手,默默看向车帘外的断情,“刺客如何了?” “方才那一个还活着,刀距离心脏还有几寸距离,你找大夫来救。”裴琛睥睨着断情,添上一句:“你的防卫能力差了许多。” 断情愧疚,裴琛的声音让人心尖发颤。 马车很快再度出发,断情留下善后,裴琛忽而不说话了,阖眸沉思。 走了一刻钟,马蹄嘶鸣,裴琛蓦地伸手抱住溧阳,溧阳惊骇,出于本能搂住裴琛。 刀光剑影间,裴琛抱着溧阳逃出马车,马车轰然炸开,两人在地上滚了须臾,接着刺客蜂拥而来。 寂静的街道上,风声鹤唳,公主府的护卫上前拼杀,敌众我寡,侍卫接连倒下。裴琛从地上爬了起来,抵唇咳嗽两声,将溧阳护在身后,“你跟着我,别动。” 话音刚落,刺客一刀砍来,裴琛踢起地面的刀,伸手捉住,风驰电挚,她握紧刀先冲了出去。 “裴琛。”溧阳惊恐。 回应溧阳的是刀剑碰撞的声音,溧阳怔怔看着在黑衣人中间穿梭的身影,原来一个人的能力与病情无关。 裴琛病弱,却能扛得起重担。 公主府侍卫接连倒了下来,裴琛手中的刀被鲜血染红,血从指缝中渗出,溧阳屏住呼吸,看着少年人的身影,心提到了嗓子眼。 裴琛并不畏惧,甚至有些快慰,鲜血让人警醒,居安思危。 当刺客都倒下后,她猛地醒悟过来,凝着手中的刀,鲜血浸满,刀刃翻卷,而溧阳几乎冲了过来, “裴琛……”溧阳唇齿轻颤,泪眼婆娑,眼中的水色在月光下散着光,而裴琛朝她微微一笑,当即扔了刀,“几个刺客罢了,莫要害怕。” 不要害怕,算不得大事。 两人同时松了口气,远处传来马蹄声,两人齐齐转身,几乎在转身的同时,裴琛将人藏在身后,目光骤然阴狠。 来的是巡防营的侍卫,待见到满地尸骨后,为首的指挥震惊,下马呵斥:“尔等是何人?” “孤是溧阳公主。”溧阳缓缓从裴琛身后走了出来,月光下身子颀长,淡然平静地站在了裴琛面前,“刺客被杀尽了,你们才出现,巡防营办的好差事。” 指挥立即下马请罪,同时,断情赶了过来,看着自己的下属尸体痛心疾首,忙去溧阳公主面前请罪。 溧阳挥挥手,“你的罪,回去再议。” 夜色漆黑如墨,满地尸首,公主府十余个护卫加上刺客的尸身,足足有三十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血腥味扑鼻而来。 巡防营指挥使目瞪口呆,京城素来太平,他们几时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而两位当事人如从血海中走来一般,尤其是裴琛,面色发白,脸上沾染鲜血不说,浑身浴血,更若地狱来的恶魔。 裴琛淡然地脱下外衫丢给断情,走到断情的马前,翻身上马,一气呵成,她看向溧阳:“今夜不安稳,我送殿下回府,剩下的事情交给指挥使了。” 指挥使立即揖礼应承下来。 溧阳看着裴琛,苍白的面容上血迹在火把的照耀下极为醒目,她慢慢地伸出手。裴琛伸手将她拉上马,两人共乘一骑。 一路上,再无风波。 到了公主府外,裴琛跳下马再将溧阳接下来,府门前寂静无声,两人无声对视一眼,很快,溧阳侧开眼眸,裴琛淡笑。 公主府家令等人匆匆赶来,惊讶不已,溧阳惯来稳重,命人去放水,主动说道:“时辰不早了,小公子不如休息一夜,梳洗好生安睡一夜,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裴琛精疲力尽,闻言也不拒绝,瞧了一眼自己被血染透的双手,微微握拳,身上似乎还有一股力量。 溧阳见状紧紧蹙眉,她似乎捡到了一个宝贝,裴琛是个无底洞,让人看不清。 幸好,裴琛不是敌人。 目送裴琛离开,溧阳见状立即去找幕僚皇甫先生。 皇甫先生是一位年过三十的女先生,婢女将她直接请入公主的卧房,等溧阳沐浴回来,断情也来了。 皇甫仪正拿着断情在刺客身上找到的证据,一块江湖令牌,江湖门派众多,买.凶杀人不算稀奇的事情。看过之后,皇甫仪摇首,“可有活口?” “有,在救治。”断情回道。 “那就先救治。”皇甫仪看向溧阳,“殿下如何看?” “杀我者自然不可留,我要的是幕后凶手。”溧阳说道。 皇甫仪颔首:“江湖人重义气,不会供出幕后凶手,再者下面的人执行命令未必知晓谁才是买家,殿下不如让人捣了整个门派。” “断情,你去办。”溧阳快速下了决定。 断情心下一紧,不敢耽搁,立即去办。 皇甫仪握着令牌,身上微微后倾,看向殿下:“殿下今夜可有收获?” “想必先生也听到了,裴琛以一挡十,没有她,我今夜便死了。我决定与裴家联姻,您觉得呢?”溧阳语气肃然,她决定的事情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光裴琛一身深不可测的功夫,她就不吃亏。 皇甫仪觑着面前冷厉的公主,颀长的身形看似随意地站在桌旁,无形中散着不可小觑的威仪,她想了想,说道:“殿下的决定也是不错的,尤其是太后的支持。” 都说太后年迈,可太后擅长养生,再活二十年都有可能。她颔首:“臣觉得裴小公子深不可测,殿下切勿松懈。” 聪明人过于狡猾,尤其是隐瞒实力多年的裴琛,小小年纪,心计深沉,未必简单。 “孤喜欢与聪明人在一起。”溧阳松了口气,她与裴琛今夜也算一起走过尸山血海,生死与共过。 皇甫仪冷笑,“此事还需太后赐婚,二殿下与晋阳侯世子的亲事定下来了。” “二妹觉得晋阳侯世子是块宝就让她乐去。”溧阳无暇顾及明澜,前一世明澜没有嫁给世子,晋阳侯世子这样的男人天生喜欢掠夺,欺男霸女。明澜性子骄傲,怎么会与旁人分享一个男人。 两人在屋内商议至半夜,客院里的裴琛累得倒床就睡,一夜好眠不说,早晨也没醒。直到溧阳下朝回来,她才悠悠醒来。 刚有了些意识,她便感觉浑身被撕扯一般又酸又疼,疼得她再度吸气,溧阳却扶着她起来,随着大夫进来诊脉。 裴琛靠着溧阳,浑身无力,只觉得溧阳身上很软,也很香。 半晌后,大夫说道:“小公子过度疲劳,好好休息两三日就成了,我开些滋补的药喝下去,调养调养即可,切勿再闹了。” 裴琛没听明白,什么叫切勿再闹了,怎么就是闹了…… 大夫很快出去了,溧阳扶着她躺下,“我让人去裴府给顾夫人传话了,你在公主府休息两日。” “嗯,今日初三了,我是过了初八再走吗?”裴琛躺下后嘀咕一句。 话音落地,溧阳浑身一僵,逃命似的离开了。 裴琛:“……”自己说的是实话呀,休息两三天都已经是初五初六了,中间就隔着初七这一日,不如过了初八再走。 自己没有算错的。 很快,裴琛就没有心思想七想八了,全身拆骨头般的疼,尤其是手腕,完全使不了劲。 当真成了废物。 在床上躺了两日,终于挣扎着下床,婢女贴心给她准备了一个轮椅。 裴琛看着轮椅半晌没说话,瞪了轮椅一眼,自己扶着墙走出去,跨过门槛,正在屋檐下闻到新鲜的空气后,整个人感觉脱胎换骨。 作了两个深呼吸,却见一女子走来,她眯住眼睛,是皇甫仪。 上辈子被万箭穿心的皇甫仪。 裴琛站直了身子,皇甫仪慢吞吞走近,朝她揖礼。 婢女们搬来几案凳子,两人在院子里坐下,接着,所有人都退下。 裴琛抿了口茶,姿态优雅,她看向皇甫仪,此刻的皇甫先生才三十岁,她按住不忍,笑吟吟开口:“先生寻我,是为了殿下?” “殿下去求陛下赐婚,被陛下罚了,眼下正跪在宫门外呢。” 10、金猪 裴琛赶往宫里,溧阳正跪在大殿前,骄阳灼灼,照得她脸色发红,明澜正站在一侧,似乎在说什么。 裴琛走近就听到明澜冷嘲热讽的声音,“阿姐何必倔强,裴铭都比裴琛强。” “是吗,二殿下成婚就做后娘,比大公主更强。”裴琛放缓脚步,努力调整呼吸,平稳地迈出一步。 明澜抬首,诧异地看着裴琛,欲开口之际,沉默多时的溧阳终于开口说道:“明安巷第六户人家,晋阳侯世子的庶长子都可以喊娘了。” “我不信,你二人骗我。”明澜浑身僵硬,看看裴琛,又看看溧阳:“大姐姐想要掰回一局就开始胡言乱语吗?” 裴琛走到两人跟前,站在溧阳一侧,屈膝跪了下来,敛袍轻笑:“二殿下不信大可悄悄去看,且看看那个孩子像不像晋阳侯世子,若是不像,你再回来寻我二人便是。” 明澜目光飘忽不定,挣扎一番后,目光落在溧阳身上,试图得到最后的回应。 “去了就知道,何必与我们争执。”溧阳阖眸,膝盖发疼。 溧阳身子摇摇欲坠,唇角发白,明显就要撑不住了,裴琛心里着急,爬起来就要进殿去求见陛下。 女帝不见她。 明澜气不过还是走了,脚步匆匆,裴琛站在殿外等,一再恳求内侍长去通传。 内侍长不敢得罪她,一遍又一遍去通传,一连传了五六遍后,女帝才发话令裴琛进去。 裴琛努力压制心中的喜悦,回身就去将溧阳扶起来,溧阳皱眉,“你能劝服陛下?” “劝她做甚,她本就顽固不化。”裴琛低笑,女帝孤寡一人,比先帝差远了,心里不平衡也在情理中。 她扶着溧阳走到殿门前,两人一道进去,女帝在案牍后凝着两人。 两人动作亲密,裴琛紧紧扶着溧阳,而溧阳并不拒绝,显然接受她。 一时间,女帝心内五味杂陈,两人齐齐跪下,溧阳拧眉,膝盖上的疼再度袭来,裴琛看她一眼,隐隐不忍,只得快速说道:“陛下,臣想求娶溧阳公主殿下,望您恩准。” “裴琛,你自己的身份你自己心里清楚。”女帝声音冰冷,仪态威仪。 裴琛抬首,对上女帝探寻的视线,微笑道:“臣明白,臣也明白陛下心中所想,臣会将殿下视若珍宝,做不成恩爱的鸳鸯,愿如先帝与太后娘娘一般朝朝暮暮都在一起。” 提及先帝与太后,女帝神色温和下来,道:“求娶也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令你母亲入宫与朕说话。她若应准,朕也无话可说。” 突如其来的要求让裴琛与溧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然而陛下已开口,二人只得领命。 出了大殿后,溧阳推开裴琛,自己稳稳地站立,道:“你需去一趟寿安宫,顾夫人不会轻易出宫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生远。我相信母亲不会拒绝我的。”裴琛努力保持微笑,她醒过来至今日都未曾见过顾夫人,说出这句话的底气完全来自于自己的幻想。 溧阳望着她,轻叹一声:“你去试试,顾夫人与陛下、彼此当有情意。” “若有情意,母亲怎么会不见陛下,陛下为何不喜我。”裴琛有些糊涂,喜欢不该是爱屋及乌吗? 比如她爱溧阳公主殿下,自然会去包容一切,世事艰难,倘若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在计较,岂非不想过日子了。 裴琛带着重重疑惑回到顾府,今日初六了,她记住日子,最好让顾夫人明日入宫见陛下。 站在佛堂前,婢女朝她摇摇头,夫人不想见她。 裴琛想了想,不行就硬闯试试,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脚就走。 婢女不肯,想要阻拦,裴琛直接推开,两人推搡一阵,裴琛趁机推开屋门,一股檀香味扑鼻而来。 屋内光线黯淡,一眼看过去,黑黢黢的,裴琛闯了进去,走进门深吸一口气,檀香味太重了。 顾夫人跪在蒲团上,垂着眼睛,待听到脚步声后便挑起眉峰:“你太过放肆了。” “儿想成亲了,望母亲成全。”裴琛跪在了顾夫人面前,叩首问安。 上一世,她没有母亲,是溧阳给了她母爱,这一世,她从未希望顾夫人能够偏爱她,但至少不要拖她后腿。 闻言,顾夫人抬起眼,看到裴琛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格外有神,微微放了光,一瞬间,她有些恍惚,“你长这么大了。” “是,儿十七岁了,想娶溧阳公主,陛下说让您入宫提亲。儿知道为难您了,可儿真心喜欢殿下,您帮帮儿吧。”裴琛再度叩首,虔诚至极。 顾夫人手中捏着佛珠,目光一再沉凝,看了女儿许久才说道:“你长得很好看,像你的姨母。” 裴琛震惊,抬首却见顾夫人灰败的脸色以及一双无神的眼睛,更让人惊讶的是她的头发白了,满头白发…… 顾夫人与陛下年岁相仿,陛下如二十多岁的女子,顾夫人却老得如垂暮老者了。 裴琛忙说道:“母亲,您身子可好?” “我一切都好,我明日会入宫的,阿琛,自己选的人要好好爱护,不爱了记得放手,不要折磨她也不要折磨自己。”顾夫人伸手,怜爱般摸摸女儿白皙的脸蛋,“记住,不爱就要放手。” 裴琛不知这句话的含义,爱才会珍惜,不爱为何要折磨呢。 她歪了歪脑袋,顾夫人收回手,将手中的佛珠递给她:“阿琛,太后可知晓你的心思。” “知晓,母亲,我会努力撑起这个家,您莫要放弃,我会努力奉养您的。”裴琛首度感觉到了母亲的爱护,佛珠光滑极了,可见顾夫人每日都会戴着,佛珠之上还有母亲的余温。 “阿琛,你努力就好,我不指望你出人头地,平平安安即可,你且安心,我会帮你去提亲的。”顾夫人转身跪向菩萨,阖眸默念几句。 顾夫人赶客了,裴琛心满意足地退出佛堂,她相信顾夫人是爱她的。顾夫人只是困于自己的天地里走不出来。 **** 初七午后,女帝下旨赐婚溧阳公主殿下下嫁裴琛,同时,解除二公主与晋阳侯府的亲事。 大公主定亲,二公主失恋,姐妹二人处境翻了一番。 裴琛唇角抽了抽,当即坏心地让人准备贺礼去二公主府上道贺,摆脱渣男,天大的喜事。 裴琛来得最晚,到时几位公主都到了,尤其是三公主好话说了一箩筐,二公主虚弱地躺在了床上,隔着一道屏风都感觉到她的无力。 作为外男,裴琛是不能进入内寝,只得在外等着,站在屏风外,她就忍不住笑了,溧阳拨着茶盏,道:“不要太过得意。” “得意须臾,无伤大雅,殿下想笑就笑。”裴琛面上带着虔诚的微笑,容颜昳丽,悄悄说道:“明日我去找你。” 啪嗒一声,茶盏撞到了溧阳手腕上的玉镯,清脆的声响让屋内骤然安静下来。 溧阳唇角浅淡的微笑瞬间凝滞,四公主五公主悄悄打量大姐姐,下意识就站了起来,溧阳这次意识到自己失态,道:“你二人去看看二姐姐。” 两人立即领命退下去。 裴琛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水,唇角翘了翘,溧阳看着她的侧颜,从微翘的唇角看上去有些坏坏的。 以前的裴琛死气沉沉,如木头。 现在的裴琛坏透了,骨子里都是坏的,面容却明媚如春阳。 溧阳起身要走了,裴琛立即跟上,溧阳说起晋阳侯的事情,“你怎么知道世子有庶出的孩子。” “但凡那么大的人都不会干净。”裴琛语露嘲讽。 勋贵子弟们流连红尘之地,多多少少都会有些红颜知己,但如今的大周女子地位逐渐提高,因此勋贵们不敢让自己的儿子在成亲前弄出孩子来,毕竟女儿家都不愿一进门就做后妈。 就连裴铭上辈子娶溧阳殿下前也在外有人,不然裴熙怎么来的。 两人在二公主府门前分开,裴琛回府,溧阳入宫,两人各自忙碌。 翌日便是初八,裴琛睡了个懒觉,太后命人请她入宫,商议聘礼的事情,娶亲该要送聘礼,这是对女儿家的尊重与诚意。 顾夫人自从昨日回来后就将自己关在佛堂内,不再见客。 裴琛只好自己进宫去见太后。 寿安宫内太后的案上摆了许多册子,宫人们正在小声说话,顾太后躺在躺椅上,摇摇晃晃。 “桌上的东西都是你的,本来是留我与先帝留给你娘与你姨母的,都没用上,便宜你了。” 裴琛接过册子细细看了起来,都是些奇珍异宝,还有许多孤本,一摞册子上摆的都是地契,良田庄子商铺等应有尽有。 一瞬间,她明白三公主为何巴着她不放了,身价涨了百倍不止。 她正高兴,忽而看到一只硕大的金猪,册子上写的尺寸与重量都很惊人,她不解道:“姑祖母,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金猪啊。” “哦,先帝送我的生辰贺礼,你不喜欢就留下。”顾太后眯着眼睛说话,先帝最实惠了,从不送花里胡哨的东西。 裴琛唇角抽了抽,为何送金猪,送金兔不好吗? “对,你可以打造一对金猪,你一只,溧阳一只。” “为何,鸳鸯不好吗?” “鸳鸯不好,金猪实惠又好养活,寓意好。” 裴琛:“……”溧阳又不是猪。 11、信物 裴琛选择几样放入聘礼中,一面看一面去问太后娘娘:“您当初与先帝成亲的时候,先帝可给了聘礼?” 躺椅微微摇晃,顾太后惬意极了,淡淡道:“江山为聘。” “江山为聘……”裴琛震惊,不断咀嚼四字,江山为聘,何其霸气。先帝创业,江山落于太后手,确实可算一佳话。 “世间情人多,朝也是你,暮也是你,何其艰辛。裴琛,成亲不是终点,不过是另外一个起点罢了。我与先帝成亲五十年,跌宕起伏,我陪她去过蜀地,她给我后位。爱虽好,可这不是你禁锢她的权力。” 裴琛细细品味,有些不理解,却见太后睁开眼睛。 太后望向那张莹白细腻的脸庞,比起往日,精神了许多,她想好好过日子,必然也会和睦幸福。 她又闭上了眼睛,摆摆手说道:“回去准备亲事,我定了两月后,记住,女子之间维系的是感情,不是亲情,也不是孩子。” 裴琛低声称是,脑海里浮现冰肌莹润的清艳美人,她爱她,魂牵梦萦,怎么会辜负呢。 出宫后,她直接去公主府。 今日初八,溧阳回府颇早,解决手头上的事情就回来了,裴琛等候若多时。 两人对视一眼,婢女忙都退了出去,溧阳眉眼如画,声音如山间溪流般清冽,“你来了。” 裴琛心慌得厉害,闻言后垂眸看向脚下,而溧阳转身走了,说道:“小公子对情蛊了解颇深。” “南疆传入,相传是帝后之间的情爱之物。”裴琛如数家珍,她查过,甚至有亲自去南疆一探究竟的想法,可她是血罐子,自己走了,殿下就陷入水深火热中。 因此,她派了几波人去南疆,甚至在溧阳死后,她依旧让人去查去找。 终究未果。 情蛊入体,烈火焚身,鲜血如甘泉,性.欲毁灭理智,大罗神仙也难以抵抗。 裴琛想了想,恍惚出口:“殿下,你说爱一个人怎么会让她受这么大的苦楚呢。” 她爱溧阳,可以付出性命,穷其一生,宁愿自己受伤害也不愿她受一丝苦楚,南疆皇帝以爱之名行控制之欲,被这样的人喜欢深爱犹如落入地狱。 溧阳被她清灵的嗓音惊住了,看着面前如青竹般坚韧的女孩,眉眼紧蹙,“那不是爱。” “那是什么?” “那是得不到就毁灭的偏执。” “得不到就毁掉……”裴琛徐徐咀嚼着这句话,她想起曾经的自己,年少之际,她想过,殿下是她的,倘若殿下喜欢旁的人,她就会杀了那人,将殿下据为己有。 她蓦地抬首,抬眸对上殿下幽深的黑眸,突然间自己恍惚明白太后的意思:不爱就请放开。同样,她不爱自己也请放开,不要折磨她更不要折磨自己。 溧阳淡淡地看她一眼,眸色凉凉,睥睨世间,爱不过是一虚谈。 溧阳转身走了,只说一句:“今晚,你留下。” 裴琛看着她冰冷的背影,思绪回笼,心口不觉发紧,殿下不爱她,自己该放手吗? 不,她不会的,殿下是她的,必须是她的。 厅内寂静无声,婢女小厮们大气不敢出,裴琛也觉得胸口压着一块石头,她捂着胸口,恍然知晓顾夫人与先帝之间的事情。 不是不爱,而是爱困住了自己。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站起来,一阵天旋地转。 破身子,她无力吐槽一句,缓缓坐了下来,定了半晌后睁开眼睛,眼前恢复一片清明。 日落黄昏,殿下的情毒要发作了吗? 裴琛不敢想,旧时的回忆涌入脑海,低沉的声音、痛苦的神色、挣扎的双眸……一瞬间,她想去掐死裴铭。 然而她不能,裴熙还没有出生,她不能毁了另一个时空的自己。 不知枯坐多久,外间暮色四合,婢女们请她入席吃晚饭。 皇甫先生也在席上,正与溧阳说着时事。 暮色沉沉,万籁俱寂,轻纱笼罩的灯火朦朦胧胧,裴琛喝着酒,听着皇甫先生说朝上的事情。 她想到了太后的话:江山为聘。 说了不知多久,皇甫先生离席走到溧阳眼前,不由分说地按住她的手腕,顺势搭上脉搏。 不知是酒液作祟还是溧阳情蛊发作,她的面上浮现一层红晕。 皇甫先生面上的笑意淡了些,频频蹙眉,下意识看向裴琛:“是你给殿下下毒?” “皇甫先生怕是喝酒吃了自己的脑子。”裴琛没好气的怼过去,语气不耐,“若是我,我还会在这里?” “先生,你退下吧,剩下的事情明日再说。”溧阳收回自己的手腕,语气不变,耳朵却如滴血一般通红。 一眼看过去,皇甫仪便明白,主动退下去,临走前意味不明地看了裴琛一眼。裴琛坦然,勾了勾唇角,露出幽深的笑容。她也曾做过皇帝,如何不知臣下的心思。 一笑间,皇甫仪离开,裴琛转眸看向溧阳,思索一番后撸起袖口的手臂,青色的血管在白皙的肌肤下尤为清晰。 肌肤白得亮眼,裴琛痴痴地笑了,左手慢慢地摸向腰间。腰间匕首被徐徐抽出,匕首锋芒,轻轻一碰,血流如注,鲜红的血拼命从皮下涌出,红得鲜艳。 溧阳惊恐,右手紧握着边缘,“你会死的。” “死不了。”裴琛看着血将碗底包裹,渐渐地装满碗口,她松了口气,“殿下不爱我,我也不会用这种方式禁锢殿下。” 溧阳头晕目眩,整个人如被架在火上炙烤,熟悉的痛楚让她恨不得自尽了断。可那抹鲜红的血让她愧疚让她无地自容。 裴琛将配制好的药放入血碗里,“六月初八的时候殿下让人去熬药吧,我就不带药粉了。”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十七岁的女孩抿唇微笑,两颊可见小小的酒窝。 溧阳痛苦的闭上眼睛,火从随着血液涌动般开始朝外迸发,她害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索性不再言语,眼睁睁地看着裴琛端着药朝她一步步走近。 灯火朦胧,花厅内光线黯淡,溧阳看着走来的女孩似乎见到了熟悉的身影,裴熙、是裴熙。 裴熙长大了…… 忽而一股清冽的泉水滑过喉咙,浇灭了周身的欲.火。 溧阳昏昏沉沉间忽而又看到了裴熙,裴熙在她的门外吹笛,笛声悠扬,却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刺耳,搅得她难以入睡。 裴熙倔强,她选了许多优秀的男儿,家世门第乃至品性都是最好的,偏偏她就不愿意。 倔强如斯,她总不能将人绑上花轿,思索再三,只能随裴熙胡闹去。 笛声复又吹起,这一回,她觉得舒心急了,不再那么难听,倒有几分吹眠效果。 这一觉,她睡得很香。 醒来的时候天色刚亮,她匆匆梳洗,今日要上朝,误了朝会,陛下会不高兴的。 公主上朝,裴琛才悠悠回府。 陈氏的病好了许多,可礼部的人介入要重修屋舍,她什么事情都插不上嘴,口中埋怨裴铭:“他病得那么厉害都得了公主的青睐,你怎么就不行呢。” 裴铭脸色难看极了,按住心中的不耐,“祖母不必害怕,裴琛的身子就算成亲也不会长寿。您那里的汤药……” “裴琛从宫里回来后就警惕多了,如今汤药一事愈发难了。”陈氏也觉得奇怪,裴琛也曾入宫休养,这回与往日不一般,回来后换了伺候的人,从里到外,煎药的婢女换了不说,就连常去的药铺也不去了,只吃宫里送来的药。 这么一来,她只能看着,无处下手。 裴铭说道:“如今溧阳公主要入府,事情就难办了。祖母,你去看看她屋里的丫头,试一试。还有两月呢,公主入府,一旦掌了管家权,第一个便不会饶了您。” 瞎眼婢女的事情让陈氏竖起汗毛,面上尽力安慰孙儿,“好了,我知道了,你安心去当值,旁人都说陛下看重你,你不要为府宅事乱了心。” 裴铭出府去宫里了。 裴琛坐在院子里刚搭的骑秋千上,白露白霜在一侧熬药,阳光娇媚,照得人懒洋洋的,裴琛犯困,坐在秋千上摇摇欲坠。 困了会儿,公主府来人了,绝义捧着一盒补药过来。裴琛眯着眼睛,小脸被太阳晒得发红,看着熟悉的脸,她懒懒地打了哈欠,“你来啦。” 她的高兴让绝义不解,白露上前接过药盒,绝义看了一眼白霜,没给。 “小公子,殿下令属下问您身子可还好?” “没死,你将药给白露,白露又不会吃了。”裴琛捂着眼睛,阳光太刺眼了。一伸手,袖口边露出一截白色的纱布,她下意识又放下手,绝义震惊地看着她。 “看什么呢,没见过病秧子受伤吗?”裴琛没好气,什么眼神呢,看不起人。 绝义终于舍得将药递给白霜,小心翼翼开口:“我家殿下说了,您还没给信物。” “信物?”裴琛没成亲,不知道信物这个流程,以为府内的管事都安排妥当了。这么一问,自己也拿不出来,陡然想起从搜寿安宫带出来的金猪,她下意识问:“你家殿下缺钱不?” 绝义想了想,点点头。 “那你将信物抬回去。”裴琛摆摆手,先应付下,自己也没有好的,过些时日再去找好的。 先帝太后的物什寓意好,她与殿下也会长长久久朝朝暮暮。 绝义将金猪抬了回去。 皇夫仪见到金猪半晌没说话,下意识看向清冷的溧阳公主,唇角抽了抽:“这个信物可值钱了。” 全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用这么大一尊金猪做信物的公子。 溧阳却苦恼道:“我该回什么样的信物?” 12、病 定亲后走六礼,裴府忙得不行。宫里太后派了嬷嬷来安排,裴琛只过问聘礼的事情。 五月中旬下了几场雨,裴琛的病弱在这个时候显出来了,染了风寒烧了三日,昏迷不醒。 宫里太医换了两回药都无济于事,眼睁睁地看着裴琛一月来养的肉又不见了,两颊消瘦得厉害。 小院里乱作一团,陈氏过问几回,求佛送药,一副慈母做派。 烧了三五日后,裴琛从昏睡中醒来,看着焦急的婢女,挣扎着坐起来,不想刚动了动,眼前一黑,再度晕了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已是半夜,雨声滴答滴答,她睁开眼睛就瞧见眼下一片乌青的人,心中诧异,而溧阳只一笑:“你醒了,可有哪里难受?” 裴琛昏得厉害,喉咙里发不出声音,气息微弱,全身冷得厉害,她感受到了死亡的召唤。 不等她说话,溧阳伸手摸摸她的额头,道:“还在烧着呢。” 裴琛说不出话,睁开眼睛又闭上,耳畔传来溧阳的声音:“不要睡了,裴琛、裴琛、裴琛。” 溧阳一连喊了三声音,温柔备至,她照顾过孩子,面对裴琛的病情也没有手慌脚乱,轻轻唤醒人,让白露端来汤药。 裴琛昏昏沉沉,只觉得有人喊她,可她感觉冷,太冷了,寒冰覆盖身子,不论摸到哪里都是冷的。 她张了张嘴,语气微弱地喊了一句冷。溧阳一颤,伸手摸摸裴琛的双手,冷得惊奇,脑袋热得烫人,身子却是冷的。 不知怎地,溧阳感觉有些慌了,下意识攥住裴琛的手腕,贴在裴琛耳畔说话:“你将药喝了,就不冷了。” 说完,她让婢女准备手炉,自己依旧抓着裴琛的手。 裴琛努力挣扎后循着声音睁开眼睛,溧阳朝着她笑,温柔不说,眼睛也很好看,她动了动嘴,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她害怕,溧阳的手绕过她手腕的伤处,落在小臂上,掌心贴着肌肤,徐徐摩挲。 慢慢地,裴琛感觉一股暖流涌了过来,她欲说话,溧阳扶着她坐了起来。 “喝药,快要成亲了,你要去娶我的,裴琛。” “裴琛,我的嫁衣在绣了,你的礼服也在绣了,太后很关心的。” “你不能让太后失望,太后在意你、宠你,你不能让她伤心的。” “我将你视作另一半,我想与你好好过日子,你也不能让我伤心。” 轻声细语,屋内格外温馨,白露将汤药送到裴琛干涩的唇角,哭着哀求:“您喝一口、就一口……” 裴琛冷得发颤,贴着溧阳,溧阳握着她的小臂,徐徐说道:“裴琛,你死了,我也会死的。你若喜欢我,就不该让我去死的。” 闻言,裴琛不由急了,窗外雨声变大,似击在了心口上,她的目光紧紧锁在溧阳的侧颜上,完美的弧度带着青涩,高洁雅然,是她心中的白月光。 她心中忽而欢喜起来,殿下活着,是鲜活的生命。 裴琛笑了,张口含住汤药,溧阳松了口气。 第一口吞下,白露忙又舀了一勺,裴琛再度喝了,接连喝了七八口,裴琛合上了眼皮。 溧阳抱着她,眼神示意白露将汤药撤下。 裴琛很瘦,浑身都没什么肉,溧阳抱着她觉得硌得慌。溧阳将她放了下来,很快,自己也躺下。 溧阳年轻,身子很热,甚至因紧张而生出汗水,裴琛贴着她,渐渐松懈下来,不再发抖了。 两人靠在一起躺着,溧阳端详裴琛的相貌,其实,裴熙有几分像裴琛,相似的眉眼,同样的倔强。一月时间相处下来,裴琛的性子也与裴熙相似。 她闭上眼睛,感觉到了裴熙。 一瞬间,她伸手抱着了裴琛,裴琛睁开眼睛,“殿下。” 被窝里多了一人,温度骤然高了不少,裴琛感到了热度,痴痴地看着近在迟尺的人。 裴琛脸色苍白,就连唇角都是白色的,她在清醒与梦境间沉沦,昏昏睡睡,只觉得身子骤然暖了不少。她贴着柔软,整个人都很舒服。 她太累了,眼皮沉得如同千斤重,但她感觉舒服,想问溧阳为何在她的床上,自己的呼吸都带着溧阳身上的香味,是溧阳的味道。 可她说不出口,昏昏沉沉间又睡了过去。 再度醒来的时候,天亮了,艳丽的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明媚动人。她睁开了眼睛,白霜大喜,泪水滑了下来,“您醒了奴婢去找殿下。” 溧阳闻声而来,看了眼窗下的阳光,心中萌生希望,上前说道:“先喝药吧,喝完药再吃粥。” 大病一场,险些就这么没了,溧阳依旧胆颤心惊,上前再三打量,而裴琛只笑了笑,“被殿下惦记觉得很幸福。” 溧阳被逗笑了,“你的幸福可真简单啊。” 裴琛笑笑,“殿下怎么过来了。” “白露去我府上寻我,让我去找更好的大夫,我这才知晓你烧了三五日。我很抱歉没有能及时照顾你。”溧阳愧疚道。 白露将汤药送来,看了一眼溧阳,溧阳顺势接下,道:“你们也累了,回去休息,晚上再过来。” “辛苦殿下了。”白露稍稍露出喜色,也很有眼力见地将白霜带下去。 药有些烫,溧阳轻轻吹了吹,漫不经心道:“顾太后知晓你得病后吓得要将婚期提前,说是想冲喜,陛下不允,两人吵了一架。太后生陛下气呢,你身子好了要去宫里劝劝太后娘娘。” “我知道。”裴琛静静的看着,听着她话家常般的口吻,心口舒服极了,眼前的女子终于是她的了。 前世的艰辛,这辈子的苦难,都值得。 溧阳耐心地喂药,将陛下与太后吵架的事情绘声绘色地说了出来,语气轻快,太后如今就是定海神针,她在,诸方平衡。 裴琛听得细心,也不多话,一碗药喝尽了,也不觉得苦。 “我觉得你们府里有些奇怪,去公主府养病,可好。”溧阳将药碗放在床头的几案上,目光沉凝下来,“我与陛下说过了,你我已订婚,便不算荒唐。” “殿下是不是查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裴琛很快就反应过来,“无妨,我来办就是了,去你府上会让人你说的闲话,尤其是二公主。” 溧阳不再劝,而是让人端了清粥过来,一勺一勺喂给裴琛吃了。 接着是换药,手腕上的伤结痂了,每日勤换,确保不会结疤。 “下回不要伤害自己了。”溧阳说道。 裴琛没吭声也没应答,身子温暖许多。 屋内突然就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溧阳起身离开,道:“既然你不愿意离开,我便暂且搬过来,你我生死一体。” 裴琛一顿,溧阳已然走了。 生死一体,荣辱与共。 裴琛的脸涨得通红,可全身还是无力,大病一场,不是那么快就可以恢复的。 她要好休养身子,竟然做了殿下的药,就该想好好活下去。 她是她唯一的解药。 很快,裴琛又睡了过去,醒醒睡睡,烧终于退了,大夫松了口气。 溧阳下衙回来的时候,专门去了一趟佛堂,可惜,顾夫人不见她,哪怕听到裴琛发烧险些死了的消息后也没有露面。 溧阳在佛堂外站了许久,依旧没有见到未来婆母。 哪怕是未来儿媳的身份都不能让她进入佛堂。 溧阳无功而返,裴琛靠在软枕上看书,看的是史记。史记讲述的是先帝创建大周时期的故事,大周百花绽放,女官迭起,几乎占据了半壁江山,如今的朝堂上女官少之又少。三年一度的殿试,女子参加者也不如以前多。 不过重臣中添了不少女子,光是几位公主就让人不敢小觑。尤其是溧阳公主殿下。溧阳自幼随着女帝入朝,十八岁的年岁已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 溧阳走近,扫了一眼裴琛手中的书,裴琛随之将书放下,“今日可顺利。” 二公子痛失晋阳侯这样的婆家,已然是一大损失。好在她尚有几分理智,没有为权势而将就自己。 “都好。” 婢女搬了凳子给溧阳坐下,奉茶端来点心果子,溧阳吃了一块切片的水果,裴琛静静的看着她。 时间忽而禁止,两人各自沉默着。 吃过水果,溧阳徐徐开口:“我方才去了佛堂。” “我不伤心,母亲该给我的都给了。”裴琛明白溧阳的意思,谁不喜欢母亲帮扶自己,可顾夫人深陷过往,她救不得,也不会怨恨。 “殿下,早晚有一日,我会弄明白曾经的旧事。” “这是自然的,我会帮你。”溧阳轻笑。 两人相视一笑。 裴琛将书放下,余光扫了一眼溧阳,十七年后的溧阳殿下虽说不如十五六岁的女子娇嫩,可多年的朝政生活在她身上积累出不怒自威的威仪,雍容华贵,一眼便可让人不寒而栗。 眼前的溧阳年轻娇嫩,可身上依旧沉淀着威信,气质清华,如高山之巅不容玷污的白雪,更若人人追捧的明月。 除去容貌外,气质几乎一样的,尤其是勾唇时散着一股寡淡薄情,按理来说,眼前的溧阳殿下明艳,还未经历重重磨难。 裴琛不解,溧阳很快又吃了一块水果,侧脸光洁白皙,脖颈肌肤细腻如白釉,整个人温婉大气。 这样的殿下年轻中透着高华的气质,更让人挪不开眼睛。 13、红灯笼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裴琛休养半月后已经能在院子里走动了,管事们汇报着半月来发生的事情。 最大的事情就是陈氏被溧阳公主以养病的名声送去了庄子里,如今无人掌家了。 府内庶务堆积如山,等着裴琛去打理。而裴铭对陈氏离开的事情并不表态,甚至是默认了。 裴琛坐在秋千下晒太阳,想着其中必然有她不知道的事,但殿下已出手,她也不必再去管。 “既然无人管,明日开晨会,我先认识认识你们。”裴琛简单说了一句,又看向自己的两个婢女,“你们将你们知晓的事情都告诉我,比如陈氏的心腹。” 白露白霜大喜,对视一眼后,欣喜几乎按耐不住,她们姑娘终于站起来了。 裴琛在这个间隙里让账房先生过来一趟,裴府里每日支出多少,庄子商铺收成多少,这些都需要她慢慢去了解。 账房先生匆匆来了,带着这个月来府内银两支出,裴琛看了一眼,裴铭几乎每隔两三日都会支出几百两。她好奇但没有开口,开口也无用,过问以后账房也不会将银两追讨回来了。 看过一遍后,她搁下账簿,不喜不怒,端起热茶抿了抿,账房先生忐忑不安。 良久后,裴琛才开口:“先生是我母亲的陪嫁?” 当年顾氏女嫁给裴府将军裴开,十里红妆,陪嫁亦有百余人,先帝与太后几乎将她一生都安排妥当了,心腹管事账房先生一应人等都在嫁妆内。 这就是说眼前的账房先生是顾夫人的陪嫁,但是顾夫人多年来甚事不管,陪嫁过来的账房先生未必还会忠心。 不过,这也怪不得她们,是顾夫人自己折腾出来的。 “回小公子,小的也在户部当值过,时日不长,该学的都学了。”账房先生垂首说道。 裴琛点点头,道:“陈氏病重,眼下家中庶务便交给我,公主即将过府,你也要打起精神。” 账房先生悄悄抬首看了一眼小公子,今时不同往日,小公子即将掌握裴家一切,他忙应声:“小的明白。” “我也没什么可交代的,账房里的事情,你比我更清楚。今日以后,支出十两银子以上的需要我同意,采买的事情也是。”裴琛起身,慢悠悠地走到账房先生面前,将账簿递给他,唇角斜斜地勾了勾,目光中带着玩味,压低声音开口:“你若是想不开,公主府内人才济济,你大可回家去。” “小的明白,小的谨记小公子的吩咐。”账房先生浑身一颤,不等思考就立即表态。 裴琛很满意,摆摆手示意她出去,自己松了口气。 其实她不大爱管庶务,她想入朝,与溧阳并肩,庶务这类的事情太过枯燥。 一日下来,裴琛将府内的事情听了大半,了然于胸。 黄昏时分,溧阳传话,从今日起她便不过来了。 裴琛知晓,自己病情好了大半,没有必要再拘着人家来回折腾,她很感激,想着让人去送了些小礼物过去。 婚期将近,户部的人每日都会来裴府,府内没有女主人,裴琛几乎日日见客,不免有些烦躁。 过了五月至六月初,骄阳灼热,温度愈发高了,裴琛体寒,觉得这样的温度很舒服,心情不免愉快了不少。 醒来近两月的时光,她知晓了京城内各大世家的事情,慢慢地与后世对应起来。 十多年间发生的变化太多,许多簪缨世家也在与夺嫡中消失,二公主眼下春风得意,依附她的世家不在少数。裴琛发觉这些世家并没有都跟着消失,有的反而地位更高。 裴琛坐在秋千上,嘴角动了动,阖眸继续沉思。 想了大约两三日,初五这日,太后召她入宫吃莲蓬。 上回是吃笋,臭臭的粉让裴琛记忆犹新。 进入寿安宫,八位公主都在,四公主五公主依旧坐在一起说悄悄话,三公主与二公主拉扯说话,溧阳站在太后跟前说话,一侧摆着嫁衣。 裴琛看见嫁衣的时候眼睛亮了,然后三公主明蕴很快挡住她的视线,“小公子,听说你大病一场,成亲的时候你能洞房吗?” 裴琛嘴角抽了抽,想抽她一个大嘴巴子,然而,她没有动手,只说道:“三公主近日又做好事去了。” 欺骗良家妇女的感情,还是大周首富,家里无数座矿。 首富欧阳氏家中一男一女,三公主故意和女儿偶遇,借机去和哥哥认识,目的就是为了招哥哥为驸马。 明蕴吃瘪,狠狠地瞪她一眼,道:“我不会让你洞房的,我会烧光红灯笼。” “红灯笼?”裴琛不解,府内红灯如云,烧也烧不完,再者洞房与红灯笼有何干系。 闻言,明蕴笑了,花枝颤颤,用怜悯的目光看着裴琛:“你真可怜哦。” 裴琛:“……”你才可怜,你一家更可怜。 裴琛愤愤地寻了座位坐下,二公主扫视一眼后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听闻小公子手刃十几名刺客?” “那又如何?若是二公主遇到刺客,我也会救的。当然,你与溧阳公主同时遇刺,我肯定会先救溧阳公主的。”裴琛抬首,笑吟吟地看向二公主。 二公主试探不成反被嘲讽,垂下眸,轻声说一句:“我也会烧光红灯笼的。” 裴琛:“……” 她的目光移向挤坐在一起的四公主五公主,四公主腼腆,被裴琛这么一看,脸色发红,悄悄提醒:“公主成亲后,倘若公主需要驸马、驸马,我的意思就是行房一事的权、在公主这里,卧房上悬挂红灯笼就说明驸马可以入房行房.事。” 裴琛满面通红,恨不得去将二公主三公主的嘴巴赌上,三公主明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天下最难的事情是就是尚公主。 裴琛一个眼风扫去,默默喝茶。 溧阳试过嫁衣走了出来,众人抬首,太后打量着嫁衣,红色明艳,衬得溧阳肌肤白嫩,花苞般的艳丽。 裴琛愣愣地看着,二公主眼中闪过羡慕,三公主更是睁大了眼睛,“我也想嫁人了。 话音落地,裴琛眼皮跳了两下,心中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涌动,有惊喜也有无奈。 试过衣裳,溧阳说了几处不足,眼下还有时间去弥补。 吩咐绣娘几句,溧阳换下嫁衣回到座位上,而裴琛依旧在想着旧事,上辈子殿下也穿了这么好看的衣裳嫁给裴铭了? 一瞬间,她的心海翻涌,面色愈发难看。 “阿琛,你的身子还没好吗?”太后蓦地出声,“你的脸快和锅灰一样了。” 裴琛回神,忙行礼解释:“回太后,身子好了许多。” “好了就别摆脸色。”太后剥了一个莲蓬放入嘴里,慢悠悠说道:“莲子入嘴苦涩,细细品来,尚有几分甜味。” 裴琛看了一眼溧阳,默默地抓起一个莲子放入嘴里,苦涩之后淡淡清甜,颇有几分食之无趣,弃之可惜之理。 二公主三公主说着宫外趣事,太后听得津津有味,尤其的人家后宅之事,扒灰通奸,数不胜数。 太后高兴之余询问二公主的亲事,一棵树死了就死了,好歹其他树都是鲜活的呀。 二公主微笑:“太后您替孙女相看好的了?” “我呀,不如你嫁给顾家儿郎,读书人知廉耻不好说,顾家有家训,顾氏子弟不准纳妾,更不准流连青楼之地。你要不试试?”太后眯起眼睛,笑得慈爱极了。 二公主不敢回应了,顾家当初为避嫌都选择不入仕,尤其是顾太后的同胞兄长桃李满天下,顾氏子弟更是教书育人为主,文采好,品性端正。 但顾家子弟无权,在朝中并无根基,这点与二公主的初衷恰好相反。 二公主吃瘪,其他人都不敢说话了,溧阳轻笑道:“二妹妹性子强,只怕谁娶了都会吃棍子。顾氏儿郎都是文绉绉的书生,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 “大姐姐言之有理,我还是不劳太后娘娘费心了。”二公主忙接话,额头沁出薄薄的汗水。 太后跟前,陛下都不敢随意说话,这些小辈更是谨言慎行,生怕自己不小心得罪太后娘娘。 太后不与晚辈计较,直接说道:“我知你们看不上顾家的儿郎,我也觉得你们配不上顾家的儿郎,猪拱了白菜。好了,都散吧,我要睡觉了。” 众人灰溜溜的离开,裴琛思考这句话的含义,如今天下太平,边境安宁,武将与文官相比,不再那么重要了。 她走了几步,停下来等溧阳,待两人同行后,说道:“我觉得太后娘娘的话有些意思。” “我知道,顾氏子弟不愿为官,若入朝,必得高位。” “殿下,我的意思是举荐顾氏子弟入朝,太后必会高兴的。你觉得呢?” 溧阳止步,上辈子没有这么一出,顾氏子弟在余杭一带声名威望远超京城各大世家,倘若拉拢,两相帮助,或许也是不错。 裴琛静静地看着,唇角含笑,她喜欢殿下思考的时候,眸色冰润,浑身透着冷淡与威仪,让人畏惧不前。 洛阳思索无果,抬首对上裴琛幽深的眸子。 溧阳顿住,裴琛在想什么? 她又在算计什么。 裴琛迎着溧阳的探究的神色,微微一笑,“今日初五了,殿下可做好准备了。” 14、打架 今日初五,再过两日就是初八。溧阳面色微红,裴琛没有过多纠缠,宫内人多眼杂,这是她二人之间的秘密,旁人知晓后,会害了殿下。 少年人走步很快,衣袂生风,脊背挺直,年少意气,让溧阳痴痴地看着。 原来,裴琛身上也有年少人的意气,她与寻常人无异。 一瞬间,溧阳感觉心中充满了希望,裴琛若能陪她长久的走下去,也不失一桩美事。 溧阳轻启红唇,微微一笑,“她会长寿的。” 两人分开后,溧阳回府,裴琛将信物给她,数日忙碌,她忘了回礼。 库房里珍宝堆积如山,她走进去,挑来挑去,蓦地瞧见白玉打造的白菜,耳畔响起太后训斥的话:“猪拱了白菜。” 她仔细盯着玉白菜,悠悠一笑,谁是猪,谁又是白菜呢。 溧阳将白菜带出库房交给婢女,嘱咐道:“将这物什送去裴府交给小公子,是信物。” 婢女看着一颗大白菜,虽说是玉打造的,可这样的信物不够雅致啊。 半个时辰后,裴琛揭开匣子,瞧见后想起了太后的话,猪拱了白菜…… 谁是猪,谁又是白菜呢。 裴琛盯着匣子看了许久,白霜白露对视一眼,白露脸上带着天真,“那么大一尊金猪可值钱了,这个白玉就看着好看,瞧着不值钱啊。” 白霜抿抿唇角,看着自己主子失神的模样,“您伤心吗?” “为何要伤心,我只是在想,谁是猪谁是白菜罢了。”裴琛深深一笑,面色白皙,暖意涌向心口,道:“白露,去收好。” 管她谁是猪呢,过好日子就成了。 白露白霜都着笑了,“您不伤心就好。” 两人松了口气,裴琛如无事发生般端坐在桌旁,手中把玩着顾夫人送给她的佛珠,心绪平和。 接下来两日,府内相安无事,户部工部的人进进出出修缮屋舍,裴铭夜不归宿,裴琛也不去理会,关上院门过自己的日子。 到了初八这日,她吃过午饭,带好研制的药粉,换了一身杏色澜袍,收拾整齐,但在出门的时候遇到裴铭。 “小叔父。” “侄儿啊。”裴琛眯起笑眼睛,眼中皆是得意,这一声叔父让她愉快极了。 裴铭一噎,抬起却见少年郎的脸色好了许多,不再是枯朽的白,像玉又像是白雪,脸色的气色介于正常人与病人之间,颜色煞是好看。 裴琛瘦弱的身子被宽大的衣袍遮住,没有成年男人的健壮,也没有裴铭的身高,相反,她在裴铭面前显得很弱小。 “叔父要出门吗?” “侄儿去哪里?” “回叔父,侄儿去宫里,今日当值。叔父呢?” 句句不离叔父,裴琛想笑又怕被裴铭笑话,只好忍着笑,故作长辈姿态般点头,“我去办事。” 裴铭看着与往日不同的裴琛,心中有许多疑惑,笑什么? 裴琛先跨过门槛走了,登上马车后直接笑了出来,弯下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一声声叔父似魔咒般在耳畔响起,她疯狂地笑,笑得外间的车夫险些摔下马车。 裴琛笑到无力,伸手摸了摸自己眼角的眼泪,心中的恨意迸发,她想杀了裴铭…… 杀了裴铭,以绝后患,大周便无灭国的灾难,溧阳不会身死。数万百姓便不会陷于水深火热中。她深吸了一口气,直起脊背,眼中一片冰冷。 马车突然停下,车夫说道:“小公子,前面有马车相撞了,路走不通,要等上片刻。” “那就等等。” 话音刚落,就有人将车夫揪下去,一脚踹开车门,裴琛抬眼,却见到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睛。 她想了想,大周皇商之女欧阳玉,三公主的追求者,不过三公主只是喜欢她家的钱。 欧阳玉穿着黑色圆领澜袍,双眸狭长,笑意冷冷,她盯着裴琛,“你是大公主的驸马?” “你是为三公主来找我的吗?”裴琛脸上露出一种幽深不明的神情,说出的话让人瞪大眼睛。 欧阳玉便瞪大了眼睛,而裴琛孩子气的笑了,笑意不达眼底,她轻轻说道:“你喜欢一个人,但那个人告诉你,她喜欢我,你便来寻我的麻烦,质问我与大公主定亲为何与旁人纠缠不清?” “你把我的话说完了,我还说什么呢?”欧阳玉蹙眉,“你的解释呢?” “我为何要解释呢?我与溧阳公主定亲,还要与你说?”裴琛猛地变幻神色,抬脚踢向对面人。 欧阳玉大为震撼,迅速跃下马车,而裴琛跳下马车,追了过去。 “你会武功?”欧阳玉被方才一脚踢出阴影,对方招数又快又狠毒,迅疾如风。 欧阳玉被打得狼狈不堪,直到裴琛上闪至她的面前,掐住她的脖子,“欧阳玉,谁给你的胆子置疑我,当街寻衅。” 欧阳玉双脚脱离水面,面色憋得通红,欧阳家的护卫立即袭向裴琛,“放下我家姑娘。” 裴琛冷笑,猛地甩开欧阳玉,她不屑言语,侧身闪开迎面砍来的刀刃,冷勾唇角,飞起一脚踹向另外一人的肩骨,回身闪至那人面前,一拳击在他的面门。 “别打了,裴公子,手下留情。”欧阳玉从地上艰难地爬了起来,“小公子,是我的错,我错了、我错了。” 欧阳府的护卫倒下大片,剩下的都闻言停了下来,裴琛立于众人中间,衣袂翩飞,目光淡淡。 百姓们后退几步,眼睁睁地看着裴琛平静地走到自家马车前将车夫扶了起来,“去公主府。” 欧阳玉唇角挂着血珠,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儿,心中大为后悔,简单几句话就惹来这么大的祸事。 裴琛顺利到了公主府,车夫下马,裴琛慢悠悠地走下马车,日落黄昏,她入府,家令亲自来迎。 “小公子来了,殿下已回来了,让您来了就去寻她。” 裴琛是公主府的常客,家令知晓他在公主心中的地位,丝毫不敢懈怠。 春日已接近尾声,绿意盎然,一路走去,景色大好,裴琛的心情也很好。 溧阳在水榭内与皇甫仪对弈,水声潺潺,皇甫仪落下一子,溧阳半晌没动,心不在焉,皇甫仪说道:“殿下心不在焉,在想今晚吗?” “今晚?”溧阳手中的棋子脱落出手,啪嗒一声掉在棋盘上,她立即捡了起来,“无事,先生说笑了。” “殿下心中有裴小公子吗?”皇甫仪悠悠开口。 湖下水面跃出一条锦鲤,噗通一声,溅起圈圈涟漪。溧阳的心提了起来,她看着自己的棋子被皇甫先生吃得所剩无几,道:“我与小公子纯属意外,她心地不错,是个不错的良人。先生,我想……” 她顿了顿,上辈子甘愿放弃帝位辅助小八,如今她不想放弃了。 “殿下为何要放弃呢?” “如今不想放弃了。” 水面再度噗通一声,锦鲤跃出水面,裴琛走近了,皇甫仪站起身,朝着溧阳行礼:“我不耽搁殿下了。” “先生说笑了。”溧阳烦乱,对着皇甫仪回礼,“不瞒先生,裴琛功夫好,心思深,是一大助力。我不想放弃。” “确实,裴小公子比裴铭胜过许多。”皇甫仪微微一笑,“殿下心中自有比较。” “先生觉得我的想法不妥吗?”溧阳听出几分弦外之音。 皇甫仪摇首:“情爱一事没有什么妥不妥,遥想先帝当年,比起殿下更为不妥。做了女帝不说,又立皇后,天下人竟觉得合理,这么多年来,先帝与太后看似是姐妹情缘,可内里是什么样的,只有她们自己清楚。好比您与小公子,该如何走下去,在于您二人自己。” 裴琛走了进来,皇甫仪退下去,溧阳看向女孩,不觉露出笑容。 “我有一趣事,殿下可要听听?”裴琛微笑着坐下,神采飞扬,心情好极了。 溧阳却不如她自在,只笑了笑,“你说,我就听。” “我打架了。” “赢了吗?” “赢了,对方很惨。” “我知道你会赢,对方是谁?” “欧阳玉。” 溧阳不再问了,唇角多了一抹笑,裴琛静静看着她。 夕阳西去,黄昏一闪而过,暮色四合,裴琛徐徐将打架的经过说了一遍,溧阳蹙眉,道:“你为何生气?” “殿下,倘若我今日放过她,麻烦不会停止,她觉得我好欺负,下回就不是当街拦住我了。杜绝再有下一回,就只能打得她服气。再者那些人都是小虾米,不需动筋骨。” “你说得也对。”溧阳颔首。 风起湖面荡起圈圈涟漪,裴琛伸手握住溧阳的手腕,白皙的肌肤让人眼前一亮,溧阳看着纤细的手腕,脑海里涌起那日的光景,脸红如丹果。 一瞬间,她低下头,不知所措。 “殿下说不带药,我就没有带了。” “嗯。”溧阳轻轻应了一声,低得几乎听不见。 裴琛继续问:“那我们今晚睡哪里?” 15、矜持 今晚睡哪里? 溧阳没有理会裴琛,而是自顾自地收拾棋盘,神情平静,唯独一双滴血的耳朵出卖了她。裴琛不计较,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美人,暮色四合,婢女陆续将灯点上,灯火倒映于湖面,星火辉煌。 “有一差事,适合你。”溧阳修长的指尖夹着一枚黑棋,慢悠悠地放入棋篓中,而裴琛盯着她的脸,应付般点点头,溧阳掀了掀眼皮,道:“步军指挥使。” “陛下不会应允的。”裴琛自己先放弃了,步军何其重要的,陛下如何会答应呢。 听着她明朗的声音,溧阳将子抬起一个高度,再丢进棋篓中,啪嗒一声,直接丢进去,砸得其他棋子跟着跳跃,道:“你有胆接吗?” 在方才之前,她还有些害怕,害怕裴琛胆子小无法让人服气,听完这个故事后,她又改变主意了。 裴琛似一头小狼蛰伏在暗中,如今,该到了出来见人的时刻。 “自然是有的。”裴琛揉着自己打架的手腕,“就没我不敢打的架,更没有我不敢管的兵。” 溧阳听完点点头,“其实不需我说话,太后便会给你提的。陛下必然会答应的。” 但凡太后提的事情,陛下都不会拒绝,但是,暗中会动些手脚。 倘若将裴琛推上去,陛下表面不会拒绝,暗地里会让人给裴琛添堵,只要她能扛得住即可。 泼天的富贵给你,你若无法享受,就只能拱手还回去。 裴琛想了想,道:“我会打架,也不怕打架,在武人眼中,功夫高低有很大的作用,不如改日你领我去步军指挥所里走一圈,打几架就成了。” “不成,倘若出事……” “我不会出事的。” 溧阳沉默下来,反复咀嚼着裴琛的话,在想着些事情。 渐渐地,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婢女请示可要摆晚膳。 两人移步回院子吃饭,夏初清幽,备的都是些清爽的菜肴。溧阳不爱说话,裴琛只好将注意力放在饭菜上面,吃了一碗米饭,预备放下碗筷的时候,溧阳突然起身走了。 有些莫名其妙,裴琛意识到后立即追了上去,而溧阳没有拒绝,甚至在自己进屋的时候没有赶走她。 又是初八,月明星稀。 婢女们被赶了出去,不知哪里来的知了突然叫了一声,吓得婢女们跳了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我,最后都被赶走了。 主院内一片寂静,空荡荡,知了声音愈发大了,没完没了。 屋内灯火不知何时都被吹灭了,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 锦帐低垂,摇来荡去,月光白洁无暇,落入窗柩上,洒入窗内,凭借着点滴的光,锦帐内终于亮了几分。 不知为何,今夜的明月格外亮,皇甫仪坐在院子里饮酒,醉醺醺地看着明月,不解地说了一句:“你今日为何这么亮,十五月亮十六圆,也没说初八亮啊。” 一醉便睡了过去。 子时过半,裴琛从梦中惊醒,呼吸间空气逼仄,带着几分香气,她大口大口呼吸,身侧忽而有人。 睡前的记忆蓦地涌入脑海里,雪白的肌肤、精致的锁骨,连绵的雪山…… 瞬息间,她彻底清醒过来,撑着榻沿的双手开始发颤,她一直以为情爱的尽头才是互相拥有,如今,她们没有情爱,也可以这样欢好。 月光皎皎,光色明亮,她看着窗外的月光,心绪渐渐平和下来。 很快,她装作若无其事般躺了下来,那股香味如影随形,她摸着自己的心口,蛊虫在身体的什么地方呢? 她曾幻想过有没有什么办法将蛊虫逼出来,找准地方,然而一切都是妄想,蛊虫早就不知去处,别说是逼出来,哪怕是找都没有办法去找。 她侧身去看,殿下面朝里面,只留下背影给她,一缕长发散落在枕畔,她伸手去摸了摸,光滑的顺感让她不敢再有下一步。方才的沉溺,似乎是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她闭上眼睛,一幕一幕在面前闪过,走马观灯。 须臾后,里侧的溧阳睁开眼睛,看着黑暗,无止境的黑暗让她的困意不知所踪。 她动了动,翻过身子,身侧之人酣睡,呼吸平稳。 周围静悄悄,没有声音,呼吸声就被放大了很多倍,溧阳听着她的呼吸声坐了起来,她浑身都是汗,身上都是裴琛留下的气息。 她迫不及待地想去沐浴,想洗去属于裴琛的气息,想找回干净的自己。 裴琛睡得很香很沉,溧阳悄悄掀开被下,弯着腰站了起来,迈过裴琛的身子,径直下榻。 她身上只披了一件中衣,推开门时,贴身婢女等候半夜,“殿下要沐浴吗?水都备好了,您快去洗洗。” 溧阳悄悄离去,裴琛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心跳如擂鼓。 溧阳离开后,她出奇的安静下来,周围就连空气都变得十分平和。她舒服地闭上眼睛,感受一人的时光,慢慢地睡了过去。 **** 初九这日,阳光大好。 裴琛从床上爬了起来,溧阳的房间摆设过于简单,虽说雅致可失去了女儿家的娇美,过于古板了。 她睁开眼睛四处打量,婢女这时走了进来,“驸马可要去沐浴净身?” “好,你去安排。”裴琛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和襟口,下意识看向自己的锁骨处,一抹红痕过于明显。 失去理智的人总会做些疯狂的举止。 裴琛却笑了,将衣裳整理好,等婢女安排温水后就披了外衫走出去。 初九这一日过得很快,裴琛回到裴府都已是黄昏,欧阳府的管事等了她许久。 欧阳玉站在管事们身后,昨日匆忙没有仔细看,今日看见了裴琛的相貌与体型后大为震惊。 个子矮,肩膀窄,脸上都没有二两肉,昨日哪里来的劲一脚将她踹飞的。 裴琛接过欧阳家送来的赔礼礼单,随眼看过后看向欧阳玉,目光变得有些复杂。欧阳玉和三公主死在了一起,听说是自尽殉情,她们不降于裴铭,裴铭屠杀欧阳家满门。 裴铭胜利的原因是足够狠,而溧阳心存怜悯,顾全大局。 光脚不怕穿鞋的,裴铭无耻阴狠,皇室公主一个都不肯放过,这也是溧阳恨裴家人原因。 裴琛心中疼得厉害,将赔礼收下,走向欧阳玉。 欧阳玉被踢出后遗症,不敢面向裴琛,尤其是见到那双狠辣的双手,“我知道错了,昨日是我唐突了,我阿爹让我来给您道歉。” “欧阳玉,你喜欢的那个人是三公主,她喜欢钱。”裴琛简单说了一句,上辈子三公主嫁的是欧阳家的长子,并没有与欧阳玉成亲。但死讯传来的时候,却说两人自尽殉情。 其中有太多不为人知的事情了。 欧阳玉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你的那个朋友是三公主,她接近你是因为你家里很富有。”裴琛简单说了一句,“其实,她也喜欢你,只是被些许事物蒙住眼睛。她是公主,你是普通人,你该想想你二人的处境再决定要不要继续喜欢她。” 欧阳玉没动。 裴琛直接走了,唇角勾了勾,赔礼中有许多好物什,好像有些女孩子喜欢的首饰。 欧阳家出手阔绰,一看便是经常替儿女们收拾烂摊子,流程早就熟了。 首饰挑了出来,有一对和田籽玉的玉佩,是一对月圆月状,何在一起便是一对,分开便是半月。 裴琛想起了昨夜的月亮,明亮皎洁,她立即让人将一枚半月玉佩送去公主府,剩下的赔礼收入库房。 六月初九了,她占据这副身体已有两月,愈发适应,也喜欢这副身体,毕竟拥有这么多靠山,尤其是太后这座稳固的大山。 当一个习惯被人抛弃后得到许多关怀后,等于陷入蜜糖罐子。 她很喜欢吃糖的。 接下来依旧是筹备贺礼,每日里听着哐哐当当的声音,日子渐渐归于平静。新房在东边的一片屋舍上,房屋过于老旧,该修的修缮,该废弃就拆了重新打造,日夜赶工,两个多月的时间有些紧迫了。 裴铭早出晚归,偶尔与裴琛碰面,裴琛都会乐颠颠地喊着大侄儿,裴铭不知所措的喊着叔父。 一声叔父一声侄儿,裴琛乐得几乎上天。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直到断情归来。断情站着出京城,躺着回公主府。 断情去追查刺客一事,半道受到伏击,人差点就这么没了。 裴琛让人送了些药材过去,眼看着婚期将近,她入宫去见太后。 太后娘娘每日坚持养生,日子过得滋润,见到裴琛后主动拉着她吃西瓜。裴琛厚着脸皮问红灯笼一事。 “红灯笼?”太后眯着眼睛吃瓜,瞅着侄孙愈发红润的脸色后半知半解道:“你入宫就问什么红灯笼,我那里有几盏先帝扎的灯笼,你要吗?” 牛头不对马嘴。 裴琛红着脸将三公主说的灯笼事情又说了一遍,太后这才恍然大悟,继续往嘴里塞了一片瓜,道:“简单啊,你与溧阳说废弃这么个规定就成了。” “殿下不肯呢?” “不肯就拉倒,你就矜持些。” “孙儿不想矜持呢。” 溧阳蓦地止步,瞧着门内少年脸蛋红扑扑地说不想矜持。 昨夜的一幕涌向脑海…… 16、狗粮 溧阳险些站不住,门内的少年人继续与太后娘娘拉扯。 “您与先帝陛下,也是这么矜持的?” “话不能这么说,我与你祖奶奶是两情相悦,不存在谁矜持,水到渠成。阿琛啊,你该矜持些,桃子烂透了就不好吃。” “可是桃子不成熟也不好吃。” “那就别吃了,吃什么吃,暴殄天物。” 裴琛:“……”她明白了,在太后心里,她就是猪。 裴琛冷酷地翻了个白眼,转身却见溧阳站在门口,显然听了许久,她感觉尴尬极了,忙站起来行礼:“殿下。” “小公子。”溧阳回礼。 隔着一道门槛,两人对拜行礼,岁月悠悠,这一幕显得格外温馨。 太后娘娘直接说道:“溧阳啊,你知道红灯笼的事情吗?” “红灯笼?”溧阳显然不知。 “你不知道就算了,我让人直接除了这个规矩,你两人也不需要。”太后大刀阔斧般决定下来,自己不忘嘀咕一句:“什么破规矩,早知道有这么一个规矩,当初我也玩玩了。” 中宫挂个灯笼才准那人进来。 溧阳领旨,裴琛如愿了,唇角含着笑。 溧阳余光扫过少年人,不觉摇首。 两人待了片刻,太后便赶客了,显然两人耽误她休息。 出了寿安宫,两人结伴一道走在宫道上,裴琛熟悉宫殿,闭着眼睛也能走一个来回,溧阳同样在这里长大。 走了不过百余步,八公主在宫娥的簇拥中缓缓跑来。 “大姐姐、大姐姐。” 两人止步,八公主扑进溧阳的怀中,溧阳顺势将她抱了起来,“你去给祖母请安吗?” “嗯,大姐姐呢?” “我与你一般。” 姐妹二人亲昵,裴琛细细打量着八公主的容貌,八公主最小,几乎没什么优势,最后凭什么胜出? 八位公主都来自民间,因缘巧合下被陛下收养,有一个相同点,便是孤儿,无父无母无亲族,天地之间,孑然一身。 说了几句话后,溧阳将人放下,嘱咐她行走小心,八公主端正地给溧阳行礼,姐妹二人这才分别。 九重宫阙之下,琼楼玉宇,宫殿寂寞,姐妹之间的感情格外亲厚,溧阳十年如一日般辅助幼妹。裴琛不觉想起八公主被杀之后,溧阳疯魔多日,神色癫狂。 裴琛敛眸,八公主脚步声慢慢消失了,她想了想,说道:“陛下很喜欢八公主吗?” “一般。”溧阳斟酌须臾才说了两个字,陛下对每一位公主都很尽心,关心身子,但不会过于宠爱。 裴琛勾了唇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但她的眼睛清润极了,“我觉得陛下很喜欢她。” “是吗?”溧阳并没有意外,裴琛确实很聪明,知微见著,陛下确实很喜欢小八,最后将帝位给了她。 但今生,她不打算再退让了,小八过于良善,担不得重任。 为帝者,过于仁慈,如何能让天下人臣服,尤其是倍受闲言碎语的女帝。 裴琛立于宫道上,负手凝着远处的大殿,勾角屋檐,她叹道:“殿下该早做准备才是。” 溧阳暗暗叹了口气,踌躇须臾后,终是迈出一步,说道:“裴琛,你很果敢。” “不瞒殿下,我也曾有一颗仁义之心,可惜,被踩碎了,如今,留下的只是一颗恶魔之心。与我这样的人站在一起,殿下该放心,我不会拖你的后腿,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会去做。”裴琛说话时候,眼中的清润爱不知不觉中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狠厉。 从血池火海中爬出来的人岂可轻易说仁慈。 她看向溧阳,溧阳也看着她,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往日的情愫,只有阴狠与凉薄。 溧阳对裴琛摇摇头,道:“你想得过于简单了。” “陛下也是女子,你说八年前的陛下是不是病了一场?”裴琛沉着脸。 “八年前……” “殿下犹豫了。”裴琛得意的笑了,平静地迈出一步,目光从她微微摇晃的步摇中挪开,淡淡道:“你心中已有答案,对不对?” 溧阳沉默,裴琛迈步离开了。 天下百姓与自己的亲生骨肉相比,该如何选择。女子为弱,母爱仁慈,明昭的决定并没有错。 八公主只可守成,是仁义的君王,但灾难来临,她做不到先帝那般杀伐果断,平衡朝野。 两人再度分开,裴琛回到府内,听到乒乒乓乓的声音后,整个人忽而松了一口气。 殿下想不明白的,她那么仁善,怎么会除去八公主。 可这样的主君绝非百姓之福。 裴琛累得躺在床上,思绪神游天下,她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呢? 唯有断了明昭的退路,杀了八公主,她才会将目光放在溧阳身上。她不敢冒险,上一世的溧阳殿下同样完美,行事几乎挑不出毛病,朝臣信服,可最后呢? 裴琛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优雅得体的女子,温柔貌美,堪称完美。 她不解,当今女帝为何弃溧阳而选择仁慈软弱的八公主。 唯一的解释,便是八公主是她亲生的女儿。 太后知晓这桩秘事吗? 裴琛坐了起来,走到铜镜前,镜中的面容过于苍白,失去了勃勃生机。她默默地与镜中人对视良久。 奇怪的是她很平静,似一滩死水,没有生机。干涩无力,让她低头看着自己纤细的双手。 做恶事之前,她在问自己,可有其他退路。 没有,她想了许久,还是臣服于最初的选择。 她是深渊中醒过来的帝王,除去溧阳外,她不该有怜悯。 很快,她就释然了,从地狱走来的人,为何要心存仁德。 她又躺下休息,离婚期只有一月不到的时间了,她要成亲了。活了两世,第一回成亲,她很高兴。 接下来几日里,她躺在裴府里休息,时而听着外面的动静,比如欧阳家女儿与三公主打得不可开交,最后被带了刑部。还有二公主准备比武招亲,擂台都已经在搭建了。 裴铭早出晚归,勤勤恳恳地当值,女帝颇为看重他。还有四公主五公主日日待在一起,几乎形影不离。 裴琛在纸上画出后世名将的名字,裴铭麾下一十八名战将,最小的十八岁,最大的刚入不惑之年。张抻刘舒等人,目前就在京中当值。 十八个名字,从最大的张抻开始。想到这里,她淡淡地叹了口气,其实她不喜欢杀人,但有的时候,人活着就会祸害百姓。 成亲还有半月,她准备杀几个人庆贺自己成亲。 **** 二公主比武招亲,签约生死契,不幸被打死,一概不负责,但谁赢了,便可娶公主。 这个馊主意是三公主明蕴想出来的,太后有意在顾氏族人中挑选一位做二驸马。二公主岂肯,三公主就想了这么一个主意,大周功夫好的男儿背后必有世家撑着,顾家都是文人,不会武功,就这一点就能将顾家人提出赛局。 计划很美好,确实有许多武将世家的儿郎跃跃欲试,比如裴铭。 裴琛乐得不行,拉着溧阳去看赛事,并斥资一千两从三公主处买来参加擂台赛的名单,看到了八九个熟悉的名字。 她问溧阳:“我能参加比赛吗?” 溧阳惊颤,她见识过裴琛的功夫,动作行云流水,出手狠辣,令人咋舌。 她觉得裴琛很古怪,“你想做什么?” “玩啊,你说呢?”裴琛流出真挚和善的笑容,神色温柔极了。 真是可笑,溧阳觉得自己眼花了,这么一瞬间竟觉得她很温柔。看着面前瘦弱的少年人,不觉想起多年前被勋贵子弟欺负的废物。裴琛身份尊贵,可惜父兄战死,自己体弱不堪,太后越宠爱她,旁人越看不起她,得空就会欺负她,打骂都是常有的事情。 偏偏裴琛自己不说,任由他们欺负。 而如今这个废物却要参加擂台赛,与从前欺负她的人对上,她觉得今日擂台赛后,京城势必掀起腥风血雨。 溧阳颔首道:“只要你别娶了二公主就成。” “她呀,送给我,我都不要。”裴琛冷笑,从袖口中取出一瓶药,拔下塞子,倒出一粒药丸放入口中。 “这是什么药?” “补药。” 溧阳:“……” 裴琛今日身子很好,眉眼如画,唇角勾起浅浅的笑,完美的薄情寡义长相,她将药瓶递给溧阳,“记住,我若是死了,你就改嫁。” 溧阳失笑,如寒江的白雪融化,清心寡欲的长相多了分妩媚,道:“我们还没有成亲,不算改嫁。” “是吗?那我活着回来。”裴琛起身从看台离开了。 单看她的背影,瘦弱无力,站在擂台上,一拳打过去,只怕没有还手的余地。 溧阳摸着药瓶,拔下塞子后放在鼻尖闻了闻,苦涩的味道击得她皱眉,很快,她将塞子塞回去。 而裴琛走上擂台赛,二公主明澜惊讶,“裴琛,你下来,你死了,太后会打死我。” “今日战局,生死不论,裴琛死了,咎由自取,若是你们死了,也与我无关。”裴琛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袍,淡淡一笑,脊背绷的紧紧的,她有些兴奋。 她喜欢打架,骨子里热血沸腾,她看着自己这双手,徐徐握拳。 二公主明澜震惊,揪住溧阳的手,“你闹什么,让裴琛下来,别给我添乱。” 溧阳见识过裴琛的功夫,并不担心,挑挑眉淡笑道:“你姐夫说替你挑下窝囊废,剩下的你再慢慢选,选谁合适,她就留下那人给你,如何?” 明澜:“……”她怎么感觉被喂了一嘴狗粮。 太后说得对,狗粮不是人吃的。 17、狠毒 擂台赛,不论生死。 明澜艰难地吞下吞口水,一侧的溧阳却气定神闲,反而告诉她:“裴琛死了,怨不到你。” 话音落地,便有人上来了,对方衣袍鲜亮,观其衣襟便是富贵子弟。裴琛歪头看向对方,她不认识,对方先嘲讽她:“裴琛,你被我打得满地爬的事忘了吗?” 裴琛抿唇浅笑,道:“不如今日我断你一腿,往日恩怨皆一笔勾销如何?” “废物也敢说大话,听说你大病一场,莫不是上来故意找死的,公主何等风华,岂看得上你。裴琛,不如你将公主让给我,我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说完,台下众人肆意嘲笑起来,纷纷让裴琛跪下求饶。 裴琛目光在对方双腿上一阵徘徊,看向一侧的兵器,迈步走过去,选了一杆.枪。 裴家枪,是裴铭引以为傲的枪法。她今日便以裴家枪斩断裴铭的左膀右臂。 她选好枪,对方趁机拔剑刺来,台下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小心,剑风袭来,裴琛侧身避开,长.枪陡然横扫,击中对方的膝盖。 一击即中,对方如山般轰然倒塌,显然是低估敌手了。 青年人躺在地上哎呦叫唤,双手抱着膝盖,而裴琛歪着脑袋看着他,微微一笑,“你的腿疼吗?” 台下突然炸开了,裴琛握着枪蹲下来,捏着青年的伤处,笑得纯真无暇,“你欺负裴琛,我废你一条腿,也在情理之中。” 膝盖碎了,便再也站不起来。 “裴琛、比赛罢了,你怎么出这般狠手。” “我就打了他一棍子而已,比起他朝我刺来的剑,已然很轻,自己没本事,怨得了谁。”裴琛看向看台上的溧阳,悠悠笑了,“他输了,下一位。” 明澜彻底呆坐在原位上,方才一棍分明不重,不置于让人爬不起来的,直到她的护卫告诉她:“膝盖处脆弱,一击即中后,骨头必然碎了。” 那一击,狠且准,犹如疾风电闪,让人始料不及。 很快,又有人上台比试,裴琛只握着枪朝对方笑了笑。文人雅士爱舞剑,京城内好儒雅之风,勋贵子弟也爱舞剑。 对方先炫耀般挽了个好看的剑花,众人拍掌叫好,裴琛握.枪劈去,对方忙撤了剑花去应对。 长长的枪朝前扫去,一.枪似有千斤力,压得青年站不去身,同样,裴琛一抢横扫,打断对方的腿。 又是一阵凄厉的哀嚎,饶是明澜也不觉捂上眼睛。 断了腿,都没有好的亲事,没有人想着嫁给短腿的男人。 接连倒下两人后,看台下声音小了很多,许多约定好上台比试的青年都开始打退堂鼓。 裴琛枪.法又快又狠,让人心底发寒。 溧阳一直凝着台上的身形,从她的枪法中看出些许东西。 裴熙也学了裴家枪,甚至枪法过人,在裴铭入城的那日,她曾枪挑数名将军,逼得裴铭亲自下场。 裴熙已打了数个来回,气息不稳,饶是如此,也与裴铭打了平手。裴铭不喜这个女儿,但因她的枪.法才认下这个女儿。 裴琛同样枪.法厉害,身上一股狠厉劲都与裴熙相似。 溧阳沉稳,看着台上人一枪横扫而不眨眼,实则,袖口内的双手紧握在一起。她好似回到上一世,她养大的孩儿站在两军阵前,枪挑众人,一人扛起了大周的希望。 一个恍惚,又一人跳上台,裴琛枪法沉稳,横扫直劈,似乎与梦境中那人相似。 一瞬间,溧阳站了起来,浑身血液沸腾,身形与枪法几乎一模一样,她想喊裴熙,明澜拉着她坐下,“大姐姐害怕了。” 一句话将她拉回现实,接着一声惨叫,裴琛站在台上,睥睨众人。 溧阳看着瘦弱的身子,梦境碎了,不,不一样的,裴熙良善,不会如裴琛这般阴狠。 她摇摇首,而裴琛再度挥抢,横扫,对方惨叫,滚落武台。 倒下四人了,没人再敢上前,裴琛不催促,只趁着间隙休养,打架是需要力气的。 一盏茶的时间后,又有人跳上台,黑袍箭袖,宽肩窄腰,手持双锏,气势凌冽。裴琛握着枪的手臂动了动,看着那双锏,唇角扯了扯,“张指挥使也来凑热闹,二公主十八,你多大了?” 二十五岁的玩意也来凑热闹。 “裴小公子都已定婚,不也来了。”张抻也笑了,“小公子的裴家枪法让我等大开眼界,饶是令尊在世也要夸赞一番。” 裴开死了十几年,裴琛没什么印象,但被别人嘲讽就是侮辱了。她笑了,道:“你为长,我让你三招如何?” “也成。”张抻欣然应允了,当家挥锏朝裴琛袭去。 裴琛先挪动脚步避开,眼前的张抻还没有日后的功力,上一回,她能将人挥下马,这一回,也可以的。 三招过后,裴琛利用长枪拉开距离,寒光闪烁,下方以及高台上的人都屏住呼吸。 同样,溧阳在祈祷裴琛废了张抻的膝盖。 然而张抻不是酒囊饭袋,裴琛的枪始终碰不得他的身,就连明澜也开始着急,突然间,裴琛不敌张抻,转身要走,张抻不肯放过追过去。 天光下,一杆.枪背刺了过去,枪尖直指张抻的喉咙,张抻及时避开,枪尖戳中他的肩膀。 回马枪。 张抻不可置信,而裴琛收枪没有横扫,瞬息间,直接戳中他的喉咙。 “裴琛……” “裴琛……” 张抻不信裴琛能胜他,也不信裴琛伤他后会再度动手杀他。 他太过自信,以至于自己死都不肯闭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裴琛。裴琛收抢,冷冷地迎上他的视线,淡淡一笑:“你输了。” 擂台赛,不论生死。 张抻轰然倒地,睁大了眼睛,死不瞑目。 溧阳忽而松了口气,张抻死了,很好很好。而裴琛毫发无损,回马枪杀得张抻措手不及。 明澜再度吞了吞口水,溧阳问她:“可签了生死状?” “签、签了,都会签的。”明澜大梦初醒,怔怔地看着自己的长姐,“你知道裴琛藏拙?” “以前不知,我也是在遇到刺客的时候才发现的,我今日才知她的裴家枪竟如此出神入化。”溧阳感叹,她看中的是裴琛的良善,而不是阴狠的功夫。 张抻死了,她很高兴,可又害怕,裴琛的狠,让她心中产生畏惧。 热闹的擂台赛开始安静下来,在富贵窝里长大的青年们何时见过这等景象,张抻说死就死了,死在他们的面前,一时间,尚公主的心都没有了,保命要紧。 裴琛见好就收,冲着下面的人笑笑:“我就是帮着二公主试探你们,你们的功夫实在是太差了,不如回家去吧。” 言罢,她转身就走。 刚走了两步,忽而又有人上来了,张抻的好兄弟,十八战将之一的刘舒。 裴琛扭头看向二十岁的青年,唇角弯出笑容,握着枪的手紧了紧,道:“生死状签了吗?不签就不打。” “生死状,拿来。”刘舒大喝一声,跳上武台,脚落地的时候质问裴琛:“你签了吗?” “自然签了。” “好,你与我兄弟有仇?” “上台比武,不论生死。” “好,我若杀了你,裴家也不敢过问,对吗?” “那是自然,我杀了你,刘家也不会过问?” “自然。” 对话结束,刘舒签完了生死状,也选了一杆长.枪,举步朝裴琛走去。 溧阳还是提了一口气,不担心是假的,而明澜也后悔了,怎么都没想到会到了生死诛杀的地步。她有心制止,溧阳却说道:“你出去已经晚了,裴琛杀了张抻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明澜额头沁出密集的汗水,舞台上两人已动了手,刘舒多了几分警惕,枪法更为沉稳,而裴琛只守不攻,回马枪用一回就足够了,再用对方不会上当,尤其是刘舒在台下看了许久,对她的招数必有几分了解。 其实对她枪法最了解的不是刘舒,而是溧阳。 当年教导裴熙枪法的师父是溧阳寻来的,裴家人的枪法不外传,因为她是裴铭的女儿,对方才肯传授。溧阳看着裴熙一套枪法十多年,一招一式都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 除了身形不同外,用枪的招数几乎一模一颜。一套裴家枪法,无数人来用,但不会是千篇一律,而是融入自己的想法适合自己的体型,前进后撤都有自己的小动作,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而裴琛后撤之际,尤其是回马枪,与裴熙一样。 溧阳只觉得自己脑子乱成一团浆糊,武台上的裴琛苦战良久,终于知道了哪里不对。 刘舒用的是裴家枪,一介外人怎么能用裴家枪。一瞬间,她怒了,不在再压制自己,出手招招狠毒。 众人看得迷糊,本来处于下风的裴小公子忽而压得刘舒透不过气来。 枪如银蛇般环绕着刘舒,刘舒跃下武台要跑走,裴琛凝着背影,握紧了枪,忽而猛地一掷,枪如箭般如风随行,直击刘舒后背。 枪尖扎入后背,穿过了刘舒的胸膛,当场命绝。 武台上的人蓦地吐出一口血,直接倒了下去。 溧阳终于按耐不知,冲向武台。 顿时,擂台周围乱成一团,明澜懵了,好端端的比武招亲,怎么会搞成这样,接连死了两位朝廷武将,她怎么去见陛下? 其实,该晕倒的人是自己才对。 18、无耻 张抻刘舒死了,上达天听,女帝怒到砸了砚台,溧阳与明澜沉默无声地跪在殿内。 女帝气得无力瘫坐在龙椅上,“你二人眼睁睁地看着朝廷官员丧命,还有心思继续比赛,明澜,你的心可真大,还有,谁让你立生死状的。” “三妹,她说刀剑无眼,这是自己甘愿做的事情,没有人逼迫。”明澜委屈极了,谁能想到裴琛发疯,当着那么多人面连杀两人。 “张抻一死,你们就该终止比赛。”女帝很铁不成钢。 溧阳却说道:“刘舒上场时便想置裴琛于死地,裴琛不过是自保。至于张抻,立下生死状,死了也是自己无能,他无能偏还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该死。” “你放肆!”女帝拍案而起,怒斥着女儿:“你听听自己说的什么话,什么叫该死。” 溧阳抬首,平静地迎上女帝的视线:“倘若死的是裴琛,您可还会这么生气?他二人是死在裴琛的枪下,正大光明的决战,没有阴谋诡计,您究竟在气什么?” 宫阙寂静,母女二人对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没有退让。明澜吓得不知言语,眼见着陛下从滔天怒气中平息下来。 溧阳斟酌一番又说道:“裴琛的枪法远胜寻常裴家子弟,您不高兴,对吗?” “溧阳!”女帝心中的怒火再度被挑起,“你在挑衅朕?” “臣自然不敢,这场比赛有生死状做证据,他们死了便死了,与裴琛无关,也与二妹妹无关,赛事必须继续,不然您无法向天下人交代,不过禁止裴琛参加比赛罢了。”溧阳笑了笑,看着尊敬的女帝,眼神微冷,慢悠悠地站起身。 她突然失去了耐心,胜败乃是家常一事,陛下有些小题大做了,“裴琛用自己的方式向天下人证明自己,并没有错。她没有先帝太后铺路,只能自己努力前行。” 女帝的脸色微微变了,先帝与太后替她铺好所有的路,她只需听话即可,溧阳在嘲讽她。 溧阳深吸一口气,手藏于袖中悄悄握紧,面上冷淡如玉,女帝被她这种目无君上的态度激怒了,“你眼中可还有朕?” “陛下,我只是在诉说不公,好比您发糖果,为何单单不给裴琛呢。”溧阳仔细打量着陛下的神色,恼羞成怒吗? 她摇摇首,说道:“此事臣与二妹妹都有错,我们这就回府闭门思过,无诏不外出。” 明澜惊讶,“我没说我要闭门思过啊。” 溧阳压低声音:“闭嘴,蠢货。” 明澜哀怨地看着女帝,但女帝周身有一种说不出的阴冷幽暗,她只好踩着溧阳的脚步一道离开。 出了大殿,明澜叫着追上溧阳,“你为何激怒陛下?” “说实话罢了。”溧阳将步子压了下来,“她害怕听实话,我就偏说实话。” “你送死能不能别拉着我啊。”明澜被她冷情的性子快要逼疯了,上前拦住她发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溧阳以目光一寸寸地描绘着她的面容,明澜蠢了些,但眼下心思不算太坏,她好心说道:“你还是安分些,陛下早有打算。” “什么打算?”明澜急了。 溧阳不语,淡淡一笑直接走了,留下被击垮的明澜。 溧阳在欧阳府上将明蕴揪上马车,持刀逼问,明蕴吓得不知所措,“有话好好说,钱没有,命也没有,大姐姐,我错了我错了。” “你错哪里了?”溧阳叹气。 “我不该听裴琛的话去撺掇二姐姐比武招亲。”明蕴吓得脸色发白,不打自招说道:“裴琛就是个疯子,我已经很后悔了。阿姐,你饶了我吧,不要告诉陛下。” 溧阳挑眉,感觉有些棘手,裴琛做事哪里是偏执,已然添了几丝疯狂。 “你为何答应她?” “裴琛给了我一万两,这可是我几年的俸禄了。” 溧阳本以为是被迫的,不想是被钱财所惑,一时间只定定的看着明蕴,握紧了拳头,而明蕴吓得瑟瑟发抖。 她说道:“我给你一万两,闭上你的嘴巴,此事烂在你的肚子里,倘若你泄露出去,明蕴,我便杀了你。” “一万两?”明蕴睁大了眼睛,眼中闪过精光,“有这么好的事情啊。” 两人的关注点不同,溧阳只好再度提点:“不准让第三人知晓,尤其是陛下,明蕴,你若想长命百岁就守好自己的嘴巴。” 明蕴高高兴兴地点头,再三保证不会说出去。 得到保证后,溧阳将人丢下马车,转而去了裴府。 裴琛吐血昏迷后,躺了半日便醒了,浑身乏力,挣扎着坐起来就瞧着怒气冲冲的溧阳推开白露白霜走了进来。 裴琛畏惧溧阳过深,下意识往被子里躲了躲。溧阳劈头盖脸便怒骂道:“昨日杀人的气力去了哪里,藏什么藏?” 枉她以为裴琛可以与裴熙一般良善,谁知裴琛是一头蛰伏在暗中的小狼,形似神不似。 她的裴熙不会这么阴狠。 “那就不藏了……”裴琛阔气地掀开被子,露出白皙圆润的脚趾,脚趾动了动,煞是可爱。 溧阳一怔,下意识又将被子扯过来盖在她的身上,质问道:“昨日刘舒已下台,你为何追杀他。” “他学了裴家枪就该死。”裴琛苍白的面容上显出几分偏执,“我不知是谁教他的,但他不是裴家人就不该学,学了就该死。” 溧阳一噎,一时间竟无言以对,裴琛坐起来,示意溧阳在自己的榻沿坐下。 两人都很熟悉对方的身体,裴琛已经安然面对溧阳了,甚至在溧阳坐下的时候伸手勾住她的一缕发稍,俯身朝她靠近。溧阳微微侧身试图躲避,裴琛继续靠近,鼻尖碰着她的侧脸。 咫尺的距离,两人气息交错,裴琛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睫,修长而翻卷,正不安地跳动着。 十八岁的溧阳看似稳定,可细小的动作却出卖了她。她在害羞,可又没有拒绝。 她很矛盾。 裴琛从她的眼中看出了羞涩与无奈,没有恼恨与戒备。 裴琛笑了,有些得意,伸手抚弄她的鬓间的碎发,“殿下来问罪的?” 闻及问罪二字,溧阳修长的睫毛再度轻颤,而裴琛趁机揽住她的腰肢,放肆而得意。 溧阳恼怒,浑身血液沸腾起来,她挣扎,裴琛却将她束缚得很紧,“裴琛。” “我呀,只是喜欢你而已,你怕什么呢?”裴琛蓦地笑了,放肆的言语下是听话的动作,她将溧阳松开,手背在自己身后,笑容和煦如暖阳,丝毫看不出杀伐与狠毒。 无人知晓她也曾是一个统领数万人的天子。 她身上没有死亡与屠杀的气息,但她是从屠杀的城池中走出来的。 溧阳看着她,女孩瘦弱无助,一笑间,如冰雪消融,春回大地。 裴琛松开她,但两人依旧靠得很近,气息相融。裴琛继续说道:“你害怕你自己无法掌控我,对不对?” 溧阳心口一颤,裴琛紧盯着她,“我说过,我喜欢你,仅此而已。” 溧阳被一句话搅得心口不宁,裴琛阴狠毒辣,但看着她的时候,眼光尤为炙热。裴琛是爱她的吗? 她恍惚就要相信了。可她还是看出了破绽,“喜欢我与杀张抻刘舒有何关系?” “他们是裴铭的兄弟,裴铭欺辱你,我自该为你报仇。再者,我也该为自己做些事情,我向陛下证明,我有能力统领步军。你说,还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吗?”裴琛谨慎地笑着,而溧阳目光幽深沉静。 溧阳在思考这番话的真实性,不可否认的是裴琛一战成名,再无人敢小觑了。 最终,溧阳点点头,裴琛松了口气,舒服地躺了下来,说道:“我的身子不好,接下来几日都会休息,烦劳公主盯着新房的事情。就剩下半月了,我想休息,毕竟解毒也是一件体力活。” 溧阳:“……” 无耻! 裴琛躺下后,却拿手去勾住溧阳的手,溧阳低头就见到一只不安分的手在自己的手腕上摸索。一气之下,她将手拂开,道:“你好自为之。” “殿下好好保重,听闻情毒不可情绪波动,指不定不到初八就毒发了。”裴琛悻悻地收回自己的手,手上吃亏,嘴上自然是要讨些便宜回来。 溧阳终究再度红了脸,恨不得堵住那张嘴巴,裴琛却捂着被子笑了,似个二傻子。 这一刻,她又信了,信裴琛真心喜欢她。 因为,她在裴琛的眼中看到了和裴熙一般无二的情愫。 她信裴熙喜欢她,自然也就相信裴琛喜欢她。 溧阳终于松了口气,而裴琛闭上了眼睛,她很难受,身体还没有复原,半月后的婚期不能延误。 裴琛睁开眼睛,抛开不快,朝着溧阳笑了,真诚炙热。 “你……”溧阳讶然,裴琛笑起来眼中的碎光很好看,好看到自己刚筑起来的城墙轰然倒塌。她哀叹自己的心软,不知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溧阳走了,带着自己的心事,而裴琛要休息。 半月后的亲事,必须要有条不紊的进行,谁都不能阻拦。 19、前夕 六月下旬的天气愈发热了,烈日当头,知了鸣叫不停。 裴琛爬上树逮住知了,一连逮了许多,用篓子装好送去厨房,有油炸过了洒上糖,送去给裴铭吃。 不出意外,裴铭当着婢女的面吃了,且吃得津津有味。他就这么爱隐藏自己情绪。 裴琛听着婢女的话后露出一抹幽深的笑容,手畔摆着一份京城各处动向的情报,如今,她成了众矢之的,怕是许多人都想杀了她。 很快,情报付之一炬。裴琛坐在铜镜前,一动不动地盯着镜子里人,细眉如画,缺少三分凌厉,美丽中带着几分病弱。不可否认的是这张脸与裴熙的面容很像。 白露白霜挤在一起说笑,“主子,您的脸色好了许多,您看,带着粉呢。您说,您之前总是病恹恹的是不是那边下了药?” “自从我二人盯着药罐后,主子的气色一日比一日好了。依我看,就是那边下药的缘.故。” 裴琛不在意,对方能得手就说明是自己本身能力差,要怪就怪原主没有本事。 渐渐的,裴琛眼中的笑深了许多,周身的力气强了许多。 这几日,公主府里的婢女管事开始过来接管新房事务了,裴琛不大懂内宅事务,公主府要做什么就随他们去做。 她的目光不在内宅。大周民风开放,女子可入朝为官,更可和离。和离后可再嫁,寻更好的郎君。 她喜欢这样的日子,舒服自在,当然,也要慢慢地剪除后世那些帮扶裴铭的世家。 再有一件事,上一辈的自己可出生了? 其实她不知道自己的生辰,长于山野之间,奔走于破庙市集,整日里浑浑噩噩,为一口吃的可以打上半日的架。 成亲前夕,裴府内已然开始准备了,张灯结彩,顾家舅父顾朝谙终于赶了过来。相比较裴琛的淡定,顾家舅父风尘仆仆,一味解释路途不宁,这才来晚了。 裴琛并不计较,顾家大舅文弱书生,书法丹青了得,肩不能抗,最多只会舞剑。 两人见礼后,顾家带了许多贺礼,十多辆马车的礼,裴琛勾了勾唇角,谁说顾家清贫。 甥舅二人吃过午饭,一起入宫见太后。 裴琛毕竟做过皇帝,前世里无论是商人还是雅士,见她都不敢使小心思,顾家大舅见她笑得儒雅,一路上说说笑笑。 裴琛的外祖已逝,如今当家的是大舅父,也就是顾夫人的弟弟,书院内外也由他掌管。 到了寿安宫,顾太后乐呵呵地接待着侄子,又询问家中近况。而裴琛只打量着舅父的言谈举止,看似温雅,可一步步都没有出错,谨言慎行,不似无脑书生莽撞。 这一刻,她在犹豫可要与顾家人说出入朝的想法。 顾太后只问家里事情,丝毫不论朝堂事,就连裴琛杀了张刘二人的事情都不问。 日落黄昏,陛下来了,顾朝谙眉头微蹙,当陛下进来后,先看向他,可他并不抬首。 裴琛胆子颇大,借机打量女帝,发觉女帝看向顾家大舅的神色有些古怪。简单几句后,顾家大舅就要离开了,似乎不想继续与陛下谈话。 裴琛跟随大舅要离开,转身却听到陛下召唤,她只得回身揖礼。 “裴琛,你与溧阳的亲事是你们自己求来的,幸福与否,在你们自己。我知你心思深,功夫好,但朕告诫你,不要仗着宠爱目中无人。” 太后在一侧没有说话,只笑了笑,似嘲讽,又似无奈,始终不用正眼去看陛下。 裴琛听训,“臣明白。” 裴琛转身离开,面容带笑,眼中湛湛生辉。 顾朝谙在殿外等候,见到外甥出来后,微微一笑,裴琛回之一笑。 两人漫步走出宫,顾朝谙说了许多余杭趣事,裴琛一路听着,时而回应。 今日太阳很足,阳光大好,明日必然也是艳阳天。天空更是碧空如洗,湛蓝澄澈。裴琛不敢掉以轻心,朝堂局势瞬息万变,她不能懈怠。 因此,在登上马车后,她状似问起女帝与顾夫人的事情。 车内寂静,马车扬起马鞭,小心翼翼地驱使着马匹,而顾朝谙保持沉静,没有及时回答。 裴琛不催,他越是缄默,就说明事情越不简单,车内光线黯,顾朝谙隐于阴影中,沉默几息后抬首看向对面的少年人。裴琛养了多日,脸颊白皙,唇角嫣红,只小脸太瘦了些,没什么肉。 “陛下与你母亲,曾是一对情人。后来,你姨母死了,你母亲遵照圣旨嫁给裴开,陛下几度挽回,你母亲都没有改变心意。” 裴琛没有奇怪,她二人之间的情感纠葛都可以写一本话本子了,保准大卖。 “为何我姨母死了,我母亲就要嫁人?” “我也不知。” “姨母与我母亲相貌可是相似?” “很像,因她二人太后跟前长大,与我们聚少离多,因此,我也分不清她二人。” “也就是说,你不知道我母亲是顾上雪还是顾上晗?” “这……”顾朝谙被吓了一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长幼有序,你的母亲便是顾上晗。” “当年赐婚的是谁?”裴琛追着问。 顾朝谙回答:“自然是顾上晗。” “先帝明知她与陛下有情,为何还要赐婚呢?舅父,您这个故事处处都很矛盾,您是道听途说还是亲眼目睹?”裴琛揪出漏洞。 顾朝暗也愣住了,“那就是你的姨母顾上雪与陛下有情,哎呀,我也分不清她二人了。” 裴琛:“……”书呆子。 谈话到此结束,裴琛郁闷得不行,下车的时候大舅父试图解释:“她二人几乎一模一样,不瞒你说,太后年轻的时候穿上男人的衣裳,与你外祖父也是一模一样。” 裴琛不答,我信你个鬼,你连你自己的亲姐姐都分不清,枉为人师,谁家孩子跟着你读书,简直倒了八辈子血霉。 她一面吐槽一面回府,门口站了许多年轻的郎君,她一惊,郎君们齐齐朝着顾朝谙喊先生。 好家伙,都是小白脸般的人物,有些穿了官袍,明显在朝为官。 打脸来得太快,裴琛灰溜溜地进府,让管事招待,吃好喝好。 成亲前一夜,宫来送来一个周岁的娃娃压床,小小的胖胖的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走到裴琛面前伸出小手:“给钱。” 这么小的孩子就出来赚钱了……裴琛立即拿起准备好的红封送过去,并且说了几句吉祥话。 她好奇道:“你是哪家的孩子?” “我是、我是……”娃娃支吾半晌说不出来,最后恶狠狠地等着裴琛:“要你管。” 恼羞成怒了。裴琛大笑,屁大点的娃娃抱着红封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出去了。 接下来,宫里的尚宫们在床上撒下许多桂圆花生红枣,寓意早生贵子。裴琛上一辈没成过亲,不知成亲也是这么有趣,洞房的时候饿了还能吃上一口,顿时有了力气。 她还没乐完,尚宫们就将她赶了出去,开始清场了,不准其他人进入。 裴琛回屋前去了一趟佛堂,门户紧闭,就连顾朝谙来了,顾夫人也不肯出来见面。她不解,究竟是怎么样的情爱让一个人变得如此凉薄,亲人不要,远离红尘,守着青灯古佛折磨自己。 顾夫人活着,陛下活着,一切都有回还的余地,该要好好珍惜才是。 回到卧房,已是子时,裴琛并无睡意,站在屋檐下看着苍穹之上的明月,月光皎皎,越发明亮。 同时,溧阳站在月下,听着周遭的动静,婢女们忙忙碌碌地来回折腾,她恍然如无事人一般,心绪宁和。 她要成亲了,嫁给裴琛。她没有嫁给爱情,而是选择了最好的利益伙伴。 与前世的彷徨不安不同,她觉得自己嫁对了,只是裴熙至今不知落在哪里。她生来淡漠,除了养育她的陛下,她没有在意过任何人。 小小的女孩,雪白可爱,会撒娇会笑,十多年的时间慢慢地走进她的心坎里,生根发芽。 婢女们催促溧阳早些休息,“殿下,明日嫁人,要做最好看的新人,今日就要早些安睡。” “我睡不着……”溧阳无奈,被婢女们推进卧房后脱了衣裳按在床上。 熄灯睡觉。 明日成亲,溧阳睁着眼睛看着虚空,脑海里涌现上一世的情景。裴熙站在屋前,吹了半夜的笛。 就在这间屋门外。 溧阳鬼使神差地走了下来,赤脚站在地上,夜深人静,同样的寂静,她试图去抓住裴熙的影子。 少女对她尽心尽力,甚至可以抛弃权势带她离开魔窟,可她没有办法面对死去的大周将士与女儿们。 溧阳站在门前,推开门,月下竟多了一抹身影,她怔住了。 那人手中捧着笛,痴痴地看着她。少女看起来温柔谦和,唇角含笑,春风化雨。 溧阳似被定格在了原处,双脚如千斤重,少女慢慢地走近,奇怪地化为裴琛的相貌。 她惊讶,茫然,想要呐喊,裴琛却站在了她的面前。 20、拜堂 重生以后的月亮格外明亮,银辉落在地上,照得地面如一潭水。而裴琛从‘水中’走出来,对着溧阳温柔一笑:“殿下。” 溧阳盯着面前相似的面容,心徐徐落入谷底,裴熙还没有长大,甚至没有出生,怎么会站在自己的面前。 她松了口气,语气也跟着缓和下来,“你怎么过来了?” “睡不着,殿下似乎也不宁?”裴琛打量着溧阳,方才开门的一瞬间,溧阳整个人如蒙云雾,缥缈若仙,有那么几分不真实。 不知为何,溧阳心虚得厉害,她垂下眼眸,唇边划过苦涩的笑,“你不紧张吗?” “紧张啊,所以来找你。”裴琛笑了,浑身紧绷,她扬了扬手中的笛子,“殿下,可要听我一曲?” “不必了,我要睡觉了。”溧阳头疼,她对笛音有些畏惧,裴熙五音不全,对音乐更是茫然,偏偏还要吹,一晚上吹得人心烦意乱。 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笛音了。 “你回家去吧,莫要逗留。” 溧阳匆匆转身回屋了,裴琛失望,自己吹笛可好听了,殿下岂可错过呢。然而,溧阳将门合上,已然不理会她了。 裴琛失望地回府。 天色大亮,府内渐渐热闹起来,各府管事有条不紊地安排自己下属工作,宫里来的尚宫嬷嬷们更是很尽职地盯着每一处,而裴琛躺在自己的床上听着吵闹的声音。 今日成亲,她躺着都觉得紧张。重活一世,她很喜欢自己新的身份,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滋味很舒服。 她闭上眼睛,婢女们推门进来将她从床上拉了起来,要去公主府迎接殿下。 溧阳没有选择从宫里出嫁,她是陛下长女,万千宠爱,女帝格外重视,听闻她会出宫亲自送嫁。 裴琛不管这些,但选择去佛堂,今日陛下过来,顾夫人会出佛堂吗? 她去了佛堂,或许今日特殊,顾夫人请她进去说话。 照旧是刺鼻味的檀香,顾夫人跪坐在蒲团上,双眸紧闭,神色虔诚,裴琛试图先开口:“母亲,您今日可否出去替我照应宾客?” “我会出去的,但不是现在。”顾夫人手中的佛珠停止转动了,阴暗的光线下,顾夫人的身影透着几分阴冷,如一尊毫无感情的神佛。 裴琛看着背影,并没有继续说话,而是缓缓行礼,无声地退了出去。 这里与裴府的热闹格格不入,甚至可以说形成对比,尘世繁华热闹,而这里是无形的地狱,压制得人透不过气来,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 她很快离开佛堂,再待一刻下去,她感觉自己就要憋闷死。 回到卧房,婢女压着她穿上喜袍,推上马背,众人跟随着她前往公主府。裴琛上马之际朝人群中看了一眼,裴铭一身新衣站在人群中,正与人说笑。以裴琛的的眼界去看,裴铭相貌极好,这张脸温润无害,极其出众。 她更知晓京城许多女儿家都将裴琛当作良配,只要她一死,裴铭就能掌握将军府。 可惜,她目前死不了。 小厮牵着马,她稳稳地坐在马上,裴铭很快就在人群中消失,百姓围观着迎亲队伍,喜气热闹。 尘世间的喧嚣气息扑面而来,货郎跟着迎亲队伍走,孩童们欢喜叫好,管事们趁机撒下喜钱,百姓们争相去捡。 一路上,欢欢喜喜,裴琛终于感觉出成亲的欢喜,天大的喜事,成家立业。 今日过后,她便是大人了。 黄昏已至,夕阳西去,公主府门前站立数百禁卫军,礼部官员久候多时。 今日公主出嫁与前朝不用,省去诸多繁琐的规矩,太后担心礼仪繁琐,裴琛会撑不下去。因此,按照寻常人家娶妻嫁人的规矩来办。 裴琛下马,府门紧闭,三公主明蕴拦着门,裴琛立即塞了许多红封,三公主掂了掂,有些失望,她还是让开了。 二公主明澜要比武,裴琛喊了一句:“大侄子裴铭呢?” 裴铭立即上前朝明澜行礼:“小臣愿与殿下比试。” 明澜唇角抽了抽,裴琛照旧塞了些红封,她这才罢休。 四公主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面色羞涩,悄悄说道:“我来考较姐夫的文采。” “五公主呢?”裴琛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当着众人面不好言语,只好上前说一句,“殿下,五殿下身上每一处,你最了解,对吗?” 四公主登时面红耳赤,瞧了众人一眼,立即推开人跑了。 六公主看了一眼不可小视的大姐夫后乖乖地说了一句,道:“我要过门钱就行了。” 裴琛阔气地将带来的红封都给了她,小姑娘们好糊弄,就怕门后的女帝陛下。 府门很快开了,赶来的七公主登时傻眼了,“怎么那么快就开了……” 六公主翻了白眼,“她们都投降,我一人孤掌难鸣。” 七公主跺脚,骂几位姐姐毫无志气,转身要去拦着裴琛,裴琛知晓她功夫不错,闪身躲过。七公主年少意气风发,移形换步,身形极为伶俐,裴琛只得停下来去应付。 两人过招,七公主丝毫不让,裴琛娶妻心切,出手狠且快,十几招过后,七公主被逼入墙角。 裴琛转身跑了,七公主再度追了上去,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两人你来我往,从府门口打至屋顶,最后,裴琛跃下来,七公主糊里糊涂地看着下面。她怎么上来的? 裴琛如愿到了院门前,却见女帝站在门后,她愣住了,上前行礼,女帝却说道:“朕知你功夫好,朕只告诉你,你与溧阳的一切都系于情爱,若是没有爱了,朕会答应你们和离。前朝和离的公主无数,大周公主也可和离。裴琛,你懂了吗?” 裴琛跪下,叩首行礼,“臣明白。” 不等她起身,女帝转身便走了。裴琛不理解女帝的意思,踩着夕阳踏进屋内,而溧阳坐在屋内,一切都准备好了。 女帝牵着溧阳走出屋,出府的路很长,两人走了许久。 “溧阳,你自己选的路,自己便要走下去。” “陛下,裴琛是个不错的人。” “是吗?” “是,她是不错的人。” “很多年前,朕也觉得一人不错,可是后来,还是变了。” “陛下,裴琛聪明,心中有我,便足够了。人不可太贪心。” 至府门前停下,溧阳跪下叩谢养育恩德,女帝没有再说教,而是将她的手放至裴琛的手中。 裴琛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人横抱,稳稳地走出公主府。 女帝望着两人离去,裴琛虽瘦弱,可身上有股定天立地的气概,让她不觉想起先帝。女子为弱,毅力坚强,气概不输于男儿。 **** 新人入府拜天地,众人欢笑欣喜,顾夫人罕见地换了一身暗红色的衣裙,笑吟吟地看着新人。 笑意忽而戛然而止,女帝在众臣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她立即起身,女帝对上她惊慌的视线,也是一怔。 一切就绪,新人在喜娘的搀扶下拜天地,顾夫人坐在一侧,女帝毫不谦让地在另外一侧坐下。 一拜天地,裴琛悄悄问溧阳:“她二人会不会闹起来?” 溧阳蒙着红盖头,看不见什么情况,只看到两人的裙摆,无奈道:“应当不会。” 二拜高堂,裴琛觑了一眼女帝,面若冰霜,哪里是接受新人跪拜,分明是审问犯罪的臣子。她又问溧阳:“我感觉会闹起来。” 溧阳回道:“与我们无关。” 夫妻对拜,裴琛摆正态度,心砰砰跳了起来,看着面前温柔的女子,唇角露出一笑。 殿下,穷尽一生,我也会护你周全。 礼成。新人入洞房,裴琛迫不及待地引着溧阳回新房,花厅内的事情与她无关了,要打要闹,也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事情。 花厅内两人端坐不动,顾夫人面上笑意僵硬,女帝面无表情。新人离开后,花厅内气氛陡然变了,不少人随着新人离开,三三两两结伴走了,女帝在这里,感觉都不舒服。 等新人走远了,顾夫人在婢女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余光扫了一眼女帝,道:“陛下,我累了,先回去休息。” “今日你是主人家,再累也该撑下去才是。”女帝目视虚空,态度冷硬。 顾夫人睨她一眼,全然不理会她的言语,二话不说,直接走了。 女帝气得面色发青,狠狠地凝着顾夫人,抬脚也走了。 两人不欢而散。 府内的婢女将花厅的情形禀报给裴琛,裴琛不觉颤了颤,还未曾说话就被裴氏子弟拉走。 溧阳一人守在洞房内,裴琛半道又跑了回来,告诉她:“你先沐浴吃晚饭,不必等我回来,今日不是初八,我不会碰你的。” 溧阳面色一红。 21、成亲 随着裴琛离开,洞房内骤然安静下来,裴氏子弟不敢留下,妯娌们更是笑着走开了。反是几位公主们陆续走来,七公主一瘸一拐地来告状,痛诉大姐夫将她诓上屋顶,又置于危险之地而不管。 溧阳穿着厚重的嫁衣,凤冠压得她脖子都疼,但她只能挺直脊背听着妹妹诉说,“你怎么上去的就怎么下来?” “打架的时候太过忘我,都忘了怎么上去的。” “那你最后怎么下来的?” “小八找来梯子,我才下来的,大姐夫太过分了。” “她的功夫好不好?” “好,很好,真的好厉害。”七公主立即换了一副崇拜的神色。 溧阳笑了,裴琛看似温顺,实则一身反骨,这点她深有感触,一身反骨的人做事几近疯狂。 裴熙也是一身反骨,反天反地,遇上麻烦也不推搡,甚至想的是如何将麻烦扩大。 溧阳唇角含笑,目光从小七脏了的衣袂上扫过,道:“你该去换身衣裳的,还有,裴府内复杂,天黑莫要随意逗留。罢了,我让人送你回宫。” “为何呀,我瞅着那个小侄儿裴铭功夫不错,我还想去领教一二呢。”七公主叉腰,面露不屑,“打不过叔父,还不能去打侄儿吗?” “不许去,回宫去。”溧阳望着小七,目光沉凝,并没有开玩笑的意味。 七公主撇嘴,闷闷不乐地出府去了。 溧阳让人跟着,自己去沐浴更衣,等她出来,裴琛也回来,一袭喜袍坐在灯火下,脸被照出几分红晕,似是喝酒了。 今日成亲喝酒也在情理中,她走上前,裴琛脸蛋红扑扑,透着几分健康。 裴琛坐得笔直端正,眼睛直视前方,规矩极了,溧阳觉得好笑,小孩子们喝醉了都是这副模样吗? 裴琛眼中闪烁着灯火,流光溢彩,当溧阳走进她的眼中后,她先是顿了下,而后看着她身上红色的寝衣,耿直说道:“你穿红的很好看。” 溧阳一怔,“你醉了。” “没有,我先去洗澡,你吃晚饭吧,我待会就不回来了。”裴琛面无表情,也没有太多的情绪,整个人偏于木头一般。 溧阳发笑,搬了凳子在她面前坐下,而裴琛眼眸垂下,神色淡淡的,没有过多反应。 “你今晚留下,我备了两床被子。” “不必,夏日被子太薄,盖了也没有用。” 溧阳抿唇,怎么说呢,活泼的孩子突然变得古板不近人情,看起来很古怪。她说道:“那你就睡地上。” “我不喜欢睡地上。要睡,你睡地上。”裴琛眼眸黑沉沉,哪怕溧阳在笑话她,她也没有在意,而溧阳呢,唇角带着深深的笑,不是平常温润的笑,而是像极了玩味。 溧阳颔首,“那你去沐浴,我等你。” 裴琛站起身,虚晃了一步,很快迈着沉稳的脚步离开了,方才的一晃似乎是梦。 溧阳笑得直不起腰来,当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变成古板的老学究,只需几杯酒。 笑过一阵,绝义悄悄走进来,“殿下,有动静。” 两月前,溧阳就已经让人悄悄去寻裴铭。裴铭是男人,有□□,不敢在府内玩闹,自然会随同其他勋贵子弟前往灯红酒绿之地。溧阳不知道裴熙的生辰,凭借着大致猜测按着时间去找。 京城太大了,大到找一个怀孕的女人完全是大海捞针。绝义接到命令后就让人跟着裴铭,除非裴铭不知道有人给他怀孩子,只要他知道,必然会让人过去照看的。 绝义就在等,等裴铭的良心,然而她低估了裴铭的狠毒。 多日来,裴铭与京城内的达官贵人们来来往往,白日里当值,下值后便去各处玩耍,女人太多,多到绝义想一刀捅死他。 女人多是青楼女子或者是各府内豢养的伶人,总之,三六九等的女人都被他沾染过。 绝义奔走两月,毫无结果,后来,她去了许多不雅之地,将与裴铭有过露水情缘的女子都问过一遍,没有人怀孕。 其实,青楼女子乃至伶人们都被灌了药,不会有孩子。 溧阳听到禀报后心中暗暗有了主意,“你的意思是必然是良家女子?” “属下打听过,裴铭有外室,目前尚且不知去处,属下去找了。”绝义压低声音,“找到孩子要带回来吗?” “自然是要带回来的。”溧阳颔首,眉眼舒展,“好生照料那个孩子,孤要你将人毫发无损的带回来。” “属下明白,属下会尽心去办……” 话没说完,隔壁浴室砰地一声响,溧阳忙站了起来,外间的婢女跟着要推门进去,她立即呵斥:“站住。” 婢女们无措,白露白霜对视一眼后,悄悄让人退下,自己也退出屋。 溧阳无奈,吩咐绝义:“继续去找,找到后先来禀报我,此事不可让驸马知晓。” 言罢,她淡淡地朝浴室方向扫了一眼,绝义退了下去。 浴室一声巨响后就彻底安静下来,连水声都没有了,好似摔倒后彻底晕过去或者睡过去了。 溧阳走到门外,敲敲门:“裴琛,你、洗好了吗?” 话音落地,门就开了,裴琛裹着一身与溧阳身上一般无二的寝衣走出来,小脸通红,衣摆染着水,眼神则是无情无欲,越发像不染尘埃的神仙。 溧阳再度笑了,温温柔柔的看着她:“你摔了?” “没有。”裴琛摇摇首,溧阳朝浴室内看过去,好家伙,遮挡的屏风倒了,她急问:“屏风砸到你了吗?” “没有。”裴琛又是摇摇脑袋,径直朝床榻走去。 她竟直接躺下了,似乎不想与人分享床榻的意思。溧阳哭笑不得,她像是看到了护着糖果的孩子,自己一人吃都不够,怎么可能分给第二个人。 溧阳看着她裹着被子舒服的闭上眼睛,是不是醉酒后都会这么不近人情? 若真是这样,每月初八就不能让她喝酒,免得自己难堪。 溧阳这么想着,婢女将晚膳送来,她浑浑噩噩地吃下。 龙凤烛火高燃,将屋内照得通红,溧阳吃过饭后,外间的声音小了许多。 溧阳微微眯了眯眼,转身走到床榻前,却见人坐了起来,手中捧着花生在吃,她惊讶:“你哪里来的花生?” “早生贵子。”裴琛是被花生硌醒的,摸索到几颗花生就剥了吃。当着溧阳的面又从被子下面摸出几颗桂圆递给她,“吃吧,挺甜的。” 溧阳嘴角抽了抽,没有去接,而裴琛也没有勉强,自顾自剥了来吃。 裴琛将床下的‘枣生桂子’都摸了出来,丢在地上,然后,自己堂而皇之地躺下,丝毫不在意溧阳晚上睡哪里。 “我……”溧阳顿了顿,她想睡床,仅此而已,大婚夜睡地板,怕是不好的兆头。 尤其是太后娘娘说的:大婚夜睡地板,年年不顺,日日哀叹。 虽说不知哀叹什么,但她还是不想睡地板。她推了推酒醉的人:“我想、我想睡床榻。” 裴琛没有睁眼,淡淡说道:“你睡地板。” 溧阳试图又说了一句:“今日成亲不能睡地板。” “是吗?”裴琛听话地爬了起来,目光落在对面人的神色,红衣寝衣贴着肌肤,没有过多的装饰,看起是很随和很温柔,尤其是绸缎的寝衣丝滑泛着光泽,她的目光从腰间徘徊,略过胸口,落在雪白纤长的玉颈上。 少年人的目光终于从死板变成黑润清亮,溧阳下意识后退,少年人陡然出手,圈住她的腰际,直接将人带入怀中。 溧阳被她禁锢,不禁羞恼:“你做什么?” “睡床。” 第22章 晋江独发,禁止转载 新房内外静悄悄的,红烛高燃,婢女们站在屋外面,溧阳一声惊呼后,公主府陪嫁的婢女想要推门而进,宫里的嬷嬷拦住她们,笑吟吟说道:“你们还小,不懂事,不如去屋里喝杯茶。” 婢女们面面相觑,嬷嬷们将她们推开了,“别闹了,驸马不会吃了你们公主的。” 四下宁静,嬷嬷们对视一眼都笑了,屋内的溧阳有些紧张,裴琛不讲武德,将她抱了满怀,两人贴得紧密。 她自然是敌不过裴琛的,红色的料子很是顺滑,喜庆应景,满室红晕。她知晓拜过天地,行过夫妻之实,她们是正经的夫妻了。 “裴琛,我有些紧张。” 不知为何,她想告诉裴琛自己的心境,裴琛沉稳,行事有度,是个很合适的分担人选。 溧阳看着她身上浓丽鲜亮的寝衣,颜色与裴琛很相配,渐渐地,她不再紧张了,甚至平静下来。 裴琛只抱着,并没有更进一步的举止,就像是一根绳索将你禁锢,但绳子不会欺负你。 溧阳不由笑了,眼眸中闪着异样的明亮,近乎个月的时间让她对裴琛有种异样的感觉,亲切舒服。她试图捏了捏裴琛的脸,还未曾来得及说话,裴琛睁开眼睛,“你、你做什么?” 人醒了,变成冷冰冰的老学究。溧阳有些失望,但裴琛直勾勾地凝着她,“你想我,对吗?” 溧阳没忍住笑了,究竟是谁想谁? 她不语,裴琛大方说道:“无妨,我知晓你想我,不必害羞。” 溧阳:“……”好不要脸哦。 裴琛松开双手,侧躺着,微眯着眼睛,似乎是困了,无精打采,眼中也没有什么光亮,她看着溧阳,“你是不是口干舌燥?” “没有。”溧阳嘴角含着笑,“小学究,你口干舌燥?” 小学究呆了呆,抬手摸向自己的心脏,眼眸中忽而闪过一抹光彩,“是的,我想喝水。” “那你渴着吧。”溧阳翻过身子要先睡觉了。明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做呢,裴府内乱糟糟,诸事繁杂,还需慢慢去理。 很快,裴琛也翻过身子,突然说一句:“初八、你也渴着。” 浓浓的威胁中透着对溧阳的不满。 溧阳浑身一颤,心口突然跳动得厉害,裴琛威胁她,用初八威胁她。 不要脸…… 她有些生气,抱着被子就坐了起来,而裴琛呢缩在角落里,襟口散开,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肤,锁骨更是若隐若现,让人脸红心跳。 “衣裳穿好,我让人送水进来。” “你眼睛别乱看,我就不用整理衣裳的。”裴琛理直气壮,不知哪里来的底气,溧阳说一句,她怼一句,句句不饶人。 溧阳叹气,她还不如去睡地板。她说一句:“你继续渴着。” 裴琛继续去怼:“那你初八继续渴着。” 溧阳气得躺下睡觉了。 龙凤烛火要燃烧一夜,等着自己烧完,屋内漾着红光,人也照得周身晃着红晕。 裴琛酒醉不撒酒疯,只将自己包裹起来,生人勿近,变得不近人情。 两人各自躺下,谁都不肯搭理谁,红烛未曾烧完,东方微白,裴府各处燃起灯火,仆人们开始起床忙碌了。 婢女们敲响新房的门,溧阳先睁开眼睛,看向里侧的裴琛。裴琛缩在角落里,有些可怜。 婢女们鱼贯而入,端着清水帕子干净的衣裳,站在屏风外,等着主人家醒来。溧阳推了推裴琛,“该醒了。” 裴琛翻了个身,小脸红扑扑地,小小年纪,眉眼间透着青涩,溧阳歪着脑袋看着她:“小学究。” 相比较裴琛的茫然,溧阳眉梢眼角都透着风流,她笑得温柔极了,经历过情.事的女子总是不一样的。她看着裴琛,裴琛徐徐睁开眼睛,也看着她,先是茫然,继而绽开一抹笑容。 酒醒了。 裴琛迅速爬了起来,捂住额头,头疼不已,耳畔传来溧阳的关切声:“头疼吗?” “嗯。”裴琛应了一声,带着鼻音,软软糯糯,至少不再那么冷冰冰的。 溧阳吩咐人去办解酒汤,自己在婢女的服侍下更衣,而裴琛再度躺在,侧躺着看她更衣。溧阳学舞,体形很好看,如青竹挺立,道:“夫人说您与公主不必去给她奉茶了。” “知道了。”裴琛垂眸,并没有意外,顾夫人昨夜只怕一夜未宁,今日也没有心思见儿媳了。 白露退了出去,溧阳只作未见,自己收拾好后走向床榻,“我替驸马更衣?” “不必。”裴琛摆手,她知晓女子成为妇人后会接受许多繁琐的规矩,尤其是伺候夫婿这么一套,她不喜欢。她不想殿下做违心的事情,说罢,她对溧阳甜甜一笑,“我自己穿,不如,下回我伺候殿下?” “也成。”溧阳没有拒绝,经历过被冷待后她想珍惜温柔可人的裴小姑娘。 裴小姑娘自己爬起来,身子很好,只有些头疼,她自己更衣,不需婢女动手。 两人成亲第一天,衣裳都是由宫里准备好的,一袭大红色暗纹衣袍,溧阳也是同款的裙裳。 穿戴好后,先用早膳,等吃饱了以后再认识院子里的人。因搬了新房,院子里融合了裴府与公主府的人,也有裴家其他人送过来的仆人,各成一派。 裴家是一大家族,因裴家枪而在京城站稳脚跟,裴琛的父亲是过继的,叔父们还在世上,这次成亲也帮衬不少。 裴琛吃过早饭,习惯性去练习枪法,走之前嘱咐自己的人一切都听公主的。 溧阳是公主,又是嫡出公子的妻室,婆母不管事,她接管裴府事务也在情理中。 等裴琛回来,院子里已是静悄悄的,管事们来后又走了,屋内多了许多账簿,有几名婢女在核对账簿,溧阳自己显然不想管,交给心腹去打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溧阳自己坐在窗下看书,夏日的光落在窗柩上,有些落在溧阳的衣裳上,将那抹红照得愈发明艳。 裴琛厚着脸皮凑了过去,悄悄看了一眼书,问道:“你在看什么?” “闲来无事的话本子。”溧阳将书合上,抬眼看向对面的人,不得不说,自从四月初八后,裴琛的脸色愈发好了,眉眼长开了些,不再那么虚弱无力。 裴琛坐下,婢女们立即奉上茶水点心,裴琛饿了,捡了一块点心吃上,一面说道:“府里事情简单,劳烦殿下费心了。” 府内的事情对于溧阳而言,确实不是难事。溧阳需要面对的是眼前人。眼前人的心思深如海,无论怎么看都看不透,让人不敢放心。 裴琛不知溧阳的想法,慢条斯理地吃点心,很快一盘点心就吃了一半。她又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解腻,溧阳看着她的举止蓦地又想起那个女孩,动作举止一般无二。 溧阳扶额,自己太过思念裴熙了,莫名其妙的将裴琛当作她。 屋内静默无声,算珠身噼里啪啦尤为明显,良久后,裴琛开口问:“殿下可曾派人去南疆?” “去了,等消息。”溧阳的声音小了很多。 上一世自己查了十多年,前后派了十几波人,最终无果。南疆人甚至以情蛊为夫妻情趣,怡然自得,丝毫没有意识到严重性。 婢女上前来撤走空碟子茶盏,算盘声也小了下来。 裴琛这才觉得有些尴尬,想了些话题都被自己驳回,最后只好将目光落在溧阳的话本子上,“殿下喜欢看话本子吗?” “闲来无事打发时间。”溧阳情绪平和下来,静坐须臾,给人一种安心之感,她坦然地将话本子递给裴琛,道:“你要看看吗?” “殿下近来不忙?”裴琛不理解,她印象中的殿下每夜忙至夜半更,哪里有时间看话本子。她吸了口气,接过话本子瞄了一眼,才子佳人的情爱故事,她不解:“殿下喜欢看这个?” 她接连问了两个问题,溧阳只好挨个回答:“朝中大事由陛下做主,我近来忙着亲事,许多事情都交给了同僚,待假期过了回朝便会忙碌些。话本子比起寻常书更为有趣些,无趣的时候便会看一看。” “我明白了,殿下觉得今日无趣。”裴琛含笑,眼中带着热枕:“我带殿下出门去玩吧,夏日里的夜市也很热闹。七夕将近,城里会热闹些。” 溧阳的目光在少年人粉红的面上扫过,“你想出去玩?” “我、我听殿下的。”裴琛摇首,她对逛街没什么兴趣,但十八岁的殿下多半会喜欢的。没有人一生下来就喜欢枯燥的朝政生活,殿下也是。她看着殿下:“假期还有几日,我们可以去玩玩,你放心,我不会欺负你的。” 欺负你的……溧阳想起昨夜的小学究,着实是一个难忘的洞房夜,她瞥了一眼裴琛,对方既然提了,自己若是否决便是不给她面子。太后娘娘常说日子怎么过只有过日子的人才知道,旁人无法置喙。 她既然选择裴琛,就要与她慢慢地将日子过下去,好好过,不能辜负对方。她虽说无法爱上裴琛,但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照顾裴琛。 裴琛愿意和她好好过日子,她就好好过。 “也可,我让人去准备。” “好,我去准备吧,殿下也好好休息,黄昏时再走。我们去永安楼吃晚饭,那里有各地的美食。”裴琛高兴起来了,“有鸭血粉丝,也有汤包。我们吃些清淡的。” 裴琛每一句话都踩在了溧阳的心尖上,溧阳身在皇室,饮食清淡。 溧阳感觉很舒服,与裴琛相处的短暂片刻里,周身如沐温热的泉水,她颔首:“都听你的。” 裴琛去准备了,溧阳一人坐在屋内,目视裴琛离开,她托腮看着远去的人影,重生以来,原本黑暗的世界多了一抹光明。 新房内静悄悄,婢女们有条不紊地忙着自己的事情,夏日午后,热气扑进屋内。 溧阳阖眸,事情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她醒来的那一刻,似乎就变了,裴琛一人改变了前一世的轨迹,前一世的事情似乎成了一场梦。 裴琛走后片刻,绝义走进,语出惊人:“昨夜回去的时候,遇到刺客了,好在七公主机功夫好避过了,殿下,江湖刺客太过猖狂了。” “刺杀小七做甚?”溧阳不解,刺杀她在前,现在又刺杀小七,为的是什么? “殿下,不论是何目的都该先整治一番。”绝义愤恨不平,显然极为生气。 “江湖刺客惯来猖獗,又非今日,许多世家大族养着江湖侠士,与他们称兄道弟者不在少数,不必急在一时。裴铭近日做什么?”溧阳心思不在刺客身上,回头与巡防营说一说,加强各街坊之间的守卫即可。 绝义说道:“他每日当值,下值后去花天酒地,他似乎有花不完的钱。我去查过,他名下有许多铺子,似乎是裴开将军留下的。您说,有钱不给自己的嫡子正妻,反而给了妾室,这位裴将军也是性情中人。” 绝义一番冷嘲热讽,溧阳也有些不快,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反而说道:“裴琛忙什么呢?” “整日在府里,早起练功夫。我找人问过了,驸马也是从上个月才开始练枪法的,练的是裴家枪。殿下,驸马似乎是突然开窍了,练了一身极好的功夫。属下想去和她比试一番,望您准许。”绝义摩拳擦掌,显然动心了。 溧阳却不肯,“她身子不好,你少来折腾,办好你的差事,绝情吃了这么大的亏必然不会罢休,你盯着些。” “属下明白。” “你不必日日守着我,我有驸马照应,你再去找找裴铭的情人。” “殿下,您盯着裴铭的情人做什么?” “嗯,我和驸马没有孩子,打算过继裴铭的孩子。”溧阳随口胡扯。 绝义没有多想,信以为真了,在裴琛回来前悄然离去。 黄昏时分,公主驸马登上马车,两人很有默契地换了一身青色衣裳,清爽宜人,半路遇到四公主五公主,姐妹二人有自己的府邸,却还是形影不离。 四人说了两句话后,姐妹二人迅速离开了,裴琛看着两人的背影,放低声音说道:“四公主五公主感情颇好。” 她记得四公主死了,五公主也跟着死了,是以,她对两位姨娘没什么印象了。 闻言,溧阳的眉头蹙眉更深了,余光扫过裴琛白净的面容,裴琛年岁小,眼光却十分毒辣,四公主五公主之间却有不伦的感情。不过两人只有姐妹之名,并无血缘关系。 马车徐徐起步,到了永安楼外。永安楼是京城第一酒楼,已有近乎百年的底蕴,听闻换了许多掌柜,如今的掌柜是一个女子。 在大周,女子可经营酒楼,甚至可以做官,除了不能继承爵位之外,几乎与男人无异。 裴琛先下车,转身去搀扶溧阳下来,两人一袭锦衣,门口的跑堂立即上前迎了过来。溧阳秀美的手指搭在裴琛青色的袖口上,裴琛没有去碰她,只给了她助力。 两人缓步走近,要了一间雅间,窗户对着楼下大堂,堂内客人很多,说书舞曲都有,尤为热闹。 永安楼内有各州的菜肴不说,消息情报也是最快的,不少人来此处打探消息。裴琛盯着大堂,溧阳给她斟茶,“你在想什么?” “想这里的主人家。”裴琛修长的手指在榻上骑轻轻叩了两下,“殿下,我想买下永安楼。” “巧了,我也想。”溧阳缓缓地露出温柔的笑容,“先说说你的想法。” “没有想法,先听殿下的。”裴琛坦然说道,她有记忆开始,这间酒楼的主人就很神秘,后来,裴铭入京,这间酒楼的主人直接倒戈。她有太多的事情去做,多到犹如牛毛,杂乱无章,只有走到哪里算到哪里 她来永安楼吃饭,才会想起永安楼的主人倒戈。 “不瞒殿下,我只知道这间酒楼的主人是女人,好似是裴铭的下属或者情人。”裴琛猜测。 “情人?”溧阳有些惊讶,下意识唤来心腹,耳语吩咐道:“你去找找这间酒楼的掌柜,可在楼内,若是不在就去查。明日日落前,孤要她们的底细。” 心腹立即去办。这时,跑堂的送来前菜,清爽的莲藕,凉拌的黄瓜小菜。 大堂很热闹,说书在说着话本子,女将军征战沙场多年,最后遇到负心汉。客人听得很认真,而在另外一侧有一舞台,伶人纤细的腰肢吸引了许多男人,就连裴琛也忍不住多看一眼,然后摸摸自己的腰肢,鬼使神差地问溧阳:“我的腰粗吗?” 她知晓殿下的腰肢细若杨柳,很有力道,毕竟跳舞需要很大的力气,腰肢的力量很重要。 溧阳的平静保持不下去了,筷子夹着的莲藕掉在了桌面上,她看着裴琛平静的面容,坦然的目光后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对面穿着男人衣裳的裴琛是一个爱美的小姑娘。 只有小姑娘才会和人家比较腰细腰粗。 “我不知道,没在意过。” 裴琛将她反应看在心底,撇撇嘴,“我知道殿下的腰很细。” “不许放肆。”溧阳被都逗弄得脸皮发红,“旁人听见会笑话我们的。” 裴琛扬唇浅笑,“只有你会笑话自己,情趣罢了。你我都不是懵懂的小孩,不必羞涩的。” “听驸马言语,你好似很懂?”溧阳抓住字里行间的话语。 裴琛嗔道:“该懂的则懂,不该懂的不懂。” 溧阳不理会她了,脸上带着淡淡微笑,跑堂将点好的菜送了上来,裴琛先舀了一碗羹汤递给溧阳。 堂下很热闹,有人在说着时事,先帝大去后,养女明昭继位。先帝仅仅一女,明昭却有八个女儿,夺嫡一事就很微妙。 独生子女的八位公主的事情,各有千秋,前六位公主年岁相仿,相差不大,这些年都开始入朝议事。 裴琛恍然置身在史书中,看着多年前的热闹场景显得有些兴奋,尤其有人说大公主长袖善舞不说,是雪山上的仙女,性情冷傲,于政事上颇多功绩,远超其他几位公主。 他们说的最多的便是大公主,裴琛看向对面的本人,微扯了唇角,沉稳的模样如月中嫦娥,清美极了。她喝了口汤,下面的人说起大驸马。 裴琛吃到自己的瓜了,自然竖起耳朵听。 “大驸马十七岁了,听闻活不过弱冠,可怜大公主要守寡了。” “这位裴公子身子孱弱极了,走步路都要喘,都不知昨夜可能洞房……” 裴琛听到这里捏紧了拳头,愤恨不平,“我们今晚就洞房。” 喝了一口汤的溧阳险些喷了出来,眼睫轻颤几下,忍不住说道:“莫要胡言乱语。” 话刚说完,下面有人叫喊道:“洞房?听闻这位裴公子功夫极好,怎么可能不能洞房,你们嫉妒人家抱得美人归吧。” “就是,前些时日人家好歹挑战群雄,打死了两位指挥使。” “打完以后,人家就晕了,可见力有不怠。” “你们是不是盼着这位驸马死了,你们好有机会做驸马。” 言罢,堂内众人轰然大笑,乐在其中,丝毫未曾想到当事人就在二楼包间。 裴琛咬着牙,溧阳显得很平静,淡然说道:“你上回与我说的八公主一事……” 话没说完,大堂内忽而有人说道:“听说大公主都怀了裴家公子的孩子,奉子成婚呢。” “真的假的?” “裴家公子竟然如此卑鄙。” “想来也是,若没有孩子,大公主天仙般的人物怎么会嫁给一个病秧子,前些时日还听说裴家都将官场都准备好了。” 裴琛:“……”哪里来的小道消息。 溧阳:“……”以讹传讹。 当事人对视一眼后,都沉默下来,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裴琛力气大,勺子撞到碗底,撞得哐当作响。 大堂内许多人开始谩骂裴琛卑鄙小人,善使阴谋诡计。 听着别人骂自己,裴琛心情很平和,而是在想着谁放出传言的,她看向对面人:“殿下,你怎么看呢。” “不必去管,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何必理会呢。再者下面的客人都是些爱嚼口舌的,倒是闹腾到现在,永安楼的掌柜都没有出面。你看柜台后的女子,那是二掌柜,永安楼有个掌柜。掌柜是男子,管着各处安防。”溧阳神色不改,一袭绿衫,站在灯火下,体态优雅,越发的像白玉。 人影下,尤其是她的腰肢,不盈一握,裴琛握了握自己的腰,嗯,比她这个病秧子还要细。 裴琛一面听一面偷偷去看,随口回道:“大掌柜去哪里了,难不成生孩子去了。” “说不定就去生孩子了。”溧阳脸上露出些阴翳。 裴琛闻言,忽而就笑了,“若是生孩子,那她的丈夫呢。我怎么未曾听说她嫁人了。” “未婚生子也有可能的。”溧阳说道。 “未婚生子?”裴琛托腮,她的知识又多了一面,“未婚生子不会被浸猪笼吗?” “你觉得现在的世风下,谁敢浸猪笼?”溧阳冷笑,先帝创建大周后改了许多规矩,别说是浸猪笼,就连和离都不是难堪的事情,想和离就和离,谁都不能阻拦。 裴琛喝口汤压压惊,“我们去看看?” “不去,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溧阳摇首,“再者能开这么大的酒楼,想必是理智的女人,应该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境中。” 裴琛继续喝汤,脑海里也在想着大掌柜是不是裴铭的情人。上辈子裴铭杀回京城的时候,大掌柜倒戈,但她没有在意这么一个女人,是以对方多大,是何样貌,自己一无所知。 大意了。 大堂内传来呼喝声,酒醉的客人们换了话题,嬉笑怒骂着,说着街头巷尾的闹事。 两人心思相同,却没有人开口说话,各自思考,直到二掌柜捧着一壶酒蹁跹而来,两人打起精神面对。 二掌柜今年二十岁,瓜子脸,柳叶眉,一袭紫色对襟叶纹宽袖长裙,腰细如柳,姝丽娇艳,她走到溧阳跟前,“听闻殿下来了,永安楼真是生辉,我特地挖了一坛好酒来送于殿下品尝。” 裴琛见过许多美人,二掌柜的美带了些异域风,就像是熟透艳丽的红果,看上去甘甜多汁,迫不及待的咬一口,实则含着剧毒,见血封喉般的毒.药。 “二掌柜如此美貌,当真是世间难寻啊。”裴琛朝着溧阳眨了眨眼睛,溧阳无奈地笑了笑,侧身看向大堂下面。 裴琛站起身,接过酒壶,亲自斟了一杯酒递给二掌柜,“美人好酒,我害怕有毒呢。” 若是再来一回情蛊,可真是自己找死了。 “大驸马这般做,殿下会不高兴的?”二掌柜含笑,眉眼含着妩媚,分明一袭常衣,可处处透着风情,一眼看过去,浑身骨头都酥了。 裴琛无辜地眨了眨眼,这样真能讨人喜欢? 不知为何,她就喜欢不起来。她喜欢殿下这般清冷孤绝的女人,优雅得体。 妩媚……见鬼去吧。她打消哄骗的念头,捏着女人的下颚将酒直接灌。 “大驸马、你不能……” 一杯酒灌了进去,二掌柜脸红了,脖子与胸口都染了粉色,她没有恼怒,而是朝着裴琛嗔怪道:“瞧着您文弱,只当您是温柔的,怎地也学了那么蛮人,真是浪费了好酒。” 溧阳眼睫一颤,终是恼了,“出去。” “殿下恼了,奴家这就出去,奴家试过酒了,贵人尽心。”二掌柜脸不红心不跳,优雅地朝两人福礼,慢慢地退出去。 等门关上,裴琛大咧咧地溧阳对面坐下,道:“她会武功,底盘很扎实。” 溧阳没说话,只冷冷看她一眼,起身就走了。 裴琛被她看得心里发虚,抬脚追了上去,“殿下。” 永安楼繁华,灯红酒绿,舞女说书应有尽有,设施很完善,后楼还有沐浴清洗之处。客人来了,流连忘返。溧阳下楼,裴琛在后面跟随,随从去结账。 二掌柜笑吟吟地接待客人,瞅着人走远了才露出森冷的笑容,“公主又如何,没有尊贵的血缘,同样是贱.人,无非运气好些罢了。你瞧,她吃醋了。” “姐姐为何招惹她?”掌柜不理解。 “我就想让她知晓,公主再高贵,也会为了我而吃醋。刚刚我与大驸马打情骂俏,她很不舒服。” 掌柜皱眉,“您不怕她来找您麻烦?” “怕什么,她敢来,我敢去衙门里告状。二公主可是答应了主子要联盟的,大公主不敢。”二掌柜唇角勾出动容的笑容,“你瞧着,可有的闹腾了。” 永安楼热闹喧天,门口马车如流水,月明星稀,街道上摆了许多地摊,各色小物什应有尽有。 今日的明月尤为圆,如圆盘挂在天上,银辉皎皎。 裴琛快追几步才赶上溧阳的脚步,人多车马多,她只好将溧阳护在里侧,防止被马车被行人碰撞。 步行不过五十步,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蹦蹦跳跳走过来,小姑娘粉雕玉琢,头书梳成双丫髻,手中提着一个竹篮。竹篮内摆放许多小玩意,发髻珠花以及胭脂水粉。 “公子夫人可要买些珠花。公子,您夫人这么好看,您娶她回家,应该好好珍惜才是。喏、试试我家的珠花,准叫您夫人愈发好看。” 小姑娘牙齿伶俐,两句就哄得人开心不已,裴琛喜欢那句‘夫人’未及多想就看向溧阳。 行人多,灯火通明,火花辉煌,映照得溧阳明艳动人。裴琛身形不动,眼若明辉,恰若星辰。 “夫人,不如您来瞧一瞧?”小姑娘笑靥如花,“您这么好看,谁娶了您是他的福气呀,夫人,我这些珠花都是母亲熬夜做的,您放心,做工精细,不属于店铺里的珠花。” 她才七八岁,伶俐动人,说出口的话似花一样,听得人心花怒放。溧阳看着她,不由想起曾在破庙里讨生活的裴熙,心中骤然软了下来,道:“好,你家住哪里?” “住在那里……”小姑娘随着西边的方向,一笑露出两个小虎牙,活泼可爱。 裴琛上前一步看向竹篮里,小姑娘立即走近,努力推销自己的珠花,“您看这个是不是像真的一样,我阿娘说珠花像真话,看着人心情也不错,还有这支桃花簪……” 溧阳出神,心中越发想念裴熙,不由回身内是否藏着她想见的人了。 裴熙的生母究竟是谁?曾经从不在意的问题,如今让她想破了脑袋,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去查验一番。 溧阳驻足良久,而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喝:“找死……” 登时间,整条街巷都安静下来,溧阳匆匆回身,却见裴琛捂着眼睛,而卖花的小姑娘躺在十几步外,倒地不起。她快走两步扶住裴琛,不及说话就看到一汉子冲到小姑娘身边,哭着大喊女儿。 裴琛站得站不住,眼前一片黑暗,混乱中有人抓住她的手,她立即反抓住对方,对方疾呼:“裴琛、裴琛,你怎么了……” “她暗算我、我看不见了……” “女儿、你说话呀、好多血……” 汉子的声音盖过了裴琛的声音,溧阳要说的话再度被行人打断了。 “怎么那么狠心,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就是、就是,好端端的小姑娘就这么没了,你看吐的血、看着真吓人。” 溧阳听完,不需多想就明白了什么事情,抓着裴琛的手去找车夫,吩咐暗地里跟随的侍卫:“去抓住那个男人,再看看小姑娘可还活着,我们先回府。” 裴琛身形晃了晃,溺水中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闻言后抓着李洛阳的手不肯放,“我眼睛好疼,我不是故意动手的。” “先回去,此地交给我,别害怕。”溧阳稍稍安慰一句,眼神示意侍卫迅速动手,自己扶着裴琛朝马车处走去。 行人忽而阻拦她,气势汹汹,“你们打死人就想一走了之,小姑娘才那么小,七八岁,你们怎么那么狠心?” “就是、就是,价钱说不好也不能打人啊。富家公子就这么草菅人命吗?” “不能走、不能走,等当官的来说……” 溧阳心急如焚,裴琛的手劲惊人,抓得她的手腕微微生疼,她深吸一口气,怒喝道:“放肆,退下。” 她面容平静,心中却是火急火燎,耽误片刻,裴琛的眼睛就多一分危险。 话音落地,侍卫们又折转回来,拔刀对着行人,生生挤出一条路。然后百姓叫骂不止,裴琛冷笑一声:“我竟不知百姓竟这般好心。” 溧阳浑身有些僵硬,有人在故意闹事,她吩咐侍卫:“盯住为首的几人,不需声张。” 说完,车夫扬鞭,车轱辘转动起来。 裴琛闭着眼睛,徐徐安静下来,车外安静下来后,她忍不住说道:“或许有人埋伏在我们回家的路上。” “去林府。”溧阳改变心意,侍卫都留下了,她们人确实很危险,今夜的事情太过蹊跷了,明相是冲着裴琛来的。 车夫驾车,将速度提高许多,一路颠簸,两盏茶后停在林府门外,车夫跳下马车去敲门,溧阳扶着裴琛下来。 借着林府门口的灯火才看到裴琛的脸上覆着一层白色的药粉,溧阳看得心惊,眸光骤然锐利起来。 裴琛显然接受了事实,没有太多的情绪,长身玉立,若非面上的□□也看不出她的眼睛有问题。 林府大门开了,管事伸头瞧了一眼,他不认识眼前的女子,但车夫亮出了溧阳公主府的腰牌,管事立即将人迎进府。 溧阳吩咐车夫:“拿着孤的腰牌去太医院将太医都找来,有几个当值传几个,务必将人都找来。” 车夫不敢耽搁,令了吩咐就迅速出府。 这时林府主人林新之走进花厅,不及说话就听到往日镇定沉稳的溧阳公主呼唤她:“去打些热水来,快一些。” “殿下这是遇到匪患不成?”林新之步伐徐徐,瞧见裴琛面上的白色粉末后心中咯噔一下,“天子脚下竟还有人敢袭击公主驸马,裴驸马的眼睛看不见了?” “江湖上下滥的手段罢了,叨扰林侍郎了。”裴琛语气平静极了。 溧阳蹙眉,林新之微叹一句,“我让人去将城内的大夫都请来,下滥的招数,不易诊治,还有脸上的药粉不能随便洗。” 林新之转头去吩咐,吩咐后才想起来:“你们怎么来我府上了?” “你家近。”溧阳解释,“我担心路上会有刺客。” 林新之嘴角抽了抽,“你们真是多灾多难,昨日大婚,今日就跑出来,是不是家里太闲了。对了,我有个朋友是大夫,我去将她找来试试。人呢,刚好就在府上,我一忙就忙忘了。” 溧阳与裴琛缄默无语。 林侍郎的朋友来得很快,一袭招摇的红裙,襟口有些折痕,一看便是撕扯后的痕迹。溧阳看了一眼后便转身,对方直接走到裴琛面前,问林新之:“我可以碰她吗?” 林新之不语,她直接说道:“长得挺不错的,眼睛瞎了就不好了。” 言罢,她伸手拨开裴琛的眼睛,细细打量,又撸起裴琛的手腕诊脉。 片刻后,青莞主动开口说道:“下滥的招数,来得算快,给我半月的时间,对了,我的诊金不菲啊。先付一百两,我给她洗个脸。” “洗个脸要一百两?”林新之自己先站不住了,“你怎么不去抢?” “你可以给她用水洗,直接瞎了就好了。”青莞点点头,一副幸灾乐祸的姿态,冲着溧阳眨眨眼睛,“你好像很有钱,你缺女人不?还有她也是个女人,你要不要试试拿钱堵住我的嘴?” 裴琛勾了唇角,好笑道:“江湖毒娘青莞?”多年后死在了乱军战马之下,万马践踏,尸骨无存,是个不错的大夫。 “你认识我?”青莞笑意崩不住了,神色凝滞下来,“你是哪家的姑娘?” “我给你两百两,如何?”裴琛不说笑了,“你再说下去,我的眼睛就要瞎了。” “财大气粗啊,你缺女人不?我这个人很好的,你要什么姿势都可以的。”青莞满意极了,上下打量面前的少年人,伸手就想着摸摸她的脸,溧阳终于站不住了,拂开青莞,说道:“她娶妻了。” “冲着出手的两百两银子,我可以做妾的。”青莞认真极了,一脸崇拜地看着裴琛,“我可以让你身子慢慢恢复,让你不会走步喘两步,如何?” 裴琛无动于衷,溧阳心动了,裴琛活不过二十岁,若照青莞的说法,裴琛可享常人之寿。 第23章 哄她 青莞上有两个姐姐,她排序为三,擅长使毒,人送外号毒三娘。 裴琛也是后来听到她的名声,她率军阻杀裴铭,可惜她擅长用毒,于战事而言是一窍不通,遇上裴铭更是一战便败,万马践踏,消息传回京城时,她的罪孽便深了一分。 裴琛听着娇媚的声音后笑了笑,“我怕让你独守空闺后会被你毒死。” “你是我的金主,你看你多看,玉冠多精致,嗯,值不少钱……”青莞的目光落在裴琛腰间的玉璜上,直接伸手去摸。裴琛心中愧疚,当那双手伸过来时直接伸手解下玉璜丢给她:“洗脸,如何?” “值,我立即去配药,你找个屋子自己住下。”青莞接过玉璜后喜得不行,不顾溧阳难看的神色后直接走了。 林新之颇为尴尬,裴琛却说道:“青莞的钱都用在了一群孤儿身上。” 林新之惊讶,“驸马认识三娘?” “不认识,听过她的名声,贪财有道,她都是靠着自己的医术骗来的。”裴琛解释,恐林新之误会又添上一句:“林侍郎,你没有听到她的传言吗?” “没有。”林新之尴尬到扣脚趾,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裴琛郑重其事的点点头:“想来也是,毕竟露水夫妻不需要懂得那么多。” 林新之瞪大了眼睛,而溧阳唇角含笑,裴琛伸手去摸索,她忙去扶。裴琛握着她的手,转头看过去,眼前一片黑暗。 “你想做什么?” “殿下怕是得回一趟永安楼那里,我担心会出事。” “不必,林新之,你走一趟。”溧阳摇摇头,“我不会离开你的,天塌下来,我顶着呢。” 林新之抿了抿唇角,捡了差事立即去做,她吩咐管事照顾着两位祖宗。自己领着十数名护卫并让人去刑部,找了刑部主事过来一起去看看。 明月高悬,树影重重,灯火下,百姓依旧站在原地,而那名汉子抱着自己的女儿还在哭。 林新之先到,刑部主事顾照林踩着她的脚步到达,她先去摸着小姑娘的鼻息,已然毙命了,再摸体温,都有些凉了。 顾照林倒吸一口冷气,百姓七嘴八舌地开始说话。 “大人,那是卖花的小姑娘,一个男人买花不给钱生生将人摔死了。” “才七八岁的小姑娘,父母该多心疼,当真是惨事。” “大人啊,那个凶手跑了,你可要去抓啊。” “就是就是,赶紧去抓啊。” 顾照林听得头疼,看向林新之,“我头疼,你解释一下,你为何在这里?” “他们口中的凶手是大驸马,而大驸马被小姑娘洒了药粉,眼睛瞎了,大公主让我来看看。”林新之也是无奈,扯了扯顾照林的袖口,两人同出自顾家女学,一起长大的。 林新之将顾照林扯到暗处,悄悄说道:“七八岁的小姑娘能让大驸马这个打死张抻刘舒的人吃亏,你觉得这是一件普通的刑事案件吗?” “驸马眼瞎了?”顾照林觉得不可思议,当日比赛之时,她就在台下,大驸马枪法惊人,显然是一高手。她立即说道:“我知道了,我会让人去解剖小姑娘的尸身,此事我亲自来办。大驸马的眼睛如何?” 林新之默默摇首,顾照林颔首道:“你随我走一趟吧。” “一起吧。”林新之无力吐槽了,遇见这么离谱的事情,也只有吃亏的地步。 刑部来人,汉子抱着女儿的尸身不肯放手,偏要让大人做主,又是哭又是闹腾,就是不肯走。 眼见着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顾照林直接让人将小姑娘的尸身抬上马车,再将汉子拖上车。 回到刑部都已是子时,林新之与顾照林两人对视一眼,林新之开口:“先发制人,你我至宫门口等着陛下开门,晚了一步,御史们弹劾溧阳公主,我们可就被动了。” “不,我们先查一查小姑娘的死因,究竟是摔死还是事先毒死的。”顾照林否认,“你的说法是驸马被洒了药粉后失控将人摔在地上,可百姓们没有人看到是小姑娘先下手的。事情就不好办。” 林新之不解,说道:“这是发生的事实啊,不可忽略,你要人证,殿下就是人证,再者,大驸马不可能自己将自己毒瞎了。” “百姓只看到大驸马打死人,没有人看到小姑娘先动手。”顾照林悠悠叹了口气。 林新之想骂人了,“难怪你到今天都不能升官,自己脑子里都是豆腐,明摆着的事情你还僵什么。” “我办事是讲证据的。”顾照林不理林新之,吩咐收下仵作开始剖尸检验。 林新之见不得血腥的场面,闻言后跑了出去。 等了半个时辰后,顾照林从仵作房里走了出来,接过下属的帕子擦擦手。 夜色黑沉得厉害,顾照林的脸色也不好,道:“是摔死的,头骨都摔碎了,可见用劲之大。裴驸马杀人是事实。” 林新之一噎,“她现在也是半死不活,别人打你你也要还手吧。还手重了些,你也不想的。算了,不和你解释,我先回家去,你查查那些个煽风点火的百姓,家里还有病患呢。” 林新之浑身都不舒服,被气得心口疼,见过古板的人就没见过顾照林这种不动脑子的人。 青莞配药用了一个时辰,回来熬药又用了两个时辰,后半夜才将水送至裴琛面前。 “公主啊,你要见谅,我对她没有非分之想。我就给她洗个脸,你别多想啊。”青莞一面唠叨,一面撸起袖口,眼神示意溧阳公主推开些,“放心,该摸的地方绝对会摸,不该摸的地方也绝对不会摸的。” 溧阳:“……” “休要聒噪。”溧阳皱眉。 青莞走上前,先用净水擦拭裴琛的脸颊,留下双眸,最后以药水清洗。 “你们做对了一件事,那就是贸然用清水去洗眼睛,药粉沾染清水。药性扩大,只怕命都没了。” 溧阳盯着青莞的每一个动作,心脏剧烈跳动着,听到那句‘只怕命都没了’时,下意识朝前走了一步,待走近后看到裴琛无神的双眸后不觉停顿下来,默默退后。 青莞动作很快,一盏茶的时间便洗好了,又以纱布蒙住裴琛的眼睛,嘱咐她:“再付五百两,接下来半月内我可以贴身伺候你。” 裴琛嘴角抽了抽,“你不该叫毒三娘,该叫花三娘才是。” “随你,只要你银子给的多,哪怕你让我祖宗八代改名字都可以。”青莞收拾自己的药箱,动作利落。 裴琛看不见青莞的相貌,但听着不着调的言语后也在猜测必然是个会哄人的女子,思考的须臾,她伸手朝前摸索,立即有人握住她的手。 她笑了,道:“殿下,我们回家吧。不好耽误人家。” “去府上再加一百两。”青莞和不合时宜地插话进来。 溧阳点点头,“给你一千五百两,随我们回府治好她的眼睛。” 青莞愣了一下,“你们和林抠抠是朋友吗?” “抠抠?”溧阳不理解。 青莞解释:“抠门的抠,你们这么大方,怎么会和她是朋友呢。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们是不是分错群?” “那你想和我们在一个群体吗?”裴琛抛出自己的邀请,“去裴府做府医,月银随你开,当然,我不会束缚你的自由,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只是我们需要你的时候,你必须在我们身边。” “不行,我不去,麻烦死了,我只会在你们府上待半个月,等你眼睛好了,就没我的事了。”青莞拒绝了,天上不会掉馅饼,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裴琛还想再劝,溧阳握住她的手:“日后再说。” 两人准备回府,林新之赶了回来,将刑部的事情都说了一通,自己也要被气出病了,不可理喻。 “好,我天亮时会入宫与陛下说一声,也会给御史们最好的答复,你休息。”溧阳点头感激林新之,“今日多谢你了。” “殿下言重了,是我等的荣幸,驸马的眼睛如何了?”林新之知晓这件怪事是冲着驸马来的,涉及人命不算小事。她看向青莞,“你可能也得去刑部贡献一份供词。” 青莞不乐意,“给钱吗?” “给。”溧阳先答应下来,钱能办的事情都不算大事。她扫了一眼裴琛,少年人沉默不出声,显然是在不适应自己的环境。她牵着裴琛的手往外走,温柔道:“注意脚下,眼睛会好的。” 裴琛跨过门槛,经历过生死波澜后,她已经平静地接受眼前的事情,不过瞎了半个月,日后也会好的。 她很沉静地告诉溧阳:“初八会不方便的。” 溧阳脚下一晃,差点摔了下去。等她站稳后,少年人一副沉静的姿态,丝毫不害怕也不见慌张,唇角勾着笑,有一股邪坏的感觉。 裴琛变了,或许是她从未了解过裴琛,少年人看似热忱待人,可骨子里都透着邪气的坏。 两人在林府侍卫的照看下平安回到裴府。 溧阳将人安顿好后,趁着天色初亮就赶往宫里,先去太后宫里。太后很不待见打扰她睡懒觉的人,衣裳没穿,直接将人喊到凤床前,她闭着眼睛质问溧阳为何打扰她睡觉,就算有事也该去找陛下。 溧阳恭恭敬敬地跪地叩首,只道一句:“驸马杀人了。” 大周只有一位驸马,其他公主没有成婚,那就只有裴琛了。 太后蹭地坐了起来,掀开锦帐,“防卫过当?” 溧阳没有明白太后的意思,只将昨晚的事情解释一遍,却隐瞒青莞治病一事。太后惯来怜悯弱者,必然会心疼裴琛的。 “你两人前天成亲,昨天不在家里卿卿我我跑出去吃什么饭。”太后唉声叹气,索性又躺了下来,“告诉陛下,裴琛要死了对方明显是想用天下舆论压死你们,你们先一步装死,就说对方先给裴琛洒了毒.粉,裴琛如今性命不保。溧阳,切记不要说证据,在舆论面前,证据也是摆设,不如先摆烂,回家去打造棺材。我曾给张先生打造过一副棺材,张先生没有用,先帝不肯用人家剩下的,不如送给你们了。” 溧阳:“……” 太后不再听她一句话,直接吩咐宫娥将她赶出去,人没死就别耽误她睡觉。 溧阳只得去陛下跟前,可惜早就有人先她一步将事情禀明陛下,她还没有说话,陛下先训斥她们目中无人。 溧阳只得跪下请罪,说道:“是小姑娘趁着裴琛不备朝她洒了致命的毒粉,如今裴琛看不见了,臣特来请陛下下旨延请名医。” “瞎了?” 一句话浇灭了女帝的怒火,女帝思量的间隙里,溧阳再说:“不知是谁来禀报陛下的,只怕那人居心不良。我与驸马出去游玩,路遇买珠花的小姑娘,驸马心善才去买珠花,不想对方有备而来,如今驸马性命不保,还有人来您跟前嚼舌根,天下哪有这等不公之理。” “你们昨夜的事情闹得太大了,明澜也是好心。”女帝叹息一声,“裴琛锋芒太过,张抻刘舒一死,她便成了众矢之的。” “陛下,裴琛功夫好,有将军之才,旁人妒忌罢了。”溧阳语露锋芒,“您说的,知人善用,裴琛便是良才。” “好了,朕明白的你的意思,此事先瞒住太后。” “回陛下,太后已知晓,并将当年给张明浅张先生的棺木赐给了裴琛,说、说人死了刚好有用处。”溧阳说到最后有些心虚。 女帝怔忪,想起太后行事风格,最适合面对这种怎么做里外都不是人的事情,便道:“就按照太后的去做,溧阳,此事你莫要沾手,稍有不慎,御史台便不会放过你。” “儿臣明白。”溧阳叩首,心中大为感激,“还望陛下找出幕后凶手,小姑娘不过七八岁便有歹毒的心肠,可见背后之人用心之狠毒,若不根除,只怕会祸害百姓。” 女帝面色骤然凝重下来,接连点头:“你的意思,朕也明白,罢了,马上上朝了,先上朝。” 溧阳起身,微微松了口气,想起自己离去前裴琛一人在府内,心中不定,索性说道:“陛下,臣今日可能不去上朝?” “惦记裴琛?”女帝有些意外,她八个女儿中就数溧阳淡漠,对谁都不亲近,如今竟肯将心思放在裴琛身上。她意外又有些发酸,叹道:“你对朕都没有这么上心过。” 溧阳只当未闻,陛下有八位公主,一碗水端平,可裴琛对她与众不同。 “罢了,你先退下吧,朕去上朝。”女帝知晓自己女儿的性子,冷冰冰,毫无温度不说也不如二公主三公主愿意与她说笑,闷葫芦一个。 溧阳徐徐退下,出了大殿后迅速回裴府。 而裴琛一夜没睡也不困,坐在院子里听着知了的声音,身侧放着一柄剑,整个人枯坐不动,似老僧入定。 白露白霜担心极了,你看看我我又看看你,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主子是不是傻了?” “我觉得是很伤心,如果真瞎了,就太惨了。你去劝劝。” “我不敢去,你有没有发现主子性子变了。以后病恹恹的时候不爱笑,现在倒是爱笑了,可那笑又让我害怕,冷冰冰不说透着阴狠。” “我也有,但是我觉得现在的主子很高兴啊,你看做事更细致了,不再怨天尤人,多好呀。” “可是她看不见了。”白露吸了吸鼻子,眼泪簌簌滑了下来。 白霜也是一阵难过,两人说着悄悄话,忽见门口一抹熟悉的身影,两人如见救星般迎了过去。白露先说道:“我家主子傻了,您去看看,她都坐了两个时辰,天亮坐到大太阳。” 溧阳看向屋檐下坐定的少年,曾经的朝气都被抽走了,只生下一副躯壳。 白露还想说,白霜拉住她,“殿下,奴婢怕主子自己伤心,您去劝劝?” “我去看看,你们去准备她平日里爱吃的。另外不准任何人进来,尤其是孙公子那边的人。”溧阳简单吩咐一句,自己朝裴琛走去。 裴琛身上还穿着昨日傍晚换的衣袍,襟口上还有白色的粉末,但裴琛已然不在意了。她听着走近的脚步声,唇畔露出笑容:“你回来了?” “你知道是我?”溧阳有些惊讶。 裴琛点点头,白纱之下的鼻子显得小巧挺直,她笑说:“每个人走路的姿势不同,对应的脚步声就不同。” 她听了十多年,若连殿下的脚步声也听错,自己的喜欢也是空谈了。 溧阳眉头微挑,本想沉默,可触及她眼上的纱布后还是选择出声:“你很厉害。” “殿下的夸赞有些幼稚了。不过,我还是很喜欢。”裴琛唇角微扬,腰背挺得笔直,她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尽量保持情绪平和。 而溧阳让人搬了凳子,选择在她身边坐下,又将她喜欢吃的果子放在她的手中,简单说了入宫的事情。 “张先生,哪个张先生?”裴琛没有吃果子,自己也吃不下去。 溧阳说道:“前朝丞相张明浅,听说是第一批女官,文采斐然,是不可多得的奇女子,可惜早逝。”说完后她看到了裴琛襟口的白色粉末吓得将她手中的果子拿了回来,道:“你身上还有毒粉,怎地不换一身衣裳。” 裴琛手中空空如也,用右手压住左手,玩笑道:“等你回来换,我不喜欢旁人碰我,可我又看不见。” 溧阳脸一红,羞涩的垂下眼眸,裴琛难得示弱,她不能坐视不管,忍着羞涩说道:“我让人去准备热水,去洗洗。” “你给我洗?”裴琛有些惊讶,手腕上立即搭着一只手,其实她不害怕,一点都不怕。 上一世,她的朋友都死光了,溧阳也死了,天地间仅她一人活着。她不仅好好活着,还活成了女帝。高处不胜寒,那时的感觉才害怕。 好像天地间仅他一人,孤独寂寞。 现在她虽说看不见,可处处都有殿下的气息,让她很舒心。 风灌了进来,两人一起走回屋,裴琛不需人扶也可以平稳地走进屋,她能够很好地照顾自己。溧阳看着她平稳的举止,一时间觉得自己有些多余,她有些迟疑,却见裴琛径直朝着烛台走去,吓得她立即上前将人拖回来。 裴琛被拉得踉跄两步,溧阳气恼道:“白露白霜。” 白露白霜闻声提起裙摆冲了进来,眼见着公主面色难看,两人对视一眼后不由心慌。溧阳压着怒气,说道:“将烛台拿走,天黑前不必送进来。” 婢女们缄默不语,闻言后手脚勤快地去取烛台,而裴琛如无事人一般站在原地,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只唇角弯成浅淡的弧度。 嗯,殿下还是在意她的。 烛台都被挪了出去,溧阳吩咐白露:“驸马要沐浴,你去准备,衣裳要宽松简便些的,不能有太多的装饰。” “奴婢这就去。”白露悄悄觑了一眼殿下,陡然发现这位公主殿下对她们主子的事情很伤心。 白露退出去,溧阳吩咐白霜:“你去夫人处,告诉夫人就说小公子眼睛不好了,请她过来看望。” 白霜也退出去了。裴琛忽而笑了,溧阳被她笑得脸发红:“你笑什么。” “殿下是一位贤良的妻子,娶你是我最大的福气。我在想我所有的福运都用来娶你了,以至于我近日不顺。”裴琛笑得有些狡猾。 其实并非是福运,而是她太过张扬了,引来许多人的嫉妒。 溧阳被她调笑后,神情不变,淡漠地看她一眼,口中说道:“你可知花言巧语都是哄骗无知小女孩的。” “我说的是实话。”裴琛敛笑,努力扮作严肃的神色,“殿下,你要相信,我说的话都是真的。” 这时,白露在屋外说话:“主子殿下,都备好了。” “知道了。”溧阳回复一声,自己走到裴琛面前,盯着她那张不说好话的嘴巴,伸手去捏,“裴琛,我不喜欢花言巧语。” 裴琛:“……” 吃亏了。 热水都备好了,换洗的衣裳就准备在屏风外,裴琛依旧沉浸在自己被调戏的兴奋中。直到浴室门砰地一声关上,溧阳来回走动的脚步声惊得她心口一跳。 “你怎么不出去?” 溧阳不答,伸手将她发髻上的束带除下,长发如瀑布般散落在肩上,显得脸颊愈发的小了。 裴琛哑然,下意识抱着自己的胸口,努力为自己做出最后的‘挣扎’:“我自己可以洗的。” “你看不见的。” 裴琛小脸涨得通红,“看不见也可以自己洗,你出去吧。” “当真?” “当真。” 第24章 洗澡 溧阳离开了,离开之前将固执的人引至浴桶前,将她双手放在桶沿,将洗澡一应物什都放在浴桶旁。 门轻轻关上后,溧阳不觉笑了,自己竟和一个孩子计较。 她并没有走远,仅站在了门外,与裴琛一门之隔。 夏日气温高,水中多待些时间也不会感染风寒,就怕眼盲的人看不见脚下的水渍而摔倒。 女孩子洗澡都很慢,更何况是看不见的女孩子。溧阳贴心又耐心地守着,并没有觉得烦躁无趣。 不知洗了多久,溧阳双腿都站麻了,里面传来试探的声音:“你还在外面吗?” 溧阳没忍住笑了,刚才有多固执,现在就有多卑微,她忍着笑推开门,饶过屏风,固执的女孩已穿好了衣裳,不过衣裳都是水,静静地贴在腰际腹背。 “你穿得很好。”溧阳若无其事地夸赞一句,转身就大大的毛巾裹在她的身上,好心提醒:“下次别自己洗了,浪费水。” 裴琛:“……”浓浓的嘲讽。 她不满,冷哼了一声:“我这是独立。” “瞎子要独立就是给人找麻烦。”溧阳搀住她的手,添了一句:“你的衣裳都湿了,还得再换。” “哪里湿了?”裴琛下意识摸摸自己身上的衣裳,一摸就摸到一大片湿湿的布料,好吧,自己高估自己了。她还是选择为自己辩解:“下一回就不会湿了,一回生二回熟。” “三回四回还得湿。”溧阳玩笑般跟着说了一句。 裴琛登时不知该什么了,但从殿下轻快的语气中可感觉出她的心情很好,都有心情开始与自己说笑了。殿下心情好,自己自然不会让殿下不高兴。 她斟酌道:“五回六回呢?” 两人走进了卧房,溧阳松开裴琛,闻言后也认真想了想,言道:“说不定就是干的了。” 裴琛歪了歪脑袋,好像哪里不对劲,总觉得怪怪的,但她又不知该如何说,唯有沉默下来。 沉默不过两息,手中被塞进一块点心,她张口就吃了,耳畔传来溧阳戏谑的声音:“你不怕我给你下.毒?” “不怕,我是你最好的盟友。”裴琛慢条斯理地咬着点心,眉梢轻扬,自信又得意道:“你若再找比一个比我还这么优秀的盟友,我立即打包袱走人。” 光是喜欢是不够的,要有站在她身边的资格与底气。你喜欢她,却无法给她助力,那么,你将会成为她的包袱。 既然都是包袱了,你就没脸留在她的身边。 “是吗?”溧阳哀叹一声,被她的自信感染了,确实,裴琛身上有无止境的潜力,足以让自己为她停留。 吃过一块点心,裴琛给自己擦擦嘴,认真说道:“殿下可想过外放?” “想过,陛下也曾外放过。”溧阳沉吟。 裴琛擦嘴擦了个寂寞,嘴角边挂着碎屑,溧阳伸手去擦了,指腹擦过她的唇角,两人皆是一惊。 眼盲的人尤为敏感,指腹掠过的感观让她心口砰砰跳了起来,如何都无法平静了,双手不觉握在一起。溧阳看到她粉红的耳垂,想到自己的举止过分了,直言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过于言重了,说到外放,我觉得不如找个机会离开京城,眼下陛下身子大好,不如暂时避开。”裴琛抿了抿唇角,“二公主锋芒过剩,您不用争,太后不喜,陛下厌恶,不如让她自己自生自灭。” 陛下离大去之年,还有五六年呢。记忆中陛下是病逝的,接着是八公主继承帝位,没多久,溧阳杀了二公主,担了屠杀姐妹的恶名。 不如留着二公主在京,由着她自己闹腾。 闻言,溧阳的心态没有裴琛那么轻松了,她是切实经历过的,摇首道:“我若离开,其他姐妹岂不是要被她欺负了。”尤其是四公主五公主,两人压根没有夺嫡的心,无端被害了。 裴琛看不到她的脸色,猜测不出此刻的心情,只觉得她的语气中带着许多无奈,想起上一世,四公主五公主惨死,索性摊开直说:“我有一回瞧见四公主五公主极为亲密,在假山内……” 话说一半,溧阳捂住她的嘴巴,道:“不许胡言乱语。” 裴琛不肯罢休,反而握住溧阳纤细的手腕,冷酷地笑了:“你一味避开只会让她二人陷于无尽苦难中,我若是殿下就将此事禀报太后。陛下顽固不肯听我们的话,太后会听。她是过来人,比我们都清楚。” “我曾听过一个谣言,先帝曾经嫁给太后的双生弟弟顾锦桓,后两人和离,兜兜转转,她又与太后形影不离,姑嫂关系本就是不正当。四公主五公主的事想必在她的眼中不算大事。” 溧阳无奈,道:“你这么算计太后,她会不高兴的。” “我就是觉得太后比陛下更愿意解决小辈们的难事。”裴琛弯弯唇角,笑得有些得意,“无关朝堂,不会涉及朝纲,太后会欣然答应的,指不定还会撮合两位公主。” 溧阳没忍住翻了白眼,“太后娘娘会掐死你的。” “殿下,有些事情不该沾手的。不如我替你解决两位公主的事情,你答应外放,如何?”裴琛热情极了,她就想二人世界罢了,过上两年,殿下必然会喜欢她的。 溧阳迟疑,白露走了进来,说道:“殿下,主子,青莞姑娘来了。” “给你们主子换身干净的衣裳。”溧阳起身了,面色凝重,“我去见青莞。” 裴琛笑着点点头,等了几息,确认脚步声远了才站起身,扯开毛巾,吩咐白露:“我要那身红色的衣裳。” 白露奇怪:“您怎么喜欢穿红色的?” “喜庆。” 白露不理解,您都看不见了,还喜庆什么呀。 青莞暂住裴府,药水一日换三回,裴琛顺势与她问起情蛊的事情。 “南疆情爱法宝情蛊?”青莞第一反应是诧异,“你怎地问这个?” “耳闻便想问问。”裴琛撒谎。 “这样啊。”青莞打消疑惑,大方解释:“南疆人和我们想法不同,这个东西将人□□.望放大,性.欲是难以启齿的事情,以这个来验证双方的喜欢,显然违背了天地之间的法则。大周也有情蛊,是一对女子。” 裴琛竖起耳朵倾听,青莞拿了主人家银子也没有隐瞒,“让我解毒,可我诊脉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发现,无病无痛,我也很诧异,直到情毒发作的时候脉象才会显示。” “你能解毒吗?”裴琛忽而有些激动。 “解不了。”青莞惋惜,无异于往裴琛脑袋上浇了一盆凉水,裴琛深吸了一口气,听着青莞继续说道:“情毒并非寻常毒药,它是蛊虫,唯有将蛊虫杀死才可,但是你若用药来灭蛊虫,人的身子会熬不住。因此,那个姑娘自尽了,母蛊的女子也跟着殉情。说是殉情,我觉得挺……” 青莞顿了顿,淡淡一笑:“人家不爱你,你就给人家下蛊,贱不贱啊。” 裴琛跟着狠狠点头,又问:“你可想过解了情蛊?” “我又没中情蛊,我解什么。”青莞不理解,再观对方紧张的神色,下意识抓住对方的手腕,“你中情蛊了?” 裴琛没有收回手,青莞自己都说了,不到毒发就诊不出来。 果然,青莞什么都没诊出来,悻悻地松开手。裴琛握住自己的右手手腕,问道:“你不想解吗?” “不想,我对医术没有太多的追求,能让我行走江湖就成了。”青莞摆摆手,“去解这个做什么,贱不贱啊。” “你会解以后,大周内有人找你解毒,你就是仅此一家,诊金可以涨很多。”裴琛循循善诱道。 青莞不上当,眉头微皱,摆摆手拒绝,拎着自己的药箱走了,不和傻子说话,再说下去,自己就成救济万民的大善人了。 裴琛失望,呆坐良久,毒三娘名声大,医术精湛,连她都没办法可见此事棘手的程度。 溧阳晚上才回屋,从宫里回来的,婢女禀报青莞姑娘来过,走后驸马就坐到现在,不肯说话。溧阳很累,尤其是一夜未眠,又在宫里与群臣对峙,身心疲惫。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抬脚走进屋,“你吃过饭了吗?” “没有,等你。”裴琛抬首,眼前一片黑暗,却感觉到了溧阳的气息,她还是笑了。 溧阳轻笑,在她身边坐下,“你笑什么。” “听见你的声音就很舒服,就想笑啊。”裴琛唇角弯弯,却很规矩地没有伸手去碰她。裴琛知晓,溧阳生性冷漠,不喜被旁人触碰。她能不碰尽量就不碰,免得引起不必要的不快。 溧阳被她的笑容暖到了,也没有那么疲惫,简单将朝堂上的事情说一遍。 清晨的时候,二公主先她一步入宫将事情禀报给陛下,其实就是告状。陛下恼恨,在溧阳的解释下才消气。接着朝堂上言官弹劾裴驸马草菅人命,当街杀人。 刑部杀呈上仵作的验尸报告,死者是被摔死的。登时,文官愤怒,武将破口大骂,裴琛若在,只怕一人一口唾沫都会淹死她。 最后林新之辩解裴驸马被死者洒了毒粉,其他人说她为裴驸马辩解,是不实之举。 刑部主事顾照林出殿解释死者死因,在死者的指缝中发现了残留的毒粉,风向立即就变了。仍旧有人说裴琛残暴凶狠,不该下狠手。 三公主怒骂对方:“你娘被人打了,你不还手还认对方做母亲,哎呦,你可真是大善人。裴驸马被人害,出手狠了些,死者也是死有余辜。” 对方涨红着脸解释:“人家才七岁。”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她是七岁不假,能比得了天子吗?有心犯罪,不论年岁。裴驸马性命不保,太后都已赐下棺木,你们还囔什么,食君俸禄就让你们睁眼说瞎话的?”三公主语速很快,不留一点余地。 这时顾照林说了一句:“臣去查验过,药粉不会伤及性命,只会毒瞎眼睛。” 三公主气得不行,“你是哪头的,人家都瞎了,你还说人家只是瞎了,没有性命危险。” 顾照林被骂得无奈,林新之淡笑着将人一脚踹出殿,滚出去再说,真是一块没有心的木头。 听到这里,裴琛笑了,“顾大人是不是脑子不大好?” “古板了些,脸臭了些,除了林新之,也没人和她玩了。”溧阳惋惜。 顾照林被踢走后,情势大好,陛下下令将死者安葬,死者父亲流放三千里。女儿这么小肯定是大人授意,大人死者可免活罪难逃。 散朝后,顾照林又面见陛下,要求再审,一对普通父女不会无故针对驸马,背后必有主谋。 女帝没答应,裴琛毕竟失手打死人了,再审下去,于溧阳名声有碍,故而驳回顾照林的请求。 顾照林也不肯,差点死谏,说什么刑部不能有不明不白的案件,死磕到地。最后溧阳与林新之将这个顽固绑着送回家。 裴琛听得笑弯了腰,心中对女帝的做法也很佩服,当断则断,死磕到底并无益处。人在暗,我在明,压根不知对方何时出手。 溧阳补充一句:“昨日闹事的那几人,我让人盯着了。他们今日去酒楼喝酒,出来后忽然倒地死了,中.毒而亡。查了酒与菜,并没有毒药,想来是提前被人下了慢性毒.药。” “无妨,我们日后小心些就是了。”裴琛很坦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自己做好准备就行了。 再者,她知道自己树敌太多,三两个敌人都不算事情。 婢女们摆饭了,两人对面而坐,白露替裴琛布菜,裴琛用筷子有些不方便,第一回没戳中碗,第二回才戳进去。晚上吃糖醋排骨,听闻是太后发明的菜肴,京城内的小姑娘都很喜欢。 排骨有些滑,夹住后又掉了,啪嗒一声,溧阳心口一颤,皱眉道:“白露,你下去吧。” 白露不知所措,在被公主冷冷睨了一眼后迅速退出去。 屋内仅两人,裴琛的排骨掉了,伸手去摸,溧阳走过去快速握住她不安分的手,“你别动。” 裴琛笑了。 溧阳无耐,让人去了勺子,又将掉落眨桌上的排骨处理,自己给裴琛先盛了碗鸡汤,“喝汤,碗里有四块鸡肉,小心鸡骨头。” 裴琛听话极了,认真喝汤,慢吞吞地吃着鸡肉,嚼着碎骨。 等她吃完,溧阳将排骨放在她的勺子里,排骨很小,一口一个。裴琛轻易地将排骨送进嘴里,溧阳松了口气。 晚饭静默无声,偶尔能听到勺子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 门外守着的白露与白霜时不时偷看一眼,皆是震惊,白露等长大了嘴巴,白霜奇怪道:“你有没有发现殿下好像只有面对主子的时候才没有那么冷。” “主子是她自己挑中的,自然是要喜欢的。”白露高傲地扬起下巴,幻想着日后温馨的生活,整个人畅快极了,“主子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终于熬出头了。” 婢女们喜得不行,屋内两人平静的吃饭,溧阳时不时地看向裴琛,确认她碗里的吃完了又添一些新菜。 一顿饭吃下来,溧阳已然很疲惫,裴琛喝了一碗消食茶。 两人要休息了。 洞房当天,裴琛不让溧阳上床。 第二天,两人在林家度过。 第三天,也就是今晚,两人都很平静地躺了下来。裴琛睡里面,溧阳躺在外侧,盖了一床薄薄的被子。 溧阳本来很疲惫,可真躺下后,又没有睡意,睁着眼睛看屋顶。 裴琛平躺着,眼睛上蒙着白纱,看不见是醒着还是睡着,横竖都是看不见。溧阳便侧躺着,面相里侧。 谁知,裴琛也侧躺下来,面向外侧。 两人面对面了。溧阳窘迫,“你怎么动了。” “你动我才动着的呀,你想看我,我就给你看呀。” “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你都面向我了,难不成看墙?” “你怎么知道面向你。” “感觉啊,身侧塌陷的程度不同。眼盲的恩格外敏感。” 溧阳服气了,旋即又平躺着,继续看屋顶,裴琛跟着她动,面向屋顶。 缄默无声。 最后两人在沉默睡着了。 清早,裴琛是被青莞的声音吵醒的。青莞调戏白露,声音聒噪不说,还逗弄人家趁早嫁人。 裴琛坐了起来,青莞立即不说话了,装模作样地过来把脉,接着换纱布,最后,悄然离开。 “她跑那么快做什么?”裴琛不解,她不提情蛊了,可以聊一聊其他的事情,比如留下做府医。 价钱好说的。 跑得太快,裴琛只好先起来用早膳。早膳喝粥吃包子,包子那么大一个,手抓着吃就行了,最后她喝了两碗粥,四个包子。 放下碗筷后,顾夫人破天慌地来了,一袭素衣,乌发高挽,只一根木簪斜插入鬓。 裴琛准备出门去外面坐坐,听着婢女们说话的声音才会感觉自己是裴琛,而不是裴熙了。 顾夫人进门后就扶住她,她不想顾夫人担心,笑着说道:“再过半月就能看到了,没事的。” “你竟也会安慰我了。”顾夫人自嘲,似笑非笑,再看女儿消瘦的面容,心中也是愧疚,“你要出门?” “殿下去上朝了,屋内闷得慌,我想去外面坐坐。母亲要一起吗?”裴琛友好地邀请。顾夫人停了下来,看着裴琛的侧脸,恍然有种乖巧的恬静。 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女儿长大了,独立生活。 顾夫人搀扶着女儿去屋檐下的椅子上坐下,温度有些热,婢女们在一侧打扇,她感应到裴琛的身子犹如寒冰一般。 明明是酷热,摸着犹如凌冽寒冬内的白雪,冰得人发颤。 裴琛唇角轻扬,心情很不错,“母亲,殿下找来的大夫不错,可要给您把脉看看?” “我不用了,她可说你的身子如何?”顾夫人有些畏怯。 “大夫说好好养着就成,会和寻常人一般。”裴琛语气轻快,未免说起不好的话立即换了话题说起裴家枪,“母亲,你可晓得刘家的人学了裴家枪?” “谁?”顾夫人反射性开口询问。 “刘舒。不过,他已经死了,死在我的枪法之下。”裴琛得意道。 顾夫人惊诧,“那他的枪法也不怎么样。” 裴琛:“……”会不会聊天。 裴琛不说话了,顾夫人心不在焉地看着院子里的景,脑海里依旧想着女儿的病情,丝毫没有意识到裴琛的情绪变化。 母女二人枯坐了片刻,顾夫人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后就离开了。 裴琛一人独坐,白露白霜叽叽喳喳说着裴铭的事情。 “孙公子两日没有回来了。” “您说他是不是做坏事去了,那个院子里的人守口如瓶呢。” 裴琛闻言,说道:“他在外有什么情人吗?” “情人呀,听闻有许多相好,很多姑娘都倾心于他呢。”白霜气鼓鼓的,看了一眼自己家的姑娘,没好气道:“那些姑娘眼睛都瞎了。” 白露接过话,说道:“对,就是眼睛瞎了。” 裴琛抿唇浅笑,白露白霜这对姐妹颇为有趣,跟着原主这么多年,也算是机灵忠心的婢女。 听着叽叽喳喳的声音,眼前从黑暗慢慢幻化成了七彩天空。 白露问白霜:“你娘老子昨日来了?” “来了,让我嫁人,不成就给主子做个小,给主子生个孩子就成了半个主子。”白霜一脸愤恨。 白露噗嗤笑了,“主子要你吗?打死主子都不会要你的,那你慢慢生啊。” 裴琛也笑了,玩笑道:“孩子怕是没有,银子倒是有,我给你找一户人家嫁了,如何?” “不成,奴婢要一辈子跟着主子,不嫁人。”白霜脚一跺,转身走了。 裴琛笑话道:“也成,我给你银子养老啊。” 溧阳进院就听到轻快的声音,脚步一顿就撞见了满脸羞红的白霜。白霜呀了一声,惊得忙俯身行礼,接着匆匆离开。 裴琛闻声静了下来,就连白露也是一脸畏惧之色,不敢言语。 “这是怎么了?”溧阳笑问,“你们主仆说什么有趣的事情,不想告诉我?” “没什么事情,白霜娘老子来了想让她回去嫁人,白霜不肯,我们拿她打趣呢。”裴琛坦然,“殿下身边的断情绝义年岁也到了,也该要嫁人了。” 溧阳莞尔:“也是好事呀,驸马开口了,不如孤给你纳个妾吧。” 裴琛唇角的笑意凝滞下来,“你说什么?” “孤说给你纳妾,青莞不错。”溧阳在裴琛跟前止步,目光淡淡。 裴琛冷笑:“你自己享用吧。” 第25章 孩子 公主给驸马纳妾是一件稀罕的事。 被拒绝后,溧阳并不气恼,反而苦口婆心地和她解释:“青莞的医术很好……” “你给我一把刀,我可以立即自我了断,不需你费心的。”裴琛白了她一眼,自己撑着站起来,转身就朝屋里走去。 她走得太快,路过门槛的时候被绊了一下,溧阳的心提了起来,“裴琛,我说说罢了。” 裴琛不理会她,自顾自走了。 溧阳得了没趣,独自一人在屋檐下坐下,目光怔忪,自己嘀嘀咕咕:“名义上的事情罢了,逢场作戏,于她而言,并没有损失的。” 说完,她自己也觉得不对劲。 罢了,不再提。 吃午饭的时候,屋内气氛就不对劲了。裴琛耷拉着脸,溧阳保持沉默,婢女们更是大气不敢出声。 午后,溧阳出府去办事,裴琛一人在屋内下棋,青莞来换药,换过就跑了,明显是不想多呆。 溧阳去了永安楼后的巷子。 永安楼周遭都是寸土寸金的商铺,永安楼是活字招牌,带动了周围的经济。 绝义在一户人家门口等了多时,时而听到婴儿啼哭声,看着婢女引着一个又一个乳娘入门,接着又被赶了出来。 她没好气地吐槽一句:“找个乳娘都这么费劲。” 溧阳在她的千呼万唤中来了,她立即迎了上去,“她们找了有十八个乳娘了。” “你记这个做什么?” “无聊打发时间门,找这么多乳娘都不成,属下担心出了问题。” “什么问题?”溧阳沉着脸色。 绝义认真说道:“那个孩子身子不好,喝不进乳娘的奶水。” “闭嘴。”溧阳瞪她一眼,“若是成真,孤立即给你找个夫婿。” “不不不、属下的意思是孩子身子很好,奶水都不够喝。”绝义叫苦连天,差点咬了舌头。 溧阳不去管她,只觉得心口有一团火在灼烧着心肺,让她坐立难安。 一行人站在暗处,看着永安楼的二掌柜走进门,身后小厮提着大包小包的物什,明显是有备而来。 溧阳看了两眼,绝义解释道:“不是大掌柜的生孩子,是一个女子,好似是永安楼的婢女,大掌柜来这里照顾着。” “生的女孩子?”溧阳忐忑不安。 绝义点点头,“对,是个小女孩子,月份不足,请了几波大夫。” “找个机会,将孩子抢出来。”溧阳叹气。 绝义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您好端端抢人家孩子做什么?您要养孩子吗?驸马同意吗?” “驸马……”溧阳迟疑,面前浮现裴琛裹着白纱的面容,心中愈发憋闷。 她犹豫不定,二掌柜又出来了,面色冷凝,显然是不高兴了。溧阳与绝义隐于暗处,等着人走远了才敢露出身形。 “裴铭来过吗?” “没有。” 话音落地,又来一行人,两人再度躲了起来。绝义将溧阳隐在自己身后,溧阳探首却瞧见了熟悉的身影。 是裴铭。 裴铭在门口下马,左右看了一眼,确认无人在意后,自己快速下马然后推门进去。 绝义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疑惑:“是不是他的私生女?” 溧阳不答,在迟疑了两息后吩咐溧阳:“你可能翻墙进去听听他们说什么?” “您先回去,等属下的消息。”绝义点点头,再观殿下一脸忧心,她不理解殿下的心情。 裴铭养私生女,殿下担心个什么劲?她疑惑了须臾,又反应过来,殿下喜欢裴铭? 绝义颤了颤,殿下已然走远了。她立即翻墙进去宅子里,民居没有太多的护卫,她轻松摸到了屋子,跃上横梁。 屋内只有一男一女,男子站在床前,是裴铭,女子躺在床上,面色红润,头上裹着抹额。 “裴郎,你给孩子取名罢。” 裴铭盯着床榻里侧的襁褓,面色不快,“怎么是个女孩。” “女孩也是你的骨血,你们裴家三代都是男孩子,如今多个女孩不欢喜吗?”女人极力去讨好裴铭。 裴铭显然不上当,“孩子你养着吧。” 绝义看着床榻上的女子,有些疑惑,好像生孩子的不是她…… 她还没想明白,女子起身抱着裴铭的腰肢,“裴郎,我可以不进裴家的门,但是孩子是你的骨血呀,你不能不管呀。” 裴铭无动于衷,丝毫没有触动,冷冷的将女人推开,“我要的是男孩,女孩不能继承爵位,你取个名字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床上的女子怒了,抓起里侧的襁褓就想要砸在地上,绝义提了一口气,好在女子没有那么疯狂,举过头顶又将襁褓狠狠地丢在床上,襁褓里的孩子终于哭了出来,嚎啕大哭。 “烦死了。”女子看了一眼,抬脚也走了,任由孩子哭闹。 绝义立即翻窗而进,抱了孩子就走,迅速消失在巷子里。 裴府来了客人,三公主登门来看望大姐夫,颇为阔气地提了一盒人参,并表示要蹭一顿饭。 裴琛应对自如,三公主嬉笑着询问大姐姐的去处,随手拿起一块点心吃,吃完以后大为夸赞。 “殿下若是喜欢,我将庖厨送去三公主府。”裴琛抿唇淡笑,手中捧着一盏茶,摆摆手,示意婢女们都退下。 三公主闻言心里咯噔一下,“你又想祸害我?” “有一笔大买卖,你可要做?”裴琛无辜极了,修长的指尖捏着自己的袖口,笑吟吟出声。 “什么买卖,多少银子的?我没有钱。”三公主皱眉。 裴琛摇首,“我发现一山下矿石多,说不定是金矿呢。” “金矿?煤矿还差不多,你自己怎么不去呢?”三公主狐疑,这么好的买卖自己干嘛不去,偏偏要来找她?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因为你是公主啊,我买下那座山,你去试试,如何?”裴琛说道。 三公主迟疑,“是不是有人和你抢?” “三公主聪明,不仅我,我那个大侄儿也盯着呢。”裴琛做无奈状,“殿下可想好了,山下有什么,意味着您将得到多少财富。” 裴铭阴狠,但眼光独到,经商交友都是一等一的。这点她很佩服。上辈子裴铭死后,她查收了许多矿产,都是裴铭发家前所获,如今还没有人发现,她不适合出面,不如让三公主试试。 她端庄的笑了,“殿下可要想好了,这么大的馅饼砸给你,你能吃得下吗?” “能,我可能吃了。你将位置给我,还有你勘测的匠人,我们五五分账,你放心,日后有人问起,与你无关。”三公主爽快的答应了,裴琛出钱,她何乐而不为呢。 两人达成共识,接着说了些细节问题,直说到暮色四合,溧阳归来。 “我就不吃饭了,改日再来。哦,对了,擂台赛终止了,没人敢上来比试了。二姐姐又嫁不出去了。”三公主兴奋得脸色通红,当即就不再留下吃饭,自己领着护卫潇洒离去。 溧阳被她惊住了,裴琛好心解释:“她来送人参的。” 溧阳看向桌上的锦盒,直接打开了,人参好大呀! 两人平静地用过晚饭,青莞来换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亥时,两人躺在床榻上,中间门隔着一臂距离,都没说话。 裴琛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话题,刚想开口,门外传来婢女的声音:“殿下,绝义求见。” 闻言,溧阳立即起榻,扯了一件外衫就走了,脚步极为匆忙。裴琛不解,摸索着空空的床榻,心中一阵失落。她都想到话题了,可以聊很久了。 白露走了进来,见主子坐在床榻上,双手在外侧摸索,心中不忍,“殿下有急事出府去了,您自己休息,奴婢守夜,就在地板上睡,您有事唤奴婢。” “地板上不舒服,你自己去睡,我没事的。”裴琛不忍心折腾自己的婢女,都是些小姑娘,何必为难她们。再者,自己也想静一静。 白露还是没有走,就在屋外等着。 裴琛躺在床上,躺在溧阳躺下的位置,呼吸间门似乎还有她的味道,清淡而高贵。 她合上眸子,将身子蜷曲起来,漫长的黑夜会有天明的。 那厢离开的溧阳出了院子就遇见绝义,而绝义怀中多了一个襁褓。绝义面色不快,溧阳没有言语,领着她直接离开裴府。 坐上马车后,溧阳吩咐车夫:“回公主府。” 言罢,绝义将婴孩递给她,小小的孩子哭不出声音了,小脸苍白极了。溧阳惊讶,眼神沉凝,绝义解释道:“被摔的。” “谁敢摔她?”溧阳怒了,心口激出怒火,然而理智犹在,小心翼翼地接过襁褓,目光露出点滴的笑意,“他的父亲是裴铭?” 绝义看殿下万分珍惜的神色,心中大为不解,对情人的孩子怎么就那么激动呢,难不成还想带回去养着不成。 “父亲是裴铭,母亲却不是永安楼大掌柜,是大掌柜身边的婢女。” 溧阳一怔,襁褓中的孩子闭着眼睛,气息微弱,她来不及问话吩咐车夫加快速度。 车夫扬鞭,加快速度,到了公主府,皇甫仪来接。 皇甫仪见到襁褓中的婴孩后呆住了,“您这是哪里弄来的孩子?” 绝义好心解释一句:“裴铭的私生女。” “殿下怎么多了收养人家私生女的癖好了,这个孩子不出意外应该喊你叔奶奶了。”皇甫仪嘴角翘了翘,幸灾乐祸地看着溧阳。 溧阳一时语结,上辈子是母女就罢了,这辈子又上一层楼了。 “先生,她被摔了,气息似乎都没有了,您看看?”溧阳心里焦急。 绝义上前一步解释:“被人家摔到床上,当时就大哭了,哭了两声就晕了过去,我这才偷了出来。” 皇甫仪更是瞪着绝义:“三日不见刮目相看,你连孩子都偷了。” 绝义窘迫,“是殿下惦记着人家私生女,我也没有办法。” “够了,先治病。”溧阳怒喝,打断两人不得体的话,“先生,你给她看看。” 皇甫仪嘴角抽抽,上前查看,诊脉摸身子,溧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在她焦急的等待中,皇甫仪慢悠悠说了一句:“找个乳娘,她饿了,且看看日后会不会摔成傻子。” “摔成傻子,这么严重吗?”溧阳皱眉。 皇甫仪拢着袖口,慢悠悠说道:“此女于殿下大计并无益处,殿下需早日脱身才是。” “闭嘴,去找乳娘。”溧阳不愿多谈,语气不耐,抱着孩子就回自己的院子。 皇甫仪态趁机抓住绝义追问,“裴铭算计殿下,如今殿下怎地还要救他的女儿,好事做多了,容易天打雷劈啊。” “先生,您想过没,她这么做会不会是因为她对裴铭用情太深?” 皇甫仪浑身一颤。 皇甫仪从公主府的管事婆子中寻了一位乳娘,将人送进公主的屋里。孩子的奶水解决了,她决定要给殿下上课。 趁着喂奶的功夫,她拉着殿下说话,“殿下,男人只会妨碍您的路,裴铭阴险狡诈,他算计您的事情,您都忘了?” 她不理解,裴铭算计殿下的事情,殿下自己为何替他瞒住了陛下,就此将人杀了,不好吗? 溧阳忧心忡忡,对上皇甫仪失望的眼神,哀叹道:“我只是看这个孩子可怜罢了,您不要多想,我会与驸马好好过下去的。” “殿下的眼神骗不了我,方才你分明很紧张这个孩子。”皇甫仪忧愁极了,殿下惯来冷漠,突然对一个孩子这么上心,难保不是为了其他男人。 她主动解释道:“你可知晓陛下为何讨厌裴驸马?” “为何?”溧阳不解,“不是因为她身子不好,无所事事吗?” “因为她是顾夫人的女儿。陛下与顾夫人之间门曾相爱,后来顾夫人选择嫁人生子,陛下这才连带着不喜裴驸马。您想想,您这么喜欢这个孩子,驸马会不会高兴。到时候若牵连这个孩子,可就是第二个裴驸马了。”皇甫仪苦口婆心地劝解,“您若喜欢裴铭,当初……” “先生,我只喜欢这个孩子,劳烦您替我看着,暂时不要告诉驸马。”溧阳打断皇甫先生的话,“我不喜欢裴铭。” 皇甫仪怔怔地看着她,额头上写着:我不信。 溧阳旋即不去管她,管事婆子将孩子包好还给她,小心翼翼说道:“这个孩子撞到脑袋了,殿下还是让大夫来瞧一瞧。” 言罢,溧阳狠狠地瞪向皇甫仪。皇甫仪讷讷道:“我就是个半吊子大夫。” 溧阳气得不行,怀中的孩子极为瘦弱,小脸干瘪,远远不如寻常孩子的大小。 公主府的管事连夜去找大夫,裴府内的裴琛躺了许久都睡不到,最后让人去问青莞要了些安神药。 一夜到天亮,清晨起来,气色极好。 青莞来换药的时候,她更是板着脸,一声不吭,青莞极为识趣,一句话也不说,警惕地替她换药。 临走前吩咐一句:“情绪莫要波动,不然你的眼睛恢复得很慢。” “三娘,我有话想与你说。”裴琛忽而又笑了,示意婢女们退下。 青莞抑郁,她有些害怕这位驸马,病秧子心思玲珑,她有些招架不住。她无奈地叹口,裴琛却说道:“我中了情蛊。” 青莞挑眉,立即抓住她的手腕,出于职业惯性,摸到脉搏后依旧是一阵失望,她哀叹道:“你是母蛊?” “你如何知道的?” “你若是子蛊,只怕早没了性命。唯有母蛊才让你与无事人一般正常生活,我不解,你既然给人下了母蛊,为何又要解呢?”青莞心中有些畏惧,能用情蛊的人都是疯子,压根就不是正常人可以干出来的事情。 情蛊分为子蛊母蛊,子蛊必须依靠着母蛊生活。母蛊的血能让子蛊安定下来,合欢不是唯一的途径。但两人不能长久分开,不然中了子蛊的人每月都会极为难受,生不如死,但不会伤及性命。 可那个时候不如死了为好。 情蛊是更深一层的春.药,但功效远胜过于此。 裴琛不悦道:“不是我下的。有人中了子蛊,若无人吃下母蛊,她就会死,对吗?” “话虽如此,可不该是先服用母蛊,再让人吃下子蛊吗?你这里怎么颠倒过来了?”青莞正色道,“你身上有母蛊,于你的生活并影响。” “我不想那人每月生不如死。”裴琛恍惚道。殿下受的苦楚太多了,她不忍。 青莞心中一动,哀叹须臾,静静的看着对面的少年人,动容道:“我不妨告诉你,南疆并无解药,不,应该是至今无解。驸马不如死了这条心,从其他地方安慰对方。不过,你的身子熬得过每月一碗血吗?” 她悄悄看向裴琛的手腕,那里确实有一道疤痕,可时间门长了,不像是上月刚划的。 忽然间门,她看到一顶绿油油的大帽子戴在了溧阳公主殿下的头顶上。 妈呀,自己会不会被灭口啊。 青莞嬉笑道:“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你知道了我的秘密。”裴琛低笑,纤长玉白的书捏着桌角,啪嗒一声,她捏断了,对面的青莞瞪大了眼睛,“你是不是提前砍断了来吓唬我?” 裴琛叹气,“你留下,做我的大夫,钱不是问题,我也可以将你姐姐的孩子送去顾家女学教养,男孩子送去学堂。这样,你就是孤身一人了。放心,你若是死了,我也会很好地照应她们。三娘,人活着,大多时候不是为了自己,你说,对吗?” 青莞震撼,柔弱的少年人用最轻的语气说着最狠毒的话,偏偏又有理。 “你可以离开京城,你的生死不再关注到她们的未来。我可以养活她们,给她们最好的教育,最好的衣裳穿,毒三娘,你能办得到吗?” “我……”青莞讶然,她确实办不到,江湖人习性野蛮,与权贵如何相比呢。 她心中建造的房子轰然倒塌了,一时间门,她无言以对。对面的裴驸马说道:“你是自由的,你想做什么都可以,犯了错,我可以庇护一二,但不可随意杀人。哪怕你打了皇帝,我都可以遮掩。” “你的口气可真大呀。”青莞心动了,这么大的诱惑让她开始徘徊。 裴琛笑意淡淡,“我有底气,太后身子康健着呢。” 青莞郑重的点点头,“好,我可以留下做你的府医,但我的月银高。” “我说过,你开价即可。”裴琛松了口气,毒三娘将会是最大的助力,她高兴道:“我会为你单独辟一个院子,随你折腾,至于你家的孩子,送去女学,我马上就让人去办。” “好,我喜欢你这么爽快的性子,这么一来,我就好奇谁中了子蛊。”青莞下了决定后整个人就轻松许多,微微一笑,开始八卦了,“裴小公子除了身子不好外也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裴琛神色一肃,站起身,吩咐白露:“送客。” 青莞哎呦一声,背起自己的药箱问道:“我住客院不合适了,我换个大些的院子。” “自己去挑。”裴琛抬脚就走了,走了三五步又听下来,冷笑笑,一字一句道:“我不会纳你为妾的。” 青莞一惊,当即回骂道:“无耻,谁要给你做妾,等你床上能爬得起来再说。” 裴琛气呼呼的走了,府内的婢女婆子们面面相觑,才刚成亲,就要纳妾了? 仆人们不敢乱想,裴琛气得回院子去射箭,眼睛看不见,抱着弓箭一通乱射,最后还是白露寻来了箭靶。 裴琛箭术极好,摸清方位后,摸索着射了几箭,箭箭落空,她没有气馁,又接连射了数箭,箭射中了箭靶,未中红心。 饶是如此,白露白霜还是欢呼雀跃,裴琛冷静下来了,循着方向的搭了三箭。 三箭齐发,皆射中箭靶,可惜未中红心。 裴琛继续练,练了数箭后,一箭射中红心,周围响起欢呼声,而裴琛双臂酸麻,已抬不起来了。 累了以后,脑袋里就空了下来,晚上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溧阳一日一夜未归。 出门探亲的顾家大舅终于回来了。 顾朝谙在外甥成亲的第二天早上就出门探访好友,走了三日才回来,府内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盯着被裴琛射成窟窿的箭靶半晌没说话,然后盯着大外甥脸上的纱布看了几眼,“阿琛啊,你是不是装的?” “您说呢?”裴琛笑得好看极了,一袭麻木绸衣站在院内,笑容可人,“舅父,您探友回来了?” “走到一半就听到你的事情了,本想着回来的,难得来一趟京城就只好去了。想来你有太后照顾,未必会吃亏的。”顾朝谙讪讪道,“你娘出来没?” “出来了,又回去了,不如不出来。”裴琛哀叹一句,顾夫人圈地为牢,与外间门都已隔离。 其实顾夫人一出生就拿了王牌,顾杜两氏联姻生下的嫡女,与陛下一道长大,但凡有些清醒就不会过成如今的地步。若有太后娘娘一半的清醒,如今也过得逍遥自在,陛下那样的身份,爱了也是白爱,不如好好爱自己。 青梅竹马的爱情谁能善终呢。 裴琛心中腹诽,顾朝谙围着箭靶走一圈,最后说道:“大外甥,听说你文不成武不就惹陛下不高兴,如今想来都是谣言。但你还是没有我顾家的遗传,不会读书啊。想你外祖父当年一路过试,被钦点成探花郎。可惜你啊。你姑姑母更是走遍天下,将女学扎根,到了你,哎。” “但他们不会武功啊。”裴琛笑靥如花,状若无辜说道:“我至少比姨娘阿娘要强多了,不会将自己折腾形销骨立。” “话别说那么满,我来的时候听说你要纳妾,气走了公主?”顾朝谙笑着问,“尚公主就不要想着纳妾。” “舅父,你说你的夫人给你纳妾,你高兴吗?”裴琛不答反问顾朝谙。 顾朝谙笑意凝固,可裴琛看不见,她只好朝前走了一步,顾照谙蓦地看向她白净的面容,心中一梗,喃喃说道:“我的祖母也给祖父纳妾,可我祖父并不高兴。他说这是不爱。倘若一个女人爱你,怎么会甘心将你送出去呢。” 裴琛苦笑道:“看来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觉得,她要给我纳妾……” “不是你自己要纳妾?”顾朝谙惊讶,眸中露出八卦的意味,“殿下仁善厚德,给你纳妾或许是想多一个人照顾你。” 裴琛不说了,不和书呆子辩解情爱之理。她转身要走,顾朝谙尴尬道:“你陪我进宫与太后辞别,大外甥,公主不爱你,你也不爱她。爱一个人太难受,博爱很舒服的。你可以学习博爱。” “博爱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爱一人,爱三千女子。” 裴琛:“……” 夏日酷热,太后搬去了水榭,住进了竹屋里,屋外有水车降温,比起放置冰块的竹屋都要舒服。 顾朝谙领着裴琛进竹屋,恰好遇见二公主与陛下在屋内与太后说趣事。 陛下孝顺,三两日就会来一回问安。太后不管朝堂事,宫中庶务也一并丢开,自己乐得轻松自在,活得肆意潇洒。 两人问安行礼,陛下走到裴琛面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裴琛无动于衷,她有些生气道:“贼人太过阴狠,你莫要心存良善了。” 变相的关怀让裴琛受宠若惊,她笑着点点头。这时太后说道:“溧阳怎么没有来?” 闻言,裴琛唇角抿了抿,没有作答。 二公主在一侧说道:“许是有事了,大姐姐今日事务繁杂呢。我在您跟前,您怎么还想着大姐姐呢。” “我不想她,我就是问问她怎么没有一道过来。说好三日回门也不见你们的影子,罢了,等你眼睛好了再办回门礼。”顾太后躺在躺椅上,目光如炬,看得众人大气不敢出。 二公主不敢再说话了,就连女帝也无趣地坐下来,顾朝谙大胆上前说着离别的事情。 “走就走,又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特地带着病秧子进宫。”顾太后语气不快,视线终于落在裴琛身上,她直起上半身,慢悠悠说道:“听说你要纳妾。” 成亲三日就要纳妾,妥妥的渣女。 “您误会了,是殿下要给我纳妾。”裴琛无奈解释道。 顾太后恍然大悟,“那就说明她不爱你,这样,你也给她送个女人,你俩扯平了。” 裴琛:“……”自己这是脑子被门挤了吗? 顾朝谙:“……”好计策。 三公主:“……”看热闹不嫌事大。 女帝默默扫了一眼裴琛,装作无事发生。 半晌后,二公主反应过来,惊讶道:“不是该送个男人吗?” 顾朝谙瞪她:“送个男人容易出事,不如女人、不对呀,女人也不合适呀。” 太后扶额,“顾朝谙,你和你爹一样,没长脑子,有贼心没贼胆,滚出宫去。” “姑母圣安,侄儿这就回去了。”顾朝谙缩了缩脑袋,没敢再问,悄悄地拉住大外甥就要出宫,不想太后打断他:“阿琛留下,你先回去,二公主与陛下也走吧,吵得我头疼。” 裴琛有种被先生留下说教的感觉,下意识拉了拉大舅父的袖口,奈何大舅父狠心拨开她的手,“我在宫门口等你。” 女帝领着二公主离开,水声潺潺,屋内突然安静下来。宫娥搬来凳子引着裴琛坐下,又将酸梅汤放置在她的手中,裴琛点头致谢。 竹屋清凉,清风习习,鼻尖似有花香涌动,裴琛捧着汤水抿了一口,耳畔传来太后的声音:“你的功夫是谁教的?” “看书学的,不知深浅,就未敢告诉您。”裴琛抬首循着声音看过去。 顾太后没有全信,淡淡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人,酸汤润过唇角,添了几分红润,白瓷般的肌肤如凝脂,越发地像她母亲。 “罢了,我也懒得计较。我对溧阳是有几分喜欢的,但我觉得来得太容易就不会珍惜,所以皇帝做什么我也不会去阻拦。但你与溧阳之间门的关系需早日理清,莫要走了你阿娘的路,懂吗?” 顾太后一反常态地开始说教,裴琛静静听着,一时间门觉得气都喘不过来了,溧阳是太后看中的储君人选,为何没有坚持到最后呢。 顾太后不开口则矣,一开口便说到了重点,得来太容易就不会珍惜。 裴琛不敢说话,顾太后嘴角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道:“裴琛,你藏拙是好事,但莫要锋芒太露。你已经娶了溧阳,该收敛锋芒了。你可知你被陷害一事,满城风雨,究其原因是什么?” “是我杀了张抻刘舒?”裴琛很快反应过来了。 “你突然开窍让我接下来都不知道说什么话。”顾太后哀怨地看着自己家的侄孙,慢悠悠说道:“先帝当年一直将陛下藏于暗中,托人抚养,定下储君那日,满朝已然失去了机会。而如今的陛下八个女儿,结党营私是必然的事情。溧阳却不同,她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这样的长女很优秀,但也竖了靶子,什么刀枪剑斧都往她身上招呼。本就是众矢之的,你又这么一露手,让二公主如何不恨呢。” 裴琛凝眸,她不想藏拙了,这副身子弱了十多年,急于向众人证明,她这才兵行险招。 “不瞒太后,我并不畏惧。” “裴琛,不是畏惧与否的事情,而是你在明,他们在暗,不如安稳些。”顾太后哀叹一声,“她还年轻呢,你们趁着机会不如去游山玩水,何必拘泥于自己。其实溧阳的到最后,声音愈发小了,裴琛没听清,下意识就问:“去哪里玩啊。” 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玩,太早奔波容易早死。” 裴琛不服气,“您怎么不去玩呢?” “出去奔波不易于养生,我想多活几年。” 裴琛思考须臾,细细品着顾太后的话,确实她想殿下外放,奈何殿下放不下这群妹妹们。她忍不住叹气,顾太后忽而说了一句:“巴蜀之地不错。” “不去。”裴琛立即拒绝,巴蜀之地去了指不定就回不来了,不如寻个肥沃之乡。 “滚吧,碍眼。”顾太后忽而失去了耐心,立即下了逐客令,倒霉孩子不听话。 裴琛被送出了竹屋,临走时还听到太后的嘀咕声:“我也想出去玩啊,没人了……” 裴琛踩着湖畔湿哒哒的泥土,香草气息浓郁,她慢慢地走着,在太后的建议中徘徊不定。 太后忽略了一个问题,兵权。 兵权乃是胜负的主要因素,没有兵权,任你舌灿莲花也是不成的。 她哀叹一声,登上宫车,离开竹屋。 每回与太后见面都有些趣味,而太后的每一句话都饱含深意,乍听不明白,需自己细细揣摩。 在宫门口与顾家大舅父会合,顾朝谙正与自己的学生说话,温厚儒雅。她听着声音,一时出神,此时的大周百花绽放,文武兼备,百姓安居乐业,太平之年让人忘了‘居安思危’。 忽而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大姐夫。” 裴琛陡然清醒过来,转过身子,脚步声愈发近了,她笑了笑:“八殿下去何处?” “母亲让我去女学看一看,大姐夫呢?”八公主近前行礼。 裴琛闻及母亲二字,恍惚想起几位殿下称呼陛下都与常人一般无二,无人称呼母亲,唯独八公主口称母亲。 起初并未在意,深深探究,倒有几分微妙。裴琛按住疑惑,欲开口说话,八公主又说道:“大姐姐今日没上朝又没去官衙,你欺负大姐姐了吗?” 没上朝也没去官衙?裴琛猛地一颤。 第26章 初八 溧阳两夜未归,又不去上朝,去哪里了? 裴琛不解,浑浑噩噩地登上马车,顾朝谙见她魂不守舍,“太后与你说什么?” “说了些闲话,让我对公主好一些。舅父,你何时回余杭?”裴琛努力打起精神,笑着面对,“舅父学生满京城,是否感觉欣慰?” “教书育人,为人本分。不求学生三元及第,为盼守住本心。”顾朝谙欣慰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儒雅中透着书生气。 裴琛恍然,不求三元及第,为盼守住本心,人活着,还有多少人可以守住本心呢。 为臣谨守本分为君分忧,为官者爱民勤奋,为君者心怀天下。 谁又能做到呢。 裴琛哀叹须臾,旋即抛开不属于自己的话题,而问起江浙一带的景色。 说起游山玩水,顾朝谙滔滔不绝,如数家珍,裴琛静静的听着,自己曾经也想将殿下带出京城,隐姓埋名,甚至连定居之地都想到了。 可惜都是自己一厢情愿,殿下心怀天下,无法割舍万民,更无法割舍皇室,也为自己的骨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马车在裴府门前停下,顾朝谙先下车,又遇到顾朝谙的学生来见先生。她与对方几人简单行礼,接着撇下顾朝谙,自己先回府内。 “殿下回来了吗?” “没有。” “可有话传回来?”裴琛止步,眼前一片黑暗,似有魔爪来袭,紧紧地扼住她的咽喉,压制得她喘不过气来。 管事回道:“说是公主府内有事脱不开身。” “可说了归期?” “没有。” 裴琛有些失望,不过殿下与她也是交易成亲,没有感情,怎么会有牵挂呢。 青莞又来换药了,难得正经了一回,问起女学的事情,裴琛今日恰好听了些,将顾朝谙说的都说了一遍。 青莞询问:“你说顾氏女学与京城女学,哪一个更好些?” “顾氏女学门风严谨,山清水秀,人杰地灵。京城女学占据地理优势,师资更强了些,学子攀比也是一种坏习性,你自己想一想。”裴琛慢条斯理地分析。 “那就送去顾氏女学,京城内达官贵人多,看不起我们跑江湖的,送去余杭也是不错。”青莞拍案决定,“距离远一些也没有关系,我派人去看顾着,裴驸马,谢谢你啊。” “各取所需,你可曾想过,你将人送去余杭,鞭长莫及,不就成了我的人质?”裴琛忽而笑了,笑容透着诡异,与她纯白的面色显出的良善格格不入。 青莞蓦地心惊,在她的认识中,小裴驸马善良温厚,怎么会有这么阴狠的办法? 她不理解,而裴琛气定神闲地继续说道:“你要想想,如何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而不是选择最出这番话,可见你的心胸,我便将孩子送去顾氏女学。”青莞心中深深折服,少年人身上有股气定神闲之感,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更多的是经历磨难过后的沉稳。 青莞疑惑自己的想法,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不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女扮男装做了驸马,圣上知晓她的身份,如此想,便也释怀了。 今日初七了。 夜晚,裴琛一人独居,躺在床上,眼前一片黑暗,让人出奇的安静下来。 明日,她就该回来了,这一刻,她又如此庆幸自己与殿下之间还有这么一层见不得人的牵绊。 晚上,裴琛睡得很好,而溧阳一夜未睡,深感疲惫,小小的孩童哭闹不止,闹得整日不得安宁。她试图去哄,奈何自己一碰,她就会哭得更加厉害,大夫不敢下找重药,只得换了一个有一个乳娘。 一日间换了七八个,婢女们不停地进进出出,哭闹与脚步声传入耳畔,让人心生不宁。 皇甫仪忍了两夜两日后,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殿下,这个孩子是你的祖宗吗?” 溧阳又羞又窘迫,摇首沉默。 “不是您的祖宗,您为何因她冷落裴驸马。你又不是大夫,在这里与不在这里都没有影响,何不回裴府去。再闹下去,驸马就要和你和离了,新婚三日,你就抛弃人家独守空闺,您觉得合适吗?”皇甫仪痛心疾首地劝谏,深度怀疑这个孩子是殿下的骨血,可惜了殿下从未妊娠。 “裴琛不会生气的。”溧阳摇首,裴琛心思深,对这些事情看得极淡,怎么会因她不在府上就生气呢。 她摇首否认,皇甫仪翻了白眼,“殿下,你们才成婚三日,驸马病了伤了,正是最敏感的时候,倘若有人来挑拨离间,你们这对新婚夫妻感情岌岌可危。您想想,可值得?” 溧阳莫名一阵心虚,做了亏心事被人戳穿后,心中极为忐忑。 “我明日回裴府,孩子就交给先生照顾了,我想收这个孩子做义女,您觉得如何呢?” “我觉得不妥,她有母亲有父亲,你收作义女,倘若她们的父母来寻,或者利用殿下的权势做一些不利陛下的事情,到时如何收场。臣再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陛下崩,您有幸得到大位,她的父母在世,您如何抉择。”皇甫仪挑开了矛盾说出了最尖锐的话,“您留下她,就是最大的麻烦,殿下若真喜欢,便去母去父只留下孩子。” “好,我去办。”溧阳一口答应了,她之所以留下裴铭的性命也是为了裴熙,如今裴熙寻到了,裴铭也可以去死了。 皇甫仪挑眉,神情平静,又看向屏风内哭闹的婴儿,眼神泛出幽冷的光芒。 这个孩子竟也有这么大的魔力? 皇甫仪不解,溧阳已转身入屋去哄孩子,可惜,她亲自哄去没有让孩子止住哭声,甚至哭到小脸通红。 “她是不是哪里难受?”溧阳不解,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哭得撕心裂肺,肯定是哪里不舒服。 乳娘将孩子放在床榻上,从头至尾擦洗一遍,又换了新的衣裳,孩子这才慢慢地睡了过去。 溧阳身心疲惫,靠着床榻阖眸睡了过去。 不知为何,一睡就梦见了不想梦见的景象。 梦见了高台,梦见了刽子手,更梦见了裴铭穿着龙袍坐在龙椅上受万人追捧。而她是前朝逆女,被作为新朝的祭品祭祀祖先。 高台之下曾是她的万民百姓,如今,他们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即将被处死。 阳光透过云层,慢悠悠地落在来的高台上,总算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 她穿着华丽的衣裙,看着裴铭一步步向她走近。 裴铭走至她的跟前,阳光打在他亮丽的龙纹上发出隐隐的光色,华丽非凡,龙袍象征着无上权势。他每走近一步,溧阳心中的恨意就加深一步,人心险恶至此,闻所未闻。 她看着裴铭走近,看着裴铭笑出了阴狠的笑容,他说:“殿下,你可知我曾经多爱你,你是天边不可触碰的月亮,也是雪山之上圣洁的神女。你若嫁我,我也会守住大周的国门。可惜,你为一己私欲害了千千万万的子民。你身边的人皆因你而死,你的心可痛。” 溧阳平静说道:“锥心之痛。” 裴铭眸色深沉,看着白玉无暇的女子,伸手去抚摸,奈何,溧阳避开他的触碰,“裴铭,你在为你的无知私欲找借口吗?” “溧阳,是你自己毁了大周,是你逼迫我反的。”裴铭几近疯狂,面色通红,而溧阳一如往昔般神色不改,就连恨意都没有,只有鄙夷与淡泊。 裴铭怒不可遏,依旧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往日你视我如丧家之犬,我便让你付出惨痛的代价。” 话音落地,身后似有风声,一袭素衣的裴熙袭来,台下士兵大动,只见父女二人立即打了起来。 台下百姓静寂无声,紧张地看着高台上你来我往的身形,士兵更是做好了冲上前搭救他们陛下的准备。 溧阳苟且偷生,半跪在地上大口喘息,而裴熙将裴铭逼下了高台,立即冲到她的面前,“跟我走,我在城外放了一千人,你赶紧走吧。” 天光之下,溧阳皮肤如白雪,阳光打在了她的面容上似乎难以驱散她身上的冰冷。裴熙只看着她,对视不过一息,溧阳握住她手,笑得温柔动人:“我就知道你会来的,裴熙,我活不下去了,我是大周的罪人。你替我赎罪,可好?” “一起赎罪,再难走的路,我也陪你……” 话音落地,裴熙感觉手中多了器物,低头去看,却见殿下握住自己的手将刀刃刺进她的小腹。 裴熙恍然松开手,溧阳猛地推开裴熙。 溧阳肤色如白玉般无暇,她猛地吐出一口血,怒骂道:“奸臣逆党。” 她只骂了四字,再多的话却骂不出来了。她不忍伤害自己养大的孩儿,更不愿她落入危险的境地。 裴熙痴痴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自己杀了殿下? 裴熙疯狂摇首,台下的裴铭止住了要上前的侍卫,玩味地看着两人。 溧阳很快就倒下了,裴熙冲过去抱住她,“为什么呢?” “我想死在你的手中,裴熙,还我大周江山。你这么聪慧,肯定能办到的。”溧阳依旧选择推开她,然而剧痛让她身子痉挛,整个人都使不上力气了,一瞬间,她就想这么躺在裴熙的怀里。 最后,她还是费尽力气推开哭得无法自控的人,转首看向裴铭,一瞬间,她感觉仇恨消散了。 当她失去依靠后狠狠摔在了地上,没有了依靠,她依旧不悔。 躺在冰冷的高台上,眼底浮现了厌世之色,死了也是一种解脱。 四下忽而又安静下来,没有人声,亦没有风声,自己的呼吸声格外清楚,她陷入了挣扎中,原来死亡也是一种痛苦。 很快出现了一连串的脚步声,清秀的少年人蹲在了自己的面前,满怀焦急啊。 “是裴琛。” 紧接着是震天的哭声,小孩子又醒了。她叹了一声,乳娘立即将孩子抱了起来,冲她歉疚说道:“是饿了,吵醒殿下了。” 溧阳摇首,一梦太过悠长,长到她不愿醒来,浑身疲惫,心更是疼到窒息。 她站起身来,绝义匆匆走进来,“殿下,该上朝了。” 女帝对溧阳并没有太过苛刻,朝会更是随意,想去即可去,不去去请假说一声也无妨,不会怪罪。 可她已经连续缺席两日了,今日再不去,陛下再好的性子也要发火。她在婢女的簇拥下梳洗打扮,进宫上朝。 走之前,她让绝义去裴府传话,“我今晚过去。” 绝义颔首应下,传话之际,裴琛正在换药,闻言后并无激动,只淡淡点头,青莞在一侧不敢言语,这对主子颇为奇怪,结婚三日就分府,裴琛似乎习以为常,也不恼恨。 真是怪哉。 走之前说一句:“驸马需保持心绪平和,别激动也别伤心,不利于清楚毒素。” 裴琛点点头,道:“劳烦青姑娘。” “别,还是喊三娘比较妥当,别整的我好像睡过你一样。”青莞拍拍自己的胸脯,慌忙走了。 真的是不能小看小白脸哦。 青莞离开后,屋内骤然安静下来,裴琛照旧去射箭,一箭一箭射出,直到箭靶上被扎得满满的,再也射不上去。 她丢了箭靶,心腹管事来了,立刻说道:“孙公子这几日频繁出入永安楼,结交了几位贵人。分别是京城杜家的,还有盛家的,以及一户人家是是秦家的。” 京城杜家因她家杜衍曾是先帝的手帕交而备受先帝看重,盛家是因为太夫人盛卿明官居一品,但此二家除盛卿明与杜衍外并无能人,渐渐让陛下冷落。 至于秦家……她奇怪道:“哪一个秦家?” “溧阳公主殿下的相识秦子苏秦家。” 裴琛摇首,她不认识此人,或许早就死了,亦或是出京嫁人了。 “他们聊得很投机吗?”裴琛疑惑,由此可见,裴琛的社交很广,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头百姓都愿与他交朋友。此人若不及早根除,只怕将来根深蒂固,更难动手了。 她摇摇头,不能再等了,等自己毒素清除后,必要一早动手。 心腹悄然退下,裴琛继续练箭,婢女们换了一个箭靶,不出片刻又被扎成筛子。 直到午后,二公主大驾光临,管事将人请了进来,裴琛让人立即撤了箭靶,自己回到屋内坐好。 一盏清茶,两碟子新做的点心。 二公主直入屋内,婢女们应声通报,裴琛起身,二公主爽朗一笑:“咦,大姐姐不在吗?” “你来得不凑巧。”裴琛故意听不出嘲讽之意,明知溧阳不在还要进门,不说心思不正,也太不顾规矩了。 二公主在婢女的指引在坐了下来,与裴琛隔着十几步距离,“我听闻大姐姐请了两日假期,我只当她生病,特来府上看望呢。原来是我想多了,大姐姐新婚三日不上朝,我以为她忘了要上朝的事情。” 一番话,漏洞百出,裴琛也懒得计较,也不接话,捧起凉茶饮了一口。 二公主自觉无趣,自己的亲事两回都被裴琛搅黄了,她如何不恨呢。她笑吟吟说道:“大姐夫似乎不高兴,你也知晓大姐姐事务繁忙,对你疏于照顾也在情理中,不过新婚三日就不回来,确实有些过分,回头我遇见她定说一说,大姐夫莫要放在心上。” “你放心,殿下得陛下恩宠,差事多了一些,我不会计较的,倒是这几日忙于成婚还未曾询问二殿下的擂台赛如何了?”裴琛轻飘飘地将话题对了出去,不就阴阳怪气的说话嘛,谁又不会呢。 她笑得纯良无害,横竖自己眼瞎也看不到她难看的神色,正好,不用理会。 果然,半晌没有回应。她故作不解,“二殿下,你走了吗?” “没呢,托大姐夫的福气,他们都不敢比试。”二公主语气不快,正好,自己也看不上那些虾兵蟹将,连武台都不敢上,算什么好汉,都是些孬.种。 说起功夫,二公主再度打量裴琛,对方身形纤细不说,一棍似有千斤重,明显,身体里的力量与身形无关。以前是她错看裴琛了。 裴琛说道:“比武招亲不算好办法,殿下若有意中人大可去求陛下赐婚,只是需要查清楚对方的品性,虽说您是天家公主,再来这么一回,旁人也会说您的闲话了。” 二公主脸色已难看至极,而裴琛依旧一副纯良无害之色,丝毫不知自己的话已将地对方得罪了。 二公主坐了片刻,依旧将话题绕回到溧阳夜不归宿的事情上,裴琛笑着接过话,“二殿下费心了,殿下走前与我说过,近两日事情繁忙,我既然娶了她自该要多多谅解才是。倒是二公主与殿下感情着可这么好,不如与我说说她近日在忙什么?” 溧阳公主府前后都有护卫守着,进进出出,严格把控,旁人如何知晓府内的动静。 二公主吃瘪,本想胡乱编造,又恐溧阳兴师问罪,只讪讪道:“我也不知,时辰不早,大姐夫好好休息,莫要牵挂大姐姐了。” 裴琛颔首:“二殿下,一路好走。” 白露白霜看着人已走远了,才齐齐涌进屋内,白露先说道:“主子,奴婢怎么觉得二殿下在挑拨您和殿下的关系呢?” “是吗?”裴琛淡笑,二殿下道行太浅了,本就不是什么满腹心计的厉害人。 白霜狠狠点头,道:“对,奴婢也这么觉得,您不要听她的话,殿下说今日回来了,您到时再问问,不要偏听偏信。” “是吗?”裴琛复又说了一句,唇畔的笑意隐隐止住,虽说是挑拨,可也说的是实情。 殿下确实是两日未归,这是不可磨灭的现实。 她站起来,“我去透透气,不用跟着我。” 裴琛的不高兴落在奴婢们眼中便是赌气离开,她们怎么敢不跟,尤其是新房附近一次都没有去过,怎么可以不去呢。 裴琛在前面走,白露悄悄在后面跟着,眼睛都不敢眨。 新房附近都是新造的,屋舍与假山流水一同建造,虽说占地不大,富贵人家该有的景致也都有,其余来不及的便空闲下来,慢慢修建。 裴琛闻着水声慢慢地朝前走,自然也知道后面的尾巴,但她没有戳破,走了数步停下,一股湿气扑面而来。自从看不见后,感观更为敏感了些,比如湿气,以前是短短感觉不到的。 七月天有些酷热,可她丝毫没有感觉,只觉得四肢冷冰冰,心中堵得厉害。 陛下说得对,自己选的路,如何也要走下去。 若不能走下去,只会让所有的努力都成了白费。殿下不爱她,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 她深吸了几口气,孩子气地在地上摸了几块石头,招呼身后跟来的婢女:“你过来,你是白露还是白霜?” “奴婢白露。”白露怯怯走上前,再观主子唇角挂着笑,微微笑说道:“奴婢担心您。” “不用解释,你玩漂石子吗?就是将石子打在水面上,看谁漂得远。玩不玩?”裴琛缓缓开口。 白露眼中闪过惊喜,“玩的,自然要玩的,您教导奴婢。”她顿时松了口气。 裴琛递过去一块石头,自己先打了样板,一块石子飘过水面,滑行几米才落入水中。白露立即惊喜的叫了出来,“主子,您怎么知道面前是池塘的。” “猜测,我若再走几步,是不是就该出声喊我了?” “您说的极是,哪怕你出言怪罪,奴婢也要出声的。”白露讷讷开口。 “你试试。”裴琛懒得再做计较。 白露鼓起勇气试过一回,石子刚碰到水面就落了下去,她不服气,自己找了石头再丢一回,漂是漂了,可距离远没有裴琛的远。 白露不死心,一连试了好几回,结果都不如意。裴琛闻声笑了,“笨啊。” “不行,奴婢不如您。”白露不试了,徒惹笑话。 裴琛笑道:“我要回去睡午觉了。” 白露惊讶:“您往日都不睡的。” “今日突然就困了。”裴琛突然又笑了。 白露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亦步亦趋地跟着主子进屋。只见她们的主子利落地走到她的床榻前,脱下外裳,直接躺下。 白霜悄悄走了进来,白露推她出去。白霜急躁地问:“你们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主子是不是很伤心?” “没有啊,她还和我比试漂石子,我输了呢。”白露糊涂地不行,想起主子反常的行为好像就是以前被欺负狠了,自己躲在暗处哭,哭上一回就好了,第二天起来又像没事人一样。 白霜啊了一声,到底不知她们的主子已换了一人,两人大眼瞪小眼,哀叹一声后只有等着主子起来后再看看。 她们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裴琛睡得很好,一觉至黄昏,婢女们花着心思哄她高兴,裴琛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听着她们唱小曲说笑话,技艺百出,明显是用来心思。她正准备嘉赏,外面传来禀报声:“殿下回来了。” 闻声,小婢女们如流水一般涌了出去,登时间,屋内安静下来。 裴琛不满,使小脾气开口道:“殿下真是好大的威风,一进来就将我的婢女都赶走了。” 话音落地,却无人回应。她狐疑,耳畔传来粗重的呼吸声,她笑了,原是毒发了。 她笑着呼唤白霜:“去拿只碗来。” “不必。”溧阳的声音格外低沉,明显不悦 裴琛却说道:“你说不必就不必,可曾问过我的意愿呢?” 屋内鸦雀无声,唯独溧阳粗重的呼吸声。 白露很快就进来了,觑了一眼面色沉凝的殿下,又看向主子,犹豫再三,怯怯地将碗放在主子的桌前。 “出去吧,没什么事不要进来,我与殿下有些话要说的。”裴琛一直很平静,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嘴角甚至隐隐带了几分笑意。她朝着溧阳的方向抬起头,淡淡一笑:“我想着殿下忙碌,不想与我有什么亲密举止才是,故而,我先备好了药。” 言罢,她抬起自己的手腕,上回的疤痕还未消散,有些出触目惊心,但她目前看不到。两月的时间,太短了,短到疤痕来不及消散。 溧阳却上前握住她的手腕,蕴藉风流的双眸凝在她的眼睛上,相识三月,她还是有些看不清面前人的心思。 “你生气了?”溧阳有几分迟疑。 裴琛冷冷地拂开她的手,相比较沉浸于过去的美好,她更懂得珍惜眼前的美好。 “生气做甚,我只是在阐述事实,殿下的毒性发作的早了些,是情绪波动的厉害吗?”裴琛淡淡,瞬息之间恢复往日的淡漠,“我喜欢殿下,却不会唤之则来,呼之则去。” 溧阳恍惚,她说出口的话带着些许倔强,还有自己的尊严。一瞬间,溧阳不知如何作答。 而她眼中的少年人利落地割开手腕,冰冷的匕首轻轻滑过,当即,滑过一道血痕。 几息后,她将药粉从一侧小格中摸索出来,放在桌子上,“我眼睛不好,殿下自己动手吧。” 她歪着脑袋,言辞不屑,似是故意给溧阳难看,而溧阳却没有恼恨,洒了药粉,端起药碗就抿了,熟悉的味道过于刺鼻,她阖眸饮尽。 鼻腔间皆是浓厚的血腥味。她在想,下月不要刺激裴琛。 裴琛似如无事人一般靠在自己的靠枕上,白纱蒙面,面色发白,两颊消瘦得厉害,但她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没有露出任何不满的神色。 这一瞬间,溧阳终于感觉到面前人的深不可测,她似乎从狼窝里掉进了虎窝。 而裴琛依旧一副纯良无害的面貌,溧阳险些要吐血,身体里炙热的气息被狠狠压制住了,很快,她坐了下来,慢慢地捋平自己的情绪。 面前的人单薄得如同纸片,溧阳呆了半晌,几日未见,她似乎消瘦不少。 然而,脾气更加倔了,似是在赌气。可溧阳不能不管,起身去找药箱。 裴琛却止住她,“三娘很快就会来了。” 三娘?如此亲密的称呼。 溧阳不解,往日大可从裴琛的眼中得到些讯息,如今,她已盲了,自己什么也窥测不到,只有一张冰冷的小脸。 她一路走来,情绪波澜,眼下已然缓和下来,她颔首道:“我先替你上药。” “罢了,随你。”裴琛也没有勉强,只唇角轻快地扬起。 直到她的手腕被溧阳扣住,溧阳冷笑一声:“你若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就留在府上再养伤半月。” “这是我的家。”裴琛理直气壮的说出这么一句话,她很有底气,这里是她的家,她不再寄居于公主府。 她有母亲,有自己的心腹和仆人,还有关护自己的婢女。 她不再是孑然一身,仰人鼻息。 裴琛呼吸终究是乱了,试图想要收回自己的手,溧阳知晓自己拗不过她,便不怀好意在她腰间掐了一下,“再动就脱了衣裳。” “你无耻。” “学你的。” 裴琛终于感觉出几分不妙,以前端庄温雅的溧阳长公主不是这般无耻的,一定是她幻听了。她试图安慰自己:“我可以当作没听到。” 溧阳却笑了,轻轻叹气几声,道:“你应该装出一副宁死不从的委屈模样,我见犹怜才是。” “你……”裴琛恍然无言,又觉得难堪,往日只有她调戏溧阳的份,何时颠倒过来了。她不服气,试图去攀着溧阳的胳膊,胡乱去摸,触碰到柔软的地方,吓得她又立即收回手。 短暂一息后,她似乎找准目标,伸手就摸到了溧阳的腰肢,可惜眼盲还是不如寻常人,哪怕摸索到了腰间也找不到破绽口,急得一时间气息不稳。 她不信自己上辈子不顺长辈,不信宗教礼数也喜欢自己的嫡母,这辈子还会害怕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成。 她怀着对溧阳的敬仰与血洗前耻的雪恨之心一路攀扯,最后被溧阳按住手,甚至被溧阳耐人寻味的摸了摸脸颊,她惊怒,溧阳却说道:“你怎么像只刺猬似的,摸又摸不到,何必呢。” 裴琛不服气,溧阳却准确无误地将药洒在她的身上,裴琛终究是嘶了一声,有些疼。 她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耳畔传来溧阳的嘀咕声:“真该让你生个孩子。” “我不生孩子。”裴琛又被激怒了,“和谁生孩子,和你生吗?怎么生,你说说?” 溧阳被吼得偃旗息鼓,少年人素衣袍服上绣满了纹路,细细去看,偏偏又分不清,只觉得这等花样衬得少年肌肤越发雪白,清丽可人。 她笑了,舒心的笑,而裴琛依旧气鼓鼓地,囔着不生孩子。 这么一句恰好被赶来换药的青莞听见,听得她是脚步一晃,揉了揉耳朵,“谁生孩子?” 白露白霜装作耳聋,“您说什么,奴婢们没有听见。” 青莞哀怨地瞪了一眼,白露白霜通报一声,她便走了进去。 一靠近新婚夫妻,她便闻到了浓厚的血腥味,一瞬间,恍惚明白什么。而此时的溧阳公主起身悠悠看着她,只一个眼神就让她悔恨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应该晚些过来才是。 她犹豫了会儿,选择性后退一步:“不打扰二位,我晚些时候再来。” “来吧,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有何区别呢?”裴琛嘲讽一句,瞒不了就不必瞒着,指尖她苍白的指尖上还染着血痕。一侧的小几上摆着一直碗,虽说不见血,可放在这里,意义很微妙。 不巧的是,裴琛捂唇轻咳了一声,身子纸片似地朝小几轻趴过去,溧阳立即说道:“青莞,诊脉。” “不用诊的,她这副身子担不得每日一万血,她本就是身体衰弱之人,再来一回,大罗神仙就救不了她。”青莞摆摆手,下意识就要跑,接了这么一桩生意,肠子都要悔青。 溧阳唤住她,眼神蜇人,“你以为你跑得了吗?” “算了,我与你们直言,你们既然以拜堂成亲,那便好好过日子,何必愁苦。母蛊供体死了,子蛊也得死。但子蛊死了,母蛊却安然无恙。”青莞头疼得厉害,窥见私宅秘密是大忌,可对方实在是自己不敢交手的存在。 她只得苦苦忍下,再观两位当事人如无事人一般,她只得找话题,“我有一药可暂缓难受,但是不出三个时辰,依旧会发作。” “那你去配制。”裴琛轻飘飘地丢出一句话。 青莞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中万分后悔,迟疑片刻,溧阳终于忍无可忍般将她推了过去,语气低沉凝重:“诊脉。” “是是、是……”青莞硬着头皮去诊脉,触及裴驸马的小脸,语气低沉道:“您又不吃苦,何苦折腾自己呢?” “不想碰她罢了。”裴琛坦然。 青莞不解,不想碰她,你给她下情蛊,哎呦,您的心可真大。 青莞不再问话,尽心尽力地诊脉,一点都不看不出方才心绪不宁之色。 而诊脉后,她终是蹙起了眉梢,解释道:“你的身子被调养得很好了,但是我恳请您不要再折腾了,你不是寻常人,我再怎么给你诊脉也无法弥补你娘胎里带来的弱症。” 裴琛一怔,面色通红,好久没有人这么指着自己骂了。她哀怨地摸摸自己的脸蛋,“我尽量安分些。” 溧阳睨她一眼,外人在,自己也不好言语,只作不知。 青莞开始自己的絮絮叨叨的技能,将失血的坏处说清楚,又将体弱的毛病说明白,最后下了话:“再有下一回,我就卷起包袱走人。” 溧阳唇角弯弯,附和般点点头,“你答应给她做妾了?” “呸,老娘只玩露水姻缘,不做妾。”青莞顺势骂了一句,骂完以后觉得不妥,立即讨好的笑了笑,“您别多心,我就不喜旁人提我做妾的事情。” “所以你和林新之是露水姻缘?”溧阳公主立即抓住话题,眼中露出八卦的意思,“你可以说一说。” 裴琛附和般点点头,她和殿下一般无二,喜欢吃瓜。她添一句:“聊天可以给你十两银子。” “哎呦,那是不少了。我和她呀,相遇简单。她喜欢那个顾照林,可惜人家不理会她。她就想了个办法,让人给她下了春.药。” “春.药?” “这么猛?” 两个纯洁的姑娘齐齐出声,显然未曾想到为人刚直,遇刀剑不弯脊骨的林大人会使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她和我的解释是自己上了人家的当,不是她下的药,但最后被她吃了。我秉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原则就将她救了,不算大事。后来,我就在她府上住下了。”青莞极其无奈,“不知是怪林新之蠢笨,还是顾照林不识抬举,总算,两人毫无进展。” 裴琛呵呵笑了,转身去问溧阳:“殿下,您怎么看?” “若真是林新之下的药,日后离她远一些。”溧阳叹气。 裴琛点头:“心思歹毒。” 溧阳摇首,道:“不是的,是她太笨了,猪队友,容易被她祸害了。” 裴琛:“……”殿下思路果然与众不同。 溧阳不理会她,钱已经花了,自然还是要多问几句的,“你二人既然有肌肤之亲,想来顾大人也不会喜欢上林大人了。” “为什么?贞洁值得几个钱,男人可以□□花女人,女人换几个情人很离谱吗?”青莞不屑,想着一大碗血就开始心疼,指责裴琛:“又不是第一回了,你装什么贞洁哦。身体内的血何其重要,你怎么就舍弃呢,脑子想不开吗?你以为还是前朝,纲常律条束缚女子。现在,京城内的女子都很开放的,与男子打马球,出城游玩都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也就林新之蠢了些,至今毫无进展。你说她开窍一回吧,自己还吃了亏。啧啧啧,我瞧着她二人没有那个命了。” 裴琛:“……”令人叹为观止。 溧阳:“……”巧舌如簧。 青莞趁着两人呆滞的间隙里,迅速解开裴琛手腕上的白纱,鲜血已然凝固,是上等的好药粉。她点点头:“殿下再接再厉,争取早日死夫,自己也跟着去魂归西天。” 呆滞的两人立即绷紧了神经,丝毫不敢懈怠,溧阳再三点头:“孤知道了。” “今日是初八,看来毒发之日初八了。”青莞自顾自开口。 溧阳满目羞红,而裴琛面色寡淡,“你懂得可真多。” “不多,床.笫之间的事情都懂有些,毕竟干我们这一行的随时准备要献身的。”青莞理所当然道。 第27章 负责 溧阳与裴琛面面相觑,知识面似乎又扩大了,尤其是裴琛丝毫不觉得露骨,这是无人教授她的一面。她索性将青莞当作先生,追着去问一句:“你献.身过几回。” “一回,还没给银子。”青莞有些郁闷。 溧阳忍不住笑了出来,扶额闷着偷笑。 “那是她不厚道,你怎么不追着去要?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裴琛故意装出吃惊的模样,毕竟想要更好的吃瓜就要站在当事人的一面去说话。 裴琛这么一说,青莞立即拍桌决定:“我今晚去要钱,明日再回来。” 裴琛狠狠点头,小表情极为丰富,看得溧阳傻了眼,小东西看热闹不嫌事大,简直是根搅屎棍啊。 青莞立即走了,裴琛笑得伏案不起,方才的阴霾已然烟消云散了。溧阳不觉松了口气,看着明媚的人儿,到口的话又吞了回去。 而裴琛很快收敛好自己的心情,笔直的坐好,俨然一尊菩萨。 溧阳莞尔,加上身子舒服不多,她欲说几句好话,裴琛忽而开口:“你想不想去看戏?” “去林家?”溧阳惊讶。 裴琛点点头,在她懂事之际,林新之便成了林相,孤单一人,至于顾照林,她从未听闻此人的名字,反而是毒三娘青莞阻击裴铭大军事情传回京城。 什么事情能让青莞豁出性命呢。 溧阳沉吟须臾,“好,我让人去安排。你方便走路吗?” “你做我的眼睛,带你翻墙都可。”裴琛立即换了一副面孔,笑靥如花,清秀明媚,看得人心生荡漾。 溧阳皱眉,裴琛却如无事人一般站起来,说道:“太后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青梅竹马打不过天降。” 天色昏暗,未至漆黑,触目一片朦胧,一双人影越过墙壁,轻松落下。 行事沉稳的溧阳何曾做过这般鬼魅之事,当即吓得魂不附体,险些忘了掐着自己纤细腰肢的一双手。她愣了须臾,耳畔传来裴琛的声音:“看过地图,往哪里走?” 裴琛主题明确,来这里就是为了八卦,而不是发呆。溧阳回过神来,只觉得耳畔发热,扭头一看,触见裴琛嫣红的唇角一张一合。 裴琛的唇角很好看,以前过于苍白,失去了美感。如今恢复过来,饱满嫣红,引人采撷。 然而溧阳惯来心性稳定,立即打消不该有的念头,转首扫视周围,按照地图里所画,自己应该来到了后院。 后院通往内宅还需一段路程,这段路程该如何走,又该如何不被发现,是需要很大难度的。话本子中飞檐走壁过于玄幻了,但是不乏有人可以,裴琛眼瞎,溧阳又是文弱女子,断断不会飞檐走壁的。 这时裴琛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林府腰牌。 溧阳一愣,“你哪里来的?” “青莞身上的,她丢在了客院,婢女捡到了本想还给她,找不到她的人就顺势送到我这里来了。”裴琛淡笑,唇角斜斜地弯起了些许弧度,细细一看,邪魅极了。 溧阳一时无语,能将偷盗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也只有裴小公子一人了。 两人拿着林府的腰牌自然是畅通无阻,这种令牌是大家府邸给客人准备的,书房女眷这等府邸是去不得的,但是寻常之地,不会有人过问。 “她二人会在何处?”溧阳有些头疼。 裴琛却说道:“应该在待客的内厅,她两还没有好到去卧房说话。” 溧阳觉得也是,林新之解毒后连钱都不想给,可见对青莞也没有怜爱之意。 寻常主人家待客在外厅,亲眷一类的客人在内厅说话。青莞不算寻常客人,势必就在内厅了。 两人迅速到了内厅,婢女将她们拦住,溧阳无奈,裴琛立即说道:“她是溧阳公主,休要阻拦。” 话音落地,她立即抬手劈晕了婢女,手法利落之极,绝对不是第一回。 溧阳又是震惊,平生第一回见瞎子也这么利落。她睁大了眼睛,裴琛扶住了婢女,道:“此人必然是林新之的心腹了。” 屋外就放了一人,明显是信任之人,倘若再多放几人,只怕无法靠近了。 两人靠近门边,里面正吵得厉害,两人皆是屏息凝神。 “林新之,你抓药看病不用花钱吗?” “抓药看病是要钱,可谁又知晓是不是你事先算计我呢?” “你无耻,要不是我心善,你早就死了。” “毒三娘何时善良了。” “毒三娘是不善良,可比起你林扣扣要讲诚信多了,我知晓吃饭会给银子,看病会给钱。” “是吗?那我们算一算,你在我林府内吃食花了多少钱。” 接着,一片无声。 裴琛已是震惊,修长的羽睫擦过白纱,发出轻微的声响,她不可置信世上竟会有这么算计的人,她发出感慨:林新之怎么做到丞相之位的? 是陛下眼瞎,还是殿下识人不清。 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溧阳叹气:“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裴琛深深点头,“见过林大人后,世间都是懂得廉耻之人。” 两人一阵无语,里面想起林新之的叫声,“你咬我。” “咬你都是轻的,顾大人慧眼识人,难怪不喜欢你,谁嫁给你,谁倒霉。老娘就当作捡了一条狗拿着好药材去救它的狗命了。老娘下回遇到你,就当不认识你。今日一事,我必告诉顾大人,好让她认清你是怎样的人。” “悉听尊便。” “林新之,癞□□都比你好看,狗都比你讨人喜欢,猪都比你懂廉耻,猪狗不如的东西。像你这种人,就该孤独终老,一辈子凄惨度日,你就不应该穿这么好的衣裳,去路边捡人家不要的衣裳穿,正好省钱。穿得人模狗样,骨子里寒酸至极。” 裴琛仿佛成了一座经年不化的石像,风吹日晒,眼都不眨了下。溧阳更是捂住了眼睛,优雅如她,何时听到这么肮脏的话,当即不知所措。 屋内骤然安静下来,似乎是青莞在等着林新之最后的话。 可惜,林新之一言不发,青莞抬脚就走,迅速开门,门外两人来不及避让就撞得满怀。 溧阳尴尬至极,裴琛看不见,只觉得面前多了一人,她下意识拉住溧阳的手腕,将人护在自己的身后,她脸皮厚,不怕羞耻。 “三娘,我们来找林大人的。” 青莞看着倒下的婢女,唇角一歪,“你们看人的方式可真特殊啊。” 裴琛讪笑,下一息,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青莞说道:“裴驸马,我给你做妾吧。” 裴琛石化了,溧阳终是探首看向犹在气恨中的青莞。青莞相貌与大周人士有些不同,偏于英气,又有些异域风情,算是眼前一亮。 溧阳认真打量着青莞的容貌,心中在犹豫,而裴琛从震惊中走了出来,斩金截铁地拒绝了:“不成,我答应过陛下……” 话没说完,溧阳就捂住她的嘴巴,代为答道:“好,我应下了。” 裴琛急了,耳畔传来溧阳小声的话:“先帮她过了这关,不会让你纳妾的。” 裴琛:“……”八卦八到自己的身上了。 造孽啊。 三人有序地离开林新之,而主人家都没有出来相送,着实不合礼数。 登上马车后,青莞靠在车壁上不说话了,似乎是被气狠了,溧阳看着她,有看向裴琛,最后自己也装作沉默。 直到下车了,夜幕低垂,黑得过于压抑,青莞才不情不愿地开口:“我刚刚是一时气话。” 溧阳淡笑,“你说了什么话?” 青莞陡然一惊,笑得不行,道:“我没有说话,谢公主体谅,您放心,我一定治好小公子的弱症,一月一回不成问题,争取一月十回。” 裴琛闷笑。溧阳窘迫,眄视青莞一眼,直接下车。 裴琛随后,最后是青莞。青莞站在巍峨的府门前长长地叹口气,望着匾额上龙飞凤舞上的字迹后莞尔一下,嘀咕一句:“日后这里是我的住所了,去她娘的林新之。” 那厢两人回到主院,顾朝谙遣人来报,明日离开京城回余杭了,不必相送。 溧阳看了一眼裴琛,摆手让人离开,自己扶着裴琛进屋。 吃晚饭的时候,溧阳旧话重提,询问顾家人入朝一事。裴琛放开碗筷,认真说道:“舅父人不错,不知才学,殿下以为呢?” 顾朝谙教书育人,上辈子并没有主动避开灾难。在叛军来袭的时候,他领着人上城楼抵抗御敌。一介书生风骨傲气,可见品性。 溧阳同样也想到了顾朝谙的风骨,颔首道:“是不错的人选。从顾氏子弟中挑选几人放入朝中试试,只是少了契机。” 裴琛冷笑,道:“陛下想为八公主铺路,自然不会用顾家的人。” 溧阳沉默。 晦深莫测。屋内骤然安静下来,溧阳不愿面对不想面对的事情,裴琛则无所畏惧,敞开直言:“陛下所想,是为了八公主。太后知晓八公主的身份,自然不会应允。同样的情况下,陛下不会用顾家人,而顾太后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好奇,上辈子陛下为何就胜了。 “不可胡说,小心隔墙有耳。”溧阳低斥一声。 她们成亲的时候,宫里赏了一批人,分布在各处,看似是做些不打紧的事情,谁又能确信不是探子呢。 裴琛拿起筷子,“殿下谨慎又如何,或许日后就败在这份谨慎之上呢。” 两人又是一阵不快,溧阳刚想说话,婢女急匆匆来禀报,宫里来人了,八公主中毒,昏迷不醒。 溧阳震惊,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而裴琛却笑了,道:“你说,是谁做的?” “或许是吃了些相克的食物。”溧阳睨她一眼,话虽如此,可心中依旧在担忧,转身欲走,似又想起什么事情,转身问裴琛:“与你有关吗?” “若是我,她已经死了。”裴琛淡笑,现在还没有到动手的地步。 大周亡国的根源不在裴铭,就算没有裴铭,也会有其他人,储君的人选尤为重要。但现在太后活着,就还轮不到自己出手。 裴琛歪了歪头:“我喜欢殿下的直爽,但我的猜测若是对的,那么太后活着,陛下不敢随意立储。你最好保佑太后长命百岁。” 上辈子太后先薨,陛下立储君,接着,陛下驾崩,储君继位。倘若太后一直长命百岁呢。 裴琛笑了,笑意古怪,看得溧阳头皮发麻。 溧阳决意入宫,裴琛也打算跟着,两人穿戴整齐后,齐齐入宫。 至宫门口,溧阳嘱咐裴琛:“入宫见到陛下,不许胡乱说话。” “晓得了,我又不是傻子,你也不要随意说话。陛下为长,岂有我们置喙的余地,一切交给太后即可。”裴琛慢悠悠说道。 对付陛下的事情,最好还是交给太后。太后是天,压得住所有人。不是自己无能,而是天外有人,没有必要强出头。 相比较她的担心,溧阳心中很紧张,接下来不发一语。 下车时,裴琛一脚踩在踏凳上,前方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大姐姐,你怎么才来,小八都吐了两回血了。” 是三公主。她几乎冲了过来,面色焦急,拂开裴琛就抱住了溧阳,哭得梨花带雨,裴琛踉跄了两步,险些摔了下去。 溧阳只得推开三公主去扶住裴琛,呵斥妹妹:“稳重些,你姐夫看不见。” “哦,我忘了,陛下发了好大的火气,我都不敢进去了。”三公主擦擦眼泪。 夜色黑得厉害,重重建筑之上飞凤檐角,宏伟中带着森严,让人大气不敢喘。 溧阳扶稳了裴琛,知她从未来过这里,自己主动伸手握住她。裴琛的手冷得厉害,酷热夏日,依旧没有温度。溧阳蹙眉,好在很快就适应下来,“前面有台阶,三阶。” 裴琛点点头,照言走了三阶。 跟着二人后面的三公主瞪大了眼睛,两人卿卿我我,眼里还没有她了。 她拼命追上去,远处传来陛下的怒喝声,“你磕头有什么用,朕要她活着、朕要她活着……” 裴琛如无事人一般晃动着脚步,嘴中开始不安分,“倘若八公主走了,殿下机会更大些了。” “裴琛,我该拿什么堵住你的嘴巴呢?”溧阳无奈,裴琛得理不饶人,明晃晃的小人得势。 裴琛摸摸自己的嘴巴,嚣张至极,挑衅溧阳的底线:“拿你的嘴来堵啊。” “无耻。”溧阳低骂一声,眼中却含着几分笑意。 裴琛不觉得意外,继续说道:“我若无耻,今晚你该起不来了。” “你……”溧阳嗔怒,越说越离谱,她松开裴琛就快走几步。 走了两步发觉身后没有动静,她又回头,三公主在裴琛一侧站着,三公主也不是好人,坏笑道:“被人抛弃了吧,活该,让你秀恩爱,太后常说秀恩爱,死得快,报应来得太快了。” 溧阳只得回去,拂开不怀好意的人,“长幼有序的礼数都被你吃了吗?” “哎呦,这么快就护上了。阿姐,你准备何时要孩子呀?”三公主朝溧阳的小腹看过去,不觉摇首,“太慢了、太慢了。” 溧阳无语至极,拉着裴琛加快脚步。 两人方至殿门口,便见到明澜跪在殿内,陛下在来回走动,而太后安然坐在主座,捧着茶慢慢地品。 从太后的神色来看,似乎不是什么大事,亦或是她对八公主无感,压根不想掺和。 跨过殿门,两人行礼,太后赐座,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裴琛捂鼻,太后解释:“陛下方才杖毙伺候八公主的婢女,血腥味是她们的,不是你们八妹妹。这个罪魁祸害给小八带了外面的吃食,太医检查过,虽说没有什么大问题,可陛下还是罚她跪着。” “祖母,我冤枉啊。”二公主明澜叫屈至极,“孙女也是一片好心,未曾想到、未曾想到会闹成这样。” “你不冤枉,陛下宠爱小八至深,你还敢沾边,打一顿板子长长记性才是。”太后哀叹一声,将茶盏放下,正襟危坐,扫了一眼殿内其他人。 溧阳欲求情,身侧的人按住她的手,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她只得保持沉默。 三公主也走进来了,悄悄询问:“老四老五呢?” 话刚说完,殿外有两人磨磨唧唧地靠近。 四公主紧张道:“我们不进去吧,陛下生气呢,嫌弃我们帮不上忙的。” 五公主忐忑道:“我也不想进去啊,可是大姐姐都来了。我们若不来关怀,陛下会觉得我们没有姐妹情分。” 四公主停了下来:“可是我们也帮不了什么,要不回去。” 五公主点点头:“我也想回去。” 两人立即调转方向,谁知,三公主眼尖,一眼就瞧见了她们:“是那两个呆子。” 两人逃跑计划作废,转身哂笑,“三姐姐。” 裴琛闻声笑了,耳畔传来太后哀叹的声音,“真是一对闷葫芦姐妹花,也不知便宜哪两个狗男人。” 溧阳听得心惊,愈发坐不定了,再观裴琛,她总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她扫了一眼,暗自沉思。 裴琛探首,伏在溧阳耳畔:“我有办法解了你的困扰,让四公主嫁给心里想嫁的人,如何?” 溧阳抬眼间,只见少年人颈间雪白的肌肤,一时间,心神缭乱。她蓦地有些呆,来不及回应裴琛的话。 无事可做的太后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看着溧阳的脸色由白皙慢慢地变成粉红,随着裴琛坐直,变得一片通红。 少年人动不动就脸红,也是一种美好的回忆。 只见裴琛等不到回应,伸手去摸向一侧的人,黑暗中抓到溧阳的胸口,猛地又收了回来。 太后乐了,抓起一侧的果子就塞到自己的嘴里,多好看的一幕啊,真精彩。刚要行礼的四公主五公主被太后一个眼神定在了原地,大气不敢出。 裴琛看不见,自然不知道太后盯着自己。她摸了一回失败了,也算清楚了大致方向,第二回伸手就摸到了溧阳的侧脸,溧阳回过神就握住她的手,回之一笑。 太后哦豁一声,失望,溧阳应该拒绝才是,她朝着两个闷葫芦摆摆手,坐在一侧,别说话。 一直被众人忘记的二公主得以喘息,也跟着坐了下来。 裴琛握着溧阳的手,立即靠过去,小声询问:“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溧阳蹙眉,她没有听到。 太后哀叹一声:我听到了。 这时陛下从内寝走了出来,众人立即起身行礼,女帝威严,视线在众人身上梭巡一番,明显不快,而太后开口:“太医怎么说?” “不敢随意下药。”女帝朝着太后行礼。 溧阳想说话,裴琛依旧握着她的手,指甲扎进她掌心的肌肤内,疼得她皱眉。 一瞬间,她想松开裴琛,她做不到坐视不管。 八公主是她的妹妹,如何见死不救。就算要夺位,也该正大光明才是,而非使些阴谋诡计。 她松开裴琛的手,上前一步回答:“陛下,裴府有一位大夫,或许可以一试。” 裴琛大为失望。 太后挑眉,看向溧阳:“你该知此事的严重性,此事本与你无关,倘若你推荐来的大夫救不活八公主,溧阳,你该知自己要承担的后果。” “回太后,驸马的眼疾便是她治的,臣确信她可以。”溧阳下跪叩首,脊背挺直,傲而不绝。 太后无奈摇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妥吗?为何非要牵扯进来呢。她看向明昭:“陛下觉得如何呢?” “去裴府将那名大夫请入宫,若真能救活了,朕赏银万两。”女帝并未迟疑,她相信溧阳不会对八公主做什么不妥的事情。 内侍立即去请,女帝大步走近将溧阳搀扶起来,深感欣慰,赞赏她:“你的心意,朕知晓,你放心,就算治不好,朕也不会怪罪你的。” 太后翻了翻白眼。一侧的四公主五公主看着祖母翻白眼,皆是一怔,而后两人双手紧握,无形中互相鼓励安慰,接着相视一笑。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太后年岁大了,坚持到子时便离开,顺势将病秧子裴琛带回寿安宫,临走前忧心忡忡地看了溧阳一眼。 溧阳垂眸,俯身作揖,脊骨虽弯折,却有不悔之意。 太后悠悠叹了一声,拉着裴琛上凤辇。 夜色深深,苍穹之上无月无星,似被乌云遮挡,明珠蒙尘,朦朦胧胧之间叫人看不真切。 坐上凤辇后,太后语重心长地说教:“你这个媳妇脑子一根筋,唉,与我家那位还有几分相似,不是脑子不够用,而是不屑去用阴谋诡计,这样的人容易吃亏。裴铭的事,我一直在等你们的回应,你们好像什么都没有做。” 面对蕙质兰心的太后,裴琛不敢疏忽,说道:“裴铭的事情是家事,我让人去查过,那名奉茶的宫人悄无声息的死了,追查下去,裴铭最多只有诬告之罪,不算大罪。” “哦,我明白了,你在等机会。”太后颔首,转身去看少年人,肌肤雪白,精神了许多,只瘦弱得厉害。 裴琛松了口气。 车轱辘在黑夜中转动,咯吱作响,打破了悠长宫道中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裴琛终究忍不住询问:“太后娘娘,我有一疑问,不知该不该问?” “不该问就不问。”太后半合着眼眸,你当我是文绉绉的古代人呢。 裴琛一问,险些无法接下后话,她大着胆子询问:“八公主是否陛下亲生?” 太后猛地一震,出于本能般直勾勾地盯着眼盲的小姑娘,心中提了一口气,想到她看不见,自己也不用装什么镇定的表情,面上立即染了几分深沉,“怎么说的?” “猜的,陛下今夜爱女心切,让我羡慕了。”裴琛嘴角翘了两分,扮出无辜之色,显得真诚可爱。 太后摸着自己的耳朵,险些被眼前人蒙骗过去了,扮猪吃老虎呢。她笑了笑,道:“我也很羡慕,你不必羡慕的,你阿娘也爱你呢,没有你,她早就去死了。” 裴琛不知不觉被太后带进坑里,想起顾夫人的容颜,心中暖了不少。顾夫人虽然不爱见客,可每回见她,都是一副慈爱之色。 相信若没有陛下,顾夫人也是日日关心她,日日爱护,忙碌娶妻一事。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当年先帝计的何曾一两件事,捧在手心里养成的储君。”太后不觉感怀过往。 裴琛恍然回神,刚想附和拍拍马屁,突然这个话题就过去了? 太后果然是老奸巨猾。 回到寿安宫,宫娥引着裴琛去休息,有专门伺候她的宫人,不必在意自己身份泄露,与往日一般无二。 殿内点了安神香,裴琛一觉到天亮,次日一早与太后一起用早膳,顺势听着八公主处的回报,消息都是第一手的。 内侍说:“裴府的太医医术精湛,诊脉后就知晓是何等毒药,立即下药催毒,如今已脱离危险了。陛下大为高兴,立即赏银万两。” 太后有些扫兴,哀怨地看着裴琛:“你从哪里找来的搅屎棍?” 裴琛一噎,“路上捡到的。” 太后觉得她言不由衷,不免多问一句:“哪条路捡的。” “林府前的那条巷子。” “我去捡,还能捡到吗?” “您捡来做什么?” 太后道:“乱棍打死,省得出来搅事。你媳妇头一个乱棍打死。” 裴琛笑得伏案不起,太后继续喝着燕窝粥,目光威仪,看向内侍:“既然没什么事了,就将大夫送回裴府,那是裴驸马保命的大夫。” 裴琛大为感激,内侍诚惶诚恐地回去复命了。 太后神态慈和,吃完粥就问起林府前的那条巷子是怎么回事。裴琛为感激太后,将林新之与青莞的故事当作趣事一并说给太后,描绘得绘声绘色,太后听得睁大了眼睛。 “原来还可以不用负责任的,领教了。” 裴琛不解,“您赞同林大人?”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赞成了?”太后不快,“我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吗?” 裴琛言不由衷地摇摇首:“不是。” 太后哼了一声,看着人偶娃娃一般精致的少年人,托腮看了须臾,最后才惋惜道:“以前看你瘦得没形,只当便宜了你。现在这么一看你才感悟是便宜了溧阳。罢了,你二人早日收养一个孩子,也算领先一步,赢在起跑线上,至于宫里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休要多管多问。功绩站得住,便有底气,可知道。” 裴琛受教,由宫人领着出宫去了。 回到府上,顾家大舅刚好要出门,两人说了几句话,裴琛询问太后的心情。 顾朝谙嘴角抽了抽,想起姑母当年的壮烈事迹不忍般拍了拍‘外甥’的肩膀,“你可以轻视陛下,莫要轻视太后。她看似不管朝堂事,可哪一桩事错过她的眼睛。她能以女子之身入宫为后,可见心性。阿琛,记住,她活着,就是你最稳固的靠山。莫要忤逆她,不然你的小命就没了。” 裴琛蹙眉,太后不似狠厉的人。 若照舅父这么说,八公主中毒一事,与太后有关。这么一想,又不对劲。太后昨晚阻拦溧阳,显得心胸坦荡,不似阴险小人。 裴琛迷惑,令人去送顾家大舅出城,嘱咐人一路小心。 走过垂花门就见到了裴铭。 裴铭一袭劲袖长袍,长发束起,身材魁梧,与他一比,裴琛瘦弱不堪。裴府里的人都习惯,并没有当作一回事。 嫡出与庶出摆在眼前,裴铭将来做不得裴家的主人。 裴铭照旧给裴琛规矩地行礼,“叔父。” 裴琛有些小得意,微微点头:“你去何处?” 裴琛看不见裴铭的相貌,自然无法触及他淬了毒光的眼眸,他朝前走了一步,裴琛身后的小厮立即做警惕状。而裴琛无所察觉,笑得天真无邪。 “叔父,我生了一个女儿,被人抢走了。”裴铭紧紧地注视着裴琛,对方一脸无知,甚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女儿丢了?你有女儿?”裴琛笑了,“私生女吗?” “被人偷了,对方认出是裴府的人,不知小叔父可知晓?”裴铭句句试探,眼神鹰鹜,恨不得上前扯上裴琛。 裴琛摇首:“我让人去查一查,你很紧张吗?” “女儿也是亲骨血,侄儿自然心疼。”裴铭紧凝着裴铭的反应,不肯错过一丝一毫。 裴琛歪着脑袋想了想,觉得可耻又可笑,若真是在意女儿,怎么又会将她丢在破庙内不管不问呢,这个时候装父女深情,多是可笑呀。 她欲讽刺一二,裴铭又说道:“叔父是一家之主,还望叔父彻查。” “侄儿交友广阔,生了女儿也等孩子丢了才回来细说,是将我放在眼中吗?私生女罢了,又不是府里的孩子,丢了也就丢了,值得整个裴府兴师动众吗?你若真心疼,生了就该将孩子领回来,这个时候心疼装给谁看呢。” “若不是查到与裴府有关,只怕你还不会回来细说。怎么,想看裴府的笑话吗?裴铭,要么自己去找,要么装作无事发生,裴府丢不得这个人。” 裴琛语气凌厉,丝毫不将裴铭放在眼中。 裴铭亦是惊讶,对方似乎不是印象中胆小怕事的小叔父裴琛,短短三月间,好似换了一个人。 裴铭沉浸在过往中,裴琛忽而开口:“你将裴家枪传授外人的事情,宗族不会放过你的。你想好与他们交代了吗?” “叔父明鉴,侄儿并未做过这等事情。”裴铭直接跪地解释,俯身大拜,丝毫不曾顾及自己男儿的身份。 两人僵持不下,裴琛懒得理会,吩咐小厮:“将孙公子带回自己的院子,严加看守,不准任何人来探望。” “叔父,侄儿无罪,您不能随意囚禁我。”裴铭猛地站起身,后退两步,做出抵抗的姿势。 裴琛皱眉,以裴铭的功夫,满府侍卫确实不是他的对手,倘若让他逃走了,打草惊蛇就显得得不偿失。但是既然已经开口,就不能就此罢休。 一时间,她竟也没有办法,纠结之际,她想到了溧阳身边的断情绝义,立即吩咐道:“去将绝义请来。”断情伤了,伤势未愈呢。 言罢,她看向裴铭:“我不会拿你怎么样,但是你既然要反抗,我大可将你逐出裴府。” “你不敢,我父亲为国战死,追封大将军。”裴铭咬牙切齿。 裴琛笑了,“我父亲也战死了,追封忠勇侯。” “你……”裴铭语塞,一时不察裴琛竟如此狡猾,他只得循序渐进,“叔父为何说我将裴家枪传授外人?” “自然有我的证据。”裴琛不说,说了让他有准备,到了族长面前,自己反而被动,不如先继续诱他。 话意落地,一群小厮扑向裴铭,裴铭岂可,当即与小厮们开打。 裴府好歹是将军府,府内亦有些好手,缠上片刻足以。只见众人围困裴铭一人,裴铭腹背受敌,却也没有落于下风。而在这个间隙里,裴琛在认真思考裴铭说的话,裴府的人将他的女儿偷走了。 谁干的? 裴府就四个主子,顾夫人,她与溧阳公主,外加裴铭。除去她与裴铭,就只剩下溧阳公主与顾夫人。溧阳公主与裴铭的私生女么有丝毫关系,犯不着去偷人家女儿,剩下来的就是顾夫人。 难不成是顾夫人看不惯裴铭以前欺负原主,偷他女儿泄恨?后宅之中杂事多,恩怨也多,唯有顾夫人有动机了。 遐想间,绝义冲了过来,见到人围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先冲到裴琛面前:“驸马,您找我?” “擒住裴铭。”裴琛简单吩咐一句。 绝义嘟嘴道:“我打不过他呀,他打架可狠了。” “打不过也打。”裴琛没好气道。 绝义这才撸起袖口冲上人群中,奋力厮杀。 只听得一声接着一声的哎呦声,声音哀嚎,不知真假,但随着绝义的加入,裴铭渐渐落入下风。而裴琛揪着自己的袖口如无事人一般摆弄,耳畔风声鹤唳,她不由想起上一世,裴铭也是这么看着她与十八将交手,丝毫没有父女亲情。 如今,天道好轮回,莫怪她心狠。 随着裴铭一声哀嚎,绝义一脚踏在他的心口上,“拿绳子来,免得跑了。” 说完,她转首,面上已然挨了一拳,眼睛都肿了,好在不辱使命。 闹了整整一个时辰,裴府下人伤了十数人,胳膊断了腿断了,躺在地上不断哀嚎,听得人心中发麻。 裴琛只开心地吩咐一句:“押回他的院子,将院子里所有人都换了,等着裴家族长过来发落。叛逆者,罪不容诛。” 可惜她看不见裴铭狼狈的模样,但她还是走了过去,蹲下来,笑容温厚,如沐春风,“你算计溧阳公主的事情,我们一起清算。裴铭,我本想着过些时日再与你计较,你偏来算计我,怎么,你觉得我是软柿子吗?你的女儿与我何干呢。裴铭,你很聪明,但不是所有人都是傻子。” 可惜我是从地狱归来的恶魔,不讲仁慈、不论良善,更不做谦厚事。 裴铭呆了半天,只觉得面前人异常疯魔,一张白皙的面皮下装着恶魔的骨肉,直咬得他遍身发疼。 他欲挣扎,绝义腿上功夫了得,一脚踩得他又只好躺回去。经历过适才的变化,他感悟出了些许不同,面前的人不再是以前懦弱可欺的裴琛,自己装弱扮可怜,压根无法撼动分毫。 喘气的功夫,他细细观察面前出奇冷静的小叔父,道:“侄儿错了,还望叔父体谅分毫。裴府上下只我二人相依为命,叔父作为驸马必然要些助力,侄儿日后必为您做马前卒。” “马前卒就不必了,我没什么兴趣。”裴琛意兴阑珊,上辈子的裴铭阴险狡诈,如今的裴铭尚处与青年时期,还没有那么多心计。但不可不防。 她站了起来,吩咐绝义:“你去盯着,辛苦你了。” 说完这句话,她已然疲惫不堪,费尽心思,如今要到了这么一步,她反而开始不安。 她浑浑噩噩地走回新房,一路上寂静无声,偶尔听得几声鸟鸣。 回到新房,白露白霜迎上前,裴琛只作未闻,麻木地抬起脚上阶,又麻木地跨过门槛。 她做了天地不容的事情,是非过错,她已然辨不清了。裴铭方才说心疼,是真的吗?难道他不是故意丢下自己的? 一瞬间,天旋地转,她无力支撑自己,顷刻间直接倒了下来。 不,裴铭是在骗她。 第28章 捉鬼 夏日的热令人烦躁不安,新房内外婢女们放轻脚步,丝毫不敢大意,绝义倒挂在树上嘴里念念叨叨,白露白霜进进出出忙得不停,青莞躺在树下逗弄伺候她的小婢女,小婢女眼眸含唇,笑得花枝颤颤,青莞更是笑得前俯后仰。 绝义终于忍不住,从树上跳了下来赶走小婢女,踢歪了一盘子吃食,眼瞪得如铜铃,“可知羞耻二字?” 青莞挑了媚眼,眼波春水,“我不识字。” 绝义一怔,被这么无耻的回答惊到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青莞看了眼盘子里的吃食,捡了鸡腿来吃,笑吟吟说道:“人生得意须尽欢,何必那么拘束古板,你想想,人生短暂,苦也是那么多年,乐也是那么多年,何必要苦呢,不如快活些。你说,对不对?” “好像是有那么几分道理。”绝义开始心智不全了,盘膝坐下来看着面前娇媚的女子,随手拿了鸡腿吃。 青莞狠狠地咬了一口,看着呆子说道:“你想想啊,生活那么苦涩,何必让自己不高兴。你要多做让自己快乐的事情,小姑娘那么漂亮,何不多看一眼,一亲芳泽,啧啧啧,香不香?” 绝义慢慢地咀嚼鸡肉,想起殿下的美,想想其他殿下的娇俏,呆呆点头,然后触及青莞一张一合的唇角,不由一呆。 继续吃鸡肉。 “对啊,喜欢谁就应该去追求,或许人家也喜欢你。” “那刚刚那个婢女喜欢你吗?” “不喜欢。” “那你为何调.戏人家。” “因为她长得好看呀。” 绝义再度陷入狂风暴雨中,猛地一回神,迷离的眼神被嫌弃取代,蹭地站起身丢了鸡腿,骂道:“无耻。” “对,就是这个感觉,继续骂,我无耻又怎么了,我活得高兴呀。”青莞妩媚动人,眉梢眼角皆是风流肆意,如牡丹娇艳,她抬手挑了挑绝义的衣摆,掀起阵阵波浪,“瞧,我就喜欢你被调戏后义愤填膺的神色,红若桃夭,多好看。” “你……”绝义哑口无言了。 青莞心中舒坦极了,正义廉耻有什么用呢,不如自己快活些。 “你可以走了,说不过我,就走吧。” “我见过无耻的就没见过你这么无耻……” “打住,绝义侍卫,我给你引荐一个更无耻的人,如何?” “谁?”绝义脱口而出。 青莞说道:“林新之,看病不给钱,嫖.娼不付钱。” 绝义面红耳赤,“关你什么事呢?” “那我关你什么事?”青莞也惊讶了,不管更无耻的人,管她这个稍微无耻的人做什么。 绝义义正言辞挺直脊骨,说道:“因为我的职责是保护院子里的姑娘们,你不该碰她们,你可以出去调戏别人。” “行,我出去玩啊。”青莞立即起身,“记住啊,你们主子病了不要找我啊。” “不行,你得留下了,算了,你自己玩吧。”绝义跺脚了,转身又跑回树上倒挂着,一副后悔莫及的姿态。 青莞冷哼一声,唤来小婢女继续开始说笑。 这一幕恰好被窗下的溧阳看到,裴琛病了,高热不退,裴铭被关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准出去,府内的事情骤然多了起来。 院子里归于平静,屋内的呼吸声就显得有些急促,溧阳回身去看,裴琛小脸通红,高热不退,额头上的白色帕子都已经掉了。 她走近捡起帕子放入水中,片刻后捞起再放在裴琛的额头上,一时间,心被高高的吊了起来。 如今的处境,让她进退维艰。裴琛要的爱,她给不了。她可以给裴琛权势富贵,唯独情爱给不了。 可裴琛不要她能给的,专门要她给不了,当真是强人所难。 思考的片刻里,青莞进来了,手中托着药碗,笑吟吟,衣袂翩飞,崭新的衣裳衬托得她娇俏亮丽,她笑着同溧阳说话:“您给的衣裳真好看。” “是你本来就好看。驸马何时退烧?”溧阳笑不出来,忧心忡忡。 “快了,最晚今晚,她的体质差了些,我的药轻了些,就这么简单。你要知晓,药重了容易死人。”青莞絮絮叨叨解释着,将药碗递给溧阳公主。 溧阳无法体会青莞的轻松,接过药碗,和青莞一道将裴琛扶了起来,合力将药喂了进去。 好在裴琛会吞咽,吞了大半碗,青莞轻松道:“你看,她就是失血过多引起的高热,自己会吞药,下回不要想不开了,好好过你们的日子,一月一回,不算多。” 溧阳羞得抬不起头来,青莞眨眨眼,高高兴兴地走了。 到了晚上,裴琛就退烧了,只没有醒来,溧阳的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青莞无奈,行针催醒。 人醒了,只是没什么精神,眼神漂浮,溧阳亲自照顾她擦洗喂粥。 裴琛昏昏沉沉,只觉得身子一凉,接着是滚热的毛巾贴着自己的肌肤,熨帖舒服极了。她努力睁开眼睛,溧阳的容貌近在眼前,她伸手去抓,不知怎地,手怎么都抬不起来。 她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吸走了,一双手更若千斤重。她拼命努力抬起手,可最终被一片黑云覆盖。 擦拭过后,溧阳也是疲惫不堪,自己坐下来松了口气,东方露出白,又是一夜过去了,再过几日就是鬼节了。 溧阳犯困,索性上床榻与裴琛一道躺下,贴着裴琛安睡也不觉得热,裴琛就像是夏日里解暑的冰块,让人舒服又惬意。 不知睡了多久,一觉醒来,外面声音嘈杂,似乎是有人在吵架。 同时,裴琛也醒了,两人对视一眼,来不及说话,就听到熟悉的声音:“你不知廉耻。” 好像是林新之。 “我不知廉耻与你有什么关系?”这句话是青莞的声音。 “你肆意调戏婢女,公主面前,岂有你放肆的余地。” “哎呦,调戏婢女,我去调戏驸马,公主都不会说什么,你急什么呢。癞□□裹着草,你当你是青蛙呢。” 裴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溧阳亦是忍着笑,两人都没有说话,继续听着这场对驳。 “我是青蛙,也比你这只不要脸的狐狸强。”林新之气急败坏。 “哎呦呦,听听我们林大人的话,我是狐狸又怎么样,我乐意,我可以一脚踩死你这只青蛙。”青莞显然手到擒来。 突然就没声了。 裴琛贴着溧阳的肩膀,手不自觉摸到她的手臂上,裴琛的手很凉,溧阳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裴琛一颤,出乎本能就要收回来,而溧阳不肯,她有些受宠若惊,而溧阳只朝她一笑。 片刻的安静后,外面又响起了声音,是青莞:“林大人不说话了,看病不给钱好意思穿官袍吗?我若是陛下就扒了你身上的官袍。” “分明是你算计我。我为何中毒,你为何刚好路过。”林新之气疯了。 裴琛微眯了眼睛,有些惬意,有些舒服,又有些得意,生病真好,殿下的的贴心照顾让她飘飘欲仙。 裴琛在享受中,外面吵得愈演愈烈,却无人出来阻止,就连绝义也为青莞鼓掌叫好,气得林新之连她一起骂。 床榻上两人兴致勃勃地听着,心思一致:这个瓜真香啊。 互骂一通后,林新之不敌青莞便吵着要见溧阳公主殿下,溧阳这才慢吞吞起床,随意披了一件外裳就推开门。 好家伙,门外至少站了二三十人,随着门开,立即作鸟兽散,逃得干干净净,就连绝义都倒挂在树上,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溧阳将林新之请了进来,青莞高傲地抬起下颚,趾高气扬的要离开,溧阳唤住她:“驸马的眼睛好像能看见了,你去瞧一瞧,林大人,我们去书房说话。” 林新之冷冷地哼了一声,青莞怼道:“青蛙哼哼哼,害虫吃不停。” 林新之:“……” 溧阳扶额,领着林新之离开卧房,青莞入房替裴琛诊脉。 简单诊治后,青莞松了口气,“祖宗啊,下回别自残了,有这么好的美人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裴琛没说话,睁开眼睛,终于看清了青莞的笑容,丹凤眼略显凌厉,柳叶眉英气,五官偏异域风情,她的父母必有一人不是大周人。 “三娘,你的母亲是南疆人吗?” “你很聪明呀。”青莞并不隐瞒,“我的母亲是南疆逃奴,逃至边境被我父亲所救。我父亲是边境小吏,救了母亲后,被上峰发现,令我父亲交出母亲。我父亲不肯,被处死了。母亲逃往内地,遇到我养父,母亲走了说去寻我父亲,一走未归。” 裴琛震惊,原来青莞的姐姐不是她的亲姐姐,而是养父的女儿。她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很讲义气。” “我不讲义气,她们对我好罢了,礼仪廉耻有何用,活着就好。”青莞站起身,收好药箱,转身之际,脊骨坚强。 裴琛抿了抿唇角,心中甚为佩服。 青莞走后,白露捧着药过来,裴琛忍着苦涩一饮而尽,白露悄悄说道:“那边有了动静,送出去几封信,我们截获了,分别是给几位世家公子的。” 裴琛颔首,“信照旧送出去,名单给我。莫要打草惊蛇。” 白露小心应下了,转头出去找名单。 须臾后进来,将名单小心翼翼地交给裴琛,“姑娘,你想怎么做?” “自然要一一剪除,你吩咐其他人盯着这几人,等事毕后,我自然有赏。”裴琛有气无力,抵唇轻咳两声,肺腑都跟着疼了起来。 白露皱起了眉头,闻言不敢多说什么,而是谨慎地退了出去。 这时,白霜端着燕窝粥走进来,裴琛强撑着不适吃了大半,接着倒下来昏昏欲睡,再度陷入昏睡中。 睡了半日,溧阳回来了,坐在窗下看书,手中摆着一张纸条,风忽而大了,似有不详之兆。 她凝神须臾,背后响起咳嗽声,她立即起身去看,裴琛醒了,咳得不停,面色通红,似是极为痛苦。溧阳走过去,轻拂她的背,“你终于醒了。” “殿下……”裴琛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侧躺在床上,显然有些惊讶。 “嗯,我一直都在呢。”溧阳轻声迎合,手上动作极为温柔,接着摸摸她的后颈,力道轻柔,渐渐地让人缓解不适。 裴琛半伏在枕畔,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皮肤雪白晶莹,耳朵显得小而巧。溧阳伸手揪住她的小耳朵,揉了揉,裴琛骤然睁大了眼睛,“揪耳朵不是长辈对晚辈才能做的吗?你十八岁,我十七岁,没有差辈啊。” 裴琛心里疯狂叫嚣,我不是你的女儿,不是你的女儿,你不要揪了…… 溧阳想了想,说一句:“我就是看着它可爱罢了,它一抖一抖,我就想摸一摸。” 裴琛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 溧阳忍不住笑了出来,裴琛立即改为瞪着她,“你调.戏我。” “那又如何?”溧阳反问,语气认真又诙谐。 裴琛顿时哑然,仿佛被捂住嘴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喜欢,我知道。”溧阳忽而改了语气,低沉而凝重,但异常认真。 简单六字让裴琛浑身一颤,她抬首望向平静的女子,秀美雅致,同时,溧阳也看着裴琛,溧阳慢慢地凑到她的面前。 溧阳闭上眼睛,轻轻地碰了她的唇角。 裴琛眼眸亮如星辰,定定的不知所措,然而眼中的喜悦骤增,殿下亲了她。 殿下亲了她…… “裴琛,我们一起好好活着,我若为帝,必立你为后,今生今世,只有你一个皇后。”溧阳淡淡一笑,矜持中又有几分羞涩,修长的玉颈裹上粉色的薄纱,朦朦胧胧透着倾城美丽。 裴琛一头栽进了溧阳带来的漩涡中,不知挣扎,一味沉沦。 而溧阳扶着她慢慢地躺好,动作照旧轻得不能再轻,“裴琛,我对你是用心的,希望你也能明白我的用心。你做什么也希望与我说一声。” “嗯,我想除去兵部吏部侍郎家的公子。”裴琛被诱得脱口而出,说出自己都惊讶了,紧张得咬舌。 美人计。 溧阳笑了,冷淡的面容上绽开笑容,“嗯,我也正有此意,我来做,你休息一段时日,至于裴铭,你只能将他逐出裴家。我看过他当值的记录,谨慎细致,并无错处,你没有理由动他。” “这么一说,我与殿下心意契合?”裴琛喜得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看着呆若木鸡的人,溧阳如何不笑呢,只觉得心酸,怜爱般握着她的手,“裴琛,莫要分神了,以后当有用得上你的时间。” “好,我休息。”裴琛急忙闭上眼睛,努力放平呼吸,做出一副我很听话的模样。 溧阳舒心,握着她的手没有放,骤然间有一种天地间她二人相依为命的感觉。 裴琛爱她,她珍惜裴琛的命,如此便够了。 爱是奢侈之物,她不配拥有。 想通后,溧阳觉得身上的担子轻了许多,有人与她一同承担,万幸之至。 黄昏时分,电闪雷鸣,乌云密布,天气骤然就黑了,云层翻滚,片刻后,暴雨倾盆而下,噼里啪啦打在窗户上。 下了一夜,溧阳去上朝,裴琛休息。 下过一阵雨,天气凉快许多,院子里落叶多了不少,婢女们清扫落叶,扫除积水。 忙忙碌碌半日,裴琛醒了,下床走动,白露扶着她到外间透透气,出门就看见和婢女叽叽哇哇的青莞。 裴琛问白露:“她最近都是这样吗?” “三娘挺有趣的,奴婢也喜欢她。”白露道。 裴琛唇角抿了抿,睨了单纯懵懂的小丫头一眼,摇摇头,将青莞找来。 “三娘,府内都是些要嫁人生子的小姑娘们,不合你口味,要不,我给你银子,你出去玩吧。” “你怎么那么好?”青莞狐疑。 裴琛无奈,“我是在保护我府内的花朵们,免得被你辣手摧残。” 青莞怔怔地看着她,“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的主子呢。” “是吗?”裴琛嘲讽自己,暗道你怕是没见过我狠辣的一面,前世我曾杀了数百名下属。 裴府静悄悄的,很是安静,裴琛在园子里走动须臾,在池畔坐下,让人取了鱼竿,准备捉几条胖嘟嘟的鱼儿吃。 清蒸红烧还是糖醋都可,顺势给太后送一份过去。 她想得很美好,奈何忘了池塘是刚挖出来的,别说是鱼,就连水草都是刚洒进去的。无奈,她只好转去了老屋那边的小池。 一番折腾下来,裴琛觉得累的慌,索性拿了渔网来兜鱼,锦鲤都被捞了上来,最后,分了几条送入宫里,给几位公主送了些许,剩下的清蒸红烧糖醋都用上了,最后熬了葱丝鱼汤。 待溧阳归来,一桌子鱼肉,裴琛拉着她坐下吃饭,“我钓的鱼。” “你今日精神好了。”溧阳淡笑,裴琛亲自给她盛了鱼汤喝,又说道:“鱼汤滋补,你试试。鱼肉鲜美,也是不错的。太后给我一本养生的册子,日后我们也养生,多活几年。” “你被太后洗脑啦。”溧阳无奈。 “可太后如今活得就很健康。” “那是因为她比先帝年少,两人本就不同岁,小了整整十岁。” 裴琛恍然大悟,眨了眨眼的功夫就被溧阳拉着坐下,将她给自己盛的鱼汤推到她的面前。裴琛扬唇低咳,不觉侧身避开,溧阳没有避讳,而是给她理了理襟口,“裴铭已送入裴氏宗家那里,我也找到了刘舒会裴家枪的证据,两人是拜把的兄弟,证据确凿。” “你什么时候办的?”裴琛惊讶。 “想办的时候就办了。”溧阳起身给自己盛了鱼汤,面上显出浓浓倦意,她生出一双细眸,微笑间眼梢微弯,可笑意不显,朦朦胧胧,猜测不透,总给人一副高深莫测之意。 裴琛不问了,低头喝鱼汤,殿下自小聪明,知微见著,那日擂台赛后应该就有所准备了,且她的人脉比自己的人脉广,做事更为迅速。 两人各自沉默,不再言语,直到静静地吃过晚饭,两人坐在院子里透气。 溧阳说起了外间的趣事,裴琛静静听着,月上梢头,夜色静谧,朦胧的光自薄纱中缓缓透出,时辰过得飞快,突然间至亥时。 “小八的毒已除清了,凶手也捉到了,是她身边的宫娥被人买通后下毒,好在小八不贪吃,一块点心吃了一半。”溧阳的语气轻而缓,似是在说着家常小事,过于懒散显出她的心情。 裴琛在猜溧阳将小八只当做妹妹,当做责任,而没有亲情。 裴琛倦了,靠在她的肩膀上,听着心跳声,她没有表态,亦没有说话,只默默地阖上眼睛,睡过去了。 溧阳说了许久话,始终没有得到回应,低眸去看,那人已闭紧了眼睛,修长的睫毛一动不动,显然睡过去多时。她没有动,而是转首看着明月,继续说道:“即将到鬼节了,熙儿,你常问我鬼节能不能看到鬼。我说捉鬼道士能看到,你便去找捉鬼道士。” 那年裴熙捉来十数个捉鬼道士,裴熙只有八岁,她跑便京城去找鬼,吓得捉鬼道士见她就跑。 鬼节当晚,孩子们早就睡了,她偏偏要去找鬼,领着十个捉鬼道士布阵。捉鬼道士摆设灵坛,轰轰烈烈地闹了一夜,天明之际,一只鬼都没见到,更别提捉鬼来玩了。 裴熙气了几日,将这些道士丢出京城,最后被林新之一只糖葫芦哄好了。 溧阳轻笑,扭头触及熟睡的裴琛,笑意戛然而止。哪怕自己找到裴熙,也看不到那样愉快的日子了。 日子陷入了平静中,日出日落,朝朝暮暮,平静得如流水。 七月底的时候,热意到达顶端,这时南疆时辰来京献礼,欲与大周换取物什,结同盟之好。溧阳接待使臣,鸿胪寺为辅,二公主明澜非要查上一脚,溧阳只得将她带上。 南疆使臣说南疆语,鸿胪寺卿作翻译,将人送进驿馆,晚间备宴招待。大周虽说是女子为帝,可男儿亦有平等的地位,甚至,反是女子地位稍微低下。而南疆则是男尊女卑,男子纳妾是家常,来的是南疆□□两位皇子,一路走来,不知招揽了多少女人,都快塞不下驿馆。 从驿馆出来,明澜腿脚都软了,拉着溧阳就说道:“我就没见过这么多女人的男人。” “那是你孤陋寡闻,你去问问太后,前朝帝王后宫多少后妃,那么大的宫殿足以塞下千人。”溧阳拂开她的手,“南疆有种情蛊,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最好离他们远一些,此药无解。” 明澜愣住了,“怎么会这样,我先走了。” 她匆匆离开,溧阳登上马车回宫复命,今夜有晚宴,她要将驸马带上一起参观南疆人。 裴琛闻及南疆使臣也是倍加惊喜,赴宴之际少不得多加打量对方。一行人有十余人,前面两位是皇子,容貌相似,彪形大汉,浓眉粗狂的脸型,看人的时候凶巴巴的,他们各带了一个女人,听闻是王妃,其余的人是他们南疆的属臣,类似于大周的鸿胪寺。 如此热闹的场景自然少不了太后,她坐在女帝一侧,目光在南疆时辰中来回穿梭,最后无趣的自己一人喝酒。 酒过三巡,八皇子放下酒杯质问溧阳:“你们大周没有女人助兴吗?” 溧阳浅笑:“大周有男人助兴。” 八皇子挥手,“我们带了女人,让我们的女人给你们的皇帝陛下助助兴,你放心,都是一等一的美人。” “不必了,我们皇帝陛下不需要女人助兴。”溧阳直接拒绝。 八皇子一怔,被拒绝了,他转而看向溧阳身侧脸色白得发光的裴琛:“这是你的男人?” 溧阳皱眉,很不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被对方激怒,而是稳稳的点点头。 接着,八皇子发出震天般的笑容,南疆其他使臣也都笑了,狠狠嘲讽大周驸马瘦弱不堪。 女帝皱眉,她顾虑万千并没有发怒,而太后心思深沉,并没有说什么,只等着对方发难,毕竟按照电视剧的剧情,此时该有一场比武。 挺不错的。 果然,九皇子站起身走到裴琛面前,一双大眼直勾勾盯着她:“我喜爱你的妻子溧阳公主殿下,我们比试如何,我赢了,你让给我。我输了,你把她给你。” 他回身指着自己座位上的女子,女子一袭梅色裙裳,腰肢纤细,发冠上点缀着数颗红宝石,在烛火的折射下散着红光。 裴琛扫了一眼,摇首道:“我不要。” 九皇子不高兴了,“那你要什么?” “你的这个……”裴琛伸手指着对方的□□。 溧阳忍住了笑,半侧过身子,唇角弯了弯,女帝见状,也是以袖遮面狠狠地笑。太后摸摸自己的发冠,心中夸赞了一句:好样的。 九皇子愣了一下,皱眉沉闷,裴琛却捂唇低咳一声,削瘦是肩膀轻颤,显得那般弱不禁风。 这时八皇子用南疆语开始叫喊着自己的弟弟:“答应、答应,废物、废物。” 接受到自己兄长的鼓励好,九皇子拍案答应下来,“好,你若输了,你的妻子是我的。” “好,你若输了,你就切下来喂狗。”裴琛轻笑,尖尖的下颚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度,她笑得天真而无辜。 两方达成约定,愉快又美好,南疆使臣显得很激动,频频看向溧阳,目光贪婪又痴迷。 裴琛恶心至极,而溧阳却很平静,甚至握住她的手,“不要被他们影响,眼神罢了。” “我知道。”裴琛垂下目光,抵唇轻咳,纤细的五指紧握成拳,慢慢地聚集力量,她相信自己会赢了。 溧阳抿唇,上一世也有南疆使臣入京,她问过情蛊一事,使臣们压根不知解药,但八皇子看中了四公主,九皇子看中了五公主。她看向身侧的空出来的位置,今夜两人避开了。 但愿无事。 殿内已然准备好,中央空出很大的位置,前后左右足足数丈,侍卫们抬出兵器,禁军指挥使特地将枪提了出来递给裴琛,道:“驸马,臣在此先恭贺您了。” “借您吉言。”裴琛谦虚,低头打开药瓶直接吞了两颗药丸。 “你比武那日,我也在。”禁军指挥使淡淡一笑,然后俯身退下。 裴琛勾了唇角,坏笑得坦坦荡荡,接过枪,不及走到殿中央,对方持着砍刀劈来。她使抢,用的是巧劲,十年如一日的磨炼。而对方明显用的是蛮力,两把砍刀闪着寒光,震慑大周文臣。 溧阳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看,她害怕自己又在裴琛的身上看到裴熙。她的裴熙还在公主府内,是个未及满月的婴孩。 殿上诸人皆屏住呼吸,眼前比试并非两者恩怨,涉及两国尊严,更是一国公主的尊严。 女帝初见裴琛的枪法,震惊得合不拢嘴,太后却是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养大的孙女,啧啧啧,连她都瞒,回去少不得一顿板子。 众人心思各异,明澜看着大姐夫矫健的身影,心中悔恨,早知如此,自己当初应该选择裴琛,这样一来,既得助力又得到太后的支持。如今这些都给了大姐,她看向自己的大姐姐,对方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三公主开始喋喋不休了,“大姐夫勇猛、大姐夫杀个回马枪、大姐夫小心啊、大姐夫,你是我的梦中情男啊。” 女帝不耐地呵斥她:“你闭嘴。” 话音刚落,九皇子挥下砍刀,力量如千斤重,裴琛持枪横挡,力量比拼,裴琛明显不敌,脸上渗出汗水。 殿内骤然安静下来,八皇子兴奋地搓手,不时看向溧阳,兴奋之色难以遮掩。 接着,裴琛抬脚踢中对方下裆,对方哎呦一声,裴琛趁机逃走。九皇子见状立即提刀去挡,穷追不舍,追了三五步,裴琛提枪回扫,一枪扎进九皇子下裆,九皇子惨叫连连。 裴琛持枪站立,唇角勾了一抹笑,坏得明明白白。 八皇子傻眼了,当即要追着打,溧阳拍案而起:“放肆,南疆如此不讲诚信。” 溧阳呵斥,不怒而威,吓得八皇子瑟瑟地坐了下来,嘴中还说了一句:“美人竟如此泼辣。” 委屈的劲,让众人笑出了声,太后夸赞道:“八皇子憨萌可爱啊。” 女帝阴沉着一张脸,反而问她:“您怎么还夸他啊。” “他可爱啊。”太后挑眉,“你小时候,我不也夸你可爱,一样的道理。” 女帝头皮发麻。 裴琛丢了枪回到座位上,太医立即将九皇子拖了出去医治,八皇子稳坐席位不动,不敢看向溧阳了,或许是他不喜欢泼辣美人,开始将目光放在三公主身上。 三公主朝他眨了眨眼,然后立即张大嘴巴,指着裴琛说:“那是我的徒弟哦。” 八皇子觑了一眼裴琛,吓得坐在座位上不动了,顿了半晌端起酒杯朝裴琛走去,面色无不快,而是很爽朗地开口:“勇士,我敬你一杯酒。” 裴琛有些惊讶,溧阳却将茶递给她,她只好接过与八皇子碰饮。八皇子欢快地笑了,“勇士,改日我与你讨教,你放心,我绝不会再打嫂子的注意。” 裴琛:“……”脸皮够厚的。 一笑泯恩仇。 大周文臣武将见状都对南疆八皇子竖起大拇指,敢恨敢爱,也是真君子。 溧阳却说道:“还望八皇子饶过你兄长的那些师父。” “哪些师父?”八皇子瞪大了眼睛。 裴琛说:“除去二公主与八公主,其余公主皆是我的师父。” “好说,也是我的师父。”八皇子拍着胸脯保证,笑声震天。 被抛弃的二公主明澜面如死灰。 散席后,八皇子很阔气地拉着裴琛一道离开,溧阳都赶不上,只好与妹妹们同行,得到八皇子的保证后,她悬起的心放下了。 女帝伺候太后离开,两人坐在凤辇上,都是顾虑万千都是人,说起话来也各有自己的方向。 “步军统领一职,你还没定好吗?”太后倚靠着迎枕,隔着帘看向今夜的明月。 她说话,女帝很在意,她闻言便知太后的意思,方才一番比试已见裴琛功夫。她犹豫了须臾,道:“听您的。” “陛下好似很委屈啊。”太后转首看着她,目光忽而变了,不再是往日的懒散,而是带了几分锋芒。 “您说笑了,您看中的人千好万好。” “你既如此委屈就委屈吧,我也懒得与你理论。你有私心,我也有,但我这回并没有私心。你若能活二十年,活到小八与溧阳抗衡也成。看看姐妹二人如何交战。” 女帝沉默,一句不回。 太后觉得无趣,索性闭上眼睛不去看她,闷葫芦一个,看得人心烦,也不知自己的侄女是不是眼瞎了,竟喜欢上这么一个闷葫芦。先帝也是闷葫芦不假,可好歹对自己会说话,不至于让自己那么憋屈。 太后气得不想说话。 月色高悬,南疆马车一路朝着驿馆驶去,八皇子似乎忘了自己伤势病重的弟弟了,一点都不担心,与裴琛天南地北的说着,溧阳只得做翻译。 裴琛笑着应对,谈笑风声,在马车在驿馆面前停下的时候,裴琛故作好奇般问起情蛊。 “情蛊?”八皇子笑意凝滞,摆手道:“那是我□□父搞的玩意,皇室禁用了,我听过没有见过,是个阴险的玩意。裴哥哥想要,我也可以给你搞来。” 说完他还有些不安地看向溧阳公主,泼辣女人不好惹。 裴琛装做不闻,微微一笑,道:“不必,毒药当有解药,便不可怕了。” “没有解药,此药无解。”八皇子挥挥手,“就是无解才被废止,前些年间盛行,我父亲登位后便废除。南疆民间亦有不少,我们不敢碰,谁敢碰,掉脑袋。” 裴琛失望,落眼于一侧溧阳的膝盖上一双白皙的玉手,她伸手,握住溧阳的手背,溧阳轻笑,摇首示意自己无事。 八皇子大大咧咧约裴琛明日喝酒吃肉,裴琛不肯,道明日可去街市玩耍,见识大周风情。 “好,明日我去公主府寻你。”八皇子欣然大好,大笑着跃下马车,领着人呼风唤雨地进入驿馆。 车内的裴琛惨淡地笑了笑,溧阳揪揪她的耳朵,“说好一起慢慢过日子,何必在意有没有解药,我们回去吧。” “嗯。”裴琛应了一声,鼻音厚重。 车轱辘压出的声音响在寂静的道路上,今夜无月,没有乌云遮挡,今日是鬼节。 回到府里,两人梳洗后就匆匆躺下来了。溧阳睡不着,看着屋顶,脑子里在想着世间有没有鬼,倘若没有鬼,自己怎么会重生呢。 她合上眸子,眼中都是裴熙的笑容,清纯可爱,灵动活泼,裴熙是一轮新出的太阳,是民间圣洁的白莲,也是雪山上人人都想摘的雪莲。 也是自己难以割舍的白月光。 她睁开眼睛,身侧人翻身凑了过来,呼吸喷在耳廓。 溧阳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不睡觉吗?” “你可知今日什么节日?” “不知,你今日又吃了什么药?” “我天天吃药呢。” “与九皇子比试前的药。” “青莞给的补药,说是短时间内可以让人异常兴奋的药,武学大补药。” 溧阳噗嗤笑了出来,裴琛眨眨眼,悄悄又贴近几寸,近在咫尺。 “裴琛,你今日累吗?” “吃了药,不太累,你累了?” “今日是鬼节,会有鬼魂出没的。” “这么幼稚的传说你也信?”裴琛挑眉,八岁那年自己领着十个道士开坛请鬼,别说是鬼了,连个人都没看见。一夜里念法施咒语,喋喋不休唱了一整夜,唱的人家出门来骂,自己回家后被殿下揪着耳朵骂。 都是骗人的。 溧阳忽而说道:“我们找几个道士开坛设法找鬼,好不好?” “开坛找鬼?”裴琛不可置信地像见了鬼一样地看着自己面前美貌端庄得体,行事谨慎严谨的女子,大半夜上赶着找鬼这个事有遗传吗? 难不成当初是殿下遗传给自己? 裴琛忽然间找到了自己胡作非为的源头,呵呵笑了两声,“半夜去哪里找道士?还有被陛下知晓会不会挨板子?” “挨板子也是我来挨,你怕什么呢?”溧阳立即爬了起来,抓住一侧的衣裳披衣而起,“我让绝义去找捉鬼道士,她最清楚的,你赶紧穿衣裳,多穿一件,夜里凉,你多注意阿,让人带些热水喝。” 裴琛骨碌爬了起来,看着烛火下身形曼妙的女子,狠狠地咬了牙齿,半夜不欢好就罢了,跑去捉什么鬼。 第29章 春宵 京城捉鬼道士万千,多居住在道观中,城内有一道观,绝义亲自登门将人揪了出来。 大周并无宵禁,夜市也是一项可观的经济来源,但今夜所有的店铺约定俗成般都在入夜之际关门回府,因此大街上空空荡荡,偶尔可闻打更的声音。 裴琛站在菜市口,看着睡颜惺忪的道士们搬运木块搭建灵坛,而溧阳兴致勃勃地询问他们物什的名目,大有明年自己开坛设法之意。 天色黑沉得厉害,灯火黯淡,昏暗不明,显得一行人行程极为诡异,饶是一路对溧阳唯命是从的绝义也开始嘀嘀咕咕:“半夜找鬼,受了哪门子刺激。” 裴琛坐在椅子上,闻言不觉想到自己干的蠢事。可那时自己八岁,眼前的殿下十八岁了呀。 随着时间推移,灵坛终于设好了,几位道士也精神了不少,裴琛看向严阵以待的诸人终是忍不住轻咳一声,溧阳闻声走来,让人倒了一杯热水过来。 裴琛看了一眼,没有说话,接过热水喝了。 这时火光大现,道士们将周围的火把都点燃了,照得灵坛四周如白昼,只见他们画了几道符,开始念念有词。她抬首,清扫溧阳,对方兴致勃勃地看着道士们。 裴琛无语了,八岁和十八岁有什么区别,最多一个不能成亲一个能成亲罢了。 忽而一声高呼,道士喷水洒向灵坛,念叨的声音更大了。见状,裴琛扯了扯溧阳的袖口,“声音太大了,扰民。” “无妨。”溧阳浑然不在意,衣袂翻飞,天气阴沉得厉害,显得周围气氛格外严肃。 话音落地,溧阳勾了左手尾指勾住了裴琛的食指,示意她安心去看做法。 劝说无用,裴琛只得加入。 捉鬼的道法与裴琛记忆中的做法一般无二,或许道士们有一套捉鬼用的阵法,自古传承而来,都没什么用处。 过去一刻钟了,道士终于大喊一声:“鬼来……” 风忽而大了,沙石眯了眼睛,待睁开眼睛,什么都没有。 道士有些尴尬,又继续做法,舞动几息,再喊:“速听我令,百鬼前来。” 风又停了,周围静悄悄的。 绝义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道士们尴尬得不行,溧阳低斥一声:“严肃。” 绝义只得捂住嘴后退几步偷偷地笑。 而在这时,道士继续舞动桃木剑呐喊,元始天尊太上老者通天大帝一齐喊了一遍,接着喷出火,灵符飘入火中燃烧。 待灵符烧尽,道士猛地一声怒吼:“百鬼听令,停我面前。” 一句话用尽了力气,道士面色涨得通红,亦在等候,几息后,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贵人,我学艺不精,招不来、招不来百鬼。” 溧阳沉默,面色不大好看,裴琛半靠着椅子,火苗跳跃,溧阳的侧脸被照得通红,她低头垂眸,不作言语。 道士诚惶诚恐,裴琛摆手,几个道士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拔腿就跑。裴琛牵着溧阳登上马车,回家睡觉。 一路上上,两人不再言语。 回家后躺在床上睡觉,裴琛伸手去搂着溧阳,溧阳侧身避开了,裴琛只得作罢,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闭眼睡觉。 一夜天明,溧阳早起上朝,裴琛未起,很快就被人拖了起来,八皇子来了,来得很早,早饭都没吃。 裴琛抓狂,却又不得不起来应对,令人将客人请至花厅,奉以早膳,让婢女们全部撤回来,只留小厮伺候。 等八皇子吃完,裴琛也收拾妥当,前往花厅会合。 八皇子初见裴府奢靡,老宅与新房处不同,老宅都是陈氏以前安排的,尽现奢靡之风。字画书法,小到摆件,都是最好的。八皇子把玩着小巧的物什,爱不惜手,待见到裴琛一个劲地夸赞,裴琛说道:“京城店铺里都有,我带你去挑一些。” “够义气,走,我们一起。”八皇子阔气地拍了拍裴琛的肩膀,力气重得裴琛皱眉。 裴琛不想与八皇子单独坐马车,让人准备了马,准备骑马前往市集,八皇子自然求之不得,一路上说了不停,说南疆风情又说大周风俗,明显来时做足了功课。 相比较之下,裴琛含蓄许多。饶是如此,依旧没有让八皇子扫兴。 裴琛领着他去了自家的玉石铺子,将店里最好的玉拿出来任他挑选,谁知八皇子阔气地都拿下了,表示自己不会挑选,不如都带回去送妻妾。 果然,家里女人多,消耗就大。 裴琛笑了,道:“好,我送你,就当我送给嫂子的。”其实八皇子二十多岁了,昨日脱口一句嫂子明显不对,但她也不能戳破。 八皇子愣了一下,裴琛笑说:“我家的玉石铺子,算作我的见面礼。” “你这兄弟够交。”八皇子再度伸手去拍拍裴琛的肩膀,欣喜之意,溢于言表。 出了玉石铺子,裴琛继续领着他去往京城风景之处,两人脾性相投。 临别之际,裴琛询问九皇子的伤势,八皇子道一句:“以后不用女人照顾了。” 裴琛嘴角抽了抽,掉转马头就跑了,这句话已然很委婉了,但她还是接受不了。 打马回府,她的两条腿已走不动路了,这副身子好了不少,但还是和常人不能比,走路不喘了,但不能长跑,不然就透不过气来,整个人也是浑身酸疼,由外入里,肌肉都疼。 进入裴府,门人迅速来报:“驸马,族长来了。” 裴氏族长在族内有一定的话语权,当年这间府邸的主人招摇将军本是流落在外的孤儿,功成名就后被裴氏族人找到。族长便以裴家枪诱她过继裴琛的父亲裴开。一代战将只得应从,过继子嗣,延续香火。 后来,也是族长点头在外流浪的裴熙回到裴家,准许学习裴家枪法。 裴琛不敢疏忽,快步入内,他进去,却见到厅内的椅子都被坐满了,大有来势汹汹之势。 她迈步入内,十数人都站了起来,纷纷朝她行礼,口喊驸马。她颔首致意,慢慢地主位坐下。 两鬓斑白的族长先开口:“裴铭私交外人学习枪法一事,我们已经查清楚了,确有此事,刘舒已被您打死,我们商讨过后,将裴铭从裴家除名,其余的事情,我们也不好多管。” 裴铭领了官职,这些时日请假在家,但他还是受陛下管制的人,族内不敢得罪陛下,只能将他踢出裴氏。 “可,您辛苦,留下用晚膳吧。”裴琛虚笑道。 族长扫了一眼少年人苍白的面容,数月不见,对方从废物辗转至驸马,令人刮目相看。数月的差距,让人望尘莫及。他也笑道:“还有一事,我等深感愧疚。” “何事?”裴琛拧眉。 “裴铭跑了。” “我等将他关在祠堂内反省,不想,第二日,他就跑了。” “跑了,我将他送给你们,你们却让他跑了。”裴琛怒不可遏,拍案而起,“堂堂一个裴氏却让人跑了,你们还有何脸面来我裴府。” 众人纷纷低头,面色愧疚不安。 裴铭当年就是不声不响地离开京城,然后十多年后领兵杀了回来,没人知晓他是如何起家的。裴琛后悔死了,当初自己就该查清他的过往才是,谁都想不到自己会重生在十多年前。 一时间,她悔恨莫及。 族长等了须臾才微笑开口:“驸马放心,我已让人去找,他必然会出现,毕竟,他还是小小指挥使,七品的官儿呢。” 裴琛没有力气与她说笑,窄袖内的双手捏紧,一息后松开,平缓地放下,说道:“劳你们辛苦去寻,如此不孝不义之人,希望你们莫要包庇。” 言下之意,裴氏若敢包庇,她必不会放过。 一行人纷纷保证,裴琛不再留,族长领着人灰溜溜地离开。 裴琛气得砸了茶盏,气得连声咳嗽,身子浑身发颤,裴氏宗祠前后都有人守着,裴铭私自离开断不会无人知晓,此事必然有人包庇,自己不能就这么放过去。 她立即站起身,唤了十数名护卫,打马前往裴氏宗祠,裴家得力的人都在路上,她必须尽快先到,釜底抽薪。 裴氏宗族也在京城内,在城东,打马过去一个半时辰,等到了,多半已然天黑。 一路策马疾驰到了宗祠,她在马上深吸了口气,翻身下马,护卫直接推开大门,门内的人立即蹿了出来。 裴琛提着马鞭抽了出去,对方傻了眼,护卫立即喊道:“这是裴驸马。” 门人在地方滚了一圈后又爬起来磕头,裴琛问道:“裴铭几时逃走的?” “昨夜,今晨就不见人了。”门人匍匐在地,身子微微发颤。 裴琛颔首,“将看守他的人都找来,去,一炷香内,我要见到所有人。” 门人立即动了起来,飞奔进去,裴琛慢悠悠地走进去。宗祠森严,冷风阵阵,又兼天气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护卫们打开火折子,将各处的灯都点了起来。 裴琛循着记忆去找祠堂,走进去,里面摆着数人的牌位,有裴开,却没有招摇将军,自古女子灵位不得进入祠堂。 看着牌位,裴琛握紧了鞭子,恨不得一鞭抽翻了所有的牌位。很快,她又忍住了,不能意气用事。 管事快速进来了,见到单薄的身影后放慢了脚步,稳稳的上前说道:“驸马,您晚上过来是有要紧的事吗?族长不在,要不,您等他回来。” 裴琛回身,一鞭抽在对方的脸上。对方立即叫了起来,大喊着救命,裴琛冷笑:“方才我已经让人传话,你是故意与我装呢。” 管事这才意识到裴琛压根不讲理,抬手就打人,他立即喊道:“小的着实不知啊。” 裴琛抬脚踹翻他,“那就滚出去问问再来与我说话。” “您怎么不讲理呢。”管事在地上滚了两圈,疼得龇牙咧嘴。 “我为何要与狗讲道理,道理是人说的。我今日不打人,但打你。”裴琛笑着在一侧的圈椅上坐下,舒了一口气,慢悠悠说道:“我今日若不满意,便拆了这间祠堂。” “你……”管事还想对话,说了一个字就吞了回去,灰溜溜地滚出去。 祠堂内的灯都被点亮了,亮堂如白昼,裴琛稳坐中央,气定神闲,打架果然让人更清醒,也不累了。 她靠着舒了三口气,外面嘈杂起来,十几人弯着腰走了进来。 “驸马,都找来了。” “说吧,昨夜究竟是怎么回事,谁最后见到裴铭,又是谁发现他不在的,还有他在哪里不见的?”裴琛甩了甩手中的马鞭,纤细骨节分明的指尖捏着鞭稍。 只见裴琛慢慢地抬头,嘴角含着笑,笑意温和,分明是最纯良的少年郎,让人看着欢喜。 众人松了口气,觉得眼前人容易好糊弄。为首一人说道:“我是给铭公子送饭的,晚上的时候他还与说话了,说饭菜好吃,我还笑了几句说换了刨除,接着小的就走了。第二天早上,我去送水,祠堂就空了。就是在这里,门外还有人看守。” 裴琛颔首,“谁在门外看守。” 四名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们都是裴氏的家生子,世代都是裴氏的仆人。他们走到裴琛面前,跪下磕头,其中一人开口:“我们兄弟四个守了一夜,连只蚊子都没有进来,着实不知铭公子走的。” 裴铭再度颔首,微笑道:“拖出去,打到他们说实话为止,生死勿论。” 她的脸苍白无力,抵唇轻咳,笑容纯真无暇,可说出话的让人震惊,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傻眼了,纷纷喊着都是说实话。 裴府的护卫不听他们的解释,将五人直接拖了出去,祠堂内多是刑棍,不需去找的。 几息后,外面响起杀猪般的叫喊声,裴琛笑吟吟地看着剩下的几人:“说吧,你们是做什么的。” 她的声音不大,几乎被叫声掩盖,从她的口型中,几人还是明白了问题,争先恐后回答。 “小的是二门的守卫,夜里走过几人,都是府里的护卫,身形与铭公子相似。小的想去盘问,可是他、他说是家里的人不需要过问的。” “我没有、你不要陷害我、驸马,是他自己偷懒、不肯检查的,一定是你拿了旁人的钱的。” 裴琛还没开口,两人已成内乱。裴琛不急着喊停,观看须臾,两人就打了起来,大致意思是有几人路过,一人想盘问,另外一人说是家里人不需要盘问的。 但是另外一人现在不肯承认自己做的事情,偏说人家陷害自己。也就是说肯定有人收买了护卫,送饭的也有问题。 这些事情族长一字不说,明显不将裴府放在眼中。 裴琛托腮阖眸暂时休息,她太累了,累得全身都疼,趁着此时休息片刻,再等会儿,族长就该回来了。 又是一夜到来,今夜依旧看不见月亮星辰。 祠堂内外一声接着一声惨叫,赶出来的族长目瞪口呆,看着自己的族人被打得口吐鲜血,当即大喊停下,却无人听他的。他急得进去找裴琛理论。 “裴琛,你这是做什么?” 裴琛不答,阖眸继续小憩。族长上前就要拉扯,护卫及时阻挡,族长急得拍了拍自己的脸:“您就卖我一张老脸,成不成啊。” “好啊,你将裴铭交出来。”裴琛睁开眼睛,目光幽幽,轻轻笑说:“您做不好,我来做。” “他自己跑了,我也在找啊,您就行行好,再打下去就要死人了。” “死了便死了,与我有什么关系?”裴琛勾了唇角,手中把玩着马鞭,“您玩我也可以,但我要让您知晓玩我的代价。” 族长缄默,脊背佝偻,耳听着外面的惨叫声弱了,再看一眼脚下鼻青脸肿的族人,心中悔恨莫及,“您给我些时间。” “我可以等,他们等得了吗?”裴琛高傲的抬起下颚,下颚在空中划过冷硬的弧度,转向地上匍匐的人,“他们受贿放走裴铭,光凭这点,我就可以打死他。外面的人也是如此。” 族长一口气没喘过来,后退两步,直接晕了过去。 “拿杯水来泼醒。”裴琛托腮看着,静静一笑。 护卫立即提了一桶水,族人终于赶了回来,大喊一声父亲就冲了进来。而裴琛无辜道:“他自己晕的啊,我正想办法让他醒呢。” “裴琛,你欺人太甚,仗着公主权势不将我等放在眼中。”裴颂怒不可遏,“我父亲好歹也是你的叔父,你怎可目中无人。” 裴琛啧啧两声,“我是驸马,你们是庶民。我为何要将你们放在眼中,我目中无人又如何,你去陛下面前告我,我又没有犯法。真是有趣,是你们先放走裴铭戏耍于我的。真要论,是你们先错。哪怕我荡平此处,你们又能说什么呢。” 一句话完美的将刁蛮与纨绔展现得淋漓尽致,裴颂哑口无言,抱起父亲就要冲出去喊大夫。 裴琛自然不会阻拦,哀叹一声,道:“你们想好了吗?想不好,可就到你们了,将外面的人送进来,看可有人愿意说实话的。” 外面五人被拖了进来,出气比进气还大,有气无力。 不等裴琛开口,护卫就说道:“属下问过了,铭公子买通了他们,换了他们的衣裳直接走出去的,不是无故失踪的。至于去了何处,他们并不知晓。” “去找柴火放在这里,告诉他们,我会在天亮前烧了祠堂。”裴琛冷笑,戏耍她的结果可不是人人都能承担的,也放天下人知晓裴铭是被裴氏抛弃之人,看谁敢接济他。 要闹就要将事情闹到最大,天下皆知,先断了他的退路。让大周人都知裴铭被裴家逐出家族,让陛下知晓裴铭的品性究竟如何。 属下立即去办,其他人大气不敢出,皆是面面相觑,自古以来就没有人敢烧祠堂的。 裴琛不理会,自顾自地等着回复。 不出半个时辰,柴火堆满墙下,火油都已备好,一切准备就绪。 半个时辰后,老族长醒了,一看火烧祠堂的架势晕了两下又醒了过来,立即扑到裴琛面前,“逆子、逆子,你要毁了祖宗百年基业嘛。” “是你先毁的,你纵容裴铭违背祖宗规矩,继而趁机放走他,既然这里连后代子孙都困不住,留之何用,不如一把火烧了。”裴琛懒洋洋地依靠着圈椅,语气温和得不行。 族长年纪高迈,一听这句话登时撸起袖口就要上前打人,护卫以刀抵住,“莫要放肆。” 两相对峙,外间来了许多族人,齐齐涌了进来,声讨裴琛。 裴琛依旧很冷静,慢慢说道:“裴琛教授旁人裴家枪时,你们怎么无动于衷,他跑了,你们无动于衷,怎么,我要烧了这等无用之地,你们就开始慌了,是不是有些晚了?子孙不肖,你们不知,知后无动于衷,现在冲我发火?” “奉劝各位,你们放走了裴铭,我便放火烧无用之地,让祖先们看看你们这些子孙无用至极,九泉之下,横竖是你们先死,你们先解释。” “来人,点火,烧。” “不准烧,我看谁敢动手。”族长声嘶力竭,拉着护卫就不让他们动手。 裴琛呵呵干笑两声,面上再现鄙夷神色,回首看着这些灵位,“招摇将军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这些人做了什么事?” 族长闻声色变,想起往事,招摇将军去后,灵位想送进来,可惜被他拒绝了。 裴驸马记恨至今吗? “此地容不下有用之人,放走裴氏败类,留之有何用呢。” “我可以让招摇将军的灵位请进来。”老族长急急开口。 “晚了,发什么愣,将这些叔伯们请出去,点火。”裴琛冷笑,率先走出去,走了几步还是回去将裴开的灵位抱了出去,罢了,就当为原主做些好事了。 裴琛一走,其他人不敢留下,提袍就跑,唯独老族长拼命阻拦,可惜被四个护卫抬手抬脚地抬了出去。 等人走出干净了,墙角的火苗扑上空中,登时间,大火起。 老族长还想折腾,口中大喊我爹、我爹,其他人这么一想也纷纷跑出去抢夺自家祖先的灵位,护卫不管,由着他们去抢。 抢到最后就剩下裴铭父亲的灵位留在里面,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可这时大火攀上屋顶,进去就出不来了。 火光冲天,族长瘫软在地,指着裴琛大喊:“你、你,我要将你逐出裴氏一族。” “族长,你大可试试。我万般不好,却也是陛下的女婿,太后跟前长大的。”裴琛揉着自己酸疼的额头,“你试试,我先回家睡觉了,此事未曾结束,你若不拿出最好的答案,故意放走裴铭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我能烧祠堂,就能烧了你的府邸。” “你还有王法吗?”族长大喝一声,拼尽力气去扯着裴琛的衣袍。 裴琛止住,道:“王法,我站在王法之内,而你,站在王法之外,有什么资格与我说王法。” 离开裴氏祠堂,天色微微亮,打马回到府上,天色大亮,溧阳已去上朝。 沐浴净身,将自己洗得香喷喷的,又吃了顿香喷喷的早饭,回床去睡觉。 午后,溧阳归来,将人唤醒,“小祖宗,你惹祸了。” “放心,没事的。”裴琛翻过身子还要去睡。溧阳伸手去拉她,她不耐,将人直接放上床榻,不由分说将人压在身下,肌肤晶莹,顾盼莹辉,裴琛眉开眼笑,道:“你要和我睡觉吗?” 溧阳吓了一跳,脑袋磕在枕头上,身子浑然一轻,少女清甜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整个人一颤,脑袋里一片空白。 裴琛压着她…… 她挣扎起来,裴琛忽而倾身吻上她的唇角。 甘甜的泉水流淌过心河,唇间相贴,溧阳忽而安静下来,裴琛贴着她吻,没有攻城略地,没有探入舌尖,只一路往下,咬着她的脖子。 一瞬间,她不禁轻.颤,而裴琛在不断吮.吸,轻微的疼痛让人的脑子愈发清晰。 她清楚地感觉到牙齿碾压的轨迹,就像是车轱辘轧过地面,地面上留下一串痕迹。 她紧张起来,这一回,她是清醒的,没有药力,她清楚地看到了裴琛面上的绒毛。 “裴琛、裴琛……” “在呢。”裴琛抬起头来,眼若星辰,她坐起来,看着溧阳。 襟口微开,莹白的肌肤展露人前,溧阳呼吸急促,胸口微微起伏。 两人对视一眼,裴琛挑眉,“你可记得裴氏族长不肯让招摇将军灵位入宗祠的事情?” “记得,那又如何?”溧阳抬手,袖口遮挡住屏风前的旖旎,俯身坐了起来,“你想借着这件事生事?” “他们敢闹,我就敢将这件事闹到太后面前,看看究竟是谁会吃亏。”裴琛冷酷一笑,“男女有别,重男轻女,陛下与太后都不会高兴的。” 溧阳沉吟,裴琛说得对,太后与先帝提倡女学,选拔女官,为的就是让女子的地位提高,裴氏族长的做法与她们的理念完全违背。 “这是其一,其二,当年太后大病一场,有人提议她是天生的凤凰,需中宫宝地养病这才让她入住中宫。其中京城女学游说各方,平息百姓不满,这回,我也想让女学出面,裴氏不尊女将军,你说,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其三,裴铭跑了,不知去向。我便让天下人知晓他是被赶出裴家,宗族除名,是不孝不忠之人,看他日后如何仗着裴家名声行事。” 溧阳震惊,裴琛看似放荡不羁大逆不道的举止中透着如此多的故事,她不禁沉思下来,自己确实不如她想得周到,看来自己想多了。 她沉默下来,裴琛笑嘻嘻地躺下来,伸手去替溧阳除去外衣。溧阳如何肯,几乎滚下床榻,半跪在踏板上,“青天白日,不许胡闹。” “你、十八岁而已,怎么古板得像三十八岁。”裴琛不满地嘀咕一句,干脆用被子蒙着自己,“我要睡觉,你走吧。” 溧阳求之不得,走到门口还回首看了一眼,脖子有些疼,她伸手摸了摸,余光扫到眼神古怪的白露白霜。 “你二人怎么了?” “无事、无事。”两人讪笑。 溧阳摸着脖子,有些不适,但今日要商议南疆的事情,需要赶去鸿胪寺,自己也不好耽搁,登上马车就走了。 床上的裴琛翻来覆去睡不着了,摸摸唇角,果然,欲.望无止尽,亦可让人兴奋,她喜欢上亲吻了。 今晚再接再厉。 裴琛在白露的伺候下起床了,中午喝鸡汤吃鱼肉,太后赏赐许多补药,放入食物中做食补,慢慢地调养。 吃过午饭,裴琛去练枪。 溧阳到达鸿胪寺,鸿胪寺卿正与八皇子等人吃饭,到后,入座。 八皇子一眼看到溧阳脖子上的红痕当即大笑,鸿胪寺不解,八皇子说道:“看来我兄长亦不俗啊。” 溧阳莫名其妙,不予理睬,慢吞吞的吃了一口饭。八皇子接连笑了两回。 商议结束后,溧阳与鸿胪寺卿回宫复命。一入殿,女帝莫名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将鸿胪寺卿赶走,让人拿了一面镜给溧阳。 “裴琛昨夜放火,白日与你耳鬓厮磨,比朕这个皇帝都快活,明日让她滚去步军报道。” 溧阳捧着镜子羞得满面通红,明白八皇子笑话她的原因了,奇耻大辱。她将镜子递给宫娥,心中愤恨,面上平静无波澜,淡淡道:“臣明白,明日就让她滚过去。” “裴氏族人已到朕这里来告状了,你让裴琛去道歉。”女帝说道。 溧阳摇首:“您自己与驸马说。” “她不肯,她犯下大错还闹什么?”女帝拍案。 “错不在他,祠堂不准招摇将军灵位进入,他们又放走裴铭,本就是一丘之貉,为何要道歉。”溧阳据理力争,“您若要她去道歉,太后也不会答应的,当初她老人家本来就不满裴氏族人所为,如今,她怎么会高兴裴琛去道歉。” 女帝沉默下来,对女儿的意思也有几分默认,曾经的记忆被唤醒,当即说道:“剥夺裴铭指挥使之职,号令各地,不准录用裴铭,胆敢违令者斩立决。” “谢陛下。”溧阳意外,不想陛下会这么容易就做出决定,有了这道圣旨,裴铭如丧家之犬,世家各地也不会和他有来往。 当真断了裴铭的后路。 女帝说道:“不必谢朕,他若无过错,怎么会买通守卫逃离祠堂。” “陛下圣言。”溧阳夸赞。 “好了,朕也是眼光不行,八皇子对朕夸赞裴琛,说她文韬武略,心地不错。看来是朕对她有偏见了,罢了,你喜欢就成。对了,你多关注你二妹妹,恨嫁呢。”女帝扶额,二女儿一门心思要嫁人,三女儿日日不见人,其余几人也是看不见人,不知所谓。 溧阳领旨。 母女二人细说南疆一事,说至夜色入黑,溧阳才匆匆离开。 女帝枯坐大殿,枯坐无趣,出外行走,宫娥们提步跟上。偌大的宫殿不知去处,走走停停,悠长的宫道似无尽头,怎么走都走不完。 不知怎地她到曾经的宫殿,学堂内同窗多,中宫皇后总会等着她们姐妹三人下学,说说笑笑,先帝时常过问功课。先帝看向自己皇后的眼光让人羡慕,谁也想不到那般淡漠的人会将一个女子记挂在心,一念就是一辈子。 她羡慕先帝又羡慕太后,自己终究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不知走了多久,她停了下来,曾经的女学,如今空无一人,空空荡荡,寂静的黑夜下显得幽深荒凉。 女帝望着夜空,脑海里浮现那张明丽的面容。 “阿昭,我陪你去外放。” “不成,皇后娘娘不会答应的,陛下会打死我的。” “我偷偷过去,姑母不会知晓的。我会让姐姐代替我的,横竖她们都分不清我和姐姐。” “不成,我自己去。你别胡来啊。” “好吧。我知晓你不喜欢我。” 后来,她沉默了,确实,她不喜欢。直到那人死了,她也不喜欢。 她望着黑夜下的树木,一幕一幕走马观花般涌入眼前,她不解,自己为何不能与先帝一般得到江山也可得到美人呢。 不是她的错,为何让她来承担。 错的究竟是谁?女帝扪心自问,造成如今局面的不是自己、不是自己。 她忽而蹲了下来,以手掩面,满面泪水,早已不能自制。 夜,黑得太深,深到看不见光明,只有一幕幕痛苦的过往,翻来覆去地在自己面前涌现,痛苦加上痛苦,夜色如浓墨,吹不散、洗不净。 不会哭了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她回身去看,是太后。 太后负手而立,面带无奈,“难得见你如此软弱。” “朕比不得您幸运。”女帝麻木地站了起来,身影虚晃。 “不是我幸运,而是我们磨砺归来,踏火前行。你最大的错误是外放,她不死,你们之间便无横沟。”太后无奈,她是幸运,可也是一步一步走出来,并非一味的坐享其成。 女帝转身走了,抬手擦净眼泪,脚步虚浮,背影透着倔强。 太后无奈摇首,遥看明月,她要坚守到几时了。明祎,你王八蛋。 与宫里的凄楚相比,裴府较为安乐。食案上,裴琛给溧阳剔鱼刺,气氛极为温馨。 吃过晚饭,溧阳去书房处理公文,裴琛翻看裴府账簿,两人各自忙碌。 至亥时,溧阳回来,裴琛坐在屋檐下品酒,溧阳皱眉,道:“你的病好了吗?谁让你喝酒的。” 啧啧啧,语气一如当年,裴琛叫苦连天,“我就喝了一口,你来的真及时。酒能助兴,你可知晓。” “助兴?你做什么?”溧阳不悦,莹白的指尖抚上纤细的玉颈,轻轻摩挲娇嫩的肌肤。 裴琛托腮凝着她的举止,满面坏笑,笑得偏偏又那么肆意坦荡。溧阳本有理,被这么一看,别说是底气了,回望的勇气都散尽了。 明明阴沉如冰的女孩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一缕春风,刮乱了头发,吹乱了心扉。 溧阳转身要走,裴琛拦住她的去路,“我们坐一坐。” 溧阳只得坐下,桌面上两盏酒,她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果味浓郁,酒味不大,饮上一壶酒都无事。 酒盏放下,溧阳开口说道:“你变化很大。” “是吗?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死后好多人欺负你。我在想我要好好活下去,照顾你,成为你的助力。”裴琛笑得狡猾极了,却又那么暖人心。 溧阳不与她计较,继续说道:“太后对你的变化很高兴,陛下也很欣慰。驸马,我觉得我肩上的责任轻松许多,名单上的人都已除了,以各种名义,有些事情你做起来很难,我却很容易。同样,有些事情,我很难做,你却很简单。你可以不讲理,我却不可以。” “我喜欢这种互相理解的生活。”裴琛接过话,“你不是普通人,身边的人更不能一无是处,我敢娶你,自然就敢对你负责。” 溧阳展颜,笑道:“你很自信。” “因为我有底气。”裴琛傻乎乎的跟着笑了。 两人相视一笑。 “我让人去找裴铭,此人心计深,不可留。”裴琛说道。 溧阳摇首:“我来做吧,你毕竟是他的叔父,外人知晓会说你不肯容长兄之子。” 这就是裴琛做起来很难,溧阳容易做的事情。 裴琛犹豫,“我怕他过于狡猾,你不是他的对手。”上辈子就吃亏了。 听见‘你不是他的对手’,溧阳忍不住闭上眼睛,是啊,自己愚蠢,如何是一枭雄的对手呢。 然而自己重活一世,怎么会对付不了尚未成事的裴铭。 “不会,陛下夺他职位,各地不得录用,他如今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裴琛惊有些错愕,忙问道:“陛下为何下旨?” “被关祠堂就该好好受罚,买通守卫私自逃离,能有几分好性子。陛下并不愚蠢,自觉自己被裴铭欺骗,如今幡然醒悟,自然会做出弥补。” 裴琛这才露出几分喜色,常舒了口气,道:“陛下圣明。” 言罢,她起身握住溧阳的手,“好了,春宵苦短,我们睡觉吧。” 溧阳原本一直静静坐着,被这么一说,双腿登时软了,“夏日了,不是春宵。” 裴琛没什么文学,闻言后想了想,道:“一样的,都说春宵苦短,我不过是随大流罢了,不算有错。” 溧阳瞪她一眼,收回自己的手,眼中带了几分不满。 裴琛呆呆的看自己空空如也的 第30章 不酸 撩拨失败。 试探完毕,各睡各的。 十七这日清晨,八皇子便登门,让人扛着十几个箱子进门,他自己提了一杆红缨枪入门,笑得满面生光。 绝义瞧见那杆枪后嘴角抽了抽,这是打出一个小弟弟出来了,明明年龄那么大,却做出一些小弟弟的事情。 八皇子一见裴琛就友好打招呼,拍拍肩膀,将红缨枪塞给她,“我听说你擅长使用枪,特地给你找来的,说是先人上过战场,浴血奋战,正好适合你,今日我们讨教一番,喝酒吃肉。” 裴琛细细打量枪杆,又看着枪法,确实胜过许多长.枪,她来不及再看一眼,八皇子夺过来丢给绝义,“我们今日不醉不归,走。” 九皇子成了内侍,八皇子似乎并无芥蒂,裴琛不知该说他心大,还是自己给他除了心头大患。南疆国主与大周皇帝相反,国主有十几个儿子,却没有女儿。除去嫡出的皇子外,其余皇子势均力敌,八皇子在朝受宠,不然也不会来大周。 受宠二字不是凭白来的,这么多儿子就单喜欢他,可见他的能力与本事,不可小觑。 裴琛不认为此人是二傻子,但她也愿意交朋友。 两人至裴琛平时练枪之地,八皇子使用大刀,裴琛照旧使用长.枪,两人平静地走了数招。 中场休息的时候,绝义靠过来,在裴琛耳边低语:“八皇子与他嫡出的兄长不和,九皇子是嫡长皇子的心腹。” 裴琛嘴角抽了抽,难怪八皇子对她这么热络,好家伙,自己做了刽子手。 但自己也清楚记得上辈子九皇子求娶四公主,但不知为何四公主死了,不等他们做出反应五公主也暴毙。 最后的记忆里,南疆新国主不是嫡长皇子也不是八皇子,而是名不见经传的十一皇子,至于如何夺嫡的,她没有查清楚。 她看着魁梧爽朗的汉子,接过婢女递来的帕子擦擦手,多一盟友也是不错的选择。 两人比试过后,庖厨将烤过的羊肉送来了,香味四溢,八皇子立即拿了匕首去切肉,友好地将第一块肉递给裴琛。裴琛道谢,故作不解问起家里几个兄弟。 “十三个呢。” “我们殿下八个姐妹呢,陛下最喜欢幺女,你们父亲呢。” “都是一样的。” “必然是有所不同的。有的时候看似不同,细细去看,总是有些差别。” 八皇子大口吃肉,快速嚼肉的时候顺着话去思考,不觉迟疑了须臾,皇家的喜欢可与民间不同,一句话似乎点醒了他。他抬首,裴琛小口吃肉,姿态优雅,浑身散着高华气质。 “兄弟,你这是话里有话啊,我明白了,会多加注意的。” “我说什么了,我这是询问父母喜欢哪个孩子罢了。”裴琛装傻充愣。 八皇子阔气地拍拍她的肩膀,爽朗一笑,又见裴琛小脸发白,清秀端庄,年岁小却沉稳有度,旋即说道:“你这个样子可比我们男人有力气强多了,脑子里都是厉害的计策。你若不是驸马,我定掳你回去做我军师。” 裴琛笑得扶额,八皇子痛快地咬了一口肉。 举步而来的溧阳见状停了下来,皇甫仪也是奇怪,见两人相谈甚欢,八皇子甚至有些稀罕裴琛的意味。 “看来你的路走对了,裴琛确实与众不同。” “先生,你觉得她想要的是什么?” “我和她又没说过话,如何知道。”皇甫仪很不雅观地翻了白眼,“我只知道她喜欢你,对你垂涎三尺。” “你……” 两人戛然而止,齐齐转身离开。 踩在泥土上,溧阳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有些茫然又有些忐忑,这一世走向差距太大了,冥冥之中似有一股力量在推动着,而她什么都没做就感觉出哪里不对。 一切的根源在于裴琛。 裴琛似乎取代了裴铭成为推动她的动力。 她不解,皇甫仪幽幽说道:“此人心计深,单看她火烧祠堂一事,路子野,手段狠,她与裴氏一族成了敌对,也让裴铭无路可走。裴铭离开不算大事,她闹得天下皆知,裴铭更是成了过街老鼠,无人敢接济。光凭这点,够野够疯,我自叹不如。” “她敢豁得出去,敢去拼,身上的血性与招摇将军有的一比。” 溧阳习惯了,平静地捋捋袖口上的不存在的折痕,好整以暇,她早就知晓裴琛不算是什么好人。她够狠够毒,假以时日若上了战场磨炼,只怕浴血归来,更是一个疯批。 她沉默,皇甫仪挑起秀长的眉,“你好像很喜欢她这样?” “不喜欢,但她就是这样,我又不能让她改变。”溧阳红唇微弯,忍着笑。 皇甫仪感觉哪里不对,“你喜欢她了?” “不喜欢,她是一个很好的盟友。”溧阳摇首。 皇甫仪继续皱眉,“不喜欢、你笑什么,你看看你这般模样像极了得意忘形,莫要被她骗了。” “不会,她那么傻气。”溧阳摇首,昨夜更傻。 昨夜她拒绝之后,裴琛像是牙疼一般不停的哼哼,先是抱着她的手,又是抱着她的胳膊,最后得寸进尺地抱着她的腰,磨磨牙揪揪脸,最后极不情愿的睡觉去了。 这样的二傻子会算计她? 她不信。 “你笑得有些不对劲。”皇甫仪终于捕捉到哪里不对劲,笑容不对。殿下冷漠,莫说是今日得意的笑容,就连平常的淡笑都是不多,大多时候回都是一副肃然之色,甚至面如冰块,整天和她在一起都要冻死。 她在风中凌乱,看着溧阳唇角的笑,“你是不是感觉很快活?” “是吗?”溧阳不知道,她以为自己重生后生活惨淡凄楚,虽说不是日日以泪洗面,也是整日不宁,日日殚精竭虑,思虑万千。可裴琛的闯入让她开始感受生活带来不一样的体会。 人生处处是惊喜。 她觉得自己不用挣扎就改变许多潜在的问题就让人很舒服,尤其是陛下让裴琛领了步军统领一职,奋斗的目标似乎更进了一步。 皇甫仪要跳脚了,“你这副姿态像是陷于情爱中的小姑娘,被情爱眯住眼睛,你还说不喜欢。” “先生,我这般无情之人怎么会有感情呢。”溧阳无奈摇首,“我对驸马是珍惜,驸马给予我帮助,我对她好,天经地义,难不成你让我对她日日冷冰冰,再者已成亲,自然要得体些。” 皇甫仪睨她一眼,抬脚大步走了。溧阳追上去,“先生,我想与你说说与八皇子联合一事,您慢一些。” “找你的驸马去,她聪明。”皇甫仪耍脾气了。 溧阳追不上她,喘气停了下来,望着烈日骄阳,对皇甫仪小孩子的脾气着实无措,唯有吩咐人将先生送回去。 而那厢八皇子吃饱喝足走了,与裴琛道别,两人惺惺相惜依依不舍,大有洒泪分别之意,看得绝义嘴角抽了又抽,不知驸马搞什么名堂。 等人走后,绝义忍不住追问,驸马笑得温柔,“多一个朋友也是好事,你不觉得他很可爱吗?” “可爱?五大三粗的男人用可爱这个词合适吗?”绝义原地爆炸。 裴琛语重心长道:“莫要以貌取人,太后说这是反差萌。” “属下只觉得瘆得慌,你和八皇子这么交好,陛下会不会不高兴,您与外邦来往密切,御史也会弹劾您的。您要不要收敛一二?” “无妨,陛下是明君,会明白我与八皇子不仅仅是互相交好,没有其他意思。” 绝义还想唠叨几句,溧阳从垂花门内走出来,一袭绿色轻薄纱衣,发髻高挽,裴琛眼睛亮了亮,“殿下去哪里?” 不要说去官衙。 “去见客,你要去吗?”溧阳含笑,裴琛的眼睛太不老实了。 裴琛点点头,“要去。” “去换身衣裳。” “我换绿色的?”裴琛疑惑。 溧阳笑话她:“换了绿色的衣裳再戴顶绿色的帽子。” 绝义忍不住笑了出来,裴琛脸色发红,瞪着她:“再笑就罚你去看大门。” 绝义有恃无恐,溧阳说道:“给她说一门亲事就好了。” “属下错了。”绝义立即端正态度。 裴琛哼了一声,快速回屋换衣裳。绝义悄悄地吐了舌头,走近溧阳身侧,“殿下,我在三月见到驸马的时候,她走路还喘气呢,简单几个月就变了一个人一般,您说是不是有鬼。” “你说的你自己。”溧阳怼道。 绝义闭口不谈。 须臾后,裴琛换了一袭青色袍服出来,烟罗青淡淡,清淡的颜衬得裴琛肌肤白皙,欺霜赛雪,唇角也比平日里红了几分。 三人登上马车。 一入马车,溧阳开口说道:“再过两日,陛下便会下旨认命你为步军统领,到时你就要开始忙了。” “陛下改变心意了?”裴琛嘲讽,陛下对她偏见很大,她知晓与上一辈的恩怨有关,可她还是觉得对原主不公平。再者陛下也有亲生女儿,自己又非守身如玉。 她翻了大大的白眼,溧阳淡漠,道:“不管如何,你成功了。裴氏族人去告状,陛下也替你挡下来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她已改过,你也不要记恨。” “不说了,你去何处?”裴琛不想再提。 溧阳说道:“去永安楼会一会大掌柜。” 去比美啊。裴琛大为不解,她的人脉有限,目前尚无法涉及永安楼,就连裴熙也找不到,但她也在考虑,自己活到溧阳年轻的时候,那自己原来的身体还会有吗? 若是有,岂不是有两个裴熙? 人世间的生存法则会不会已经被破坏了。这几日,她一直在想自己的的原主究竟会不会存在这个世上,会不会因此而改变了。 想起自己的母亲,裴琛好奇道:“大掌柜好看吗?” “我未曾见过。”溧阳摇首,若无裴熙,她也懒得计较一个女子。 马车在永安楼前停下,午时已过,楼内的人依旧不少,弹跳歌唱,很是热闹。 两人下车,裴琛扶着溧阳下马车,门内迎来一位体态婀娜的女子,裴琛回身看了一眼,唇角一咧:“她的胸、好、好……” 好了半天没说出来,溧阳已然皱眉,道:“不许胡说,不许乱看。” “她就在我面前,你说我怎么办呢。”裴琛唉声叹气,“就怪太大了……” 溧阳险些把持不住,狠狠凝她一眼,“再说,晚上睡地板。” “不说了,她的胸很小,一点都不大。”裴琛乖巧的垂眸。 溧阳:“……”呆子。 大掌柜凌宜扭动着腰肢走近,袖口轻曳,胸前绣着大簇大簇倾城的牡丹花,花叶精美,绣线精致,衬得她整个人娇艳无比。 “哎呦,驸马来了,您上回吃过,口味如何?” 言罢,她轻跳眉眼,朝裴琛眨了眨眼睛,丝毫不将溧阳放在眼中。裴琛眨了眨眼,掌心还有殿下的余温,她有些恶心,想吐,怎么办,她要吐了。 裴琛转身轻轻咳嗽,溧阳挡住凌宜的视线,凌宜来不及兜住视线,及时刹车,笑吟吟说道:“姑娘真好看,是哪家的呀?” 溧阳没有理睬,对方故意犯傻,似乎在挑衅她。这时,裴琛收拾好自己,说道:“大掌柜好,我身子不好,劳您带路了。” “好说好说,您这边请。夏日酷热,我们楼里新研出几道新品,您试试,保管口味新鲜的。”凌宜照旧扭动着腰肢,腰如细柳,随风轻曳,显得胸部愈发惊人。 裴琛没眼看她,捂住眼睛,将半边身子倾靠在溧阳身上,咬着她的耳朵开口:“你见过许多女人吗?” “见过。” “这样的呢。” “还有更强的。” “嗯?” “主动爬上床的。” 裴琛:“……” 一楼大堂内开辟了一地,仿造小舟,舟内设置桌椅,两侧有水流动,大有湖面泛舟之意,可见永安楼心思独特。 裴琛看了一眼,觉得有趣,凌宜解释道:“这是小舟,别有趣味,您要试试吗?就是价格高一些。” “不必了。”溧阳拒绝。 凌宜觑了溧阳一眼,唇角抿着笑意,自己主动往裴琛身边靠了靠,香味扑进裴琛的鼻子里。裴琛哪里见过这等架势,当即吓得停了下来,怔怔看着对方,她想骂人,可是又想到对方极有可能是裴熙的生母就只好忍了下来。 溧阳注意到她的无措,假意不知,悄悄隔开两人,并问大掌柜:“大掌柜今年好像已至花信?” 永安楼的掌柜需要应对各方势力,舌灿莲花,也有一定的手段,年岁小的姑娘压根撑不起来。 “我十九岁呢。”凌宜巧笑道。 裴琛怔了怔,看着大掌柜浓妆艳抹之色,只怕二十多岁,怎么会才十九呢。 她低着头走路,若大掌柜是裴熙的母亲,自己这算被生母调戏了吗? 裴琛一阵恶寒。 跨过门槛便是干净的雅间,入门是一株碧绿枝叶的盆景,生机勃勃,再看就是一扇落地屏风。屏风之上所绘的是码头上繁华景色。汉子们穿着短袍扛着麻袋,货郎挑着硕大的箩筐,身上的衣裳与精致的小物什格格不入,水面上停着数艘船只。 落座后,凌宜亲自给两人斟茶,裴琛鬼使神差地打量对方容貌,浓丽的脂粉下看不见肌肤,显得有些虚。 她看了两眼,凌宜察觉,两人对视一眼,裴琛仓皇而逃,凌宜挑眉笑了,“驸马想看就看,奴家不会介意的。” 裴琛:“……”我是在看我母亲。 “掌柜定亲了吗?”溧阳接过茶碗,单手托着,朝着大掌柜轻笑,“你这么能干,郎君肯定很幸福。” 凌宜将茶壶放下,“您说笑了,我们整日抛头露面忙着做生意,哪里有时间说爱。我们做生意的,见的郎君也多,真心不易寻。” 说完这句话又偷偷去看裴琛,对方把玩着茶碗,并不接话,姿态端正,朗朗明月,芝兰玉树般的郎君让人眼前一亮。 溧阳心中冷笑,“我听闻你怀孕生子了,是外面的人乱嚼舌根?” 凌宜忽而笑了,拍掌叫好,道:“您真是说笑了,我怎么会怀孕生子,不信您让大夫来把脉。外面的客人呀,嘴碎又坏,你们不常来不知道,时常动手动脚,我不肯,他们就开始骂骂咧咧,生意难做,我不与他们计较呢。您也别信。” “那倒也是。”溧阳漫不经心说一句,对方说话滴水不漏,明显不是善茬。 简单几句对话后,溧阳放下茶碗,朝外看了一眼,轻轻咳嗽一声,道:“掌柜下去吧。” “好嘞,您有事再找我。”凌宜嬉笑应着一声,接着朝裴琛努努嘴,自己转身扭着腰肢走了。 裴琛眼前冒出星星,撩人的方法真是拙劣。她自己喝了口茶,对面的溧阳说道:“驸马可有话想说?” “话没有,就是中午吃的羊肉要吐了,她调.戏的方法好拙劣啊。会有人上当吗?”裴琛不禁怀疑凌宜会不会经常被人打。 溧阳愣住了,“她不好看吗?” “浓妆艳抹也叫好看?”裴琛反驳,“不及殿下万分之一。” “不许胡说。”溧阳脸红。 雅间内沉静,裴琛晃悠着双腿,恢复往日轻松之色,很快,跑堂的将新品送了进来,七八个碟子,又送了一壶酒进来。 溧阳平常蜜糖撒过的嫩藕片,清爽宜人,裴琛托腮看着她小口小口吃着,唇红齿白,尤其是娇嫩的藕片放入口中,她的眼神有瞬息的迷离,似乎是很满意。 溧阳喜欢清淡,藕片就很符合她的口味。 裴琛却吃了片薄薄的牛肉,牛肉先卤制再切片,温度正好,她吃了一块又一块。永安楼内迷雾重重,饭菜却是京城中很有特色的。 两人吃了片刻,都没有碰酒。 片刻后,绝义进来了,自己带着筷子,主动坐下吃牛肉,一面说道:“属下办妥了。” “你去办什么了。”裴琛问道。 溧阳先回答:“我让她去买些小物什,你不要吃牛肉。”最后一句话说的是绝义,话音刚落,绝义夹住最后一片牛肉塞进了嘴里。 她三筷子夹完了大半碟子薄牛肉,看得裴琛目瞪口呆,还有这么暴风雨的吃法? “再要两盘就是了。”绝义招呼跑堂的进来,加两盘牛肉。 溧阳放下筷子就这么盯着绝义,险些有些招架不住,而绝义似乎不在意,反而说道:“我看到了二殿下与二掌柜在一起,二掌柜坐在了她的退腿上,嗯,她不是喜欢男人的吗?” 溧阳对裴琛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八卦意思,溧阳先问:“你看清楚了,不是错位?” “错位?那就不知道了,我就看了一眼,二掌柜那叫一个娇羞,听闻里面有床的,指不定有好大一张床。”绝义迫不及待地将凉拌的鸡肉塞进嘴里,“要不您去看看?” “哪个房间?” “往东走第二间。” 裴琛拉着溧阳就走,溧阳有些犹豫,长姐去看二妹妹的房内事怕是不妥。她犹豫,裴琛却直接拉她就走。 外间过道上一片安静,往东间,数第二间。裴琛先推开第一间,里面没有人。她立即打开窗户,爬出去推开第二间的窗户,小小的缝隙里传来女子娇媚的声音。 靡靡之音,让人脸红。 她眨了眨眼睛,立即翻窗回去,溧阳摸摸她的脸,“怎么了?” “嗯,非礼勿听,走吧。”裴琛捂住自己的脸,活春宫啊。她立即捂住殿下的耳朵,“别听了,回家回家。” 溧阳非不懂□□的人,立即就明白了,牵着裴琛的手就跑。 一对怕羞的小情侣脚底抹油跑得飞快,甚至遗忘了在雅间里吃饭的绝义。两人匆匆下楼,大堂内人散了大半,只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在喝酒吃菜,也不见大掌柜二掌柜的身影。 裴琛走到门口,唤来侍卫们,在他们耳边低语几句,侍卫们立即散开,片刻后消失不见。 裴琛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拉着溧阳蹲在马车里细细数着。 数到九十九的时候,里面的人开始往外冲,人人都是张皇失措的模样,忽而瞧见一抹熟悉的影子,衣衫不整,襟口微开,不是二公主明澜又是谁。 裴琛默默地抿了抿唇角,原来二公主也和她们一样喜欢女人。她下意识摸摸自己的额头,忽地反应过来催促车夫:“赶紧回府。” “等一下。”溧阳叫停,她掀开车帘唤道:“二妹妹,上车。” 永安楼前挤了不少人,二公主站在人群中东张西望,闻声后立即拨开人群,拼命钻了出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爬上了马车。 她一上马车,溧阳就捂住裴琛的眼睛,与二公主没好气道:“衣裳穿好。” 二公主冷不防地撞进溧阳冰冷的眼眸中,整个人吓得一颤,双手立为利落地收拾好自己,时不时地看向对方。 溧阳叹出一口气,低声道:“你与这里何时扯上的?” “阿姐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二公主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裳,将披散的长发简单扎了个马尾,兼之方才受了惊吓,对大姐姐的话没有及时反映过来,以至于错失良机。 裴琛闷头,下一息,嘴巴就捂住了,眼不能视线、口不能言,可太惨了。 溧阳继续教导妹妹,“你这副模样像什么样子,光天化日,白日宣淫,你读的书都被吃了不成。” 裴琛浑身一抖,妈呀,训人的语调太熟悉了,当年就是这样挨骂的,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别人了,希望多骂一会,让她好好听听。 二公主被骂得也是一怔,下一息,溧阳揪着她的衣领扯开,果然,衣裳之下,红痕叠起,溧阳冷笑:“与不三不四的人缠绵苟合,你对得起陛下教养你吗?” “阿姐说笑了,不就睡一觉罢了,和陛下何干。”二公主拂开溧阳,快速整理好衣领,她淡淡道:“大姐姐婚前失身,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不就对方不同。你的对象是将军之子,我的是个卑微的贱民罢了。” 裴琛闻到了浓烈的火药味,不等溧阳发火,自己喊停马车,“殿下,我自己走回去。” 她跑得极快,也正符合溧阳心意,溧阳吩咐车夫:“去宫里。” 二公主脸色微变,“你我都已十八岁,你犯得着为了小事惊动陛下吗?” 溧阳不答,身子闭上眼睛不再答话。二公主窥着她明亮的神色后一声怒吼:“停车、停车,孤要回府。” “不准停,去宫里。”溧阳阻止。 二公主终于急了,下意识就去推车帘,溧阳伸手拉着她:“此事必须告诉陛下,我也与你细说,永安楼两名掌柜与裴铭暧昧不清,指不定人家与裴铭早就翻云覆雨过,你不觉得恶心吗?” “大姐姐这是危言耸听吗?”二公主并不信,横眉怒对,“你嫌弃永安楼不干净,自己却一而再的前往,自己其心不正,有何资格说教我呢。” 溧阳微叹,不再言语,收回目光。 二公主也有气说不出,自己的好事被搅和了,还要去陛下跟前,她也很郁闷。 驶出长街,路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二公主掀开车帘,前后看了两眼,又看向地面,眼神计量着上下的距离,双手捏着车窗准备跳车逃跑。 她提了一口气,抬起脚就往外冲,脑袋刚探出去就被人揪住了后领,被生生拽了进去。 “想跳车重新选个日子,今日怕是不成。” “溧阳,你是不是存心与我过不去,你自己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了,管我做什么?” “我是你的长姐,对你也有管教责任。” 二公主气得坐回原位,哼哼地剜了对方一眼。溧阳不在乎她的眼神,甚至主动对上她,久久凝视她。 二公主终究拿她没有办法,冷冷地避开了。 入宫后,溧阳揪着人至陛下跟前,三言两语将永安楼内的事情说了一遍。 女帝本与鸿胪寺说起南疆的事情,两国邦交稳固,她的心情正好,闻言久久没有说话,眼露怒气,二公主吓得不知所措,跪地不敢反驳。 溧阳无声叹气,揖礼先退下,惩罚一事在于陛下,而不在她。 殿内母女二人都没有说话,二公主匍匐在地,跪得膝盖都疼,稍稍动了两下,女帝抓起奏疏砸了过去。 哐当一声落在二公主脑袋旁,二公主立即老实下来。 女帝嘴巴发干,先平静地问:“你喜欢她?” “回陛下,臣不喜欢。” “不喜欢、不喜欢你与她翻云覆雨……”女帝气得脑壳子疼,她养了一个渣女,对女子不负责任,她深吸一口气,道:“朕不想与你说什么仁义道德的话,自己去领二十板子,闭门思过,无朕旨意不得出府。” “陛下,臣就是一时贪玩罢了,陛下,臣下次不敢了。”二公主头皮发麻,身上肌肤一阵发疼,她膝行几步至陛下跟前,试图抓住陛下,奈何女帝避她如蛇蝎,直接避开了。 “来人,将二公主带下去,狠狠的打。” 闻言,二公主险些晕了过去。 黄昏时分天气有些热,四面不通风的小屋内更觉得憋闷,让人心口压着一块石头,怎么都透不过来气。 凌宜从昏迷中醒来,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她伸手去发现自己被绑住了,舌头想要说话却碰到了一团布,她立即唔唔地挣扎起来。 这时,门咯吱一声,有人走了进来,她冷静下来,等着对方发难。 这时有人摘了她的眼罩,眼前恢复光亮,一瞬间有些不适,她定了定后才睁开眼睛,一眼就辨别出对方的身份。 “你是溧阳公主府的人?” “有人说你好这双手不做好事,让我先砍了她再送你上路。”绝义面无表情地抓起凌宜的双手,细皮嫩肉,还涂抹了丹寇,五指纤细分明,煞是好看。 绝义觉得可惜,凌宜炸了,拼命地挣扎,想要求饶,想要逃跑,绝义抽出长剑,手起刀落,鲜血溅入眼睛里。 绝义手中多了一双手,凌宜已晕了过去。绝义丢了手中吓人的物什,再度抬剑,长剑戳入凌宜的心脏。 殿下吩咐的事情结束了。 夕阳西下,景色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处理好尸体,回府的时候,断情也回来当值,正与裴琛过招,溧阳坐在一侧剥葡萄,时不时看一眼。数招过后,断情处于下风,而裴琛的身形依旧很稳,甚至脚步都不见乱。相反,断情无论是招数还是身形,都已经处于被动中。 待两人停手,断情喘气,裴琛抵唇咳嗽两声,显然是她手下留情了。 绝义皱眉,驸马的功夫似乎又精进不少。 “断情似乎退步不少,是被人家欺负傻眼了嘛。”裴琛潇洒地坐下,喉咙里有些痒,又咳了两声,慢慢地恢复笑颜。 溧阳将剥好的葡萄推给她,余光扫了一眼断情,道:“有个江湖门派,便是刺杀你我的,她去平叛,吃了大亏。” “江湖门派,让地方动手不行吗?不如我要上百余人走一趟,就当磨炼了,如何?”裴琛咬了一口葡萄,酸甜多汁,心中别提多暖和了。 她笑着,明媚多了。溧阳心中也暖,永安楼解决了也算提前结束裴铭的一臂,她想着裴琛的想法,心中意动,道:“我去与陛下商议一二。” “好,初八之前赶回来,还有十多天呢。”裴琛孩子气地掰着手指细算,口中嘀咕:“一来一回,我能灭了他们满门,时辰都在路上浪费了,你还是跟着一起去,如果回不来呢。” 她一面说一面点头,耳朵跟着一抖一抖,十分有趣。溧阳羞涩得厉害,又恼恨她口无遮掩,索性揪住她一抖一抖的小耳朵,“再口无遮掩,我就不陪你去了。” 裴琛讨好的笑了笑,夕阳落在她的侧面上,秀美的眉峰如远山朦胧秀雅,溧阳看着她几近透明的皮肤透着苍白无力,自己也不与她计较了。 “断情,你去准备下,此事还是交给你负责。”溧阳转向神思不属的断情,轻咳一声,断情回过神,没有听到公主的话。妹妹绝义立即拉着她,“殿下您放心,她会认真完成的。” 断情一脸茫然,绝义将她拉了出去,耳语几句。断情没有释怀,也没有为难,“驸马要亲去,是我等无能了。” “驸马贪玩想去看看江湖,你不要多想,赶紧去准备,驸马功夫可好了,我们学习学习。”绝义拍拍姐姐的肩膀,“驸马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她看似稳重,可我觉得她就是个十七岁的孩子,也会贪玩。” 断情点点头。 院子里的裴琛埋头吃葡萄,宫里来了消息,二公主被打了。 突然,手中的葡萄就不香了,她看向溧阳。溧阳平静地拨葡萄,“二十板子罢了,她挨过五十板子的。” “五十,她做什么?”裴琛有些兴奋,甚至不安好心地想要去看看二公主。 溧阳冷声道:“她打架,将妹妹推入水中,陛下大怒。” “我明白了,陛下看重姐妹亲情,这是好事。”裴琛往嘴里塞了一个葡萄,酸得小眼睛眯了又眯,整个人跟着抖了抖,但她依旧没有放弃碗里的葡萄,殿下剥的,酸也要继续吃。 谁知溧阳平静地看着她:“很酸吗?” “不酸。”裴琛摇首。 溧阳垂眸,太后说你给她剥个酸橘子吃,你说甜,她如果说甜,说明她的心里都是你。 如果她说酸,说明她爱你,但心里不会都是你。 一个人的心意很容易试探出来,一碗葡萄,一个橘子即可。 裴琛将葡萄吃完了,溧阳起身说道:“带你去看戏。” “可以吗?”裴琛兴奋极了,“我还没看过二公主挨板子的样子。” 溧阳冷声道:“你能看吗?” “我好像不能看,我对外是个男孩子。”裴琛突然开窍了,莫名失望,她想起什么事情,拽着溧阳胳膊说道:“我扮成你的护卫,可好?” 溧阳缓缓转头,用不平静的眼光平静地看着少年人。 裴琛心中咯噔一下,浑身被看得像扎着刺,她低笑一声,“我就是看热闹,没有什么其他不该有的想法。你看什么我看什么,你不看我就不看。” 溧阳思考,继续看她。裴琛讪笑两声:“我不看了成不成,你别这样,我有些害怕,你看你的眼睛都快要吃了我。你闭上眼睛。” 裴琛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垫脚去吻了她的唇角,接着,转身就跑,“我去找件裙子换上,你等我。” 溧阳无奈地摸上自己被占了便宜的唇角。 第31章 作戏 二公主府格外热闹,除去年岁小的八公主外的几位公主都聚齐了,二公主愤恨不平,三公主抱着西瓜笑了许久,四公主五公主小心翼翼地给二姐姐端茶送水,六公主抱着书不肯放手,再观七公主,手中拿着削铁如泥的匕首在比划。 溧阳二人来得最晚,裴琛磨蹭半天找不到一件裙子,只好穿了澜袍屁颠屁颠跟来。七公主一见大姐夫就嚷着比试一番,六公主拉着她之乎者也说一番话,意思就是女孩要矜持些,姐夫为尊,又是男子,要懂礼义廉耻。 七公主不耐烦地睨她一眼,果断将人推到一边,自己拉着裴琛就要比试。 裴琛来不及去看笑话就被拖到屋外,溧阳扫视了一圈,六公主先开口:“大姐姐,是你告状的吗?” “你想说什么?”溧阳眼皮子一跳,她最头疼的是就是老六。 六公主长了一张瓜子小脸,眼睛不大,皮肤白净,眸色澄澈,但嘴巴伶俐,唠唠叨叨没完没了。 “大姐姐,姐妹之间的事情不好告诉陛下,陛下常说姐妹友爱……” 话没说完,三公主捂住她的嘴巴,“好了,你可以闭嘴了,回去读你的庄子。” “我没有读庄子,我在读老子的……” 不幸的又被三公主捂住了嘴巴,六公主睁大了眼睛,极为不满,溧阳装作不知,大步朝内屋走去。 四公主轻声问二姐姐:“二姐姐,你疼不疼?” 五公主眉头紧蹙:“一定很疼的,上一回我被先生打了手板,疼得一夜没睡。嗯,我刚刚看到都肿了,晚上肯定睡不着觉了。”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心疼,只是不知心疼谁。四公主伸手摸摸妹妹的掌心,二公主疼得抬不起头,闻言后扭头去看,两人含情脉脉,无声中透着深深的情愫。 她有些发懵,两人在做什么呢? 溧阳走近,两人如梦初醒般醒神,齐齐出声:“大姐姐来了,二姐姐可疼了。” “她就是罪魁祸首,你俩喊什么呢。”二公主恨得不行,轻轻一动就浑身疼,敛了眼眸索性不去看溧阳。 溧阳在榻沿坐下,四公主五公主站在她的身后,唉声叹气。 溧阳正襟危坐道:“永安楼的两个掌柜皆是暗探,你们联系多久了。” “暗探?哪里的?”二公主豁然一惊,想起二掌柜的投怀送抱,内心闪过数万匹奔腾的烈马,皱眉间后悔自己的举止。 溧阳没有安慰她的念头,旁的情绪也没有,只说道:“你想做什么,我素来不管,仗着自己身份去做些欺压良家闺女一事便不妥。你日日吵着成亲就找户人家去嫁了,与旁的女子苟合只会让陛下厌恶你。” “你为何提醒我?”二公主疼得皱眉,她这个长姐天生淡漠,看人都不会低下眼睛,平日里一副清高之色,怎么会好心劝说她。 溧阳挑眉,眉梢眼睛陡添几分风情,艳丽天成,她冷笑道:“我只是可怜被你糟蹋的姑娘,既然如此,你不如去糟蹋男人。” “这就是你的理由?”二公主不可置信,一瞬间想掐死溧阳的心都有了。 “我们今晚吃羊肉锅,就在这里吃。”溧阳忽然话说一句,床榻上的二公主睫毛一颤,第一个念头就是溧阳不安好心。 四公主难得表态,说起吃羊肉的好处,鲜美滋补,五公主更是小声附和,喜不自胜,“羊肉很好吃的,我们还可以烫些其他吃食,猪肉鸡爪都可以的。” 这么一说,溧阳立即着人去安排,然后怜悯地看了一眼二公主明澜,“你就看着吧。” “你怎么可以这么险恶。”二公主抓狂。 溧阳不理会,走出卧房,裴琛正在指教小七剑法,小七很努力地在学,不时提出疑问,裴琛很耐心地解释,相处颇为融洽。 暮色四合,婢女们鱼贯而入,将一应物什摆上桌,鱼肉羊肉鸡爪以及各色蔬菜瓜果。桌上摆了两只锅子,辣与不辣,凭借个人口味喜好选择。 几人坐定,四公主难掩喜色,又看了一眼屏风后的人,“大姐姐,我们这样做不大好吧?” “很好很好,四妹妹吃爪子。”三公主夹了一只鸡爪放在她的碗里。 溧阳颔首,烫了一块肉放在裴琛的料碗里,一面与四公主说道:“你的年岁不小了,再这么玩下去也不好,找些事做吧。” “我?我怕是不行。”四公主畏怯极了,一双眼睛忽闪,看看溧阳又看看五公主。 裴琛扫了两位殿下一眼,两人性质相似,都不是有主意的主,难怪上辈子凄楚而死。但凡厉害些,也不至于被二公主踩着脑袋。 溧阳喝了口汤,认真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你好像学了其他几国的语言,不如去鸿胪试试,就当锻炼你的胆量了。” “鸿胪寺日日打理外邦事务的,我不成。”四公主慌得不行,下意识朝五公主求救。五公主心疼她,想着要开口,不想溧阳直接说道:“不去也得去,庸庸碌碌,你对得起陛下的栽培吗?” 提及陛下,四公主不敢反驳了,默默地咬下一块肉。 这时六公主开口了,“太后说人生自古谁无死,四姐姐,你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六殿下,你用词是不是有问题。”裴琛忍无可忍,六姨娘读书读傻了吧,难怪日后被人骗了。她懂事的时候,六姨娘要去女学教学,去了顾氏女学,不肯去京城女学。结果半道被人拐卖了,卖给人家做小妾,最后被殿下救了回来。 裴琛想笑,六公主瞪她一眼:“太后说的。” “太后原话是什么?”裴琛询问溧阳,她来得晚,许多事情不知道。 溧阳抿了口果酒,屏风后的二公主忽而开口:“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六公主点点头,“对对对,四姐姐你要这么想,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呢。” “你别说话了。”三公主终于忍不住了,“一开口就让人下地狱,你怎么不下地狱呢,还有,你怎么吃了我的肉,那是我烫的肉。” 众人忍不住笑了出来,溧阳唇角微抿,道:“小六适合去做女学先生。” “六姐姐的学生肯定会与众不同,我倒觉得六姐姐与刑部主事顾照林大人倒是十分相配。”七公主终于从自己的碗里抬起脑袋,“上一回顾主事死谏,陛下大怒,就该让六姐姐去劝说,保管让顾主事心服口服。” 六公主板着一张脸说道:“顾主事违逆君上,本就犯错的,君恩至上,她不该让陛下下不来台。” 裴琛望向依旧觉得站在真理之上的六公主,鼻尖散着香味,她吸了吸一口气,问六公主:“君恩至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也会遵旨领死?” “那是自然。”六公主桀骜的抬起下颚,不屑地看着裴琛,“大姐夫,你是臣,大姐姐是君,你敢纳妾吗?” “六殿下,日后谁都不敢娶你,你动不动就让人家去死,哪家儿郎敢要你。”裴琛低笑一声。 其余几人闻声而笑,香味浓郁,三公主涮了几块肉,先过了瘾才说道:“之前南疆九皇子打算娶我们大周公主,说是结秦晋之好,他们说他想要大周的助力,想我们助他登上大位。” 陡然间说了正经事,几人敛了笑容,七公主开口:“癞□□吃天鹅肉,想得挺美的,陛下也不会答应的。” “涉及两国邦交,陛下未必不肯。”六公主不合时宜地插了一句。 说完后,几人都瞪着她,尤其是三公主,她恶狠狠说道:“六妹妹深明大义,到时就让你嫁给九皇子。” “我才十三岁呢。”六公主不肯,“在我之前,二姐姐三姐姐可都到了年岁。” “你别说话了,和顾照林一样讨厌。”三公主无可奈何地拿鸡爪子堵住她的嘴巴,自己自顾自与大姐姐开口,“九皇子不能人道了,听说还是想娶位姑娘回去,公主攀扯不上,想要在勋贵之间寻一位。不过这些都没有说出来,内部商议呢。八皇子不管,横竖是九皇子不死心想要得罪大周,他也不是好东西。大姐姐,你那位好友可是名满京城呢。” 九皇子既已开口,大周就不会拒绝,鸿胪寺卿不好说:你身子不行了,我大周姑娘不愿嫁你。 因此,为安抚友邦,鸿胪寺会答应他们的意思,从中择选一位得体的勋贵姑娘出嫁南疆。 溧阳放下筷子,拿起帕子擦擦嘴,“他敢提,我就敢打断他的腿。九皇子在南疆并没有优势,自己嚣张惯了,来了大周欺负女人,陛下不会应允的。我信陛下会怜惜女子,倒是二妹妹会不会从中搅和。” “关我什么事。”二公主暴跳如雷。 溧阳平静道:“南疆地理位置不如大周,兵力更是不及大周一半,为着边境百姓,我们才愿与他们友好相处,九皇子敢提,就说明不将我们大周儿女放在眼内,不打还留着过年吗?” 上一辈子,南疆最后换了国主,不可避免地与大周交战,这一回,大周会做充足的准备。 “打战一事,劳民伤财,不如寻一姑娘……” 六公主被七公主捂住嘴巴,七公主掐着她的脖子,已然很不耐烦了,“我忍你很久了,六姐姐,你去嫁给九皇子可好,你老六,他老九,你二人三六九,岂不合适。” 七公主十二岁,笑容可掬,可手中的力气惊人,掐得六公主面红耳赤。溧阳装作未闻,其他几人埋头吃肉,裴琛也在慢条斯理地吃着西瓜,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唯独五公主心中不忍,畏惧地朝溧阳处看了一眼,怯怯地与七公说和,“小七,六妹妹就是开玩笑的,不要与她计较。” “六姐姐做官,迟早有一日会被人打死的,尸骨无存。”七公主松开手,眉眼染了几分冷意,松开的间隙里狠狠一掌怕在了六公主的肩膀上,“姐姐如此深明大义,你既承担了公主职责,想必也会承担相应的责任,与九皇子夫唱妇随,大周与南疆百姓会十分感激您的。” 六公主拼命吸气,羊肉膻气冲入脑海,呛得她猛吸了几口气,但她丝毫不生气,反而与小七说道:“陛下若肯,我便去嫁,我甘愿为大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回,词语用对了。”裴琛点评般开口,趁机烘托下气氛,“六公主浑身凛然生气,让人心生羡慕。” 六公主冷哼一声,五公主往她碗里塞了块肉肉,小心翼翼地拉扯她的袖口,示意她莫要再生气了。 溧阳这时开口说道:“小六应该和二妹妹一般,挨一顿板子,遭受毒打后便知晓自己蠢得有多厉害。” 众人再也忍不住伏案大笑,裴琛愣了下,看向殿下,对方面色肃然,皮肤白得如白釉,容颜清冷,丝毫看不出开玩笑的意味,偏偏众人又笑得厉害。 裴琛低眸,继续慢条斯理地吃肉,殿下不再那么正经,偶尔会露出顽皮的姿态,十八岁的年龄清纯明媚,不再如三十多岁那般死气沉沉。 她的美与沉稳,与旁人极为不同,哪怕说笑都有些肃然。 裴琛吃了两口肉,身侧的溧阳又给她夹了两块猪肉片,与众人说道:“南疆使臣未走,你们不要出宫出府溜达,就留在自己的院子里,等人走了,你们想怎么玩都可以。” 几位公主齐齐点头,七公主突然开口:“大姐姐,如果开战,我能上战场吗?” “不可以。”溧阳垂眸,上辈子自己已然对不起小七了,这辈子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她重蹈覆辙,自己会盯着小七长大嫁人。 溧阳慌得厉害,赶紧端起碗来,细细地咬着碗里蘸满料汁的肉,肉太硬了,咬得牙齿发酸。 忽而,裴琛握住她的手,无形中给予安慰,她抬首,裴琛笑得傻气,“我也想上战场呢,我替你看着七公主。” “大姐夫,你真好。你应该晚些成亲,我嫁给你多好。我们一起上战场抵御敌人。”七公主笑眯眯的,小眼睛笑得没了缝隙。 裴琛睫毛颤了颤,道:“你这是找夫婿还是找上司和你一起打仗呢。” 七公主心虚地笑了。 溧阳抿唇,众人继续说说笑笑。 用过晚膳,七人坐在院子里看着星辰,七公主朝着与裴琛对试一局,裴琛不肯,“我身子不好,动一动筋骨,睡觉都疼呢。” 七公主只得作罢,反是六公主又要开口说话,这回五公主捂住她的嘴巴,“姑奶奶,你不要开口了,大姐姐要生气。” 四公主却拉过五公主,两人将凳子搬走了几步,离六公主远远的。 四公主不高兴,说道:“你不要理她,我们自己玩就成了,她总是胡乱说话。” 五公主于心不忍,“她毕竟是我们的妹妹呢。” “太后娘娘说了不要和傻子玩,不然我们也会成为傻子的。”四公主提防道,小手攥住妹妹的手,下意识又搂住她的腰肢,“小五,我们本来就不聪明,再和她玩就会更笨了。” 五公主感觉到浓浓暖意,小心翼翼地回握住她的手:“我觉得大姐姐说得对,我们该找些事情做做,你看大姐夫,以前无所事事,可现在人家功夫极好,我们身子那么好,不能虚度光阴的。” “我知道。”四公主有些犹豫,心中忐忑不安,“我怕我办错事给陛下丢脸,你说我要办错事了,怎么办呢。” “不会的,你谨慎些,小心些,没事的。”五公主不以为意地笑道,“我相信你可以的。” 姐妹二人窃窃私语,三公主与溧阳说着政事,裴琛注意到脑袋挤着脑袋的两人,分外亲密,偏偏又那么单纯不事。陛下跟前几位公主,性子各异,聪慧清冷,满腹心计,大大咧咧,小心单纯,不敢惹事活在自我的世界中,顽固不灵,英勇好胜。 苍穹之上,星辰璀璨,明月皎皎,庭院间落满银辉。 裴琛接过酒抿了一口,耳畔传来三公主的声音,“大姐姐,户部内的问题多……” 自古以来,户部掌握国家经济命脉,六部中虽说吏部是老大,可户部是重中之重。 三公主细细说许多,溧阳听得认真,一侧的四公主五公主脑袋越挤越近,直到六公主不要脸地凑了过来,“姐姐,你们在说设什么,谁喜欢谁?” 四公主五公主立即跳开了,如避蛇蝎,六公主瑟瑟无趣,转而去拿着书看。 聊到亥时,众人散了,侍卫将四公主五公主六公主七公主送回宫,溧阳与裴琛将三公主顺道送回府。 看到人进府后,裴琛顺势问起:“殿下不考虑下秦子义的事情吗?” “她有主意,不需我过问的。”溧阳放下车帘,秦子义在陛下驾崩后就离开京城,一辈子未嫁,后来出家,余生伴随青灯古佛。 在秦子义心中,爱情至上。她曾试图将秦子义拉入朝堂,奈何秦家已到了陛下忌惮的地步。 裴琛问道:“秦姑娘多大了?” “二十一岁。” “还未嫁人?” “她心中惦记之人嫁不得。” “她惦记何人?” 溧阳没说,裴琛奇怪,胡乱猜测道:“喜欢陛下吗?” 溧阳一噎,索性低眸避开裴琛探究的视线,颇觉一阵尴尬。确实,秦子义喜欢陛下,陛下驾崩后,她离开京城,选择出家。她对陛下的喜欢过于隐秘,陛下知晓却从来不在意。 裴琛一蒙就蒙准了,自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呵呵笑道:“你可以给我些好处堵住我的嘴巴。” “你要怎么堵?”溧阳反问。 裴琛指着她自己的嘴巴。 溧阳如何不明白,冷笑一声,“那你还是出去宣扬吧,喜欢陛下者没有上万也有千百,秦子书不算特殊。” 裴琛一怔,试图补救:“她是你的好友,你不想帮帮她吗?” “帮她?我视她如好友至亲,她却惦记我的母亲,你觉得我们是好友吗?” 裴琛笑不出来了,换作自己,倘若上辈子的时候自己的好友惦记殿下,自己也不会高兴的。人之常情,我视你如亲友,你却想着做我二娘,岂有此理。 这个话题在尴尬中结束。 三公主消息准确,翌日九皇子想要求娶大周勋贵之女,恳请陛下替他办一场相亲宴。 女帝有些发懵,九皇子态度认真,俨然是认真的,她有些扛不住了,看向鸿胪寺卿,对方露出‘我也没有办法拒绝’的神色。她扶额,示意溧阳去拒绝。 溧阳闻讯出列,上下打量九皇子,笑说:“九皇子身子康复否?” 九皇子毫不犹豫说道:“我已好多了,溧阳公主不需担心,我会让姑娘幸福的。”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你自己都不幸福,怎么给我们大周姑娘幸福。” 南疆使臣立即叫嚣,道:“你们大周如此不尊重我们,女皇陛下,你需给我们一个交代。” “我们大周姑娘虽多,都是父母的心头肉,怕是不能跟随九皇子回南疆去生活,不如您留下,做我们的赘婿,如何?”溧阳手持笏板,面色莹莹,巧笑盼兮。 九皇子看得心动,喉头动了动,盯着溧阳公主晶莹的面容,对方才十八岁,年少芳华,是最艳丽之时,光是一眼就让人很心动。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倾慕,甚至前进一步,迎上尊贵公主的视线,“我南疆只有娶妻,无入赘,殿下如此风采,也是招婿入赘?” 他用蹩脚的大周话说话,其他人神色一变。溧阳面色不变,朝前走了一步,与对方愈发近了,她慢悠悠开口:“我家驸马功夫以一当十,比起九皇子也胜之不少,少年英雄,我捧着都来不及呢。” 言下之意,你弱,你才要入赘。 九皇子神色大变,拂袖说道:“本王以王妃之位迎娶大周的姑娘,难道本王不配吗?” “你配,你全家都配。”三公主被气笑了,“你都不能那什么了,好好地做个和尚不好吗?” 一殿之臣也是一副无可奈何之色,人家真心求娶,总不好直接拒绝,涉及两国邦交,做事束手束脚。 商议无果,九皇子拂袖离场,不肯就此罢休。 殿上诸人沉默下来,不用人提都觉得困难,人家就不是正常人,不管选谁都是将自家女儿送进火坑里。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副唉声叹气之色。 女帝退朝,领着溧阳去竹屋寻太后。 竹屋内清凉宜人,水车骨碌作响,太后躺在躺椅上,轻轻摇晃,女帝简单将事情说了一遍。 太后并未刻意打扮,一袭墨色裙裳,长发高挽,只一根木簪,整个人如普通老者般慈祥,古典美丽。 “他作死。”太后简单说了一句,已有些怒气了,她晃了两下,说道:“他说要娶姑娘,你们就给她一个姑娘,是姑娘。” 女帝疑惑,溧阳忍不住笑了出来,“只是他会不高兴的。” “他不高兴就动兵即可,他哥哥八皇子也未必会喜欢他这个弟弟,找头母老虎赐给他,取名美丽姑娘,甚好甚好。”太后接连点头,大有自我感动之意。 女帝扶额,“怕是不好吧。” “你有更好的办法?”太后反问女帝,“爱要不要,我们大周姑娘都是金枝玉叶,一根头发都不给他,作死。让裴琛再去将他打一顿,废一双腿。” 女帝被训得不敢言语,溧阳笑说:“您这办法不错,我立即让人去安排。” “行了,多大的事情,兵力将挡水来土掩,大周又不是无兵无将,惧怕他们做甚。”太后舒坦地闭上眼睛,躺椅继续晃动起来。 母女二人行礼退了出来,溧阳豁然开朗,女帝忧心忡忡。 母女二人心思各异,溧阳按照太后风吩咐的去办,女帝喊住她。 “陛下,八皇子为人爽朗,倒比九皇子容易相处。臣有一计,想与陛下细谈。”溧阳放慢脚步,扫了前后左右一眼,宫娥内侍们立即退出数步。 溧阳说道:“八皇子是不错的选择,南疆国主年岁愈发大了,臣觉得可与八皇子联合,助他登基,到时南疆与大周缔结同盟可得边境百年安宁,也算省去诸多麻烦。您觉得呢?” 女帝面无表情,挑眉眼角,凤眸微凝,“倘若八皇子是头野狼呢。” “他本就是野狼,我们要的不多,两国太平罢了,臣相信他也会心动的。”溧阳轻笑,“您想想,您若处于八皇子的位置上,前有嫡出的兄长,后有穷追不舍的弟弟们,您该做出什么样的决定。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您懂的。” 女帝略略挺直身子,抬起下颚,心动了,不觉高看女儿一眼,“你长大了,思虑更为周全,好,你去着手安排。” “谢陛下,臣会尽力去做,不让您担忧。”溧阳欣喜,南疆是个很大的问题,只要解决南疆,后续的许多问题都会跟着迎刃而解。 上一世,她不仅要与裴铭抗衡,南疆趁机兴兵,让她腹背受敌,两头兼顾。 女帝也在这时舒展眉眼,抬手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放心去做,朕替你看着。” “臣谢陛下恩典。”溧阳也转了笑颜,“陛下,臣想借调兵力与驸马去解决一波江湖势力,江湖门派肆意刺杀朝廷重臣,无法无天,臣想趁机整治一波。” “可,朕般将调令压下来,等你们归来再授予裴琛步军统领之职。”女帝欣然应允。 溧阳千恩万谢,立即着手去办‘美丽姑娘’一事。 溧阳办事很快,三日便已办妥,鸿胪寺卿将嫁妆送去驿馆,九皇子坚持去看自己的新娘,鉴别一番。 鸿胪寺卿万分恐惧,九皇子察觉有怪,坚持要见新娘。鸿胪寺卿询问溧阳公主的意思。 溧阳说道:“见,让他见,给美丽姑娘穿上红衣,戴上盖头,让九皇子去马车内鉴别,至于姑娘会不会咬他,你不必去管。” 鸿胪寺卿面露为难,“对方发难,臣如何招架?” “你若连这个都无法招架,孤要你还有什么用?”溧阳放下手中莫墨笔,抬首冷冷地看着他:“孤给了你解决的办法,过程怎么去办是你的事情,孤若事事去做,你还有用处吗?” 鸿胪寺卿七尺男儿腰骨都直不起来,一再点头,诚惶诚恐地退出来。 第二日将一红轿子送去驿馆门口,鸿胪寺卿害怕地躲在侍卫后面,九皇子大步出来,见到喜庆的花轿不觉大步上前,未及思索便掀开车帘,不想一掀开,里面一黑影直接朝他扑了出来。 一直顶着红盖头的老虎压在了九皇子身上,老虎前爪踏在他的胸口,它俯身舔了舔九皇子的脸蛋,瞬息,九皇子发出了惨叫声。 周围百姓乐得前俯后仰,就连南疆的随从也是莞尔,八皇子更是不厚道的笑出了声。 谁都不敢上前搭救,九皇子叫喊了须臾后,老虎舔完了脸蛋又开始舔他的脖子,热情又迫切。 鸿胪寺卿慢慢地从侍卫后面走了出来,微露出一口气,转身立即逃了,新人送上门,也没有他们的事情了。 朝廷发生大事,民间亦有诡异的事情发生,永安楼两位掌柜接连被害,三掌柜连夜逃走,如今的永安楼无主,朝廷查案之际,将楼直接封锁,大批食客被赶了出来。 二掌柜死在了自己的屋内,被人一刀毙命,简单粗暴,顾照林查验许久,发现凶手的手法极为迅速,并非普通人。 林新之屁颠地跟在她的后面,二掌柜衣不蔽体,斜躺在地上,面露惊恐,双眸圆瞪,死前似乎看到了可怕的事情。 两人站在尸体前查看,顾照林蹲下来,查看对方的尸体,发现指甲内有碎屑,有此可见死前抓过谁。 “她是被情人杀害的?”林新之出声。 顾照林摇首:“她是死在门边,应当是有人来敲门,她闻声出来开门,衣裳都没有穿好,对方进来后,直接一刀杀了她。手法快狠准,我猜是专业杀手。我查一查她死前见过了哪些人。” “她们这些掌柜每日都会见到各色的人,难眠有摩擦。”林新之说道。 顾照林说:“什么样的摩擦才会买.凶杀人呢。” 林新之答不上来了,跟着顾照林一起蹲下来,“你怎么查呢?” “从她近日活动开口,永安楼要封锁起来。”顾照林站了起来,面露难色,“她这样的人只怕与达官贵人有诸多勾扯,不好查。” “那不查了?”林新之意外道。 “查,没有我不敢查的案子。”顾照林肯定道。 永安楼被刑部封锁,顾照林按照近日的案子来查,直接查到了裴府,裴琛有些意外。 顾照林面见裴琛,开门见山,“永安楼二掌柜死了,听闻驸马当日去过永安楼?” “人死了?”裴琛有些意外,为何她记忆中的人接二连三莫名其妙就死了,难道是自己穿过来改变了轨迹? “不仅二掌柜,大掌柜也死了,死前被人砍断双手,再被一刀杀害。听闻您也见大掌柜?”顾照林说道,她将一枚玉佩递给驸马,“这是您的东西?” “是我的,你若不拿出来,我都不知自己丢了东西,你再哪里找到的?”裴琛有些意外,“但我那日出门没有佩戴这枚玉佩,为何出现在你的手中呢?” “在二掌柜的妆奁中发现的,也有可能是您上回去永安楼的时候掉了,您自己不知道,恰好二掌柜捡到了。也有可能您与二掌柜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私情,这是您送给她的信物。”顾照林语出惊人。 裴琛登时就笑了,“不瞒顾主事,我身子不好,来回折腾更容易丧命。” “可您的功夫好,能使出那样厉害的枪法,整个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人。杀害二掌柜的人功夫极好,能让她开门的必然是她认识的人,兼之你的玉佩在她的手中,这么一推算,您的嫌疑最大。”顾照林面不改色地说出自己惊人的想法。 随着顾照林一同前来的林新之更是目瞪口呆,“你这么一推算,驸马在劫难逃啊。” 顾照林点点头,更是板着一张脸,林新之呸了一句,“我有些吃不消了。驸马您久居府内,怕是不知顾主事的为人。她是对人不对事,平日里做事极为认真的,就是有些死脑筋,您莫要见怪。” “再不见怪就要将我抓去刑部了,十七那一日我与殿下在一起,唯独分开的两个时辰内我走在路上,晚上我与公主去二公主府上赴宴,几位公主皆为我作证,我没有杀人的时间。”裴琛凝着面前与六公主齐名的顾主事。 顾照林连忙说道:“几位公主亦可为驸马作伪证。” 林新之捂住胸口要不行了,做出呼吸困难状,“阿林、阿林,我不行了,你带我找大夫。” “你自己先死一会儿,等我问完话再说。”顾照林不肯放弃,追着裴琛说道:“您无法解释您的玉佩为何出现在死者家中,我便可缉拿您去刑部大牢。” “不行了,我要死了。”林新之从自己的圈椅上跳了起来,几乎扑向了顾照林,顾照林却起身避开,直接再问裴琛:“驸马,您的嫌疑最大,您自己若无法洗脱嫌疑,我便要得罪您了。” 裴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信满满的小姑娘,不对,人家比她大,也比溧阳殿下大,但脑子好像和六公主差不多。 “你的意思是我始乱终弃杀了二掌柜,对吗?” “您承认了吗?”顾照林不悦道。 裴琛怒瞪对方,“承认你个鬼,我再说一遍,我与殿下在一起,殿下可为我作证。另外整个二公主府都见到我去了,他们作证,我的玉佩掉了也是人之常情,你总盯着我做什么?” “永安楼跑堂的说二掌柜曾说您对她有意思,前一回去的时候您还与她喝酒,这件事可曾有?”顾照林抿了抿唇角,有些口干舌燥,她说到现在,对方都很沉稳,无一丝破绽。 顾照林有些慌,裴琛连连扶额,她有些无奈,偏偏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她只得说道:“我已娶公主,美人在怀,为何要去碰不干不净的女人,你给我个理由。” 顾照林直言:“家花不如野花香。” 裴琛:“……” 林新之装不下去了,扯着顾照林要离开,人家与公主新婚,新婚燕尔,唯有脑子一根筋的人觉得公主不如外面的野花香。 “林大人,我还有一个问题。你等我问完。”顾照林挣脱开林新之的双臂,几乎冲到裴琛面前,质问道:“驸马,您可能脱了衣裳给臣一看。” “放肆。”裴琛怒而拍桌,“你好歹也是科举中第的官员,怎可说出如此不知羞耻的话。” “殿下这是恼羞成怒了吗?”顾照林松了口气,双手揖礼,深吸一口气,气息徐徐平稳,言道:“死者指甲中有人体皮肤碎屑,驸马若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就让臣一观。” 裴琛目瞪口呆,怎么会有这么认死理的人了,她无奈道:“我是男子,你是女子,男女有别。” “驸马,臣为主事,行的端坐得正,无愧于天地,从未有私心,您放心,臣对您不会有非分之想。”顾照林肃然回答,一双眼睛平视前方,侧过脸来看向林新之,“林大人可为我作证,一切都是为了破案。” “顾照林,你是不是脑子少了一根筋,我是驸马,你若办案便去外面办,我为何要配合你,请出去吧。”裴琛坐了下来,她的气息轻而慢,已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 顾照林站着不动,林新之苦苦劝说,三人僵持多时,溧阳这才慢吞吞归来。 一见到公主,裴琛迎了上去,低声说道:“我今日算是领教了顾主事的威风。” 她刚说完,顾照林追了过来,气势汹汹,吓得裴琛直接躲到了溧阳的身后,裴琛拍了拍胸脯,明白林新之为何到今日都无法成功了。 顾照林说明来意,又拍了胸脯,自己无愧于天地。 溧阳失笑,侧过连来,难得朝裴琛投过去悲悯的目光,好似在说:被缠上了吧,让你四处撩拨。 裴琛不服气,溧阳立即攥住她的手,与顾照林说道:“我的驸马我去看,如何?” 顾照林有些迟疑,林新之推她一把:“见好就收,你还真要看驸马身上的肉啊。” 顾照林这才同溧阳揖礼:“臣谢殿下了。” “顾主事等我片刻。”溧阳立即牵着裴琛离开,没有回卧房而是去了更衣的侧屋。 门直接关上,溧阳轻飘飘地吐露一句:“脱吧。” 裴琛原地跳了起来,“脱什么脱,不是作戏吗?” 第32章 等你 顾照林是出名的难缠,与她一道考上的林新之都已经是侍郎,她还在主事位置上打转。在刑部更是上怼上司,下缠小吏,人人见她都要绕着走,有理挺直腰杆,无理讲三分。 被她缠过一回的裴琛已是焦头烂额,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你是不是故意的?” “快些,我瞧瞧。你不知顾照林多难缠,倘若我不看一眼,到时没法交差。”溧阳不觉自己恶意,坦然地笑了,眉梢眼睛染着十八岁的青春,好像这些笑容最纯良不过。 她本是爱笑的,一笑起来,冰水乍融。裴琛朝她努努嘴,“脱就脱,我不怕,晚上我俩睡一起的时候你最好看好自己的衣裳。” 威胁很有用处,溧阳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襟口与腰间,后退一步,十分提防着不怀好意的人。 裴琛动作迅速,上衣脱了干净,直见白皙的肌肤,起伏的雪山。裴琛的骨架偏小,看着瘦弱无力,肩膀弧度偏于完美,胸前莹润,小腹平平,两眼过后,她终于捂住胸口,“够了啊,你眼睛都快黏我身上了。” “我自然该看仔细的,太瘦了。”溧阳接连点头,目光肆意,最后落在裴琛遮挡胸前的双臂上,她伸手戳了戳,道:“你这么瘦,竟挥得动长.枪。” “所以好好珍惜我。”裴琛突然有些骄傲,高傲地扬起下巴,在空中轻轻划过,“你可知晓我多厉害。” “厉害、厉害。”溧阳拍掌,“你穿衣裳,我打发顾照林。” 阎王易对付,小鬼难缠。 花厅内的顾照林与林新之苦苦等侯,林新之吓得不行,在厅内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抱怨:“你说你啊,你脑子装的是什么,裴驸马那么弱,这点就不说了,溧阳公主殿下这般厉害,驸马敢出去鬼混吗?” 顾照林阖眸,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裴驸马的玉佩就是铁证。” “哎呦,玉佩是驸马的又怎么样,就算她二人暧昧又如何,关你什么事。”林新之吼了一嗓子,忍无可忍,道:“你这样会害了你自己。” “我查案办事,问心无愧。”顾照林道。 林新之上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领,“你的证据压根站不住脚,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二掌柜容貌如何与殿下比,你动动脑子成不成。” 顾照林无动于衷,林新之气息粗重,喷在顾照林面容上,烫得她肌肤发红,她眨了眨眼睛,淡然道:“你急什么,怕什么,我为朝廷办事,并无私心。殿下若不理解,便是她心中无理。” “闭上你的嘴巴。”溧阳闻声走了进来,衣袂清扫过门槛,她的话有些无奈,走至顾照林面前。林新之瞬息间松开顾照林,顾照林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襟,被殿下凝着也无所畏惧。 溧阳说道:“你每回都说问心无愧,以此为理,可你的证据有用吗?驸马的玉佩多如牛毛,少了一块,她自己都不知晓,你偏偏拿着玉佩来说事。驸马与我形影不离,这件事,你却装作未闻,你的问心无愧究竟如何来的?你的先生教你事实在前,主动忽略吗?顾照林,刑部主事能干就不干,不能干回女学教书,省得丢人现眼。” 顾照林不服气,开口还要说话,林新之捂住她的嘴,自己与溧阳嬉笑道:“殿下查过了?” 溧阳不答,她只得继续说道:“您既然觉得驸马无辜,为何还要应她的的话去检查驸马?” 溧阳睨了林新之一眼,林新之瑟瑟,哪里还敢再问,捂住顾照林的嘴巴将人往外拖,自己告诫顾照林:“你再说下去,主事的在位置都保不住了,别说什么无所谓。我告诉你得罪那么多人,没了官职,随便一个人都能踩死你。” 两人拖拖拉拉的对外走,顾照林拼命挣扎,林新之终是怒了,“你闹什么,为何非要与驸马过不去?” “驸马对公主不贞。”顾照林红着一张脸,怒视着林新之,“我不明白你为何要遮掩,驸马与旁人打情骂俏,这是死者生前自己承认过的事情,这样的男儿让人羞耻。” 林新之扶额,余光扫到慢步走来的裴驸马,心想完了完了,顾照林肯定被裴驸马穿小鞋了。 裴琛慢慢走来,看着顽固不化的顾照林,抿了抿唇角,好心说道:“我与旁人打情骂俏之时,你们溧阳公主也在,要不让她说说具体情形?” 林新之瞪大了眼睛,顾照林站稳了脚,她看向溧阳,等着对方回答。 溧阳轻笑:“我与驸马的事情好像与顾主事无关。” 裴琛乐得不行,仔细凝着顾照林,从她的偏执中似乎看出不正经的名堂,比如爱慕?顾照林为臣,殿下为君,君君臣臣之间本无感情,可顾照林这般维护已然超出不该有的情分了。 顾照林被怼后有些失望,一时间无言以对,林新之趁机将她带离了裴府。 院内静悄悄的,婢女们大气都不敢出,裴琛靠着柱子目送着焦急离开的人,唇角弯弯,她直接开口说道:“殿下,顾主事对你似乎有那么几分喜欢。” “与我何干?”溧阳转首望向她,语气冰冷,如人攀登雪山,冷意拂面而来,冻得人瑟瑟发抖。 裴琛吃瘪,摸摸自己的耳朵,觑了一眼殿下如涂胭脂的脸颊,将到口的话吞了回去,算了,还是不找骂了。她瑟瑟地继续贴在柱子旁,唇角抿了抿,而溧阳转身走了。 裴琛立即巴巴地跟上,她这么都没想到,小鬼难缠的顾照林竟然是殿下的爱慕者,林新之太惨了。 裴琛溧阳回到新房,婢女们立即捧了帕子来擦洗,溧阳又换了舒服的家常衣服,裴琛坐在一侧剥葡萄,时不时地抬首看一眼。 溧阳换好衣裳也坐了过来,“南疆使臣与鸿胪寺商议好离开的时辰,就在这几日,待他们离开后,我们也启程。你早些做准备,最好将青莞也带上。她从江湖中来,对于江湖事,懂得自然比我们多。” “好,我问问青莞的意思。”裴琛低着脑袋,侧面去看,玉颈修长,清晰可见青色的血管跳动,一双眼睛黏在了葡萄上。 溧阳托腮坐在一侧看着她,时光忽而静止下来,万物不再转动,屋内静而寂,只见裴琛一双修长的手在紫色的葡萄中穿梭。 裴琛剥了几个,以竹签插好递到溧阳面前,她可单纯了,笑吟吟说道:“这个葡萄可甜了,不酸。” 溧阳失笑,接过竹签就咬了一个,汁水多,甜得人心坎都舒服,她点点头,裴琛笑了,道:“我挑了很久的,比你上回甜多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溧阳抿了抿唇角,敛笑不语,裴琛低着脑袋,便什么都没有发现。 坏人坏得有些过分,好人善良得有些可怜。 裴琛一连剥了十几个才抬起脑袋,扭扭脖子,将碗推过去,说道:“永安楼现在无主吗?” “你想要永安楼?”溧阳问道。 “想要,每回去太后跟前都能吃到新鲜的菜肴,挺不错的。永安楼的特色便是聚齐各州各县的特色菜肴,我觉得加上太后的菜肴,相辅相成,也是不错的。你觉得呢?”裴琛笑眯了眼睛,“还有一点,永安楼里的消息都是最快的。我们可以开设一个点,收集京城内的趣事,吸引食客。” 葡萄太甜,有些腻人。溧阳不吃了,认真思考裴琛的问题,“永安楼的地契在凌宜姐妹手中,她死了,不知可会有人继承。” “不是说凌宜怀孕了,她的丈夫呢?”裴琛想起之前听到的事,她试过去查,凌宜太过狡猾,她什么都查不到了,只好从溧阳这里开始着手。 溧阳将葡萄推到裴琛的面前,裴琛用竹签插着一个放入嘴里,故意装出若无其事的姿态。溧阳自然没有察觉她的不对,如常说道:“她没有怀孕,自然也没有丈夫,我让人去查一查,倘若无主,我让户部去收回来,到时候你去户部买回来即可。倘若有主也不怕,闹了这么大的事情,多半也无心经营,你让人去将价格谈下来。” 裴琛稍稍一顿,想起前世永安楼在战乱中的作用,一则打探消息,二则筹集粮草,如今裴琛一臂又断了。 事态发展愈发好了,她松了口气,唇角带着释然的笑,道:“殿下,你缺银子吗?” “不缺。”溧阳摇首,她花销不大,最大的花销便是府邸内仆人的月钱,再是衣裳首饰。 裴琛憨憨地点点头,“这些时日我查过裴府的祖产,不查不知道,一查吓死人,我是京城第一富户了。你若缺银子就直接说,我给你。嗯,我养你。” 溧阳笑了,瞧着她嫣红的唇角一启一合,如若桃花落雨,凌乱中透着一股自然美。 “你这么大方啊。” “那是自然,我娶你自然要养你的。嗯,你是我的人。”裴琛慢条斯理地说出自己的主权,朝她眨了眨眼,“顾照林之流羡慕我嫉妒我,说明我的眼光好,你说,对吗?” 一句话将溧阳捧上了天,溧阳亦是哭笑不得,难怪明蕴吵着要嫁给裴琛,确实,裴琛是个很完美的婚嫁对象。 两人说说笑笑,晚上吃的烤鱼,味道鲜美,调味很符合两人的口味。 吃过晚饭,溧阳去见幕僚,裴琛坐在屋内看着账簿,裴家的祖产多,多是先帝赏赐,兼之顾夫人的陪嫁,这点就可以说明裴铭如何起家的。 裴琛看至子时,想起一事,唤来白露:“我想给女学捐赠些书册和衣裳,再给一笔银子给她们改换桌椅。你们觉得如何?” 白露自然叫好,“京城女学由朝廷管制的,不如,您去乡下的女学,如何?” “行,我们明日去看看。”裴琛点点头,她对外面的事不熟悉,不如白露白霜,她们的父母就在外面,知道得多。 约定之后,她去梳洗,没过多久,溧阳回来了,两人照旧躺下。 许是没有忘记白日的威胁,溧阳攥紧了自己的寝衣,又用毯子将自己裹得严实,裴琛被逗笑了,往日殿下端庄得不行,私下里偏偏又有几分趣味。 几番潮起潮落,她发现了殿下不为人知的一幕。 裴琛翻身,伸手抱住她,这次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扣住手腕,自己的腿压住她的双腿。 “你……”溧阳被抱得猝不及防,几乎没有挣扎的余地,她不料对方动作这么快,一时间,自己竟然任人宰割了。 裴琛大咧咧说道:“白天就和你说过了,要你当心的。” “猖狂。”溧阳低声呵斥,翻身去抵挡,裴琛却纵着她,将人压趴了下来,甚至将她的手压在后腰上。 溧阳狼狈至极,脸贴着枕面,手脚都不是自己的,裴琛就像捉拿犯人一般将她扣住。 裴琛贴着她躺下,将她的脸侧过来,两人四目相接,裴琛不小心笑了出来,溧阳羞得满面通红,裴琛得意道:“报应来得很准时哦。” 溧阳轻轻哼一声,不言不语,甚至有些抵触,总之,就是不搭理得意猖狂的人。 “我脸皮厚,你可以骂我的。”裴琛发挥不要脸的本质,毕竟在对待妻子一事上,要脸是没有用的。 溧阳沉默以对。裴琛见好就收,“你亲我一下,白日占我便宜的事情就过去了。” 溧阳眨了眨眼睛,有些心动了,裴琛凑到她的面前,也学着她眨眨眼睛,“你考虑考虑。” 说话的间隙里,她还不忘压着溧阳的双手,溧阳感觉自己的敏感被无限放大,肌肤发红发烫,心中似有轻羽轻扫,撩得她心痒难耐。 “你放开我。”溧阳下定决定。 裴琛巴巴地松开手,将自己的脸往她跟前凑了凑。溧阳凝着她得意的眉眼,自己舌尖抵着牙齿,她略微一思索后,微抬起半边身子。她靠向裴琛,气息不匀地看着对方,万卷书没教过她该怎么应付眼前人,更无人教导她该不该当真去亲去吻。 唯独一点,她知晓,今晚若不去亲,裴琛不会放过她的。 她已懒得去理脑海里繁杂的思绪,索性倾靠着身子贴向裴琛的面容。 她做的小心又翼翼,裴琛兴奋又激动。 双唇贴在一起,暴雨来袭,噼里啪啦的雨水落入心口上,洗净污秽。 裴琛满足极了,起起伏伏之间,唇角忽而一疼,溧阳的牙齿咬着她的唇角。 那么大一人竟然在亲吻的时候偷袭她咬她。 溧阳后退一步,礼貌又温和地笑了一声,“满意吗?” “骗子。”裴琛捂住唇角低骂一声。 “还要吗?你的上唇可以咬的。”溧阳伸手就要去捧裴琛的脸颊。裴琛后退一步,疼得不行,气恼地望向对方,“你可真不是好人。” “是吗?你喜欢我的哦。”溧阳扳回一句,心情美妙极了。 裴琛思绪迷乱,对方一张一合的唇角似在刺.激着她,引诱她犯错误。她脑门一热,反复扑上前将人压在枕畔,“无耻。” 溧阳脱口而骂,颈间雪白的肌肤化为桃夭,羞愤难堪,她抬起腿,未曾碰到裴琛就被束缚。裴琛的唇角破了,渗着血丝,但她丝毫不在意,反而直接吻上溧阳的眉眼。 莽撞中点着虔诚,热烈中带着急切。 溧阳心颤的厉害,甚至四肢微微发软,然而求饶的话始终说不出来。她有些慌了,紧咬牙关,不知不觉间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姿态,然而裴琛只当未觉。 那夜里,殿下也是这副倔强模样,可最后缠着她不肯放。 她冷哼一声,用自己的额头抵着溧阳的额头:“错了吗?” 溧阳不答,甚至闭上眼睛作回应,雪白的肌肤漾着粉红的颜色,大有宁死不悔之意。裴琛轻轻叹息,手朝她腰间探去。 “你……”溧阳终于出声,眼内一片猩红,狠狠地瞪着裴琛,好像在说:我生气了,很生气的。 裴琛却笑了,反复去问:“你错了吗?” “调.戏人家就该有承担后果的勇气。” “你看看你,三句话没说完就面红耳赤,脸皮薄,哪里来的勇气?” “我教教你。你别动啊。” 裴琛絮絮叨叨,溧阳眼眸映着少年人得意又放纵的模样。她生性淡漠,平日里不苟言笑,此时被裴琛说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错了、我错了。”溧阳红着脸认错。 裴琛的指尖挑着她的耳垂,闻言后,裴琛漫不经心地问一句:“哪里错了?” “你、过分。”溧阳熬不住了,自己何时这般低声下气过,偏偏对方强压着自己,她恼恨道:“你不怕我不理你吗?” “怕呀,可该收拾的还是要收拾,不能心软。”裴琛说得理直气壮,唇角半勾着,坏得彻底。 溧阳:“……”自己是孩子? 她不服气,裴琛的手从耳垂至脖颈,还不忘挑衅她,“殿下,你先犯规的。你若不趁机占我便宜,今夜怎么会如此狼狈呢?” “嗯,自作孽不可活。” 溧阳闭着眼睛,羞耻心占据脑海,裴琛的呼吸喷洒在耳边,似警惕更似撩拨,搅得她心乱如麻。 “我错了,我不该占你便宜……” 声音如蚊虫哼咬一般,若非离得近,压根就听不见。 裴琛见好就收,松开溧阳,自己滚回床里侧,将被子给她盖好,美美满满。 溧阳也没有再动,似乎被羞耻压得抬不起头来,满满地用毯子将自己全身盖了起来。 见状,裴琛悄悄去扯毯子一角,“你害羞吗?” 无人回应。 裴琛抖动着毯子,利用缝隙去窥探,溧阳伸手按住那道缝隙,两人暗自较着劲。 裴琛笑得收回手,侧身看着那团黑影。 最后不知何时睡着了,一觉醒来,身侧已空了出来。今日有事去做,不能懒怠。 收拾妥当,裴琛领着白露白霜一道出门,刚出门就遇见顾照林。裴琛头疼,隔着车帘与顾大人问好。 顾照林一袭官袍,身子纤细,朝着裴琛双手作揖,简单说道:“我今日过来是想您几个问题。” “说吧,我知晓都会回答你你。”裴琛说道。 “问驸马,您最后见二掌柜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最后,你应该去问二公主,她死的那天,二公主见过她,其余的事情,我便不知道了。”裴琛解释。 顾照林愣住了,似乎未曾料到又牵扯到一位贵人,比起裴驸马,二公主才是更棘手的一位。 裴琛解释道:“我见到二掌柜的时候,她正与二公主翻云覆雨,后来二公主被陛下带入宫打了板子,晚上我们去二公主府探望二公主,也就是说那个时候二掌柜被人杀了,你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顾照林沉默了,面色尤为难看,站在原地思索了须臾,抬首望向驸马:“驸马去何处?” “去女学送些书本桌椅,顾大人可要一起,多看些可爱的女孩子,驱一驱你心中的戾气。”裴琛冷笑。 顾照林凝着对方,对方不太和善,但她也没有生气,颔首答应下来,“驸马去哪里的女学?” “顾大人有好去处吗?”裴琛挑眉。 顾照林是孤儿,家境一般,拍马也追不上裴琛,寥寥数语对裴琛多了些改观,思索道:“城外有几所女学,先生少,书本更少,驸马可愿?” “行,你去买书,我去买桌椅衣裳,速度快一些。”裴琛颔首,看了白露一眼,道:“你跟着她,带好银子,你付钱即可。” 白露点点头,下了马车,见顾照林一人,不觉皱眉,看向裴琛:“驸马,我们没有马车。” “让他们去准备,顾大人,城门会合。”裴琛放下车帘。 两人分头行动,裴琛买了大量对应尺寸的桌椅,又去成衣铺子里买了许多鲜亮的衣裳。 午时到城门会合,顾照林购买了三辆马车的书,白露晒得小脸通红。 四人会合,分坐两辆马车,一路往西面走,走到天黑的时候才见到一座小村庄。 顾照林解释:“这里的女学汇集了附近村子里的女孩,京城女学每年都会过来挑选拔尖的。挑中过后,就会给父母相应一笔的银子,称为奖学金。女学里也有相应的奖学金,鼓励女孩子认真学习。我就是从这里走出来的,我是孤儿,当时的钱留给了我的先生。” 裴琛惊讶,“竟还有这种方式,太后娘娘的思路别具一格。” “太后娘娘改变了许多女孩子的命运。可陛下并未继续她的想法,我在想,倘若太后薨了,接下来女学该面对如何的命运。陛下是天子,她的子民不仅是女孩子,而太后不同,她只爱护女孩子。我想成为太后那般的人物。”顾照林深深呼吸,“裴驸马,我对你并无偏见,我想让你……” “你想让从太后手中接过看管女学的重责?”裴琛接过她的话,太后的位置让她有能力有财富去看顾女学,甚至偏爱女学。 哪怕的溧阳都做不到,除非溧阳继位后,她的另外一半如太后一般对女学格外看重。 裴琛恍然大悟,“你不是喜欢溧阳公主,而是喜欢她身侧的位置,试图做第二个太后娘娘?” 顾照林羞得满面通红,裴琛却笑道:“你为了女学可真是要奉献自己。你可以从刑部出来,去女学做官,到时做什么事情都是正大光明,至于钱财,我倒是可以捐赠一笔银子给你做启动资金,如何?” 就当为自为殿下积攒福德,上辈子自己杀戮太多,万望这辈子减轻杀戮。 顾照林震惊,马车在这时停了下来。昏暗的光线下,摇摇欲坠的屋舍□□着,屋角都掉了半边,门上都没有锁,在一行人停下后,门内出现一位妇女,约莫四十多岁,一袭粗布钗裙,长发简单用木簪挽了发髻,素净雅致。 顾照林跳下马车,冲着妇女行礼,“柳先生。” “小林大人。”柳叶淡笑着,目光落在裴琛身上,有些惊喜,道:“这是你的夫君吗?” “不、不是。这是裴驸马,来送书本的。”顾照林红着脸解释,然后指着后面几辆马车,“还有桌椅衣裳呢。” 裴琛皱眉道:“你可没说这里房屋坏得没样子,你的俸禄呢。” “我的俸禄压根不够。”顾照林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的耳朵。 “林大人呢?” “林大人不知这里的事情,我觉得与她无关。” “那你怎么告诉我呢?”裴琛意外,自己很像怨种吗? 顾照林低笑道:“是您自己要说捐赠的,既然都是送别人,不如送这里。” “来来来,进来吧,我做晚饭给你们吃。”柳叶殷勤地招呼着众人,见裴琛肌肤雪白,似有些病弱,愈发小心地将人请进书堂里坐着。 她扭头看向外面,心跳突然噗通噗通跳,好多桌椅…… 学堂内更为简单,三三两两桌椅,有些椅子都没有腿,贴着墙靠着,但很干净。 柳叶端了几碗水送过来,对着裴琛一个劲地道谢,裴琛却说道:“明日待回去后,我让人来将屋舍修缮一二,这里只有先生一人吗?” “还有一人,前些时日走了,目前就我一人,好在这里的孩子不多,十几人,我也能照应得过来。”柳叶笑得温和,看着裴琛的目光中透着满意,她问顾照林:“还不想成亲吗?” “先生,今年女学来过吗?”顾照林生硬地扭转话题,不敢看向裴琛。 柳叶哀叹一声,“来过,考核失败了,题目越发刁钻了,听闻是太后出了一百道题,随机挑选。” 裴琛唇角抽了抽,太后的题目不要按照正常思维来解答,剑走偏锋,反而会解开。 三人说笑一番,外面的车夫将东西都搬了下来,堆满了学堂。柳叶满心欢喜,摸摸崭新的书本又摸摸新桌椅,最后打开梨木箱子,里面有布匹和成衣。 “这、这……”柳叶惊讶得不行,“驸马、衣裳可使不得呦。” “给孩子们买些衣裳罢了,不算什么大事,倒是先生这里屋舍需要修缮,不如先停课几日,等修缮好后再正式读书。一旦这里焕然一新,会吸引更多的学生。”裴琛抿了口水,碗内什么都没有放,一片叶子都没有。 她将碗放下,“今日怕是要叨扰您一夜了。” “驸马客气了,是我感激不尽。”柳叶忙说道。 裴琛却说:“您一人坚持着,束脩单薄,只怕也是难以度日了。先生不往高处走,坚持守在这里,也让我等钦佩。” “谈不上坚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的选择就是这里,小林是从我这里出去的,能有今日也是她自己的造化。”柳叶没有骄傲。 一切收拾妥当后,白露白霜去厨房烧水,柳叶做了一大份面条分给车夫小厮,白露白霜也做了些包子面食。 顾照林吃着面条,大口大口吃,柳叶开始催婚模式,一个劲劝说结婚,裴琛觉得好笑,咬着面条后吞下,说道:“顾大人可忙了,没时间说亲事,倒是有人喜欢她,可惜她不领情。” “谁啊,谁的眼光这么好啊。”柳叶笑弯了眼眸,示意裴琛继续说。 裴琛继续吃面条,一面说道:“是林侍郎,可惜顾大人不喜欢。” “林侍郎心思不在百姓身上,一心只关注自己的前程权势,我不喜欢她。”顾照林难得说了句实话,嗦面的时候看了一眼裴琛,对方优雅温厚,心思也有几分纯良。 与林新之大为不同。她垂头继续吃面,裴琛却笑说:“你又不是择选良臣,她待你好就成了。” 顾照林沉默不说话,继续吃面。 白露送了些包子进来,裴琛拿了一个给顾照林,自己拿一口咬了,素馅包子,显然这里吃肉都很苦难。 突然间,她有些明白顾照林坚持的初心了,想要改变贫穷,唯有读书。且如今的大周对女子多有优待,若不珍惜,只会越过越艰难,再者也不该不珍惜。 吃过晚饭,乡下黑得厉害,连灯火都是奢侈品,百姓早早地熄灭灯火,外面一片漆黑。 裴琛与顾照林坐在空阔的院子里,星星灯火,柳叶寻了些干柴放在院子里点燃,算作是灯火了。裴琛恍惚回到破庙内,穷得连顿饭都吃不起,她每日里去要饭,将自己喂饱后就回来睡觉,饿了再出去,每日里脏兮兮地往人家门口一坐,受尽白眼却也要笑吟吟地看着人家。 她看着柴火,火焰噼里啪啦地炸了起来,顾照林说道:“这里靠近京城,可与京城还是不同的,裴驸马怕是第一次过来。对了。您怎么想起来捐赠一事的?” “想起来了就去做,没什么原因,也不指望人家会感激。就像柳先生教导学生,也不指望她们会回报。顾大人,你明明可以过更好的日子,偏偏与世道过不去。你抬头看一眼,稍作改变就能让这里改变。不是非要你趋炎附势,而是适当的低头会让自己让身边的人好过许多。人活着有时候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别人。你不甘又能怎么样,浑浑噩噩过下去,不如先站在高处,当自己有能力后再谈改变其他人。” 顾照林没有接话,而是沉默,扭头看着少年人,在思考着对方说的话。 良久后,她才问道:“驸马就是这么做的?” “曾经做过。”裴琛神思飘摇在外,殿下死后,自己臣服于裴铭,杀尽了大周良臣,气得裴铭信任后,她又违心做了许多事情,直到自己杀了裴铭取而代之,改国号为周。 若可以一直挺直脊骨站着走到最后,何必往下脊骨呢。 她兀自摇摇首,顾照林缄默,“我从驸马的神色中看尽沧桑,您似乎有许多故事。” “朝不保夕,随时都会死,这算是故事吗?”裴琛淡笑道。 “驸马说笑了。” “我说的是真的,我的身子不好,随时都会病死。有限的生命力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不要试图去挑战生存法则,你挑战了这么久,同伴成为侍郎,而你依旧在原地踏步,而你的试探便没有了作用,徒劳无功。” “顾大人你该反思自己的生存之道,究竟是你错了,还是世道让你感到不公,若是不公,你的反抗有用吗?” “若是有用,你就继续去做,若是无用,你该及时止损。” 裴琛絮絮叨叨,嘲讽道:“你想做第二个太后,但需有第二个先帝陛下,你找到了吗?若是没有找到你在奢望什么呢?” 顾照林脸色发红,直接了当的嘲讽让她无地自容,她不觉垂下了脑袋。 “该睡觉了,明日回城。”裴琛没有深究,时辰不早,该睡觉了。 她起身离开,顾照林未动,望着对方消瘦的背影,突然间,自己万分愧疚。 乡下的夜黑深沉,蛙鸣阵阵,学堂内外都睡满了人,随行的人随意找了地方安置一夜。 天色未亮,乡下百姓就已经起床了,没有点灯,抹黑起来。渐渐地,天色明亮,村子里尚上空炊烟袅袅,汉子们扛着农具下田了。 柳叶起床烧了一大锅热水,昨晚吃的面条,早上吃青菜粥,搭配着昨晚吃剩下的包子。 裴琛坐了下来,伸展着肢体,看着柳叶忙碌的姿态,她忽而感觉出温馨,人寻到了归处,再苦再累也会怡然自得。 青菜粥味道偏咸,就着包子吃很搭配,裴琛一连吃了两个包子,顾照林姗姗来迟,柳叶端了一碗粥,“吃完粥就赶紧走吧,你们都是有官职在身的人,离开久了不妥。小林啊,走到今日不容易,且行且珍惜。” 顾照林愧疚,接过粥就喝了,这时裴琛吃完了,在学堂内走动,四处打量,脑海里有了修缮的计划。 等顾照林吃完,柳叶送他们出门,远处可见奔走的学童,小道上青草翠绿,野花点缀着绿叶,生机勃勃。 裴琛登上马车,看着走进学堂的孩童们,与顾照林说道:“我在柳先生身上看到一股力量,追求生命的力量。她是先生,满腹诗书,归于烟火,她可以有更好的生活,偏偏放弃,你还有什么资格继续与世道作对呢。” 回到城里,已近午时,顾照林与裴琛分开,裴琛回府沐浴更衣,干干净净出来时,溧阳坐在床榻上。 “你昨夜与顾照林在一起?” “你怎么知道的?” “林新之昨晚找来的,哭得梨花带雨,说顾照林移情别恋了。”溧阳将手中的书册放下,转身看行一袭白衣的少年人,肌肤雪白,巴掌大的小脸透着红晕,整个人很精神。 “去了一间女学。林新之与顾照林怕是走不到一起。”裴琛选择在溧阳一侧坐下,两日马车让她有些吃不消了,浑身酸疼得厉害,但在溧阳面前,她只好继续忍着,强颜欢笑。 溧阳依靠着迎枕,浑身舒展,“一日相处,你就有这么大的想法?” “顾大人一心想做太后一般的人物,而林新之不同,她的心里有百姓,却不仅仅给了女学。顾照林为人古板,而林新之圆滑,你觉得顾照林会为了林新之改变自己,亦或是林新之为了顾照林改变自己?她们都是独立的,不能相融只能分开。”裴琛努力解释,“好比冬与夏,完全难以兼容。” 溧阳抿了唇角,对于裴琛的话,有些惊讶又有些不解,为何就不能兼容呢。 裴琛脱掉鞋袜爬上床,拽开毯子将自己包裹起来,“我累了,殿下去忙吧。” “你很累吗?”溧阳没有动,而是静静看着她,目光深邃,似乎在探究什么。 裴琛闭着眼睛,“累啊,马车颠簸伤身子,殿下不去忙吗?” “不忙,等你回来呢。” “等我做什么?” 第33章 傻子 裴琛闻言又爬了起来,“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永安楼无主了,三掌柜逃之夭夭,因是无主,户部将楼收了回去,如今正在挂户去卖,你若去晚了被旁人捷足先登,莫要怪我不告诉你。”溧阳对上裴琛缥缈的视线,“你累了?” “不累。”裴琛回眸对视,“我去户部,一起吗?” “也可。”溧阳沉吟了会儿,念及今日无甚大事便也应下,道一句:“欧阳家也有意思,正在四处打点呢。” 欧阳家是皇商,富贵至极,在京人脉广,他们要伸手,裴琛未必抢得过去。 两人各自收拾后登上马车,可她们刚出府就被林新之逮住了,林新之跟着登上马车,面色不快。裴琛被看得心中不快,只问一句:“你可知晓柳先生?” 林新之抬眸,一脸茫然。 裴琛笑了,林新之懵懂,驸马眉黛远山,顾盼生辉,大有与女子比美之意。林新之不解其意,裴琛懒得再解释,“你连柳先生都不知是谁,整日里谈什么喜欢。我喜欢殿下,知晓殿下困处,而你的喜欢皆是空谈。” 林新之于朝政上一直都很勤勉,也得陛下看重,京中交际游刃有余,但她对顾照林多有疏忽。 裴琛一言点醒,同时,溧阳也在思考这句话,什么是喜欢呢? 喜欢就是你日日想着她,但人不会无所事事,会为自己的前程而忙碌,当你的喜欢与你忙碌之事难以融合之际,又该如何抉择呢? 林新之面色难看,双手圈于袖口暗自攥住,她看着裴驸马轻松之色,心中不解,“还望驸马解惑。” “我告诉你又如何,轻松得来的答案岂会珍视呢。林侍郎,顾主事是一心思正派之人,你与毒三娘一事未必不会成为她的心梗。亦有可能她从不在意,你想想,若是不在意,那她对你还是喜欢吗?”裴琛觉得面前的人无知可笑,整日谈什么喜欢,可对心爱之人一知半解,这样的喜欢有何用呢。 她兀自摇首,说道:“林侍郎,我今日有要事,还望你早些离去。” 林新之被当头一棒,打得脑袋晕头转向,被赶下车后连路都不会走了,溧阳望她一眼,亦是心事重重。 马车哒哒动步,裴琛闭上了眼睛,想起自己上辈子活着,对殿下无一帮助,那样的喜欢配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再度睁开眼睛,面前的女子花容月貌,青春昳丽,年轻的容颜更让人不开眼睛。 她的殿下啊。 两人心思各异,直到马车在户部衙门口停下,两人皆是一副大梦初醒的神色。裴琛先下马车,回身去接溧阳。溧阳搭着她的手下了马车,两人并肩而立,天光之下,天姿容貌迷乱了人的眼睛。 进入衙门后,户部侍郎里寻,简单说道:“我们尚书正与欧阳家家主说话呢。” 话音刚落,只见一青色裙裳女子从拐角处走了出来,长发散在肩上,发上珠翠生辉,是欧阳玉。 欧阳玉也看到了裴琛,下意识感到腿疼,但人已见面,不好不去打招呼,她只得笑着上前。 一招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现在见到裴琛就害怕了。 走近才发现裴驸马身子好了许多,虽说脸上白得过分,可唇角染着正常的红,浓烈的美衬托出她的健康。欧阳玉惊叹于一男子可以与女子比美,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相比较她的惊讶,户部侍郎已然很平静了,将三人引至屋内,小吏奉上凉茶。 欧阳玉干坐着不走,裴琛几度开口都吞了回去,最后溧阳将人赶了出去,与户部侍郎说出来意。 户部侍郎有些惊讶,裴琛笑了一下:“我相信你们尚书会有抉择的,价钱问题,不难。” “不瞒您说,已有好些人来询问了。当然,殿下开口,我们自然要多加商议的,您回去等等。”户部侍郎为难极了,“永安楼现在很热门,价格高,您还不如重新选择一地。” 裴琛说道:“永安楼的名声便已超过以往,买的并非是楼,而是名声了。百年名声,岂去金钱可以买的。” 户部侍郎尬笑不已,接连道是。 须臾后,户部尚书与欧阳家主欧阳旭走了出来,欧阳玉迎了上去,户部尚书将人送了出去,转头就瞧见了溧阳公主和驸马,吓得愣住。 户部侍郎说明他们的来意,户部尚书柳正也是一怔,“您也想要永安楼啊。” 不等溧阳颔首,他就很为难道:“怕是有些难。” 裴琛淡笑:“户部尚书想做的事情,怕很简单。” 户部尚书柳正老奸巨猾,该动一动了,更重要的是他是二公主的心腹。眼睛不大好。 敲打一句后,柳正笑不出来了,“驸马您这是强人所难。” 裴琛走近一步,站在他面前,低声说一句:“若是二殿下过来,你会如何做呢?” 她轻轻一笑,意味不明。柳正脸色大变,“驸马说笑了。” “殿下,我们走吧。”裴琛不接话,反而拉着溧阳离开户部衙门。 当年二公主落败后,柳正潜逃,细细数下来,他帮着二公主不知做了多少事情,一件件一桩桩,但他很聪明,给自己留了后路,逃之夭夭。 登上马车,裴琛倚着车壁轻咳一声,溧阳问她:“你说了什么?” 裴琛接着又是几声咳嗽,咳得面色通红,溧阳心软,伸手拍了拍她的脊骨。良久后,裴琛才缓和下来,道:“他是二殿下的心腹,对吗?” 溧阳惊讶,转而联想到裴琛的能力,旋即也不奇怪了,颔首道:“确实。你想怎么做?” “天衣无缝也是神仙才有的,凡人做不到,柳正再是聪明也是凡人罢了。”裴琛疲惫得厉害,尤其的马车颠簸之下,筋骨疼得厉害。她终是忍不住从袖袋中摸索出药瓶,想要打开瓶塞,一只手夺走她的药瓶。 “你吃它做什么,累了就休息。”溧阳将药瓶丢出了车窗外。 裴琛看她一眼,心肺跟着激动起来,免不得一顿咳嗽,溧阳伸手扶住她,手臂从她纤细的后腰穿过去,小心翼翼地握住腰,将人带入自己的怀中。 裴琛没有动,贴着溧阳展缓不适,她闭上眼睛,感受来之不易的亲昵。 上一世,殿下鲜少抱她,抱她的次数一巴掌都能数的过来。殿下性子太过冷漠了,亲近之人都不敢靠近,情蛊每月都在折磨她,让她变得愈发冷血无情。 两人都沉默下来,外面的嘈杂声不时传了进来,熙熙囔囔,吵吵闹闹,让寂静的马车多了几分喧嚣。 到了公主府,溧阳松开手,这回,她先下车,转身去扶裴琛。 裴琛双脚落在地上,刚想说话,眉眼狠狠一蹙,猛地伸手抱住了溧阳,两人一齐朝地上滚去。 嗖地一声,两人站立的地方射过一只冷箭,裴府护卫立即冲了出来,裴琛抱着溧阳,肩膀狠狠地贴在地上,疼得脸色发白。 护卫们出来,周围已无人,他们更是一筹莫展,面面相觑。 溧阳将裴琛扶了起来,见她脸色愈发不好了,吩咐护卫去找刺客,自己扶着裴琛进屋。 护卫一路去追,一直追出裴府地界,鬼影都没有见到。 一箭射出去的裴铭一路奔跑,一直跑至闹市,刚站稳身形就被人拉上马车,一路辗转来了二公主府邸。 二公主伤势未愈,驻着拐杖站在屋内,见到裴铭垂头丧气后嘲讽道:“你的身份就注定你不会成功,裴琛如今活得好好的,功夫也你好,孤不知你这些年来都是做什么,功夫都比不过一个病秧子。” 裴铭面如土灰,面对嘲讽也没有生气,简单说一句:“裴琛活不过二十岁,殿下何必急呢。” “孤不急,裴琛死了,大姐姐也会活得好好的。” “不会的。裴琛一死,溧阳公主也会死的。”裴琛又笑了,面色阴狠,眨眼间又显出几分自信,“殿下,您放心,只要裴琛一死,大公主绝对会殉情的。” “殉情?”二公主不信,可对方信誓旦旦,她问缘由,裴铭如何都不肯说,反而催促她买下永安楼。 二公主丧气道:“孤没有那么多钱,如今的永安楼都快赶得上孤的公主府,不如重新去买地皮自己搭建酒楼。” “您没有钱,但是欧阳旭有钱啊,他是皇商,您给他使些绊子,他自然会将钱送上门来。”裴铭建议。 二公主迟疑,“当真可行?” “自然可行,方才溧阳公主与裴琛便去了户部官衙,您说她们去为了什么?”裴铭口吻温和下来,“您想想,溧阳公主为何要永安楼呢,必然是有用处的。” 二公主迟疑,反问裴铭:“她要永安楼做什么,缺钱花吗?” 永安楼涨价到如今的地步,已然不是简单商户可以买购买得起了,成了权势间的比拼,就看户部尚书如何抉择了。 “或许有我们看不到的用处,永安楼的情报消息是最快的,您想想,您该不该争取?”裴琛言道。 “好,孤也试试。”二公主终于下定决心。 裴铭笑了,“我帮殿下解决二掌柜一事,刑部的顾照林盯上您了,您还是要注意些。” “孤知晓,你暂时避开。”二公主有些不耐,若非惹了陛下不高兴,她也不会兵行险招去杀人。 都怪溧阳搅事。 二公主烦不胜烦。 裴府门口的刺客逃了,护卫们什么都没有追到,现场只留下一支箭,箭羽很平常,是市面上卖的最多的一种,压根没什么用处。 裴琛摔了一跤,因在夏日,衣裳单薄,肩膀上蹭破了一层油皮,红了一大片,简单热敷后,她就躺下睡着了。 溧阳忧心忡忡,心中始终不得安宁,绝义提议将公主府的护卫挪一批过来。 溧阳拒绝道:“论起护卫们的功夫,公主府的护卫远不比裴府的,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若是高手,再多的护卫都没有用处。” 绝义唉声叹气,“好在驸马反应极快呢。” “可这样下去对他的身子愈发不好了,总在危险中如何养好身子呢。”溧阳开始新的担忧,自己在明处,对方在暗处,处处受制,若不小心疏忽了,便是性命之忧。 绝义哑然,“谁呼这丧心病狂地总盯着您和驸马,今日是冲着您还是冲着驸马?” 绝义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对方究竟是谁,而溧阳心知肚明,高超的箭法,逃得那么快,又针对她和裴琛而来,必然是裴铭。 裴铭消失得无踪影,这些时日内必然有人接济他,目前尚且不知。 绝义撇撇嘴,“殿下,属下觉得最近真的不太平,尤其是裴府,属下总觉得阴森森的。” 裴府太冷清了,尤其是老屋那边,晚上不见人不说总听到一阵木鱼声,顾夫人每日不出门,院子里婢女们都不敢喘气,恨不得如死人一般不喘气。 新屋这边热闹了些,危险处处存在。 “若回公主府,丢下顾夫人一人也不妥当。”溧阳顺着绝义的话说下去,顾夫人是个特殊的存在,丢下她不管不问,百姓议论纷纷说她二人不孝,陛下与太后也会降罪。 绝义提议道:“不如去寻一间新宅如何,就说老宅对驸马的病情有误,寻一间新的,靠近公主府,这样新的府宅外人不知部署,减少许多麻烦。” “也可,我让人去寻新的府邸。”溧阳决定道。 “属下这就是去办。”绝义主动接过责任。 溧阳颔首。 裴琛醒来的时候已是黄昏,肩膀疼得厉害,脑袋也晕乎乎的,挣扎着起来喝了碗水,脑袋不再晕了。 白霜说道:“公主去见客了,皇甫先生来了,听闻南疆使臣明日就离开了。” 裴琛应了一声,询问刺客的后续。白霜回答:“跑了,听说对方跑得很快呢。” “正常,谁能追的上他呢。”裴琛兀自嘲讽,裴铭的功夫鲜有对手,狡猾奸诈。 她又躺了下来,与此同时,溧阳与皇甫仪在书房内说话。 “我让人跟着八皇子回南疆找寻解药一事。”皇甫仪说道。 溧阳点点头,“我与八皇子商议过,在边境留下五万兵马给他照应,兵不见血是好事,倘若开战,必然是需要兵力的,到时里应外合助他登位。” 皇甫仪迟疑:“殿下觉得八皇子可靠吗?” “孤要的是两国三十年内无战,至于他自己能不能撑得起来,那便是他们内部的事情,孤不能事事为他们想清楚。”溧阳执黑子,目光沉溺,不能让十一皇子上位,其余的事情听天由命。 自己能做的唯有这些了。 皇甫仪思考再三后,终于放弃了白子,耳畔似有狂风呼啸,“大夫说那个孩子比寻常孩子瘦弱,怕又是一个身子不好的。” “身子不好?”溧阳疑惑,上辈子的裴熙身子很好,小小年纪上树摘果子,下河捞鱼,舞刀弄枪更是不在话下,怎么会身子不好。 皇甫仪笑了下,“她喝奶都喝不进去,乳娘想进了办法才让她喝些奶,大夫也说不清是什么情况。我想了几日,会不会是脑子摔坏了,比不得常人,呆呆傻傻。” 溧阳搁下棋子,已然不悦,“她才一个多月,先生怎么胡乱下症呢,摔傻了与不喝奶有什么关系,您回去后多看着些,让人尽心,若是不成,我将她带回裴府。” “您还是安心与驸马相处,驸马如此优秀,您若不珍惜,日后会后悔的。我是劳碌命,我替您看孩子,日后我做她干娘,给我养老送终,也不辜负我此刻的照顾了。”皇甫仪吓得开始胡言乱语,恨不得将孩子丢出京城,免得给公主带来麻烦。 溧阳很满意皇甫仪的答复,旋即说起永安楼的事情,又说起柳正与二公主的关系。皇甫仪终于找到了自己发挥的场地,说道:“柳正在户部待了这么多年也该要动一动了,京城怕是不适合他,此人狡诈,殿下可想好如何做了?” “动一动吧。”溧阳思虑半晌,走一步算一步,前世柳正手中犯下的事情太多了,随意挑出一两件就能送他离开。她与皇甫仪说道:“孤来做,先生替顾照顾好孩子。” 皇甫仪:“……”我成了乳娘? 皇甫仪高兴而来,失望而归,回家继续带孩子。溧阳回到新房,裴琛坐在院子里看夕阳,一袭素衫,芝兰玉树,温厚端方。 “你醒了,可还感觉哪里不适?”溧阳走近前,裴琛总让她心慌不已,渐渐地,她感觉自己被她控制了,开始情不自禁地关心她爱护她。 情绪让她心神不宁。 裴琛淡然道:“好多了,殿下可累?” “不累,明日送南疆使臣出城,八皇子点名要名要你相送。”溧阳俯身坐了下来,扫了一眼桌上的空碗,白色的碗底剩下了些褐色的汤汁,应该是喝的药。 裴琛笑了,“好,我明日随你一起,对了,南疆的事情可安排妥当了?” “你指的是情蛊还是?” “自然是南疆储君一事,八皇子爽朗阔气,这样的君主对我们大周也有几分好处,殿下觉得呢?”裴琛故作懵懂,八皇子性子很好相处,他这样的国主对百姓好,对友邦也有几分益处,不用担心她们肆意挑衅,边境百姓也会过些安康的日子。 “陛下早有决断,已留了兵马给八皇子,再多的帮助也没有了。” “陛下留了兵马?”裴琛惊讶,她记得并没有这桩事情,难道因为自己重生改变了许多事情? 溧阳淡笑:“你那么惊讶做什么,好了,既然陛下有决断,我们也不要多管,毕竟是外邦事宜,青莞可来过?” “青莞去接孩子去余杭,她准备将孩子送去,过些时日才会回来。”裴琛解释。 溧阳不再问了,而是说起搬家一事,只说距离公主府太远,进出宫门也不方便。 “听殿下的,不过买一间宅子并非小事,花费颇多,我去瞧瞧账上的银钱可够。”裴琛没有反对,殿下开心就好。 溧阳顺势说了自己的意思,又询问顾夫人的意思,裴琛说自己择日去问问,正好将自己远行的事情告知。 吃过晚饭,裴琛就去了,依旧没有见到,裴琛让婢女传话,自己出远门,遇事可入宫去找太后娘娘。 翌日清晨,南疆使臣出城,溧阳与裴琛送出十里地,九皇子一脸痴傻样,看着裴琛时不觉露出愤恨之色。 送走使臣后,溧阳回宫复命,裴琛去拜见太后。 竹屋上水波荡漾,太后一袭素衣坐在小凳子上,手中抓着鱼竿,难得在钓鱼,裴琛近前来行礼,“姑祖母,孙儿要出京了。” “去玩吗?”太后没有回头,依旧静静凝着水面,似乎不在意裴琛说的话。 裴琛将刺杀的事情简单说一遍,太后惊讶:“是去平乱的呀,出息了。” 裴琛低笑,再观太后身影纹丝不动,不觉走上前几步,“您钓到鱼儿了吗?” “运气不好,没有呢。”太后有些失望,接着喃喃自语:“我是运气都用来遇见她了。” 她?裴琛奇怪,是先帝吗? 听闻太后与先帝之间的爱意爱得深沉爱得隐秘,天下人不知她们的情意,周围的人却羡慕她们相知相许相爱。朝朝暮暮,朝是你,暮也是你。定江山,创新朝,建女学,每一件事都是轰轰烈烈的大事,先帝与太后四五十年的感情,从未变过。 她迟疑下来,太后却放下鱼竿,态度一如往昔,“出门好好保护自己,各地习俗不同,入乡随俗,给我带些特产回来。” 裴琛应下了,她忽而说道:“您是不是思念先帝了?” “先帝啊?”太后露出茫然的姿态,微微摇首,“不想,只是不习惯罢了。” 不习惯少了问寒问暖的人,不习惯一人面对险恶的世界,不习惯一人吃饭一人沐浴。 裴琛不敢问了,又托太后照看母亲,太后答应了,说道:“我将她宣进宫住上几日,你且放心去吧,好好玩啊,利用机会和溧阳培养感情,溧阳外冷心热,不要来硬的,要软的。” 裴琛笑了,“孙儿谢姑祖母。” “走吧走吧,记得带些吃的回来。”太后摆摆手,目光重新回到湖面上,有些迟疑,又有些缓慢,忽而不知自己要做什么。她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看到了鱼竿,想起来了,自己要钓鱼的。 裴琛离开竹屋,与溧阳会合,她问起先帝与太后的事情。 溧阳神色忽而肃然,凝着她说道:“先帝幼时孤苦,遇见太后之后才变得有些不一样。” 先帝唤明祎,是前朝丞相,由帝王养大,但她不是公主,而是朝臣之女。帝王看中臣妻,掳其母亲养在宫外,一朝败露,朝臣抵制怒骂,却不知情郎就是陛下。其母不明不白死了,帝王养大她,官至丞相。 其父术决,戍守边境,当年离开京城后重新再娶,边境之中有了新家,早就将先帝抛之脑后。 先帝遇见太后时,太后女扮男装代弟上京考试,先帝中.毒,太后心软搭救。痊愈后,先帝赖上了太后,不管不顾要嫁给她。太后无奈,只得顶了弟弟的名字娶了先帝。这就是民间口中先帝与太后曾是姑嫂,其实还是她二人,从未变过。 二人成亲后,帝王崩,幼主登基,两人不知为何和离,太后离开京城去了金陵。 此时,幼主猜疑先帝,罢其官职,贬其去了巴蜀,太后在和离后依然前往巴蜀,亲自照顾她。 闻言,裴琛惊讶,“太后吊儿郎当的性子竟会、竟会一路跟去巴蜀。” “不然你以为多年感情如何稳固的,她们本就是患难而来。”溧阳感叹,太后看似冷漠,实则将自己的感情都给了先帝。如今的陛下与她毫无血缘,可她依旧看顾着,不敢懈怠,为的是什么。 都是为了先帝。 裴琛又问:“先帝为何创立大周呢?” “幼主登基,张明浅张先生乃是太傅,她一心做出改革,可身有顽疾,去前将先帝调出巴蜀一地。回京之际,张先生丧命了。幼主太小,长公主辅政,彼时幼主的两位兄长勤王要杀张先生。张先生去后,他们依旧不肯离开,先帝去剿灭叛军,可当时的朝廷觉得她叛变,要拿她回京问罪。” “最后,先帝不得不反。” 裴琛舒了口气,乱世创造英雄,先帝便是从乱世中走出来的。 两人一面说一面出宫,路上遇上入宫面见陛下的朝臣,两相行礼。有些是裴琛的熟悉的面孔,有些是早早丧命的人,裴琛依稀记得几个。 到了宫门口,却见八公主的马车。 八公主跳下马车,扑到溧阳身前,溧阳一把抱住她,怜爱道:“小八去了何处?” “小八去了女学听课呢,大姐姐,你要生崽子了吗?”八公主眯着小眼,盯着溧阳平坦的小腹,“她们说成亲后就会怀孕的。” 溧阳大囧,直接将小八放了下来,摸摸她的脑袋:“没有呢,我要出京一段时间,你要好好听话,不准惹陛下生气。” 八公主抱着溧阳的腰不肯放,顺势瞄了一眼大姐夫,悄悄问:“大姐夫,你喜欢小孩子吗?” “不喜欢。”裴琛故意说道。 八公主大失所望,接连瞪了对方几眼,最后哼哼离开。 溧阳心思深沉,小八心思深,当年自己辅政,随着她的年岁渐长,自己险些压不住她。想来也是,她是帝王,自己是臣下,臣岂可越过帝王呢。 而裴琛看着八公主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离开,在她的记忆中,八公主每回都会让殿下下不来台,君君臣臣之间的较量,几乎每日都在上演。 她歪了歪头,微微叹气,溧阳转身走向马车,她巴巴地跟上。 “殿下,户部可有消息?” “暂且没有,我会让盯着的,胜算不大。” 裴琛有些失望,登上马车后,追问道:“为何觉得我胜算不大呢。” “因为昨夜柳正去了二公主府邸。”溧阳冷笑,“只怕二公主也想要永安楼。但你放心,我不会让她轻易得到手,最少也要倾家荡产。” 裴铭抿了抿唇角,她就细节看到殿下坏坏的子,清冷高贵却有几分邪魅的坏,如何不爱呢。 “你想怎么做,告诉我?”裴琛抽过去,眨巴一双闪亮又无辜的眼睛。 溧阳伸手推开她的脑袋,“你先回府,我回公主府取些东西。” “我们一起去。”裴琛蹭着她的掌心。 溧阳一颤,心中发虚,不着痕迹地缩回手,故作镇定道:“你先回去,早些休息,明日奔波许久,别贪玩。” 溧阳说教的口吻让裴琛哀主动放弃撒娇,确实,自己的身子是个问题,早些休息,明日可以更好的赶路。 马车在裴府门口停下,车夫一甩马鞭,照旧前行,去公主府。 溧阳回到公主府,乳娘抱着孩子出来走动,小小的婴孩瘦弱得厉害,没什么气力,哭的声音都不大。溧阳接过孩子,一时间不解中间哪里出问题了,为何不一样呢。 她看着皮肤偏黄的婴孩,包在襁褓中几乎没什么重量,联想到五岁的裴熙,两相差距太大了。 一时间,她有些犯难,难不成真的是摔坏了脑袋? 溧阳将手伸进襁褓中摸摸孩子的脑袋,并无异样,不知为何,她心中慌得厉害,若裴熙长不大,自己便已输了一半。 早知如此,她不该打破原有的进程。 溧阳心乱如麻,抱着孩子在庭院内走动,不时询问孩子这几日的状况,乳娘只说不爱吃奶,也不如寻常孩子好动活泼,闷闷的。 “该如何让她活泼些?”溧阳耐心询问乳娘。 乳娘犯难,支支吾吾说道:“奴婢试过逗弄她,可她就像没有感觉一般。”她不敢说这个孩子就像是傻子一样,看人的眼睛都不对劲。 溧阳精明如斯,一见对方神色就知孩这个孩子棘手,她当即抱着孩子出府,去太医院寻精于孩童医道的太医。 太医院内的太医皆是杏林佼佼者,平日里专门伺候陛下太后,偶尔也会去勋贵府邸诊脉,这里的大夫信任度也极高。 到了太医院,院内还有七八个大夫,溧阳让他们挨个试试。 不知孩童是哪家的,畏惧于溧阳威仪,太医们不敢耽搁,认真诊脉。 一番诊脉,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凑在一起说了会儿话,一太医拨了拨孩子的眼皮,为难道:“殿下,您看这个孩子的眼睛,无神呆滞。” “不足两月的婴孩不会看人,许是还看不见呢。”溧阳掩饰心慌,面上依旧镇定,无人知晓她有多害怕,可她什么都不能显露出来。 错误的决定害了她的裴熙。 太医院院正看了一眼自己的下属,主动说道:“孩子太小了,言之过早,臣开些药让乳娘喝下,目前也无其他的办法。依臣看,她是不是受到外力撞击?” “对,被摔过一回。”溧阳抓住重点,“摔过会怎么样?” 院正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斟酌言辞:“殿下需要有所准备,或许不及常人聪慧。” “不及常人聪慧……”溧阳不傻,自然明白话中的含义,意思便是孩子有可能会傻了。 顷刻间,她勃然大怒,怒瞪着院正,院正愧疚,忙揖礼道:“臣说的是万一,她太小了,可能会慢慢长好。” “你寄希望于天意吗?”溧阳怒问,上前一步,怒意难掩,“你是医者,与阎罗抢人,竟将希望寄于天道,你还何颜面穿这身官袍,陛下如何信任你呢。” 院正何时见过如此震怒的公主,当即领着下属跪了下来,“殿下,并非是臣无能,而是她太小了,不能吃药,说不出自己的痛苦,臣等尽力了。” 其他人纷纷高呼公主息怒。 溧阳在震天的高呼中渐渐冷静下来,一言不发,抱起小床上的孩子转身走了,步履虚浮,双脚似踩在了棉花之上,毫无力气。 回到公主府,天色俨然黑了,皇甫仪催促公主回裴府。 溧阳一声不吭,坐在床上沉默良久,皇甫仪看出几分心疼,不解又觉得奇怪,为一孩子还闹上了。 皇甫仪让人端了些人参粥来,她亲自端给溧阳。溧阳恍恍惚惚,也没有去接,皇甫仪直接塞到她的手中,道:“闹什么呢,您是公主,不该去太医院闹的,闹了也成,我给您善后,这件事保管不会传去驸马处。可您这般神思不属,驸马也会奇怪的。” 溧阳捧着粥,眼珠子都不转了,两耳不闻皇甫仪的话。 皇甫仪絮絮叨叨开口,说前说后,说东说西,谈天说地,直说了半个时辰,口干舌燥,都没有得到公主一句回复。 她正沮丧,突然间想起一阵声嘶力竭的哭声,孩子醒了,哭声大了许多。溧阳这才回神,如失珍宝般抱起她,拼命喊乳娘。 乳娘捻起裙摆焦急入屋,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可能饿了,奴婢喂奶。” 皇甫仪拉着溧阳离开,屋檐下灯笼摇曳,灯火明亮,她继续说道:“您该回家了,这里不可久待,您想想驸马,驸马没有错,您不该冷待她。” 溧阳被皇甫仪塞上马车,嘱咐护卫一路当心,自己朝着公主挥挥手,“您放心,我会将孩子照顾好的,保管叫她哭得有力气,她在公主府哭,您在裴府都能听见。” 车夫一甩马鞭,马蹄飞扬,马车动了起来。车内的溧阳如腾云驾雾般浑浑噩噩,一路颠簸回到裴府,她麻木地下马车,一抬首就遇见了在门口等她的裴琛。 裴琛回来后换了一身红色的澜袍,小脸在门口的灯火下显出几分红润,健康温柔。她朝着溧阳笑了,“你回来了。” 溧阳瞧她一眼,心虚得厉害,点点头。 “殿下,你脸色不好,谁欺负你了吗?”裴琛睁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溧阳的脸,甚至拿手摸了摸,“你不高兴。” “没有。”溧阳直接否认,甚至避开裴琛的探究,大步入府了。 裴琛摸摸自己的耳朵,殿下明显不高兴了,她看看天上的明月,状如圆盘,银辉照耀大地,白色的月光是人心中最圣洁之光。 溧阳很快消失不见了,裴琛慢吞吞进府,没有立即去新屋,而是转道去了无人的老屋。 半个时辰好,裴琛慢悠悠地回新房,而溧阳已沐浴躺在床上了,询问婢女,殿下没有吃晚膳。 裴琛努努嘴,让人去准备些甜食,糖醋排骨,再做几道爽口小菜,自己则进屋。 内屋没有灯,一片漆黑,突然间,一只萤火虫闯了进来。漆黑的屋内多了一抹莹绿色的光,晶莹中带着神秘。 溧阳的目光追随着萤火虫,忽而,又飞进来一只,两只萤火虫分散两处,她有些惊讶。 可她未及分辨,又飞进来几只,呼吸的功夫,萤火虫越来越多,甚至有扎堆之兆。 这是裴琛走了进来,手中提着一只纱布缝臣的纱袋,整只袋子晶莹剔透呈现绿色的光,接着,裴琛将袋子吊在了床头。 黑暗的环境中,萤火虫的光亮得惊人,溧阳透着它们的光看到了裴琛的笑容。她惊的坐了起来,萤火虫飞到她的面前,停留在指尖上,一瞬间,她不敢动了,小心翼翼地凝视。 裴琛打开纱袋,萤火虫争相飞了出来,散布在床笫上,她不发一语,静静的凝着溧阳。 溧阳看得心口发颤,从未想过自己会见到这么多萤火虫,微微之光竟然也能照亮一室,她惊讶又敢动。 “你有心了。” “我饿了,你呢?” “我……”溧阳不知不觉从悲伤中走了出来,目光怔忪须臾,一只萤火虫停留在裴琛的肩膀上,她凝神去看,裴琛挥手拂开萤火虫,伸手抓住了溧阳。 她说:“我不知谁欺负了你,但我想你高兴就抓了些虫子来哄你高兴,你高兴吗?” 溧阳发怔,一只萤火虫忽而落在裴琛唇畔,她伸手去碰,指尖擦过唇角,惊飞了萤火虫,裴琛攥住了她的手。 四目相接,溧阳心口滚烫,裴琛将她的手放在唇畔,俯身吻了吻手背,溧阳羞涩,低头不敢去看。 裴琛虔诚般握住她的手,目光温柔。 萤火虫停留在床笫内,落在被子上,停在裴琛的发上,点点光辉,莹润澄澈。 溧阳看着萤火虫,心情骤然好了许多,哪怕被裴琛占了便宜也不在乎,兴致勃勃地看着飞来绕去的萤火虫。 第34章 烧山 近些年岁月太平,江湖门派叠起,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江湖之上大大小小门派达至数百。他们并没有做劫匪一般的工作,甚至做起了小生意,有的生意不上套路们,就做了杀人越货的行当。 截杀溧阳裴琛的是杭城一个门派,新立十多年,门派内高手如云,断情杀进去的时候受到阻拦,这一回来的时候多了几分警惕。 相比较断情的谨慎,裴琛显出几分随意,守在门口耐心地看着门口进出,溧阳奇怪道:“你不杀进去吗?” 一行人为免惊动百姓,只带了十余人进入杭城,躲在暗处偷看着杭城派的正门。 “杀进去无甚意思,殿下,我给你寻一支队伍,如何?断情绝义虽说功夫好,可仅此两人罢了,我给你找几个江湖人士做护卫,出门在外也放心些。”裴琛托腮看着进进出出人,心生一计。 溧阳惊讶:“你如何收服他们?” “打?去踢馆。”裴琛摸摸自己的耳朵,神情温和,唇角抿了抿,打几架而已,她又摸出药瓶,溧阳阻止她:“又吃药。” “吃一回高兴嘛。”裴琛讨好地笑了。 溧阳瞥她几眼,裴琛拼命地点点头,在这个时候她知晓溧阳心动的,她身边能干的护卫太少了,自己不能时时护着她。 溧阳懂她的好意,心中不忍。裴琛眨眨眼,含笑地蹭着她的肩膀,“我要给你幸福。” “我已经很幸福了。”溧阳着实拿她没有办法,但她喜欢她这样生动明媚活泼的样子,也喜欢她拿起长.枪横扫千军,更喜欢她健康嬉笑。许多事情自己愿意忍让,但喜欢她不代表纵容她糟践身子。 一个疏忽,裴琛下了车,揪着断情进去了。溧阳急得跺脚,索性跟着下车一道进去。 杭城派在此地颇为声名,人鬼莫沾,断情与他们是老朋友了,一打照面,对方就知晓是来找茬的,当即喊了兄弟们来抗敌。 为首的是人赵康意,裴琛见到他后笑了笑,歪着脑袋说道:“你欺负我徒弟,我得给我徒弟找回些场子。” 赵康意是杭城派二当家,最后杀了大当家自己成了主子,此时的他还是二当家。 “就你?”赵康意肆意嘲讽,指着裴琛弱小的身子大笑几声,“好好活着不好吗?为何非要自己作死。” “二当家的功夫好,我正想来试试,我若输了,条件随你开,倘若你输了,我做杭城派三当家,如何?”裴琛抿唇浅笑,莹白的肌肤在天光下显得晶莹剔透,唇红齿白,弱不禁风。 赵康意笑得不行,下属们更是笑得直不起脚来,赵康意摆手说道:“我不欺负人,你走吧,你徒弟的事情也不计较了。” 这时溧阳在护卫的簇拥下走了进来,赵康意一眼就看到了美丽女子,眼前一亮,“这是你的妻子?” 裴琛点头,赵康意立即说道:“你若输了,她是我的,如何?” “不成,我……” “好。”溧阳打断裴琛的话,主动承认下来。照面的功夫,她认出了赵康意,裴铭的十八战将之一,当年被裴熙挑下马来。 裴琛的功夫不弱,或许可以试试,若是将赵康意收入麾下,并无坏处。 裴琛看了溧阳一眼,意味不明,溧阳轻笑:“你若赢了我夫君,我便是你的。” 赵康意骤然兴奋了,对方美若天仙,肌肤莹润,举止优雅,一看便知是大家闺秀,他咽了咽口水,忍不住盯着溧阳多看一眼。 裴琛心头一寒,立即挡住溧阳面前,“那就开始吧,我徒弟不行,不代表我也不行。” 言罢,她将断情揪了出来挡在溧阳面前,断情会意,将溧阳护在身后。 赵康意看了左右一眼,左右立即去拿大砍刀,赵康意握住刀就冲向裴琛。 裴琛接过长.枪,在对方大刀砍来之际横枪抵挡,千斤之重撞得她后退几步,溧阳看得心头一疼,断情却说道:“驸马善用巧劲,回马枪炉火纯青,不会吃亏的。” 话音刚落,裴琛被逼得落入下风,赵康意隐隐得意,举刀横批,裴琛闪身避开。 两人你来我往,裴琛保留实力,赵康意愈发轻浮,甚至朝着溧阳吹口哨。 裴琛不动声色地继续避开,赵康意走的是蛮力路子,大刀沉重,横劈竖劈,裴琛抵挡数招后终于持枪回扫,接连几抢让赵康意措手不及。 长.枪快狠准,刺得赵康意躲避不及,瞬息落入下风。 “我输了。”赵康意大喊一声,眼看着长.□□来,死死闭上眼睛。 枪.头停留在赵康意的眼前,裴琛缓缓撤抢,冷冷地注视他。方才自己耗尽了赵康意的力气才勉强胜了。 “好枪法。”赵康意摸摸自己的眼睛,舒了口气,“师父和徒弟差距太多了,我大意了兄弟。” 裴琛笑了笑,“二当家敢作敢当,我既然入了杭城派,自然也给你们送一份大礼。” 赵康意看着对方,“你不是来找麻烦的?” “我来加入你们的,听闻赵兄讲义气,我特来见识一番。”裴琛违心开口,心中想要呕吐,说好话真是一件恶心的事情。 “你早说呀,吓死我了。”赵康意拍了拍自己的心口,伸手拍了拍裴琛的肩膀,“你这个兄弟,我认了。” “好,今日我做东,请兄弟们去酒楼喝酒。另外我这里带了些小礼送给弟兄们。”裴琛挥挥手,外间的护卫们立即抬着一只半人高的梨木箱子进来。 赵康意凝眸,裴琛阔气地打开箱子,登时间,银光闪闪,白闪闪的银子铺在箱内,他惊得合不拢嘴,裴琛说道:“这是我给兄弟们的见面礼,如何分就看兄弟的了。” “你这太客气了。”赵康意不敢相信,但他也不傻,立即警惕起来,“兄弟莫要害我。” 裴琛上前一步,贴着赵康意坦然开口:“不瞒你,我缺几个护卫,有人提议你这里的兄弟讲义气,这不我就来了。二当家你也该知有钱难买贴心人啊。再说你也不想兄弟们跟着你过刀口舔血的日子。你若觉得兄弟我心思不正,你便不接。” “你说的也是。”赵康意被眼前的银子砸晕了脑袋,又被裴琛这么一哄就不管其他了,招呼兄弟们将银子收下。 下属抬走银子,赵康意拉着裴琛说东说西,断情在一边瞪大了眼睛,“我们不是来灭门的吗?” 溧阳扶额,“她是来找兄弟的。”面对赵康意是一口一个兄弟,脸皮真厚。 赵康意立即将裴琛迎入议事的厅堂,将她介绍给下属。门派内兄弟两百余人,位分高的才可入厅堂议事,饶是如此,厅内也被坐得满满当当。 溧阳也被迎进去,第一回见识到草蜢们开堂议事,汉子们情绪激昂,看着裴琛也多了敬佩之意。 裴琛功夫好也就罢了,偏偏多财,又被冠上讲义气的名号,这样的人在他们心中就是最完美的。 溧阳蓦地想笑,裴琛这张脸太具有欺骗性了,不过自己当初也是被这张脸给欺骗了,应当让这些人也感受一二。 一番动员下来,裴琛包下杭城最大的酒楼,酒水大块肉都如流水般送了上来。 酒足饭饱后,赵康意拉着裴琛喊亲弟弟,断情在一侧听得嘴角直抽抽,这个男人太好骗,三言两语加些银子就上当了,果然功夫好的都会缺少一根筋。 晚间,众人歇在了门派内,裴琛喝得晕乎乎,回屋后就不说话了,坐在陌生的屋内板着小脸。 溧阳头疼,眉眼舒展,伸手去摸摸裴琛的小脸。酒醉的裴琛冷酷地拒绝了,甚至眼神示意她莫要靠近。 溧阳哭笑不得,只得陪着她一道坐下,当然,她不再动了,裴琛力气大,自己指不定就得吃亏。 裴琛腰杆挺得笔直,眼睛直视前方,唇角的弧度略显僵硬,整个人就是老学究的姿态。 溧阳见状问她:“你多大了?” 裴琛回道:“十六。” “错了。你十七岁。”溧阳笑得伏案。 裴琛冷冷地看着她:“我十六岁,你老了,你三十多岁了。” “什么?”溧阳蓦地一颤,“你才老了,你五十多岁了。” 喝醉酒的裴琛太讨厌了,她有些生气,裴琛却直勾勾地看着她:“你就是老了……” 话没说完,溧阳捂住她的嘴巴,凝着她一双再是澄澈不过的眼睛,心中一叹,“你还是别说话了。” 裴琛当真不说话了,挺直了腰杆。外间不时传来男人们呼喝的声音,吵杂不说,也让人心神不宁。 “裴琛,你最喜欢谁?”溧阳心神不宁,索性给自己找了事情来做,都说酒后吐真言,她好奇裴琛会不会说真话。 她静静地看着酒鬼,酒鬼神色凌冽,无端透着几分不可小觑的威仪,看得她心中发憷。 “裴琛是谁?”裴琛迷惑了,神色不改。 溧阳扶额,看来俗语都是骗人的,裴琛酒醉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她开始妥协:“罢了,我们去睡觉吧。” 此地不如客栈细致,晚间也没有水净身沐浴,两人没法洗漱,匆匆上床躺着。 屋内摆设简单,床更简单,似乎就是木头随意搭建的,躺上去的时候咯吱作响,溧阳都不敢动了,而裴琛躺下后就睁大眼睛看着屋顶。 两人如被定身般一动不敢动,裴琛定格须臾后忽而翻转身子,床板登时就咯吱咯吱响了不停。溧阳觉得羞耻,试图按住裴琛。裴琛却伸手扣住腰肢,直接将人揽入自己的怀中。 床响得更加厉害了,甚至还有回音,大有余音绕梁久久不散之意。 明明什么都没做,又好像什么都做了。溧阳忍受不住煎熬,试图推着裴琛,“我们睡地板。” “地板容易着凉。”裴琛冷硬地拒绝了,甚至手紧臂间力量,压得溧阳透不过气来。 溧阳贴着裴琛的胸口,感觉出哪里不对,“你松开我。” “松开你,它就更响了。” “那、那你也松开。”溧阳面红耳赤,早知今晚就该睡客栈。 裴琛闻言松开她,另外一只手撑着床板,暗自用力,果然,床响得的声音更大了,溧阳吓得动都不敢动。 裴琛阖眸,呼吸喷在溧阳的侧脸,溧阳伸手握住她的口鼻,“裴琛,我们睡地板,这里好像太危险了。” “危险?是你自己乱动的。”裴琛冷硬,不为所动,伸手拦住她的腰肢,掌心贴着她的后腰摩挲。 溧阳皱眉,“你手安分些。” 裴琛松开手,不去碰她。 溧阳觉得自己浑身发热,四肢百骸连带着心口都烫得惊人,她努力调整呼吸,慢慢地闭上眼睛,试图忽略裴琛的所在。 然而她一闭上眼睛就感觉裴琛的呼吸喷在心口上,似轻羽微扫,让人浑身发.颤。 屋内一片漆黑,外面的声音渐渐小了,偶尔的走路声很小,屋内的呼吸声粗重了几分。 溧阳深深做了两个呼吸,双手撑着床板,咯吱咯吱响了起来,她悄悄地坐了起来。 然而她刚坐下,裴琛伸手拉着她躺下,果断地将她扣在枕畔。 “你……”溧阳惊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黑暗中白得发亮的面孔,自己显然无法控制面前的人了。 溧阳感觉透不过气来,却又不敢挣扎,只能用言语劝导:“你松开我,你说过不强迫我的。” 裴琛没有说话,微微俯身,额头贴着溧阳的额头,心中火热,她想亲吻她。她们成亲了,亲吻不会未必礼法,甚至符合规矩。 溧阳被规矩束缚了一辈子,她想解开束缚,踩碎了规矩。裴琛凝眸,终究没有忍住,俯身亲上溧阳微启的红唇。 柔软的触感让人飘飘欲仙。 她的唇角太软了,与她冷硬的性子极为不符,裴琛感觉自己踩在了云层上,柔软、漂浮,甚至还有几分香甜。 十八岁的殿下青涩懵懂,却又那么诱人。裴琛沉浸其中,显然不能自拔。 她没有压制自己,唇角沿着侧脸轮空落在了溧阳的耳畔。 裴琛紧张得难以控制自己,浑身发软,但她没有停下,唇角贴着耳朵,放慢呼吸,让自己沉浸其中。 “裴琛……” 一声惊颤的呼声让裴琛猛地醒悟过来,她猛地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呼吸,整个人如从地狱走来,邪恶侵袭她的心。 溧阳翻过身子,避开她的直视,将毯子盖过自己的肩膀。 无声的抗议让裴琛醉意散了大半,她蓦地爬了起来,披上外衣走了。 溧阳松了口气,慢慢地将身子蜷曲起来,没有药性控制,她还是无法直视裴琛的触碰。 裴琛出了屋,大口呼吸,走到台阶上坐下,整个人如同从梦中走出来一般,大梦初醒,她是裴琛,不是裴熙。 裴琛没有任性的资本,裴琛背后还有许多人的性命,她要做的是守护溧阳,守护大周。 月色高悬,院子里静悄悄的,后半夜了,该睡的都睡了。 裴琛坐在冰冷的地砖上,心空前宁静下来,歪着头去数着地砖的裂缝,一条两条三条…… 数着数着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蓦地回首,肩上多了一件外衣,溧阳说道:“睡觉吧,我们睡地上。那张床太讨厌。” “你应该说我很讨厌。”裴琛垂眸,“对不起,我控制不住自己。你可以离我远一些,我做不到不动心。” 溧阳笑了,被她的坦诚感动,她说:“我的心中有你,我想和你慢慢地过日子,将来我活着你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裴琛,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 “好。”裴琛依旧耷拉着脑袋,神色不快,三言两语难以消散她的愧疚。 溧阳也跟着坐了下来,月色明亮,落在檐角之上,隐隐泛着光。 两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坐着,杭城派的守卫很是严格,不时有人出来巡视,瞧见两人干巴巴地坐着后匆匆走了。 在巡视过三回之后,裴琛拉着溧阳回屋。 屋内床铺改铺到地上了,床板光秃秃,伸手推了推,咯吱咯吱作响,溧阳窘迫,裴琛闷笑。 两人躺在了地上,地板坚硬,躺在上面不如床板舒服,好在翻来覆去没有声响了。 没有多余的声音,很快就入睡了。 天色刚亮,赵康意便来了,裴琛披衣出去,溧阳翻过身子继续睡。 赵康意拉着裴琛去晨练,两人你来我往走了数招,下属们拍掌叫好,赵康意更是钦佩不已,两人坐下来吃早饭。 吃过早饭,赵康意拉着裴琛了解杭城派的底细。杭城派原本走的是镖局生意,后来走不下去就走了生死买卖的行当。 裴琛不意外,说道:“不如随我入京做些酒楼生意,你们功夫好,旁人不敢来挑衅。” “这、我们也不行啊。”赵康意踌躇,摸摸自己的脑袋,为难道:“兄弟,你们的生意,难不难啊。” “不难,正经买卖啊,我正缺少些护卫,这样啊,我给写信举荐入军,想要做买卖的去酒楼,想到挣军功的回家有面子的就入军。再不成去京城开间武馆,好过刀口舔血。你看怎么样?”裴琛笑意深深,拍了拍赵康意的肩膀,“兄弟,你们这样的行当已得罪不少人了,你们刺杀过公主,早晚会被人一锅端。” “公主?”赵康意面露难色,“我们拿钱办事,不管对方是谁。” “赶紧离开这个行当,我有门路给你们,你若是觉得不妥当就当我没有说。我今日要走了,你若想通就去京城寻我。”裴琛陪着胸脯保证,“你放心,我在京城有些门路,不会让你吃亏的。” “兄弟对我这么妥帖,反显得我畏畏缩缩。等我大当家回来了,我们商议一番,再给你答复。”赵康意不敢私自做主,“你放心,我给你二十个兄弟,他们功夫都是极好的。” “好,我会付月钱的,不会亏待他们。”裴琛说道。 两人一拍即合,午后吃了践行饭,赵康意亲自将裴琛送出杭城,二十个汉子以元辰为首悉数跟着她们离开。 元辰是裴琛挑出来的,她知晓此人力气惊人,可举得起千斤鼎,可惜太过耿直被裴铭暗杀。 元辰初入行伍,显得有些拘束,断情与之同行。元辰厚着脸皮打听月钱一事,断情说道:“五两银子。” “这么多,我一年都没有这么多,姐姐莫要骗我。”元辰紧紧勒住缰绳,下意识就乐得从马上跳了起来。 马车内的溧阳不知元辰的身份,裴琛解释:“这个姑娘可举鼎,又是女子,日后跟着你,我也放心。” “是个姑娘啊。”溧阳惊讶,掀开车帘朝后看了一眼,对方皮肤黢黑,眼睛格外大,一袭粗布短衫也不觉得身子矮小。 裴琛点头,“她的性子耿直,认你为主就不会变心的。我听过她的名声,这才要了她。不然你以为我辛苦花费这么多心思是为了什么,倘若赵康意愿意入京,我便将他们收入步军。” “倒也不错,你想的周全。”溧阳轻叹,“未曾想到你会想的这么多。”显得她极为浅薄。 裴铭能够成事并非一人之功,他善于招揽人心,江湖上不少人愿意为之驱使,一人之力单薄,十人百人之力可挽狂澜。 她看着裴琛,总觉得有些古怪,问道:“你怎么想起来收服他们?” “你想想旁人能用他们杀我们,我们为何不能招揽呢,人心都是相互的。”裴琛随意找了借口,总不好说自己来自十多年后,自己洞悉叛国贼裴铭的过往,正在一一击破。 说出来,殿下会将她当作妖孽的。 溧阳点点头。 马车渐渐驶离杭城,城门渐渐地成了小小的阴影,元辰坐于马上口中嘀咕着:“一月五两,两月就是十两,十个月就是五十两银子,一年就是六十两,天呐,我要发财了。” 一旁的断情:“……”这个少年有些毛病在身上。 离开杭城,渐渐地驶入官道上,一行人有些招眼,行人不时停下来路过多看一眼,元辰都会怼回去:“看什么看,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郎君吗?” “你的眼睛管不住,需要我来管吗?” “你的眼睛还要不要了,我来替你剜了它。” 杭城距离京城几百里地,出了杭城便是官道,二十里地的官道之后便是横山。官道环绕着横山而建,山脚下依稀可见道马车行走痕迹,断情环顾四周后,裴琛下马车研究车轱辘轧过的痕迹。 突然间,车轱辘的痕迹就断了,她与断情对视一眼,断情在断痕之处左右细看,前往山林间走去。 元辰则从相反的方向去寻,两人一路进山。 约莫一盏茶时间后,元辰大叫一声,裴琛立即朝着元辰的方向赶去。 山林里有一辆马车,车轱辘坏了,车身由树叶掩盖,若不仔细去找,压根看不见。元辰将树叶拨走,露出原本的车身,裴琛上前,瞧见了余杭顾家的徽记。 每个世家大族都会有自己特殊的标志,而顾家的徽记则是太后后来改过的,小小的‘g’字模样,其他家族压根不会仿造,也仿造不出来的。 裴琛用手摸着徽记,元辰小小声的问:“主子,哪里不对吗?” “这是我顾家的徽记。”裴琛说道。 元辰咦了一声:“原来您姓顾啊。” “不,家母姓顾,这是我舅家的徽记。”裴琛直起身子,环顾四周,草木葱翠,遮天蔽日,轻易不会有人发现此处的。 两人合力将树叶都清扫下来,裴琛爬上马车翻找,元辰在外守着,不等裴琛出来,断情已赶了过来,同样,也看到了顾家的徽记。 裴琛在车内的暗柜中发现几本书籍,上面有顾朝谙的笔迹,不仅有书,还有顾朝谙换洗的衣裳,其中有一件衣裳是在京城内穿过的,也就证明马车是顾照谙的。 顾照谙离开京城后回余杭从杭城路过,不知有没有进杭城。 裴琛将书和衣裳都带了出来,元辰凑了过来,眸中笑意清浅,“您这是寻到宝贝了?” “没有寻到宝贝,你们有接到在附近动手的任务吗?”裴琛将东西递给断情,抬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看向元辰,“你不清楚吗?” “不清楚,我们只接任务,不问其他人的任务。”元辰摇摇头,心中发憷,若真是他们的人动手,梁子可就结下了。 她仔细想了想,依旧毫无头绪,“我派人去门里问一问?” “去问问,倘若人还活着就放了。”裴琛睨她一眼,转身朝官道上走去。 元辰巴巴地跟,脸上似涂了一脸锅灰似乎,她紧急跟了上去,“主子,您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裴琛摇首。 三人回到官道上,林中气息冰冷,树叶轻曳,似有暗风涌动,裴琛深深吸了一口气,耳朵微动,定在了原地上。 官道上行人多,可她们停留了半个多时辰竟没有看到一人,裴琛朝前朝后各看了一眼,脸色微变,吩咐断情:“找个地方躲藏起来。” 断情不解,“您觉得有埋伏?” “半个多时辰你可看到一个人?”裴琛心中敲着鼓,裴铭逃在外,至今寻不到踪迹。他在暗,自己在明,若是碰上了,自己多半会吃亏。 不如找个地方躲避一二,看看官道上究竟有什么名堂。 她走到马车前敲敲马车,溧阳探首,“怎么了?” “山里风景大好,我们下来走走,可好?”裴琛站在车下,长身玉立,皮肤白皙,清秀的面容上浮现几分稚气。 溧阳疑惑,但没有多问,选择下马,吩咐婢女将马车里的吃食都一并带下来。 一辆马车就空了出来,元辰带来的兄弟都是善于埋伏的,元辰一声令下,都藏于暗处。 裴琛与溧阳往断情之前的方向去了,婢女们跟随在后,寻了一山腰之处,众人停了下来。 午时已过,夕阳西下,众人还没吃午膳,溧阳让人将带出来的干粮分一分,自己同裴琛同吃一块饼。 昨夜睡得不好,裴琛眼下一片乌青,面色不豫,溧阳察觉不对,追问了几句。 裴琛这才说了出来,溧阳说道:“顾朝谙不涉朝政,一心育人,几无敌人,谁掳他做甚。” 话音刚落,山下传来打斗声,哨声四起,震天般的响动让人心口一颤 这回伏击与寻常战争不同,对方多少人,是何名目,可有后手,都不得所知。裴琛上过战场,见状也不会畏惧,而是将人安顿在山腰,自己下山去支援。 断情留下了,裴琛一人下山,溧阳心中不动,扫了一眼,还有三四名婢女,倘若是山匪,女孩子更是麻烦。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裴琛下山,心如油煎。 下山后,官道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十几具尸体,元辰领着人在打扫。显然对方已然撤退了。 裴琛起先不紧张的,可见状反而心中不安,上前询问,元辰说道:“约莫有三十多人,同样的兵器,都是刀剑,但是衣裳不同,短衫长袍劲袖,来的时候冲得很快,退的很快,我们死了五六个弟兄,伤了一半。主子,他们不是山匪,似乎是训练有度的兵士或者护卫。” “我见过太多的山匪,他们前进后退都很乱。他们退走的时候呈现一个阵法,一点都不乱。我觉得他们还会再来,您说得对,前后左右都没有人,我觉得我们被围住了,前后左右都是人。” 元辰说好以后,一脸沮丧,“我让人回门里求救了,不出意外的话,半夜就会赶过来,若是我们的人没有出的去,我们就会死在这里的。” “怕什么呢。”裴琛淡笑,拍了拍元辰的肩膀,“我二人骑马往前去看看,我骑马,你驾车,若是情况不对,你弃车和我一起跑。” 元辰心中敲着鼓,觉得主子胆量过人,自己自然跟随。裴琛点了火把,天色隐隐有些黑了,又在马车上放了些易燃的枯草。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入虎穴才知究竟是何模样。 两人准备一番,官道穿着山脚而过,前后左右都是山,是伏击的最佳地点。 准备后,裴琛骑马跟在元辰后面,前面一片漆黑,密林深幽。 一路疾驰一盏茶的时间后,马被绊马索绊住了,元辰整个人险些飞了出去,昏暗的光线下对方涌了出来,黑压压一片。跟在她后面的裴琛持枪冲了过去,吓得她拔刀就跟上前。 裴琛骑马,占据优势,长枪一戳一个准,对方接连倒下,忽而一只冷箭射来,裴琛立即伏下身子,腹背受敌。她扫了一眼对方人数,山林间不断有人冲下来,可见人数最少有五六十人。 “元辰,上马。”裴琛不敢耽搁,怒喝一声,抓起元辰的肩膀就将人拽上马来。 两人骑马逃离。 惊心动魄的一场偷袭让元辰吓得坐在马背上不敢言语,裴琛临走前将火折子丢在了马车里,登时间,官道上被照得一清二楚。 元辰回头去看,刀剑泛着寒光,冷箭袭来,吓得她大喊快走快走。 回到原处,元辰已然是大汗淋漓,裴琛神色不变,这时溧阳已下来,正给伤员包扎。 两人隔着众人对视一眼,裴琛抿唇,溧阳蹙眉,两人皆是不语。前后包抄,她们成了肉馅。 一番厮杀后,众人都累了,元辰瘫软在地上大口呼吸,这回,她骂不出来了,没有力气去骂。也没有心情去骂。 她慢慢地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血,疲惫地从胸前衣裳里掏出一块干饼,想都没有想就塞进自己的嘴里。 “其实他们不敢杀过来,想困死我们。前后夹击,他们不敢强攻,怕自己伤亡过大。”元辰分析了一句,大口大口吃饼。 裴琛也坐了下来,溧阳给她一只水壶,“不要沮丧,总有解决的办法。” “不怕的,等休息过后,我们去偷袭。”裴琛心里素质强硬,她死过一回,死前布局万千,小小局面不在话下。 裴琛显出超强的冷静,让众人都跟着松了口气,就怕主子们先慌了,手忙脚乱,到时任人宰割。 溧阳握着她的手,裴琛却拂开了,道:“你先回去,断情跟着你呢。” “你若守不住了,我在山上有何用呢。裴琛,你可想过对方是为了什么?若是普通山匪,见钱眼开,他们用顾朝谙为饵诱你我停下,要的只怕是我们的命。这是一桩有备而来的刺杀,对方人数多,我们胜算不大。还有一事,谁知晓我们的路程了。”溧阳不参与血战,坐下来慢慢分析。 “硬拼是打不过的,不如我们讲条件。他们进退有度,穿得衣裳又不同,江湖人士不会这么训练有素的。我怀疑是哪路军。” 裴琛不懂这时的军事部署,唯有静静的听殿下分析。 月色悬空而上,林间清幽,三两火把映照,溧阳临危不乱,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 “靠近杭城的军队不会这么畏首畏尾,怕是京城内的兵跟着我们过来了,他们不敢闹大,只能小打小闹试图困死我们。” 裴琛惊讶,“京城内的兵敢跟过来?他们约莫有六七十人,怎么敢呢。” “或许是请假呢,或许是破釜沉舟,总之他们不敢闹大。但是这里面的行人有去无回,事情必然会闹大。因此我们等,往山上跑,烧山提醒附近的人。” “烧山?”裴琛被溧阳破釜沉舟的决定惊到了,眼下密林是她们最好的屏障,若将山烧了,到时无人过来搭救,她们可是逃都没有地方逃了。 她犹豫了,溧阳说道:“若不烧山,他们两面夹击过来,我们能抵抗到何时呢,偷袭也不是好办法,你会疲惫会累的。” “好,我们烧山,何时烧?”裴琛咬紧牙关。 “此时就烧,天色黑,动静就更大些,也警醒行人莫要靠过来。我们尚可自保,不可再牵连路人了。”溧阳忧心忡忡,顾朝谙生死不明,她们什么都做不了。 裴琛立即唤来元辰商议,询问何处最高,从最高点开始烧,火势连绵就看杭城附近的驻军会不会赶来救火。 元辰对此地极为熟悉,商议一阵后她领着五人去放火,裴琛留下守着,以防对方半夜杀过来。 裴琛坐在路边,手中握着八皇子送的红缨枪,听着山中蝉鸣。 元辰离开不过半个时辰,对方便又来了,摸黑过来,裴琛立即将溧阳护在身后,溧阳攥住她的手,“裴琛。” 裴琛朝她微微笑了,“不要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溧阳养尊处优,何时遇见过危险,往日呼风唤雨,今夜却被逼入死胡同里。 裴琛万分愧疚,“对不起,是我大意了。你放心,我拼死也会将你送出去的。” “我们不会有事的。”溧阳摇首,心中一片平静,或许有裴琛挡在前,她并不害怕。 对方冲了过来,杭城派的人立即迎了上去,而裴府的护卫将溧阳护在身后,对方似乎都来了,黑压压一片,刀剑碰撞在一起,刺耳惊人。 裴琛将溧阳推至护卫的包围圈内,嘱咐护卫:“保护殿下。” “裴琛。”溧阳忍不住惊呼一声,“我想和你好好过下去的。” “那是自然的。”裴琛身形不动,长.枪朝前一挥,几人倒了下来,她的红缨枪吸引了太多的刺客,许多人都开始朝她奔去。 官道上杀声阵阵,山上冲下一人,断情冲到裴琛身后,挥剑格挡。 片刻后,对方有序地退下去,来时如流水,退去如浪潮,井然有序。 裴琛持枪站立,断情终于喘过气来,“他们是禁卫军,是禁卫军……” “禁卫军怎么会在这里呢。” 断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声嘶喊后,对方又冲了过来,裴琛扶额,道:“你识破他们的身份,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断情悔得几乎想咬牙齿,“谁敢调动禁卫军刺杀公主殿下。” “自然是有人使坏得动他们,你带着殿下上山,快些。”裴琛推了断情一把,自己抬枪阻止靠近断情的刺客,深吸一口气,长枪如游龙般袭向对方。 枪头击中对方的喉咙,一击即中,血水顺着枪.杆滑至手心,湿滑黏腻的感觉让裴琛险些握不枪。她趁着空隙里擦了擦手,血手忽而从手腕滑下,一阵痛意袭来。 她受伤了。 眼见着溧阳离开,裴琛无所顾及,长.枪横扫,一枪解决一个,双臂酸麻得厉害,这副身子太不济了。 杭城派的人接二连三的倒下了,裴琛寸步不让,努力维持身形,守住上山的路口。 天黑沉得厉害,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人靠近着裴琛,裴琛挥枪的恍惚里似乎看到千军万马。 当年京城外,裴铭使车轮战围殴她,似乎也是这样。 第35章 糖葫芦 当年车轮战,裴琛丝毫不逊色,抢挑诸将,一战成名,吓得裴军在原地守着不敢前进。那时她的身子康健,如今再有厉害的意志也抵不过残废的身子。 天色未亮,裴琛终究没有撑过去,而这时山上火势蔓延,三处同时起火。古时战乱烽火作为讯号,兼之三处起火,杭城附近的军马闻讯而来,天亮即可到达。 此时元辰带着人守在官道上,对方攻击架势愈发猛烈,元辰肩膀受了一刀,握着刀分毫不敢退让。 沮丧之际,耳听着官道上马蹄声起,她故意大喊一声:“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究竟是不是援军,她也不知,胡乱喊了一声,对方仓皇而逃,退去之势,丝毫不乱。断情不肯罢休了,握刀就要追上去,元辰拉住她:“你个呆子,我就唬他们的。” 断情睨她一眼:“真是援军。” 元辰回头看了一眼,乌泱泱一队人马骑马奔赴而来,天色刚亮,隐隐约约可见有百余人。只见断情取了腰中令牌走向对方,“我乃溧阳公主府侍卫长,前面有山匪,望将军前去捉拿。” 领头人是一中年人,胡须三寸长,甲胄逼人,他扫了一眼断情:“火是你们放的?” “对,是我们放的。”断情有些捉摸不定对方的话意。 中年人扫了一眼下属,“你们去追究山匪。” 他留下,下属们骑马前行,元辰跟了上去。中年人与断情说道:“余杭顾先生失踪了,昨夜我见到此处山火猜测必有事情发生,若在寻常,我也不会过来的。” 裴琛因顾家马车而留下,驻军因顾朝谙而前来,前因后果。 断情讶然,追问一二。中年人说道:“顾先生来杭城讲学,按照约定时间并未抵达,顾先生是信守约定之人,学子们大失所望,这时顾家的仆从来寻人,一对才知顾先生本该抵达杭城,却迟迟未曾现身。” 断情说道:“我等发现了顾先生的马车,此处又有厉害的山匪,怕不简单。对方前前后后加一起约莫有百余人,不瞒你说是京中兵马。” “京中兵马?”中年人大吃一惊,“私调兵马可是大罪呀。” 断情神色晦深莫测,中年人不敢再问了,脑子转了一转,“可是溧阳公主殿下亲临?” 断情点了点头,“不仅殿下来了,驸马也伤了,需要大夫。” 中年人终现几分慌乱,立即要将公主驸马带回军营,断情留下善后。元辰一路追击,俘获敌人十人,其余人都已跑了,断情商议一阵后,将人带回驻军军营,等公主驸马定夺。 官道上摆了数具尸体,驻军清扫,也将顾家马车带回军营。 裴琛昏睡不醒,溧阳趁着间隙里去审问禁卫军装扮的山匪。营帐内鬼哭狼嚎,元辰抿抿唇角,探头去看,营帐内几个男子绑在木架上,烙铁直接烙在身上了,鲜血淋漓,而她的新主子坐在一侧慢慢品茶,气定神闲。 一瞬间,公主柔弱的形象荡然无存。 元辰徐徐退了出来摸摸自己的肚皮,一侧的断情蹲着啃饼,她好奇地走过去:“你们公主好生厉害,我算是一步登天了吗?” 断情饿得不行,一连吃了三块饼,道:“你昨夜命都快没了,还想着一步登天?” “习武之人又非书生,本就是打打杀杀,怕什么呢。你家主子……” 话未曾说完,营帐内传来一叫声,细细听来,好像是在说:疼啊…… 元辰不寒而栗,吓得往断情处挤了挤,断情看了她一眼,“你一男人,和我挤那么近做什么?” “我……”元辰涨得脸色通红,干巴巴地努努嘴,“挤一挤又怎么了,习武之人哪里有那么讲究。” 女人而已,她也是女人。 营帐内哭声响了半日,听得一众将士们探首去看,只见里面血水流淌了一地,而他们眼中柔弱不能自理的公主脸色如旧,丝毫未曾胆怯。 啧啧啧,女人狠起来,压根没有男人的事情。 黄昏时分,裴琛醒了,元辰立即告状:“你媳妇太狠了。” 裴琛脸色发白,靠着床榻,全身都酸疼得厉害,手臂上的伤也包扎好了,一阵阵抽疼,她咬牙忍了忍,“我们在何处?” “军营啊,你媳妇审问犯人呢,血水流了一地,不能小看女人啊。”元辰哀叹一句,见裴琛脸色差,便也不提了,将她昏迷后的事情说了一遍。 “殿下的办法当真有用。”裴琛自顾自念叨一句,自己浑身发软,浑身使不上力气,索性躺下休息。 她太累了,这副身子压根承受不住高强度的武力。 裴琛再度躺下,营帐内的溧阳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份供词,面色不豫,驻军指挥使立即前来询问。 “顾朝谙怕是凶多吉少了。”溧阳忧心忡忡,太后知晓,此事必要闹得天翻地覆。 听闻当年顾大姑娘死的时候,太后闹得整个京城数日不宁,□□,但凡跟此事有关的人都没有漏过。 驻军指挥使魏令奇怪道:“顾先生与世无争,为何要杀害他呢。” 溧阳就将证词递给他,证词上所写他们受上峰指挥前来阻击盗匪,他们身上还有调令,只是身怀调令的那人已经死了,调令从何而来已无人知晓。 驻军指挥使大吃一惊,“他们将顾先生当作盗匪杀了?” “并未找到尸体。”溧阳扶额轻叹一声,“他们杀了顾家仆人并未离开,反而等在原处杀了不少路过的行人,你们去附近挨个挖,想来还有不少百姓的尸身,你们仔细去挖挖,或许能找到顾家人的尸体。” “他们杀了顾家人后为何没有离去呢?”驻军指挥使想不通了,人都杀了,应该趁早离去啊。 溧阳解释:“等我们呢。” 驻军指挥使又是一惊,久久难以言语,思虑万千后艰难吐出一句:“究竟是刺杀顾先生还是刺杀您?” “都有可能,你速将此事禀告陛下,雷霆之怒,我等都无法承受的。”溧阳叹道,“顾先生名满天下,该如何向天下士子交代。” 文学上的事情,驻军指挥使不好继续掺和了,毕竟文人闹腾起来,武人压根比不过,人家不拿刀剑依旧让你头疼,甚至天下大乱。 溧阳带着证词回到住处,裴琛醒了,精神很差,甚至不想说话,元辰在她榻前唠唠叨叨,说功夫说昨夜惊恐说街坊趣事。 裴琛昏昏沉沉地没有回应,脑子有些烧,但理智犹在,见到溧阳归来后立即爬了起来,溧阳赶走了元辰。 “你怎么样了?”溧阳在元辰的位置上坐下,摸了摸裴琛的脑袋,有些烫,她惊讶道:“烧了。” “你审问得如何了?”裴琛不在意自己的身体,都是虚弱惹来的祸事,搁在前世,她一人就可以挡住敌人,哪里会轮得到驻军前来搭救。 她嘻嘻笑了,溧阳无奈道:“顾先生怕是不在了。” “我知道,看到马车的时候就知道了,文弱书生如何挡得住这些武夫。”裴琛无可奈何,简单道一句:“只怕是我们成亲害了他。顾家本不参与夺嫡,如今我们成亲,旁人会忌惮他。” 溧阳沉默,她从未想过这些。顾家看似不在京城,可时时受到关注,顾朝谙的名声太大了,早就在暗地里成了威胁,京城内多少京官是他的得意门生。 倘若顾朝谙偏向裴琛,确实,让人忌惮。 两人沉默下来,溧阳主动握着她的手,“昨夜,你很厉害,让我感觉我的人生中多了依靠。”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裴琛傻眼了,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几乎忘了回应。上辈子自己也这么做的,可从未得到殿下的鼓励。 裴琛高兴得有些不知所措,乐得找不到边。 “你饿不饿,只有些粥水,待离开这里再好好补补。”溧阳温柔地笑了,缠绵温软, 裴琛欺身上前,反握住纤细的腕骨,眉开眼笑,“都可以的。” “嗯,我们休息一日,明日离开此地回京城。太后处,我们需要想些办法。”溧阳有些无奈,低眸就看到了裴琛苍白的手腕,纤细却那么有力量。 裴琛点点头,溧阳立即扶着她躺了下来,让人去端粥水,又说道:“你的眼光很好,元辰应对得体,是好苗子。” “我的眼光岂会有错呢,只是这回杭城派的兄弟死伤过半,让断情送些银子去安抚他们的家人,也算我们的补偿。”裴琛躺下来,脑袋晕乎乎的,但心情很好。 溧阳一直握着她的手,心有恍惚,听到裴琛倒下的瞬间,她终于慌了。裴琛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她做了母蛊,然而行事与裴铭极为不同。 上一世,裴铭也曾哄她高兴,做了许多事情,五年时光内两人几乎日日碰面,但她始终未曾动心。 甚至,觉得恶心,见一面都很难受。 如今裴琛哄她,她就感觉些许高兴,甚至觉得裴琛很可爱。 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呢? 溧阳自己也想不通了,低眸看着裴琛虚弱的面容,或许裴琛是命在保护她,次次救她于危险之中。 婢女将粥端了起来,溧阳接过去轻轻吹了吹,裴琛睁大了眼睛,溧阳将粥吹冷后送到她的嘴边。裴琛浑浑噩噩,只觉得飘飘欲仙,张口吃下粥的时候险些被烫了舌头。 她蹙起了眉,溧阳无所察觉,她只能小小声提醒,“烫了。” 第二勺的时候,溧阳吹了又吹,确认不会烫了才喂给裴琛吃。 营帐内温馨极了,扒在门口偷看的元辰露出痛苦的神色,问断情:“这个温柔的女人和刚刚拿着烙铁逼得一群男人痛哭流涕的女人是同一个人吗?” 断情也在喝粥,只不过她是自己喂自己喝,闻言后回道:“你没看错,是同一个女人。” “断情,一个女人怎么会有那么多面性呢?”元辰不理解,摸摸自己的脸颊,实在是难以理解。 断情喝了一大口粥,回道:“那是因为你是男人,等你遇到你喜欢的女人后就会发现女人是千变万化的,温柔的生气的发怒的狠毒的,还有委屈痛哭的等等。” “委屈痛哭?”元辰想象着溧阳公主委屈痛哭的姿态,登时吓得魂不附体,“算了,我肯定是个假女人。” 断情喝完了粥,朝里面看了一眼,将元辰拉走了。 屋内的裴琛浑身滚烫,体温渐渐上来了,脑子愈发晕乎,握着溧阳的手不肯放。溧阳感觉出她的反常,想令军医前来诊脉,又怕军医窥破她女子的身份。 思索再三后,趁着天色未黑,决定离开军营去找民间大夫。 驻军指挥使特地派了一队人跟着保护,官道上的事情再来一回,他这个驻军指挥使就要去殿前负荆请罪了。 溧阳没有拒绝,她带来的禁卫军没有跟来杭城,留在驿馆了,此时顾不得其他,让断情将人直接找来,再遇上山匪,也不会手忙脚乱。 半夜回到杭城内,寻了大夫治病,一番折腾下来,天都亮了,众人累得依在墙角就睡下了,唯独元辰活蹦乱跳地上街给大家买早饭吃。 溧阳依在床头上眯了半个时辰,醒来之际,裴琛依旧在发烧,烧得脸与脖子呈现不正常的艳丽之色。 裴琛发烧时和平常睡觉一样,溧阳不断给她擦拭,至午时才稍稍退了些,午后又热了起来。 溧阳急得不行,驻军指挥使来了,带着拟好的奏疏,想让她先过目,免得言辞不当惹恼陛下。他是武将,措辞之上不如文人谨慎。 溧阳看了一遍,指出几点不足,接着就将客人赶走了,没时间与他掰扯文学。 裴琛烧了后退烧,退烧不过半个时辰又烧了起来,反反复复烧了两日,大夫险些折腾疯了。 到了第三日的早上,裴琛才醒了,烧得有些迷糊,看着人也不说话,自己嘀嘀咕咕说了一句话:“这副身子太差了。” 溧阳没有听见,扶着她起来喝药,药水苦得她不行,翻过身子索性不理她,嘴里絮絮叨叨说这话:“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的。” 烧得糊涂了。 裴琛生着闷气,溧阳不知所措,看看婢女又看看裴琛背影,无奈摇首,只道一句:“今日初八了。” 裴琛没有回应,溧阳又摸摸她的脑袋,“烧着呢,脑袋烧坏了吗?” “没有呢,你希望我脑袋烧坏了吗?”裴琛闷着脑袋说了一句,她晕的厉害,又犯困,全身又疼得厉害,醒醒睡睡,总觉得在做梦。 她困得又闭上了眼睛,累得不行,这副身子太差了,差到她想骂人的地步。 浑浑噩噩间,她回到了过去,坐在秋千上,穿着崭新的衣裳,梳着双丫髻,面前的婢女也是华美的衣料。她是郡主了,是殿下请封的郡主,小乞丐成了郡主,她的乞丐伙伴也送到了学堂里读书。 她看着忙碌的婢女,手中被塞了一根糖葫芦,她愉快地舔着糖葫芦上的糖泽,飘然成仙。 糖葫芦…… 裴琛没动睁开眼睛,道:“糖葫芦……” “什么?”溧阳惊讶。 “糖葫芦很甜的。”裴琛舔了舔自己干得起皮的唇角,转身看向溧阳,睁大了眼睛,重复一句:“糖葫芦很甜的。” “哦,你想吃吗?”溧阳熬不住她这么期盼的眼睛,索性让元辰去街上买几根。 元辰眨眨眼睛,“没钱。” 溧阳:“……” 断情很识趣地一把拖走了不识趣的‘小弟弟’,领着人上街买糖葫芦。杭城街市很繁华,一条街上都是吃的,摆在屋内的,小摊支着小摊在街上叫卖。 元辰恍如老鼠掉进了蜜糖罐里,拉着断情买了酥糖又买了糖饼,兼之刚出炉的各色点心一样买了一包,最后想起了糖葫芦,索性将糖葫芦都抱了下来,抬着糖葫芦木棍回到客栈。 断情极好说话,元辰要什么,她买什么,丝毫没有怨言。元辰对她不觉多了几分好感,奇怪道:“你怎么不说我败家呢。” “几百文钱罢了,怎么就是败家。”断情不解。 元辰撇撇嘴,很不客气地扯过一串糖葫芦塞进自己的嘴巴里。果然,大城市的眼光就是不同了,够交。 她阔气地拍了地断情的肩膀,“日后有人欺负了你,你便来告诉我,我给你出气。” 断情不理会傻人的傻言傻语,扛过糖葫芦就走了,剩下提着大包小包吃食的元辰。 一根糖葫芦让裴琛退了烧,溧阳托腮,很不理解甜食怎么就让人退烧了。裴琛生龙活虎地靠着枕头,小脸红扑扑的,但已经精神了许多,溧阳困得不行了,撑着脑袋就睡了过去。 裴琛吃第二根的时候才发现溧阳睡着了,轻手轻脚地过去抱起她,转身放在了床榻上,盖好被子,自己披衣坐在了桌旁。 吃完两根糖葫芦后,她觉得自己好了许多,起身去找断情询问这几日的事情。 俘获的禁卫军扮作的山匪留在了军营中,暂时由驻军看管,三日的功夫里,她们带来的兵也进入杭城。而驻军依旧在寻找顾朝谙的尸体,横山都快被翻过来了,挖出几十具百姓的尸体,顾家仆从的尸体也没有找见到。 当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裴琛沉默,咬着牙齿,断情继续说道:“今日初八,再过七八日就是中秋节,我们需要早些回京城。” “今日初八?”裴琛一摸脑袋,病得糊涂了,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了。 “今日初八呀。”断情重复一句,不知驸马为何这么大的反应。她小心地看了一眼在一边吃酥糖的元辰,元辰依旧在吃,不忘朝她友好一笑。 断情抓狂。 裴琛默默回到屋内,脱下外裳挤进了被窝内,溧阳登时就醒了,睡眼惺忪地看着她。 裴琛说一句:“今日初八了。你可难受。” “我困了。”溧阳垂眸,旋即背过身子,不予理会。 裴琛小小声的哦了下,平躺下来望着屋顶,这回不敢睡了,若是睡过去的时候殿下发病了不好。 她努力睁着眼睛,双手放在小腹上,这间客栈似乎不大干净,屋顶上还有蜘蛛网呢,一圈接着一圈。 裴琛翻身,又看向床外,对着的是一张桌椅,桌椅似乎也有些老旧了,出现数道裂缝。 看了几眼裂缝,眼睛酸疼,她闭了闭眼睛,有些犯困。 不能睡,她又翻过身子看向里侧的溧阳,她推了推溧阳,“我有些困了。” 溧阳没有回应。 裴琛贴了过去,主动伸手抱住她,“殿下。” 溧阳轻颤,眼睛睁开,低头看向腰间的那只手,一时间,百感交集。 须臾间,她拨开腰间的手,朝里侧避了避,裴琛无奈道:“你非要等药性涌上来才肯吗?” 一句话击破了溧阳的心防,她不可自制的轻颤,裴琛蹭着她的肩膀,毛茸茸的发稍蹭得她发痒。 一时间,溧阳不知所措。 裴琛厚着脸皮再度伸手,咬着她的耳朵开口:“你看屋顶好多蜘蛛网,你看桌椅,好多裂缝呢。” “你……”溧阳被她圈在怀中,脸上浮现一片艳丽之色,心如擂鼓。 裴琛的唇角贴着发烫的耳朵,齿间摩挲,溧阳轻.颤不已,裴琛身上还有余热,与寻常人的体温相似。这一刻,溧阳没有拒绝了。 裴琛继续胡诌:“你说那些网怎么来的?” 溧阳认真去想了,“蜘蛛结网。” “那桌椅上的裂缝呢?” “岁月太久,风化了。” “那、我为何喜欢你呢?” 溧阳:“……” “大概因为你傻。” “不,因为你好看。” 溧阳忍不住笑了,肩膀微颤,裴琛没有笑,继续说道:“不对吗?” “对的,你也好看。”溧阳随口说道。 裴琛终于开始了,唇角贴着耳后粉妍的肌肤,齿间微动,溧阳抿住唇角,忙开口说道:“糖葫芦好吃吗?我、我也想吃。” 裴琛疑惑,知晓这是她的拖延之计,但没有理由拒绝,毕竟插着糖葫芦的木棍就在床榻一侧,伸手就能抓到。裴琛爬起来去拽了一根糖葫芦递给溧阳。 溧阳不喜甜食,平常几乎不碰的,她更无法理解一根糖葫芦怎地就将病了几日的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她咬了一口,又酸又甜,甜酸交加的口味与糖醋排骨有些相似,裴琛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数了数她棍上的糖葫芦,一共是七个。 溧阳吃得优雅,一个山楂球就能咬上七八口,而吃的过程中,她的眉头一直是紧皱的,似乎是不喜欢吃这样的糖葫芦。 裴琛并不催促,静静地看着,然后看了一眼木棍上的十几串糖葫芦,好心提醒道:“一串不够,还有十几串的,吃到明天天亮也不成问题的。” 溧阳默默抬首看着她,呆了呆,裴琛却笑了,笑得前俯后仰,一点都不像高烧不退的病人 溧阳默默地咬下一整颗山楂,然后狠狠地咬开,酸得牙齿都疼了,裴琛还在笑,有些讨厌,又有些可爱。溧阳忍无可忍,将手中的糖葫芦塞进她的嘴巴里。 裴琛差点被戳倒,扶着床沿才坐好,嘴巴里又酸又甜,她接下半串糖葫芦,眼睁睁地看着溧阳下床又拽了一串新的糖葫芦回来,溧阳理直气壮地告诉她:“这串太酸了,我换一个新的。” “酸了就给我吃?”裴琛无法理解,善解人意的殿下去了何处,难道被岁月吃了? 溧阳点点头,“太后娘娘以前就这么多对先帝的。” 裴琛:“……”不学好,跟着太后娘娘都学坏了。 两人从温情脉脉的气氛中走了出来,各自捧着糖葫芦吃,溧阳不时点头:“这串挺甜的。” 裴琛生无可恋,几乎想要砸了糖葫芦,太酸了,店家不厚道,肯定不舍得洒蜜糖,酸得牙齿都快掉了。 裴琛几口就吃完了,迫不及待地下床找水喝,床上的溧阳慢条斯理的咬着山楂,甜得几乎眯上了眼睛,等裴琛捧着水壶回来,她都已经吃完一串了,目光在糖葫芦上徘徊。裴琛立即将水壶放下,扛着糖葫芦就走了,出门丢给元辰,“都吃了。” 元辰喜出望外,不等裴琛说第二句话扛着糖葫芦飞快跑了。 裴琛哼哼两声,转身回屋,关上门,插上门闩。 回到屋内,溧阳正在喝水漱口,两人对视一眼,溧阳放下水杯,有些无措地说道:“挺甜的。” “甜能压住药性吗?”裴琛不厚道地反驳一句。 “不能。”溧阳委屈道。 裴琛仰天笑了,拉着她一道上床躺下,刚要做什么不好的举止,外面传来断情的声音:“驻军指挥使来了。” “没空见他。”裴琛拒绝见人家。 断情说道:“他有急事,说是找到了顾先生一行人的踪迹。” 事关顾家人,裴琛没办法装死了,目光在溧阳脖颈上徘徊一阵,溧阳笑吟吟地回望着她。裴琛生气道:“药性发作别来找我。” “青莞的药在。”溧阳抬手整理自己的衣襟,大有几分猖狂之意。 裴琛爬了起来,拽了一件衣裳穿好,溧阳更衣,两人一道走了出去。 元辰蹲在一侧啃着糖葫芦,瞅见两人出来后立即跟上,护卫要时刻保护主子。 驻军指挥使送来几具尸体,溧阳要上前,裴琛拉住她,“晚上做噩梦,我来。” 尸体已腐烂得看不出面容,但他们身上找到了余杭顾家的信物,因此,众人猜测这是顾朝谙的仆从。 仆从尸体挖了出来,驻军们以此为点,刨了一天一夜,依旧不见顾朝谙的尸体。驻军指挥使无奈,只能将尸体先送了过来。 驻军指挥使说道:“臣已看过,皆是一刀毙命,手法快狠准,普通山匪做不出来的。” 言下之意,还是京城那波人做的。 裴琛站在尸体旁细细研究,元辰挤了过来,拨拨这个拨拨那个,先道:“与我们门派无关,刀口很整齐,我们多半会添上一刀。” 裴琛看着她,“你的意思你们杀人害怕人家没死透再补一刀?” 元辰乖巧地点点头,裴琛一脚踹了过去,元辰笑嘻嘻地躲开了。 驻军指挥使说道:“顾先生或许没有死呢,或许劫持他还有用处,用来威胁您?” “他们是要杀我的,威胁做什么呢。”裴琛摇首,一时间也无法知道对方的用意,还是要回京才是。 她与指挥使说道:“您先将人送入京城,分三波人行动,至于那一波人才是真的,您就不要告诉下属的了,免得泄露消息。” “好。末将这就去办,您与殿下呢?” “我们明日回京,还未谢您的救命之恩呢。”裴琛揖礼道谢。 指挥使忙扶起裴琛,摇头道:“您客气了,顾先生若是殒命,我等怕是罪责难逃。” “生死各有天命,我回京必会替您美言几句,还望您继续寻找舅父的踪迹。”裴琛也是一脸茫然。 驻军指挥使应下了,将尸体带回军营,以棺木装好送入京。 元辰插嘴道:“主子,我们要不要回门派,或许二当家知晓怎么回事呢。我们门派在道上有人,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他们应知晓些事情。” 裴琛点点头:“你将赵康意请来。” 元辰立即点头,领着三五个弟兄就走了。 溧阳显得心事重重,与裴琛一道回屋,两人对视一眼,裴琛关上屋门。 刚坐下,屁股还没坐热,赵康意就没了,元辰还没出去,对方就找了过来。原来是断情发放抚恤银的事情传到赵康意的耳朵里,微微一打听就知晓了她们的住处。 裴琛与溧阳对视一眼,赵康意的本事了得,竟然能找到她们的住处。 两人还未说话,赵康意便开口说道:“兄弟体贴,竟每人给了那么多的银子,是我无能,早知如此便该送你们回京。我来是准备送你们回京的,你们路上的事情都听说了。山匪绝对不是我们杭城人,敢在官道上杀人放火,是活腻歪了。” “二当家可知顾先生失踪的事情?”裴琛开门见山地询问。 “余杭顾朝谙顾先生?”赵康意疑惑道,“我知晓他的事情,在杭城失踪了,不瞒你说我有几个兄弟在军中。他们挖了三日都没有挖到尸骨,挖得筋疲力尽。” “依二当家的所见,人是死是活呢?”溧阳罕见地问话。 赵康意这才看向溧阳,憨憨笑说:“挖不到尸骨说明当时没动手杀人,后来有没有杀就不知道了,你们找顾先生?” “问问罢了,我们准备明日回京。”裴琛接过话说道。 赵康意拍了拍胸脯,说道:“我送你们回京,我看看哪个不长眼的再来动手。对了,顾先生的事情引得杭城学堂大乱,眼下不少人都出来寻顾先生了。我不明白一个文人有那么大的力量让学堂大乱?” 裴琛嫌弃地看着他:“你若是不见了,你们门派可会大乱?” “那是自然的,他们以我马首是瞻的。”赵康意晃着脑袋,见兄弟脸色差不免要上前关怀,溧阳这时开口:“如今乱的是杭城,若消息传出去,只怕京城都会跟着乱。你们可知晓多年前顾朝谙的姑母,如今的太后娘娘被行刺后危在旦夕,天下女学可都乱了,不顾礼法地要先帝立她为后。天下万民的力量,岂是刀剑可以比拟的。” 赵康意咋舌,默默地闭上嘴巴,憨憨地又笑了,“弟妹聪慧,分析得是,你们明日要离开,我立即回去收拾。” “二当家,你们可有顾先生的消息?”裴琛追问了一句。 赵康意停下脚步,道:“我们没有听到,你若想知,我让人去问问官道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总有路过的,光天化日岂能无人察觉。” 这句话成了重点,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赵康意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走得非常快,可见他还是十分讲义气,明知有危险,偏偏往前冲。 溧阳观察他的背影后有些羡慕裴铭,裴铭麾下战将皆是义薄云天般的人物。好在被裴琛截胡了,她深吸一口气,裴琛凑到她的面前,道:“你难受吗?” 肃然的氛围感被这么一句话清扫得干干净净,溧阳想训她为何不想着正经事。 转而一想,赵康意与元辰是她此行的收获,到口的话又吞了回去,还得乖乖地跟着裴琛回屋。 哀叹一声,到底是谁年长,且自己是重生之人,比裴琛大了足足十七岁呢。 二人回屋,元辰巴巴地跟着,等两人进屋后,自己嗖的爬上屋顶,速度之快,让人咋舌。 溧阳抿抿唇角,拉着裴琛的袖口:“她在这里不妥,那边有树呢。” 裴琛想了想,仰头吩咐元辰:“你去树上挂着吧。” “好嘞。”元辰迅速下来,窜上树了。 溧阳:“……”头疼死了。 裴琛无所察觉,反而夸赞元辰功夫后,扭头就被溧阳拉进屋,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元辰挂在树上荡秋千。 黄昏已至,夕阳西去,西窗上洒下一层金箔。 墙角靠着的糖葫芦不知为何倒了下来,元辰发出杀猪般的尖叫声,屋内正要更衣的两人皆是心口一颤。 “白日里不、不妥当。”溧阳抱着被子躲去床内侧,只给裴琛留了个坚强的背影。 裴琛品了品,最终将罪名丢在糖葫芦身上。 罢了,睡觉。 裴琛累了,自己抱着自己眯眼睡觉了,毕竟她还是刚退烧的病人,多休息才是正经事。 两人各自睡着了,元辰抱着糖葫芦哭出了声,断情捂脸,男人为个糖葫芦哭也是天下第一人。 断情熬不住了,给钱客栈跑堂的去街上再扛一根回来,她的耳朵都觉得疼。 元辰哭了半个时辰,直到见到新的糖葫芦才喜笑颜开,感动得不行,拉着断情说道:“不如我嫁给你吧。” 断情恶寒,“我不娶男人。” “那就算了。”元辰及时管住自己的嘴,用糖葫芦塞进自己的嘴巴里,及时避免自己敢动就说出自己秘密的举止。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分开,屋内忽而传来啪嗒一阵的声响,元辰停下脚步,出声询问:“主子,您没事吗?” “无碍。” 是溧阳的声音。 元辰点点头,扛着糖葫芦就走了。屋内的溧阳毒.发,连喝了两杯冷水后依旧不能缓解,失手打落了茶杯,引得元辰询问。 她深吸了一口气,浑身似被火炙烤,烧得她呼吸都是热的。 热意涌来,她几乎站不住。 忽而一双冰冷的手搭在她的手腕上,冰冷让她轻.颤不已。裴琛退烧了,身子都是冰冷的,一碰她,便有玄冰遇烈火之感。 冷热交替,最让人心智崩溃。 “这个杯子摔下去竟然没有坏。”裴琛俯身捡起杯子,自顾自说了一句。 溧阳已无心去辩驳她说这句话的含义,她浑身都在热,而裴琛不慌不忙地问她:“你说,杯子为何没有坏?” 溧阳睁开眼,眼内一片猩红,她怒等着裴琛。而裴琛得意的笑了,说道:“因为你这么好看,她不忍心碰瓷。” 碰瓷这词是溧阳教会裴琛的,如今,裴琛反过来打趣她。 溧阳捏着裴琛的手腕,微微用力,裴琛依旧在笑,回身去看,啧啧啧,毒.性发作的真好。 天黑就发作,真符合殿下矜持的性子。 裴琛笑得不行,溧阳死死地看着她,下一息,裴琛将她抱起,道:“你要碰瓷吗?” 溧阳整个人悬在空中,热意肆意翻涌而上,几乎将她吞噬。 裴琛将人放下,直起身子之际,一双手将她拉住,再无白日里的矜持。她低眸,溧阳抬眼,两人四目相接,情愫暗涌,裴琛也不顾其他,扯下锦帐就滚上床榻。 要什么矜持呢。 裴琛吻上溧阳的眉眼,溧阳勾住她的脖子,急切又那么优雅。 溧阳的美,没有那么惊心动魄,宁静中带着钩子,勾住你的心魂。裴琛望着她,心如小鹿乱撞,而溧阳紧抿唇角,眼神缥缈。 夜黑了,屋内没有点灯,昏暗的光线下,裴琛的动作就慢了很多。 不知何时,门口忽而多了一抹灯火,羸弱的光照进了屋内,裴琛终于看清了溧阳的容貌。 精致的五官,扬起的脖颈,以及单薄的衣料下起伏的胸口。 裴琛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她看着溧阳,心中的白月光,她爱了那么久,却与不敢面对的人。 溧阳伸手揽住她的腰肢,扬首吻上她的唇角。再多的遐想都被驱散,裴琛猛地醒悟,面对溧阳炙热的眼眸。 她笑了,揪住溧阳的双 第36章 疑惑 翌日一早,赵康意就来了,手中提着两壶酒准备在路上与贤弟裴琛痛饮。 出了杭城后,再度走到横山脚下,众人打起精神,赵康意无所畏惧,扯着嗓子唱起了山歌,听得众人直皱眉。 好不容易过了横山,赵康意拉着断情唱起了山里的情歌,断情冷酷拒绝,元辰笑得凑上前,赵康意将人踢开。 一路上无风无浪,回到京城,赵康意就钻进了青楼楚馆中,裴琛拉都拉不回来,元辰乐呵呵地跟上前,半道被断情揪着耳朵踢回裴府。 入宫面圣,女帝愁眉苦脸,一问才知顾朝谙的事情至于未曾告诉太后。 裴琛疑惑,太后有那么可怕吗?她是后者,不知太后当年的气势,就连溧阳都皱眉不语,她主动说道:“我去与太后说。” 溧阳悄悄拽了拽她的袖口,“太后发怒,先帝都得颤一颤。” “那是先帝不厉害,震不住太后娘娘。”裴琛摆摆手,由此可见陛下对太后多有顾忌,日后立储君一事也不能光凭陛下喜好。 知微见著,裴琛反而松了口气。 女帝很阔气地将此事交给了两人,自己出宫去找顾夫人了。 裴琛惊讶,“陛下与我阿娘和好了?” “搬救兵去了。”溧阳摇首,两人和好是不可能的事情。 裴琛疑惑,溧阳领着她去寻太后。 天气转凉,太后从竹屋内搬了回来,躺在屋檐下晒太阳呢。宫娥们守在一侧晒花瓣,准备日后泡花茶饮用。 两人怯怯上前,太后睁开眼睛,慈爱道:“你们回来了,一路如何?” “回姑祖母,一路上惊心动魄,差点就死了。”裴琛撸起袖口,小臂上还缠着纱布。 太后睨了一眼,哼哼一声,“你那是为情爱说受伤,犯不着和我委屈,你二人带的特产呢?” “回太后,并无特产,有一噩耗,您要听吗?”裴琛讪讪道。 “噩耗不要,我要特产、噩、噩耗?谁死了,你娘想不开悬梁自尽了?”太后终于从两人的神色中反应过来,先看向溧阳,溧阳垂眸,再看向裴琛,裴琛亦是一副有苦难言之色。 “谁死了?说吧,谁死了我都不伤心。”太后语气哀叹,“生老病死是常有的事情,有什么可伤心的?” 裴琛揖礼说道:“是舅父,我们在路上遇到舅父的马车,舅父至今生死不明。” “是顾朝谙啊。”太后语气很轻,慢慢地闭上眼睛,似是自叹,又似是说给裴琛听:“顾家人都退到这种地步了,还不肯放过呢。依我看就不退了,溧阳,让陛下过来谈谈补偿的事情。” “补偿?”溧阳不解。 太后点点头,“补偿,我家侄子死了,不能就这么白白死了,总得给顾家人留下东西。裴琛啊,你的侯爵之位也该给你了。” “可我是女子啊。”裴琛被大馅饼砸得头疼,太后的反应太古怪了,这个时候不该哭一场吗? 太后说道:“女子又如何,你又没有欺君之罪,怕什么呢?” 裴琛不敢理论了,溧阳也应下,两人逃也似的离开寿安宫。 走在宫道上,裴琛不解,“太后娘娘是不是伤心过度了?” “没有,当年先帝崩,太后娘娘都没有太伤心,她有自己的打算,在逆境中替自己谋划出最有利的条件才是她信奉的理念。”溧阳深吸了一口气,“接下来,你我都要安静些。” 裴琛不理解:“为何要冷静?” “太后想做什么,就一定会办到。顾朝谙死了,对于顾家而言,或许是一个突破口。”溧阳面色肃然,看着裴琛的面容,小声说道:“顾家人会入京甚至入朝,到时候你也会得几分助力。太后娘娘与世无争,有人不想她安静,她就一定会让对方后悔的。” 裴琛:“……” 裴琛无法理解太后这种被逼入绝境才反击的想法,先发制人不好吗? 她还年少,不知前事,慢悠悠地跟着溧阳回府,毕竟陛下在裴府,传话也应该去裴府传话。 溧阳去佛堂,看到被拒之门外的女帝后她不厚道地笑了,裴琛抿唇偷笑,原来在这对情人的关系中,主动权掌握在顾夫人手中。 活该。 裴琛偷笑改为正大光明的笑,半晌后被溧阳推回屋休息,她自己去见陛下。 青莞回来了,昨日刚到,回府后就吃了三只鸡,好似一路上没见过荤腥。听闻裴琛回来后,她立即去见裴琛,亲切友好地表示给主人家诊脉。 毕竟这个月初八已经过了,是鲜血还是献身,都需诊脉治疗。 青莞见到裴琛后先撸起手腕,啧啧两声,“又鲜血了,你这么那么蠢笨呢。” “错了。” “献身。” 青莞听到四个字后目瞪口呆,裴琛将袖口放下,慢悠悠说起了横山下的事情,青莞又是一阵无语,“搞了半天还是失血了,你的运气怎么就那么差呢,驸马,你确信自己不是倒霉神仙体?” 嘲讽的话说着,青莞手中也没耽误,立即诊脉查验。 “您这身子就和一件破洞的棉衣相似,看着光鲜亮丽,实则内里都已损坏。驸马,您不要再动刀剑了,或许勉强可以活到四十岁。” 裴琛淡笑,道:“有你在,我可以活到六十岁。” “哎呀,真是看得起我。”青莞不好意思地笑了,旋即拿了笔墨开药方,一面说道:“您这个病需要静养,快快乐乐地活着,费心费力最不易养病。” 裴琛听了,乖巧的点头,青莞说道:“您这是左耳进右耳出,光是点头也没有用的。” 裴琛乐呵呵地笑了,与她说道:“你可知晓,顾照林都林新之压根没有那种情意,你要不要努力下?” “哎呦,您作何这么兴奋啊,林新之那种烂人谁会喜欢啊。”青莞嫌弃道。 “她有上进心啊,挺不错的,指不定将来封侯拜相呢。她立后会很有钱的,你想想她与顾大人是同窗,如今她都有那么大的府宅,珍宝无数,再看顾大人,穷得叮当响,你不觉得她生财有道吗?”裴琛鼓励道。 青莞见钱眼开,闻言后也罕见地不为所动,告诉裴琛:“我就算穷死饿死也不会和她沾边的。” “她日后可能位极人臣。”裴琛不死心。 青莞放下笔,说道:“君上可能眼睛瞎了。” 裴琛语塞,青莞开完药方后语重心长说道:“您还是休息为好,她是否位极人臣不关我的事情,但您要是早夭死了,那便是我的罪过。您可懂我的难处?” “不懂,我只懂林新之这样的渣女就该你来收拾。你想想她立后会祸害其他人的,不如你将她收了。”裴琛嬉笑道。 “您别劝我,您劝劝顾大人,您问问她可会接受林新之。” “不会的。她不会接受。” “为何不会接受?” “顾大人心思不在朝政上,两人理念不和,再者顾大人适合一枝独秀。” 青莞不解,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道:“若是喜欢,便会甘愿放弃一切。说明林新之对顾大人的喜欢不是喜欢,只是单纯的觊觎色相,倘若喜欢就该像您这般甘愿放弃一切,您觉得呢。” 裴琛恍然大悟,“对哦,林新之不会为了顾照林放弃自己的前程。” “对,林新之不配。”青莞提着药箱揣着药方走了。 裴琛托腮冥思苦想,上辈子青莞死得凄楚,算是一爱国之人,或许,真的是林新之配不上她。 胡思乱想一阵后,溧阳回来了。 溧阳洗漱更衣,换了一身家常的衣物走到窗下,“想什么呢?” 裴琛一手放在几上,一手托着自己的下颚,露出一副仇大苦深之色,“你说林新之敛财吗?” “不知。”溧阳拒绝回答微妙的问题。她记得太后评价林新之用的是古时和珅,自己不知和珅是谁,但从太后的话音中可以看出林新之敛财有道。 但不可否认的是林新之此人行事厉害,政见更是与人不同,太后提拔此人也说明林新之有她的厉害之处。 裴琛继续说道:“你知晓,对不对,但是不想说。” 溧阳侧身不语,裴琛哼哼两声,“林新之与顾照林是鲜明的对比,一个热衷于官道,一个热衷与女学,你觉得她们有可能吗?” “与我们有何关系?”溧阳不解,“你找到裴铭了吗?侯爵一事你可想过了?搬家一事可曾过问,你想旁人的事情有什么用呢?” “我、我就是八卦问问。”裴琛尴尬的笑了,见对方神色肃然,冰冷得不近人情,与初八那日截然不同。她不满道:“你这个样子凶巴巴,不如初八的时候善解人意。” “你、闭嘴。”溧阳恼羞成怒。 裴琛悻悻地站起来,“我去问问搬家的事情,你先休息。” “我回公主府见一见皇甫先生。”溧阳也起身离开了。 裴琛还没走出屋,溧阳就先她一步离开,她不满地冲着背影大喊:“皇甫先生都快成你相好的了,日日惦记。” 溧阳听到这句话后险些摔了一跤,若非自己定力强,只怕会当众出丑。 皇甫仪在公主府内守着孩子,不小心打了个喷嚏,小床内的孩子惊得蹬了蹬腿,皇甫仪立即捂住嘴巴,小小声地喊了一句对不起。 小孩子立即又睡着了,小嘴动了动,皇甫仪吓得魂不附体,比遇到棘手大事还要头疼。 溧阳来时,孩子醒了,睁着眼睛看屋顶,她快两个月了,和生下来差不多大,面黄肌瘦,小腿也没什么肉,看着有些可怜。 溧阳心疼得不行,皇甫仪抓着她问杭城的事情,溧阳一面抱着孩子一面吐露杭城的事情。 皇甫仪凝神半晌,看着溧阳说道:“殿下不觉得驸马有些聪慧过度了吗?” 溧阳顿下来,皇甫仪说道:“驸马此人生性胆小不说,懦弱自卑,与您成婚前三月前入宫养病那回性子大变,先是救了您,又是手刃十数名刺客。我曾见过她,面黄肌瘦不说,浑身上下无甚力气,就算是装,也不会在一两个月内功夫突飞猛进。” “先生之意是?”溧阳被说得迷惑了。她是重生之人,之间间隔十多年,她对裴琛没什么记忆了,只记得她十八岁的时候就病逝,接下来裴铭接管裴家,获得祖产。 至于裴琛是什么性子,间隔太久,她记不清楚了。但皇甫仪提醒后,她觉得哪里不对劲。 装了那么多年,为何突然就不装了呢。 裴琛隐瞒自己好功夫的目的是什么呢? 皇甫仪说道:“驸马好似换了一个人,功夫可以隐藏,但是平日里行事的做法却隐藏不了。我倒觉得驸马不是原来的裴琛了,倒像是同一面容下的另外一人。” 溧阳抱着孩子,心神不宁,“我也知她突然变得不一般是不对劲,可她还是那个裴琛呀。” “此人心思深,殿下需小心,许多事情不要和盘托出。”皇甫仪语气凝重,“杭城一行,殿下应该知晓她的心思不亚于您,元辰赵康意之流是江湖侠士,她都敢招揽,您就这么放心用着?” “先生,您说她性子大变?”溧阳抓住重点,想起哪里不对,从她醒过来,裴琛就像换了一个人一般。 自己可以重生,难道裴琛也是重生之人? 忽然间,溧阳倒吸一口冷气,努力回想上辈子这个时候发生的事情,那时赵康意与元辰依旧是江湖中人,裴琛就算重生又怎么发现他们的? 赵康意是跟随裴铭打仗入的京城,也就是说提前知晓赵康意之人需要活到十五六年后。而上辈子的裴琛死在一年后,时间压根对不上。 她旋即又打消了裴琛重生的想法,心中骤然乱得厉害,皇甫仪见状,耿直道:“殿下怕是陷入驸马为您织就的陷阱内了,您开始喜欢驸马,觉得她是您托付余生之人,忽略了许多事情。” “裴琛此人阴险,手段绝对不亚于您,且她阴狠,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您不得不提防。” 溧阳蹙眉,低眸看着怀抱中的婴儿,不觉哀叹:你何时才能长大啊。 皇甫仪态准备还要说,溧阳缓过神来:“我与她已成婚,自然是要信她的,至于先生说的心情大变,难不成换了一个人?顾夫人只诞下一个孩儿,没有人替代她。您之前还让我与她好好相处的” “殿下,我只是想让您莫要信任她。” “先生说得不假,可生死存亡之际,她将我护在身后,用命保护我。我若不信她,又该信谁呢?”溧阳无奈道,皇甫仪未曾经历过险境,不知生死相守给人带来的震撼。 不管对方是何心思,当她选择拿命守着你的时候,那一刻,她对你完全信任的。 皇甫仪哀叹一声,“完了完了,殿下莫要忘了陛下就是折在顾家姐妹手中,您是想折损在顾家姐妹的孩子身上吗?” 溧阳忽而笑了,“驸马或许有许多秘密,但眼前这个人喜欢我就成了,她能帮助我得到我想得到的东西,我又何必去揭开她的底子。先生,相信我,她会是我最大的助力。” “您不听我的。”皇甫仪劝说无奈。 溧阳不愿多谈,随口说起永安楼的事情。皇甫仪回道:“落入二公主手中了,您问的禁卫军一事,陛下已在彻查。与户部尚书柳正脱不了关系,这件事,您需回去问驸马。柳正破釜沉舟,为的是什么,唯有驸马清楚了。” “裴琛?”溧阳想起临走前裴琛提过户部尚书贪污一事,她吸了口气,道:“陛下查出来后如何了?” “柳正已被关押。” “他如何调得动禁卫军?” “这个要问柳正了。” 怀中的孩子醒了,睁着眼睛看前方,比起上一回,眼睛灵堂了些许,溧阳高兴不已,摸摸她小小的眉眼。 “院正的药很好用,她喝的奶比以前多了,体重也涨了些,你放心好了。”皇甫仪劝说。 溧阳静静看着,皇甫仪见不得她这般慈母心态,捂住眼睛多问一句:“你给她取名了吗?” “明熙。”溧阳脱口而出。 “姓明?”皇甫仪熬不住了,“你的养女姓明也在情理之中,既然选择姓明也该知会驸马一声。” “不必了,陛下养在春休先生府上至十多岁呢。明熙暂且由先生抚养。”溧阳不赞成皇甫仪的建议,眼下明熙还小,受不得任何刺激与暗算。 皇甫仪嘲讽:“您真看得起我,将我与春休先生比较。” “明熙若能平安长大,您比春休先生齐名。”溧阳说道。看着孩子,她心软的一塌糊涂,抚摸眉眼又摸摸小嘴,最后亲了亲明熙的小脸。 爱子之欣喜,溢于言表。 皇甫仪接过孩子,开始催促她回府了,“明熙很好,您回去与驸马商议大事,莫要为小孩子分心。” 溧阳被赶出公主府,元辰贴身守着,看公主府几字,元辰笑得合不拢嘴了。 元辰代替车夫驾车,一路上平稳无事,平安地回到裴府。 裴府内裴琛刚见过心腹,坐在窗下吃果子,明日就是中秋佳节,阖家团圆之日。 溧阳神清气爽地走了进来,肉眼可见心情不错,裴琛嘴欠道:“你去见情人了吗?这么高兴的样子。” “情人还小,只能看看。”溧阳心情好到主动开了玩笑,随手捡起盘子一颗红色的果子来吃,俯身坐下来的时候,却见裴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好吧,她又改口说道:“皇甫先生说陛下捉住了横山下的幕后凶手,是柳正。你怎么得罪他了?” “我就是找到他贪污证据,给他送了一半过去啊。错了吗?”裴琛目瞪口呆,柳正胆子不小,连禁卫军都能调动,她追问道:“与二公主有关吗?” “先生没有说,驸马,你恐吓人家就是为了永安楼?”溧阳差点被果子噎死了,也被裴琛直爽的行为气死,“你平日里那么聪明,怎么关键时刻这么笨呢。” “不是我笨,是他太凶残了,好在你我脱险了,那我舅父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裴琛觉得自己这回也有些蠢了,但面上不能提。 她摸摸耳朵,好在脸不红,显然自己脸皮愈发厚了。 “你舅父的事情该问问柳正,或许看到顾家的徽记杀错人了。”溧阳伸手揪住裴琛脸颊,气道:“驸马啊驸马,你怎么这么笨。” 裴琛被揪得身子晃了晃,心虚地看了她一眼,“你再揪,我就更笨了。” 溧阳收回手,睨她一眼,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少女眼睛明亮,神采奕奕,虽身子不好,可心态端正,与以前大不一样。 隐藏功夫可以理解,那么性子突然大变呢? 溧阳想到些许往事,随口一笑,问道:“驸马,你可记得前年我们在太后宫里,太后说过一句话,说你这么笨就是你自己哭出来的?” 裴琛不是原主,自然毫无印象,没有多想,直接说道:“太后说的话不可信的,她是说玩闹的。” 溧阳垂眸,心凉了一半,太后从未说过这样的话,裴琛鲜少在人前哭。以前太后怜悯裴琛,从未取笑过她。 短暂的呼吸后,溧阳问道:“去岁你送我的那枚平安符丢了,过几日我们去求一枚新的。” 裴琛疑惑,原主还去求过平安符给殿下? 是喜欢吗? 一时间,裴琛自己也分不清了,糊里糊涂就应下了。 溧阳伸手拿了一个果子放入嘴里,心徐徐沉了下去,半晌不言语,裴琛只当她喜欢吃果子,将盘子推给了她。 溧阳扯了扯唇角,露出苦涩的笑,抬首凝着对面的人:“裴琛,你为何隐藏功夫?” “我的身子不好,低调行事。怎么了?”裴琛被问得心里发慌,对面的人沉静从容,方才的喜悦也不见了,如往常一般肃静冰冷。 “我觉得你不像裴琛,你是裴琛吗?”溧阳将手中的果子放下,深深凝着裴琛:“裴琛不爱哭,也没有给我送过平安符,但你与裴琛长得一模一样。” 裴琛拧眉,道:“大病一回后以前的事情都忘了,殿下若觉得奇怪,大可去查一查,我是何模样,太后最清楚。母亲只生我一个,也没有孪生姐妹。” 溧阳起身,说道:“驸马有些秘密,我不愿切窥探,但希望驸马莫要欺骗我。” “我没有欺骗你,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我想都想不起来。我怎么会骗你,你觉得我变了,可我就在这里,从未想过欺骗你……”裴琛蓦地有些慌了,争得面红耳赤,努力解释:“你是觉得我哪里对不住你吗?” “没有,你太聪明了,筹谋得当,我在想我若成了你的猎物,是否还能脱逃?”溧阳茫然了,她知晓裴琛对她是真心,依旧忍不住去怀疑。 倘若裴琛不是裴琛,那么,眼前的人又是谁呢。自己是重生的,裴臣也是重生的? 可自己明明记得裴琛到死都没有露出功夫,眼前的人就算重生也不会一身功夫。 她疑惑又有些不安,或许是欺骗怕了,她又开始不安惶恐。 其实,她一直都知晓裴琛的改变有些奇怪,但裴琛对她太好了,好到自己忽略了最重要的点而沉迷其中,难以自拔。 明明一件很简单的事情,自己却迟迟不愿面对。 “我聪明也是错吗?”裴琛难以理解,呆呆地坐在原地,糊涂道:“那我变笨一些呢,那你是否就不害怕。可是我笨了,又该如何保护你。你身边那么多危险,人人都想害你。殿下,我可以变笨的。” “说你聪明,你还笨上了。”溧阳有些无奈,“罢了,你是太后心头肉,太后认准你,我自然不会有异议的。裴琛,小心行事,你树敌太多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什么呢。”裴琛无所畏惧,“你别嫌弃我就成。” 裴琛委委屈屈,溧阳有些熬不住了,睨她一眼,转身走了。 真该揪着皇甫仪过来看看,她口中的心机驸马是个受气小媳妇。 两人不欢而散。 第二日各自忙碌,裴琛去看了看绝义找到的新宅,与公主府只隔着一条街,周围都是勋贵世家,宅子略小了些,世家大族人多,自然瞧不上。 裴琛去看的时候,惊奇地发现隔壁就是秦府,暗恋陛下的秦子义的府上,另外一个邻居是三公主。 生活顿然变得有趣多了,裴琛去探府的时候顺便看到了在公主府门口大打出手的小情人。三公主与欧阳玉,两人过了几招,最后欧阳玉提着三公主的耳朵进府。 裴琛扭头看了一眼绝义,绝义也是一惊,“三公主这么怂吗?” “不对,你眼睛花了,那不是三公主,那是和三公主相似的一个女孩。”裴琛揉揉眼睛,顿时觉得有些眼花。 绝义惊异道:“驸马,您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呀,那就是三公主殿下。” 裴琛吐槽道:“我的眼睛就是睁开的,你闭上眼睛吧,怎么会是三公主呢,你前些时日还认错了人了,险些没闹出笑话。” 绝义还欲辩驳,裴琛闪身进入府内,领着绝义翻墙去了三公主府吃瓜。 绝义:“……”装什么正人君子呢。 两人都是好手,巧妙地避开公主府侍卫,绝义来过三公主府邸,轻易就找到了打成一团的两人。婢女们都退了下去,方圆数丈里看不见人,裴琛爬上树,以树叶隐蔽,外人不仔细看压根看不到。 “今夜我要入宫赴宴。” “请假不去,我和我爹说了,带你回去吃饭。明蕴,我告诉你,你若不去,我就去告诉陛下,你贪图我家的钱来诱我。” “你敢,我打断你的腿。” “行啊,你还我银子,我们算一算,你拿了我多少银子。” 三公主明蕴偃旗息鼓,欧阳玉冷哼一声,得意洋洋,“你去不去?我给你钱。” “多少钱?”三公主立即来了精神,然后伸出手,一巴掌。 欧阳玉点点头:“好,成交。” “成,听闻你家买下了永安楼?”三公主试探一句。 “没有啊,我听说是裴驸马买了永安楼。”欧阳玉皱眉说道,“我家怎么比得过裴驸马呢。” 树上的裴琛莫名被人当枪使,索性也不藏了,直接跳下树来,告诉两个呆子:“不是我买下的。” 三公主与欧阳玉吓得差点抱在一起,尤其是三公主左右去看,竟无一人侍卫发现,皱眉懊恼。 “我没有买下永安楼,是二公主买下的,你们从何处听来的消息?”裴琛不解,障眼法也太有迷惑性了。 欧阳玉拍了拍心口,显然吓得不轻,面对裴琛不免有些尴尬,三公主挡住裴琛的视线站在了欧阳玉面前,“大姐夫你怎么进来的?” “先说说你们的消息怎么来的,你们一推二,二推三的消息是不是太假了些。”裴琛干笑两声,“你不觉得自己被骗了吗?” “二姐姐放出的障眼法,她买永安楼做什么?”三公主却崩着脸,皇嗣牵扯商业,意义就变得很微妙。 欧阳玉说道:“我家的消息很准确的,既然不是裴驸马的话,谁买下永安楼就是谁乱放的消息,为的是迷惑我们。殿下,意思就不一样了。” “既然如此,我今晚就更要入宫去问问二姐姐。对了,大姐夫你还没说你怎么进来的?”三公主明蕴不忘追问。 裴琛指着隔壁的方向,“我准备搬过来,刚巧进错了门。你信吗?” “不信,你搬来做甚?”三公主不傻,无故换府宅,必有猫腻。 裴琛道这里风景好,离溧阳公主府近,三公主糊里糊涂地就信了,闹着要去隔壁观看。裴琛只好拖着两人去看新宅。 宅子内打扫得很干净,花草树木都收拾得很好,远远看去,景色优雅。 欧阳玉静静地跟着三公主身后,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对方的袖口,“你这个姐夫挺吓人的。” “不会的,大姐夫可好了,你且看着吧。”三公主不信她的说辞,大姐夫可友好了,是世间最好的大姐夫,她悄悄告诉欧阳玉:“那个矿就是大姐夫给我的。” 欧阳玉惊讶。 走进主院,绝义姗姗来迟,哀怨地看着裴琛。裴琛朝她低笑,对不起,我把你搞忘了。 主院内的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前一任主人搬走的时候嫁给家具都带走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欧阳玉主动说道:“不如我替裴驸马打造些家具,如何?” “嗯?”裴琛疑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欧阳玉尴尬道:“今日之事……” “哦,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有劳欧阳姑娘了。”裴琛很不客气的应下了。 三公主嘴角抽了抽,损失大了。 简单看过庭院,三人便离开了。黄昏要入宫,需要回府做决定。分别之前,裴琛再三言明自己并未买下永安楼。 三公主点点头,旋即分别。 离开之后,裴琛回府,路上不解今日发生的事情,以二公主的脑子想不出障眼法的办法,她也不会去掺和永安楼的事情。 许多事情突然蒙上了一层迷雾,虚幻迷茫。 回到裴府,溧阳已归来更衣,在为今夜入宫挑选衣裳。经过昨日的谈话后,裴琛不敢显得那么聪明了,故意问了一句为何挑衣裳。 溧阳素手挑动着盘内的流苏,长发散落在肩上,一袭素衣,白与黑,强烈的视觉反差催动了几分凛冽清寒。 “入宫,今日中秋家宴。”溧阳随意说了一句,余光扫向呆傻的少年人,见她面色发白,便转过身子望向她,“去哪里了,脸色那么差。” “去看绝义推荐的新宅,秦府与三公主府中间的宅子,很热闹。”裴琛垂了眼,避开溧阳探究的视线。 溧阳目光又回到流苏上,目光凌冽,心烦意乱,随意选了一只步摇,又依照颜色挑了一件对襟窄袖的莲花裙,余下再不去挑了,婢女们自会搭配好。 “你也换一身衣裳。”溧阳冷冰冰的说了一句,“家宴之上,太后必不会痛快,你且有准备。” “如何不痛快?”裴琛不理会溧阳的说辞,太后得体,怎么会在家宴上闹不痛快呢。 溧阳粉妍的嘴角抽了抽,道:“怼天怼地,怼得陛下下不来台,记住,今夜看到的都不要放在心上。” 裴琛惊讶,“要带上我母亲吗?” “她会去吗?”溧阳疑惑。 “说陛下有难,她应该会心动的。”裴琛推测道。 溧阳先心动了,她是陛下养大的,自然不希望陛下难堪,她点点头:“你去试试。” “不必我试,让人去传话即可,我去与旁人去都是一样的。”裴琛摇首,在顾夫人心中,谁传话都是一样的,要看传什么话。 溧阳思虑片刻,让自己的婢女去佛堂传话,接下来,焦急的等着。 裴琛无所事事地寻了个地方坐下,女孩子出门要梳妆打扮,她不需要的,临走前换一身衣裳。她静静的看着溧阳梳妆,发梳穿过长发慢慢地梳着,一梳接着一梳,乌发漆黑顺滑闪着光泽。 长发高挽,露出瘦弱修长的脖颈,肌肤白得如雪,裴琛看得出奇,想在脖颈上落下些红梅,届时必然好看。 她在胡思乱想,溧阳忽而出声:“赵康意住何处了?” “青楼内呢,我让人跟着了,不会出事的,等他玩好了自然回来寻我的,杭城派的兄弟已在裴府内安排妥当了。陛下说授予我步军统领一事何时有着落?”裴琛抬首,对上溧阳波澜不惊的眸色,她心口一颤,忙低头避开。 那双眼睛平静无波,似乎又能看穿心底,让自己无处躲藏。 溧阳凝着她,察觉她躲避之意有些懊悔昨日的坦白,有些话不该说。 溧阳懊悔至极,外间婢女进来传话,“回殿下驸马,夫人说今晚会入宫的。” “好,孤知晓了。”溧阳应了一声,顿时觉得松了口气,不免感激地看向裴琛。裴琛低首玩着自己的手,始终不肯抬头。 感激的话到嘴里又吞了回去,溧阳坐在妆台前继续让婢女梳妆。 这时,裴琛悄悄抬首继续打量溧阳。溧阳身形颀长,坐下来,脊背挺直瘦弱,如凌寒独放的红梅。裴琛稍稍低眸,目光扫过她纤细的双手。她伸出自己的双手打量,原主病弱,五指不沾阳春水,养的五指白皙秀美。三月下来,掌心握枪的缘故,多了些老茧,不如手背柔美白皙。 看看掌心又看看手腕,她主动将双手缩在袖口内,抬眸去看,目光越过双手落在小腹上。前世惊险的一幕出现在眼前,她吞了吞口水,睁大了眼睛。 前世匕首在她的手中直接穿透了衣,狠狠地插进小腹,断了生命的源头。 她浑浑噩噩地站起身,失手打翻了几上的点心,双眸圆瞪,迟疑地低下眸子看着自己苍白无力的双手……痛苦的记忆如流水般涌入脑海里,悔恨与痛苦困住自己,她似乎看到了双手的鲜血。 她洗了很久很久,始终洗不清双手的血腥,总能看到满手的鲜血,是殿下的血,是她杀了殿下。 裴琛惊恐的抬首,恍然落泪,溧阳看了过来,满目茫然,“你怎么了?” “我、我……”裴琛说不出话来,目光落在溧阳的小腹上,她死死盯着,溧阳被吓得后退几步,跌坐在状台前。 裴琛的眼睛如深渊,死死盯着,让人不寒而栗。溧阳畏惧,选择偏过头去。裴琛大汗淋漓,就这么一眼让她倍感失落,目光中夹杂着愧疚与不安,还有几分疼惜。 溧阳犹豫,见她眼中含泪,一时不解,果断屏退婢女,她站起身望了过去:“你怎么了?” 一瞬间好似被鬼附身了一般。 溧阳疑惑,裴琛浑浑噩噩,只觉得头疼欲裂,同样的关切让她从回忆中醒来,心肺不适,接着一阵咳嗽。 撕心裂肺。 溧阳顾不得其他上前就替她顺气,可自己刚碰上裴琛的肩膀,裴琛就反扣住她的手腕,眼神愧疚。 溧阳不解,裴琛握住她的手,另外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探向她的小腹。溧阳羞耻,拂开她的手,裴琛似被定神一般糊涂说了一句:“殿下,你说这里被刺了一刀还会活吗?” “你……”溧阳豁然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清秀的女孩,“你说什么?” 裴琛阖眸,眼泪滑了下来,“我曾做过一梦,梦见殿下亡故。殿下,你说疼吗?” “应该会疼的。”溧阳怔怔地看着她,她的梦境与自己过往重叠了,裴琛看到她自尽的那一刻? 裴琛上辈子难道没有死? 第37章 提亲 上辈子的裴琛死时十八岁,溧阳并未亲眼见到尸体,只听闻葬礼简单,后葬入裴家祖坟。那时自己长住公主府,厌恶裴铭,对裴家的事情鲜少过问。裴琛死后,裴铭就强大了起来,代替裴琛成为裴府主子。 裴琛是不是真的死了,溧阳其实并不知晓。听到裴琛的话后,她有瞬间的迷惑,旋即安抚道:“噩梦罢了,怎么会是真的。” 是噩梦,仅仅是噩梦。 裴琛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很快打起精神,抬手擦擦面上的泪水,附和道:“噩梦罢了,殿下快去梳妆,我去更衣。” 溧阳也有几分恍惚,自己的猜测究竟,还是说裴琛仅仅做了个噩梦。 马车穿过肃穆的宫门,守门的宫将勤快地来回巡视,马车一路至寿安宫门口才停下。 裴琛扶着顾夫人下马车,寿安宫的内侍们惊讶不已,对视一眼,快速地入殿去禀报。 今夜中秋,宫内有家宴,仅仅是明家几人,每年都是如此。今年也不例外,顾夫人突然入宫,让这顿家宴微妙起来。 入殿后,殿内先到的几位公主们震惊失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默地将自己的席位后退一个,勤快识趣的宫娥立即在末位再添一席。 顾夫人坐在太后之下,溧阳席位后撤一位,殿内气氛跟着就变了,原本嘻嘻哈哈的公主们不由拘束起来,正襟危坐,不敢言语。 裴琛不知顾夫人竟有定海神针的作用,就连嘴贫的三公主、无事找事的二公主都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寂静无声。 须臾后,太后在女帝的搀扶下走了进来,众人行礼,太后少不得阴阳怪气一句:“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亦或是明日要下红雨,我竟看到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裴琛嘴角抽了抽,下意识看了眼溧阳,溧阳亦是一副晦深莫测之色,再观陛下,哑口无言。 落座后,太后扫了一眼顾夫人,又看向陛下,“陛下今日心情好吗?” “朕、尚可。”女帝支支吾吾,脸色略有几分难看,但她似是习惯了,并没有太多情绪。 反是座下的小辈们个个惶恐不安,四公主五公主靠得极近,两人面色发白,似面临大难,六公主小脸板着,七公兴奋地看看陛下又看看顾夫人,显得极为有兴趣。反是八公主一直看着自己食案上的吃食,一声不吭。 开宴后,太后先出声问顾夫人:“你兄弟不见了,你可与家里通话?” “没有,太后也知我素来不管家里的事。”顾夫人呛了回去。 裴琛睁大了眼睛,一侧的溧阳揪住了她的手腕,示意她莫要抬首。 果然,太后看向了她:“阿琛,你很惊讶吗?你舅父不见了,怎不见你伤心?” 裴琛莫名,扫了一眼老老实实喝酒的陛下,祸水东引,她终于不是箭靶了。 裴琛郁闷,回道:“回太后,孙儿也伤心,在杭城找过舅父,差点就回不来了。” “那你也回来了。”太后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声。 二公主闻言,小心地说道:“听闻大姐夫由江湖人士送回来的。” “明澜,你还有脸说话呢。你和永安楼掌柜不清不楚,你是喜欢女人吗?还有你相好死了,怎么不见你去祭拜捉拿凶手。做什么不好,非要做渣女,学习陛下始乱终弃吗?”太后冷哼出声。 女帝手中的酒杯抖了抖,眄视二公主一眼,二公主立即垂眸不敢言语了。 裴琛突然松懈下来,悄悄地抿了口酒水,一侧的溧阳慢条斯理地吃着早就冷透的膳食,三公主缩着脑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饶是如此,太后依旧没有放过她,“明蕴,听说你也找了个姑娘暧昧不清?” “没有、没有,不是,孙女的意思是孙女没有始乱终弃。”三公主突然改口,不承认的后果很惨,太后指不定将底子都挖了出来。 二公主变了脸色,趁机说道:“三妹妹这么喜欢钱,想必对方必定有不少钱。” “永安楼的掌柜也有不少钱,人家舍得给你花吗?”太后端起茶喝了一口,润润嗓子,“想让人家给你花钱也要看你的本事,小三就这个本事,你羡慕就直接说。” 众人呆若木鸡,尤其是裴琛,忽而想拍手叫好,太后果然是太后,能让陛下吃了如此哑巴亏。 她愉快地喝了口酒,顾夫人忽而开口说道:“太后心中不快也是因为朝谙的事情,听闻朝谙是被户部尚书派遣的人杀死的。” 一句话让原本微妙的气氛再度添上一勺火油。 只听顾夫人继续说道:“朝廷命官为何有这么大的担子动皇亲国戚呢。” 裴琛品了品母亲的话中话意,下意识与溧阳说道:“我阿娘是来解局的吗?像是来给陛下难堪的。” “不要说话。”溧阳晦深莫测。 二公主不怕死,再度开口:“听闻他们是截杀大姐夫的,不想遇上了顾家舅父,顾家舅父也是被大姐夫牵连了。” “听闻二公主与柳尚书来往密切啊。”顾夫人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 双杀。 裴琛眨了眨眼睛,接着吞了吞口水,好像不能欺负侍候神佛的女人 二公主脸色涨得通红,支支吾吾解释道:“顾夫人休要诬陷我,我与、我与柳尚书并无来往。” “是吗?”顾夫人语气慢而缓,言道:“听闻你多了几个幕僚,男女不忌,小心身子熬不住。” 裴琛:“……”阿娘威武。 太后也跟着看向二公主,又看了眼陛下,道:“你的女儿比你强啊。” 女帝郁闷地继续喝酒,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二公主羞得坐不住了,起身想离开,可宴席未及过半,她又不想错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只好捏着鼻子忍气吞声。 忽而间改变了方向,顾夫人说起了幕僚一事,提起溧阳公主府上的皇甫仪,“皇甫仪养了个孩子,公主是要养孩子了吗?” 皇甫仪?孩子?裴琛心口一颤,下意识看向溧阳。 溧阳解释道:“皇甫先生捡到一个孩子,心存怜悯,因孩子身子不适,暂时留在公主府养病。” “是吗?溧阳公主都要有孩子,二公主还没嫁人呢。”顾夫人叹了一句,眼眸低垂,“女儿家应该要早些嫁人,免得夜长梦多,似二公主这般男女不忌,哪家儿郎敢娶你。” “孤的事情不劳顾夫人费心了,您不如多管管大姐夫的身子。”二公主没忍住怼了一句。 顾夫人回道:“阿琛文能掌家武能打死刘舒,哪里需要管的,倒是您的名声只怕臭了。二殿下,你自己摘干净了吗?” 裴琛沉默,悄悄看向女帝,女帝似乎并无搭救女儿的意思,只一味喝酒,在看太后,原本以为是她的战场,忽而变成了顾夫人的天下。 二公主气急败坏道:“顾与柳正并无来往,顾夫人为弟弟报仇是迷昏了心智吗?” “是吗?要不要我将你府上新进的幕僚说一通,永安楼二掌柜如何死的,你不清楚吗?”顾夫人慢慢地抬首,朝二公主看去,微笑慈爱。 裴琛意外,顾夫人竟知晓这么多事情,她惊讶不已,溧阳也看向二公主,道:“刑部主事以一块玉佩盯着驸马,想来也是二妹妹的障眼法,你确实是始乱终弃。” “不是我,我没有。”二公主站起身朝陛下揖礼,“陛下,臣没有杀人,那女子不过是个小人罢了,臣犯不着这么做的。” “够了,吵得我耳朵疼。”太后一声呵斥。 众人缄默无声,同时举杯轻抿一口,殿内出奇的安静下来,裴琛心神不宁,顾夫人对外间事既然这么了解,那陈氏给原主下药的事情,她为何不管呢。 是不想管还是不知道呢。 恢复安静后,太后也不找茬了,溧阳开口说了几件沿途的趣事,气氛稍稍和缓。 散席后,裴琛搀扶着顾夫人离开,女帝凝着母女二人离去的方向,唇角抿成直线,太后幽幽看她一眼,道:“陛下,你的二公主该管一管了。” “朕知晓了。”女帝萎靡不振。 出宫的母女二人登上马车,裴琛看着顾夫人,久久不语。顾夫人也没有说话的意思,母女就这么无声地回到府上。 下车后,顾夫人回佛堂,并没有解释的意思,裴琛沉默地回到新房内。 中秋佳节看似团圆,可处处透着诡异。历史上波澜不惊的时光里竟然如此暗潮汹涌。 梳洗后,溧阳也回来了,与裴琛一般也是精疲力尽伺,重活一世她才知晓顾夫人竟如此深不可测,旁人不知晓的事情,她竟知晓得一清二楚。 “那个孩子是皇甫先生捡回来的。”溧阳决意撒谎,不能打破明熙安静的生存环境。 裴琛不以为意,皇甫仪确实有个弟子,具体多大,自己已忘了。 “你去沐浴,我等你回来。” 溧阳匆匆去浴室,裴琛爬上床,全身都难受,这副身子不济事,遇事就难受,太糟心了。 溧阳洗得很快,匆匆回来,发稍湿了,她拿着干帕子擦洗,裴琛趴在床上看着曼妙的背影,心情陡然好了很多。 时辰晚了,溧阳吹灭烛火躺了下来,两人各睡一个被窝。 裴琛睡不着,翻来覆去,悄悄地朝溧阳处挪去,溧阳先开口:“你母亲似乎什么都知晓。” “我也觉得奇怪。”裴琛停了下来,拿手勾着溧阳身上的毯子,轻轻地,悄无声息。 溧阳未曾察觉,闻声说道:“或许是我们疏忽了,她知晓的事情多,可见她是有自己的暗探。” “殿下,她与陛下一般在先帝跟前长大的,或许是我们低估她了。”裴琛自觉地站在了溧阳的阵营里,忽略了自己是顾夫人女儿的身份。 她勾住了被角一角,轻轻拉扯,溧阳这才察觉,趁机拨开她的手,言道:“她连你都瞒。” “其实,她与太后挺像的,对吗?”裴琛落了没趣,指尖落空,只好再度收了回来,悄悄咪咪说道:“我不想与你置气了,太难受了。我可以装笨的,只要你愿意。” 溧阳没好气道:“哪里难受。” “两个被窝啊。”裴琛小小声抗议。 溧阳无语,黑暗中只觉得自己被人盯上了,那双眼睛直勾勾的,她想捂住那双眼睛。 “睡觉了。明日去见柳正,你去吗?”溧阳试图转变话题,黑暗中的那团影子似乎在慢慢靠近,一寸一寸的挪动。 最后,影子停留在眼前,似狗皮膏药般贴了上来。 溧阳缩在自己的被窝里,道:“裴琛,你可知冬日里你就是个冰块。” 裴琛眼底浮现无奈:“我可以抱着暖炉的。” “那我何不直接抱着暖炉呢?” “也是哦,那我们成亲做什么?” “我们的联盟,不是成亲。” “无赖,翻脸不认人。” “你无耻,死皮赖脸地缠着我。” “无赖对无耻,五十步笑百步,好了,睡觉。” 裴琛说完就掀开自己的被子钻入溧阳的被窝里,溧阳吓了一跳,冰冷的气息贴了过来,似囚笼般将她笼罩。 “裴琛,你过分了。” “殿下,我觉得一月一回少了些。” “无耻。” “我有牙齿的,不是无齿。” 溧阳顿了顿,摸索中揪住裴琛的耳朵,气恨道:“我们定个协议吧。” “一月两回的协议吗?”裴琛开始装傻扮呆子。 溧阳透不过气来,鼻腔中吸入一股香甜的气息,带着淡淡的酒味,少女特有的香味与寻常的熏香极为不同,清淡缥缈。 “你变了,变得好色。” “这是人□□.望,食之色也。”裴琛理直气壮。 溧阳浑身发软,心口跳动得厉害,耳尖都开始悄悄发烫了,她推着裴琛的肩膀,努力维持自己的威仪,“那就泯灭你的欲.望。” “不成,会死的。”裴琛晃晃脑袋,贴着溧阳的侧脸,轻轻咬住耳尖,“你的心动了吗?” “没有。”溧阳否认道,实则心跳如擂鼓,四肢发软,浑身都热了起来。 裴琛纳闷,道:“那我明日看看书如何让你心动。” 溧阳:“……” “你、去找些正经事做。”溧阳羞得厉害,被窝内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感觉到裴琛炙热的呼吸烫得她浑身的热血都开始沸腾。 被下静深似海,裴琛定格下来,身形如山般坚固,溧阳合上眼眸,心跳得厉害。 她知晓自己被裴琛控制了,不需去看书,自己就被控制。她感到了太阳般的热意,以及奉若神明般的虔诚。 她深吸了一口气,摒弃杂念,认真开口:“裴琛,你如何安抚赵康意,此人颇为讲义气的。” “不知道,不说这个。”裴琛拒绝回答,“我现在想的是如何拥有你。” “你……”溧阳羞得无地自容,“成婚前,你说不会勉强我的。” “我什么时候说的,你有协议吗?”裴琛不认账了,掌心贴着她的后腰细细摩挲。 娇嫩的肌肤触感让她舒服许多,她问溧阳:“你心动了,对不对?” “没有。”溧阳依旧不肯承认,可耳畔的呼吸愈发炙热,浑身的热流似乎被牵引着。 她努力端正自己的心态,“我们定个协议,一月两回的协议。” 她爽快的应下了,裴琛开始不自觉地怀疑她的目的,诡计暗算。 “三回。”裴琛加大自己的条件。 溧阳怒到睁开眼睛,黑暗中热流涌动,呼吸声愈发粗重,她怒视着黑暗:“你不讲理,你、你、你……” 你了半天,竟骂不出一句话。良好的教养让她无法如市井妇人般破口大骂,唯有静静地看着裴琛,试图用眼神震慑对方。 可惜了,裴琛无动于衷,攥住她纤细温热的手腕,低笑一声:“殿下,你可曾想过自己上了贼船。” 溧阳愣住了,裴琛嘴欠般在她耳边重复一句:“上了贼船,还想下船吗?” “明天写协议。”溧阳突然开窍了,转变想法,或许不能用正常思维应对。 裴琛惊讶,却也不能继续纠缠,松手、翻身、躺平。溧阳将自己的被子慢慢地从裴琛自己身上抽了出来,大有老死不相往来之感。 裴琛气极了,不管不顾地上前咬她一口,白色的玉颈上绽开朵朵红梅。 溧阳惊呼,裴琛抱着自己的被子躲回墙角,哼哼两声示意不满。 “无耻。”溧阳轻呼一声。 裴琛耍无赖:“我有牙齿。” 一夜无言,溧阳天不亮就起来了,动静极大,吵得裴琛都醒了,当着婢女的面,她只能咬咬牙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溧阳换上朝服,临走前挑眉看她一眼,好似在说:我走了,你来捉我呀。 裴琛闭上眼睛,嘴里喊了一句幼稚,狠狠两声后爬了起来,去青楼捉赵康意。 京城内乱得很,二公主都知晓赵康意的存在了,自然不能放纵他在外玩耍。 清晨的青楼几乎没什么人,门口的管事懒洋洋地拦住裴琛,裴琛洒了一把铜钱就闯了进去。 找到赵康意的房间,元辰上前一脚踹开,直接将人揪了出来。 赵康意衣衫不整地出现在裴琛面前,裴琛捂住眼睛,赵康意大咧咧地笑了,“兄弟啊,我该说你来早了还是该说你来晚了。” “赵兄,我领你回府去休息两日、你先、你先把衣裳穿上好。”裴琛几乎站不住了,捂住眼睛就要走。 赵康意立即跟着他,“兄弟啊,你家在哪里?” 裴琛不与他说笑了,付过银子直接将人塞进马车里带回裴府吃早饭。 到了巍峨的府门前,赵康意傻眼了,元辰将人揪了进去,“二当家,我发财了,我月银十两呢。” “十两?兄弟,你也太客气了,我给你做护卫,你给我多少?”赵康意被眼前富贵迷失了眼睛,憨憨开了一句玩笑。 “只要赵兄愿意,想多少给多少。”裴琛淡淡一笑,将人迎入花厅内,示意婢女将门关好。 赵康意糊里糊涂就进屋了,裴琛故作神秘道:“兄弟我马上就要入宫当值,你可有兴趣?” “宫里当值?”赵康意皱眉,“小兵吗?” “小兵会喊你吗?”裴琛睨他一眼,拉着人坐下来细谈,“步军内当值有我顶着,但我希望兄弟们懂事守规矩,宫里拿俸禄,我再每个月给他们家里发一笔俸禄,双俸禄如何?” 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光用嘴巴讲义气是万万不能的。 赵康意傻了,馅饼太大,砸得他晕头转向,“兄弟为何信我?” “因为二当家义薄云天,我正需你这样的人物,你既然都是做买卖的,不如做我这桩买卖,到时我给你找个读书的姑娘,生个胖乎乎的儿子,如何?”裴琛嬉笑道。 她也是走投无路,人脉都是需要自己慢慢积累的,上辈子自己用的殿下人脉,这辈子就要自己一点一点推动了。 赵康意眼底浮现些许光彩,他心动了,娶妻生子,官爵俸禄,哪一样不是他做梦都想得到的。 裴琛见状,说道:“我唯一的条件是就是约束兄弟们不要惹事,京城一个巴掌下去的都是勋贵,受了委屈寻我,我一定解决,莫要私自动手,家里有事也告诉我一声,我定给你们圆满解决,不叫你们在京城担惊受怕。” “好兄弟,真够义气。”赵康意阔气地拍了拍裴琛的肩膀,“你放心,我们都是讲规矩的,既然有你撑腰,我们也放心。只是,你究竟是谁,怎么住这么大的宅子?” 元辰呵呵地笑了,说道:“溧阳公主的夫婿,裴家的独苗裴小公子。” “是驸马爷啊,戏文里的人物,果然与众不同啊。”赵康意乐了。 裴琛说道:“我在东边给你们开辟了一排屋子,不要进内院,家里姑娘多,你们别吓唬他们,这几日就在府里,吃喝休养,我让人给你们裁衣裳,收拾好后再出去。” “成,你说什么我都应。”赵康意欣然答应下来。 裴琛松了口气,示意元辰将他们带下去,又吩咐管事请个绣娘过来量一量尺寸裁新衣。 做完这一切,她已然饥肠辘辘,随口吃了些,欧阳府来人。 欧阳家富可敌国,他们的富是真实的富,生意遍布全国各地。欧阳玉跳了进来,扫了一眼,焦急地走到裴琛面前:“驸马,我家出事了,望您搭救一二。” “何事?” “我家货船中发现了盐。” “量大吗?” “足以定罪。”欧阳玉忧心忡忡。 裴琛深吸了口气,被人陷害了,在这个时候盐田都是朝廷管制的,谁敢走私盐便是大罪。明显欧阳家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裴琛问道:“找个人先顶上去,眼下摘不干净了,等将你们父兄摘出来后再将人捞出来。” “不直接去找幕后凶手吗?”欧阳玉傻眼了,这就等于站着挨打了呀,这么傻吗? “太难了,也耽误时间,你们父兄进入牢内,吃多少苦头,能不能保住命都是二话。一旦入狱,你就任人宰割了。是你父兄的命重要,还是面子重要呢。”裴琛摇首,欧阳玉太单纯了,压根不知进入刑部大牢未必能完整地走出来,且此事来势汹汹,明显就是针对欧阳家的,岂会轻易让他们找到证据。 欧阳玉慌了,商场沉浮,她还不懂官商结合的道理,她吞了吞口水,裴琛嘱咐道:“不要去找三公主,对方怕是知晓你们的关系了,我替你们解决,记住,先将你父兄摘出来,赶紧回家,我会找几个好手跟着你。” “谢驸马了,我这就回家去。”欧阳玉慌不择路。 裴琛唤来绝义,让她跟着欧阳玉去解决,绝义经常在京城内行走,见识胜于寻常人。 绝义意识到严重性后,直接跟着欧阳玉走了。裴琛不放心,让人去给三公主传话,近日不要去见欧阳玉。 突如其来的凶险似乎与横山下的麻烦相似,杀的人措手不及。 裴琛微微皱眉,歇息片刻,宫里下了圣旨。 裴家立即摆了香案跪迎,步军统领的旨意终于下来,二来永安侯的侯爵也跟着而来。裴琛有些扛不住,看着继承侯爵的圣旨半晌不言语,她不喜欢侯爵。 小侯爷?裴琛摇摇脑袋,她想恢复女儿身。 内侍笑得眼睛眯在一起,裴琛让人拿了赏钱,亲自将内侍送出府门口。 裴府众人喜笑颜开,尤其是白露白霜,两人喜得抱在了一起,裴琛却是久久不曾言语,以顾朝谙性命换来的侯爵之位,她觉得恶心。 偏偏世道如此。 午时溧阳回府用午膳,两人坐在食案旁,今日吃螃蟹,螃蟹性寒,裴琛吃不得,溧阳慢条斯理地剥蟹。 裴琛闷闷不乐,溧阳将婢女都屏退下去,等裴琛叹气叹够了,自己才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倘若顾朝谙没死,这回谁赢了呢?” 裴府的爵位是太后争来的,不仅有侯爵,顾朝谙封了王爵,大周无王。顾朝谙是唯一的王爷,满门荣耀,越过多少跟随先帝打江山的世家。 裴琛品了品溧阳话中的含义,沉默不语,溧阳挖了一勺蟹肉放在她的碗里,“吃一勺肉也可。” “倘若他活着,陛下可就吃大亏了。”裴琛小声说了一句,“像太后行事的风格。” 溧阳笑了,冰雪绽开,百花齐放,她小小声说道:“我猜测罢了,你不知当年你家姨娘被人刺杀后,尸体送入城,太后娘娘发疯似的闹腾起来,这回呢,太安静了,反而想着给你谋些好处,不大对劲。” 太后行事不走寻常路,陛下畏惧过深,就怕吃了太后的亏上了太后的当。 裴琛心安了,心安理得地吃了一块蟹肉,旋即将赵康意的事情说了一遍,溧阳点点头:“该有自己的人脉也是一件好事,赵康意义薄云天颇是不错,我今日见过了柳正,柳正不承认自己杀了顾朝谙。” “所以你猜测舅父没有死?”裴琛眼巴巴的又看了一眼溧阳碗中的蟹肉。 溧阳说道:“对,我猜他没有死,中间是怎么回事还需等太后自己言明。你继承侯爵,需设宴庆贺。我来安排,你明日去步军当值了。还有一事,明澜被陛下呵斥,禁足在府。” “殿下,你有没有觉得二公主聪明许多?”裴琛冷笑道。 “她身旁多了几个幕僚,来自各地,我已让人去查探。横山之下的事情未必与她无关。”溧阳低眸剥着蟹,眼眸深邃,浑身透着冰冷的气息。 八月里天气凉了许多,午时淡淡的热意还是渗透进来。 裴琛静静看着她,岁月静好,突然间,时光慢了下来,溧阳身上也染了几分秋日的凉意。 “倘若与她有关,殿下会如何做?” 溧阳顿了下来,目光阴沉,抬首对上裴琛探究的视线:“我不是善人。” “我知道了。”裴琛点点头,面色愈发深沉。 夺嫡一事上,生死存亡,尸横遍野。 两人各自沉默下来,吃过午饭,溧阳留下要处理宴席一事。裴琛巴巴地跟在她身后,唠唠叨叨询问你怎么不去宫里。 “陛下不高兴呢。昨夜顾夫人解围,她瞧着高兴又似不高兴。”溧阳誊写请帖。 她将请帖递给裴琛:“你写。” “我不写,我的字可太好看了,他们会笑话我的。”裴琛摆摆手,她从小就不喜欢写字,殿下点评她的字像螃蟹走路。 回来殿下去后,她狠练过一阵子,当时臣下说她的字虚浮得厉害,有其形,无筋骨。 她摇首不肯,甚至目露凶光,溧阳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写。” “会丢人的。”裴琛捂着脑袋哀叹。 溧阳不肯,将笔塞到她的手中,“写,你是一家之主。” 裴琛翻白眼,接过请帖随手写了个名字,秦子义。 “你这比螃蟹爬好多了。”溧阳扬唇偷笑,指着秦字点评:“这只螃蟹要上天了。”裴琛的字也就裴熙好了些许,稍微能见人,裴熙当年的字先生见了都摇头说孺子不可教也。 裴琛一脸羞愤欲死的模样,恨不得咬上溧阳一口,溧阳朝她挑了眉眼,眉梢眼角染上了几分调皮。裴琛拿她没有办法,硬着头皮去写,溧阳在一侧研磨,红袖添香。 裴琛别扭地写了一连串的名字,溧阳认真点评,笔迹有些眼熟,与裴熙的螃蟹字有几分相似,但其形不同。 写了一个下午,几乎将京城内各户的名字都写上了,最后添上了欧阳旭的名字。 “对了,欧阳家出事了。”裴琛将欧阳家的事情说了一通,直起身子,冷冷一笑,“对方可真够狠毒了,用私盐来栽赃,若是查下去,欧阳家经得住查吗?我让欧阳玉找人顶下来。” 溧阳放下砚台,敛笑,说道:“民不与官斗,对方要的是钱,且看谁出声,就是谁动手的。你这样做倒也没错,京中谁这么缺钱又这么大胆子呢?” “二殿下?”裴琛脱口而出,二殿下买下永安楼,花费那么多钱,若不是从其他地方捞些回来,只怕家里支出都是问题。 二公主花销大,爱四处走动,上下游走,她的俸禄压根不够用,逢年过节的赏赐都是一样的,这回入不敷出了。 溧阳神色一凛,道:“此事我来安排,你不要掺和了,都是该死的幕僚惹事。” 殿下发怒,裴琛缩着脑袋继续下写请帖,努力装作不存在。 “歪了。”溧阳忽而出声呵斥。 裴琛眨了眨眼睛,默然道果然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将请帖撕了,重新来写。 一连重写了四五张,殿下才满意。裴琛写的手腕发酸,愣是不敢吭声。 写了一整个下午,收笔之际,裴琛将一张纸拿了出来,悄悄地递到溧阳面前,“签吧。” 一月三回协议。 溧阳面色铁青,悠悠的看着裴琛,裴琛继续缩着脑袋,不言不语,只将自己用了半日的塞到她的手中。 “孤的话不可信吗?要你用笔墨为证?”溧阳面色肃然。 裴琛抿抿唇角,想想也是,殿下说话何时反悔过。她点点头:“好,我信殿下。” 说完,她便将协议撕毁了。 溧阳笑了。 接下来两日溧阳忙得不见人,裴琛进入步军当值,先熟悉环境,到点当值,到点回家。 步军两万人,分布各宫,平日里操练守住宫门,裴琛先熟悉各处当值的点,步军内的人都知晓她连杀两名世家子弟一事,面上不敢挑衅,裴琛不与他们计较,私下里想着将人都换下来,换上自己的人。 赵康意休息两日后,裴琛将他放入步军,先从小兵坐起,日日跟着她。 此时,柳家被抄家,柳正被处以极刑,户部侍郎空出一职,陛下令溧阳暂时顶上,朝堂上下风向骤然变了。 裴家设宴,百官来贺。欧阳玉一照就到了,就连柳叶都来送上薄礼,顾照林辞去刑部主事的官,溧阳将她拨去了京城女学。 林新之巴巴地跟在顾照林身后,柳叶连连蹙眉,私下里询问裴琛两人的关系。 裴琛笑笑,柳叶脸色就不好了,裴琛解释林新之官位,柳叶摇首道:“此人心思不正,小林性子耿直,两人不妥当。” 裴琛不好多说了,将欧阳玉推荐给她,并说明了欧阳家的地位。欧阳玉阔气道:“我给您修建一间学堂。” 柳叶笑得不行,欧阳玉愧疚道:“驸马于我欧阳家有恩,我尽些微薄之力。” 提起裴琛,柳叶就不停地夸赞,可惜人家娶了公主在先,轮不到她家小林。 几位公主接踵而至,二公主与三公主一起,四公主与五公主坐在角落里不与人说话,六公主板着小脸生人勿近,七公主缠着元辰练功夫,唯独八公主如狗皮膏药一般跟在溧阳身后,溧阳见谁,她就见谁。 裴琛忙着与官场上的同僚们说话,她鲜少出门,恰好在这回认识官场的人,一来二去,见到许多熟悉面孔,只不过此时对方都很年轻,官阶不显。此时的重臣都没有活到十多年后,一朝天子一朝臣,官场迭起更换快得让人收料未及。 半日忙碌至开宴,太后赐下珊瑚宝树恭贺,众人围着宝树观赏,人人称赞。 二公主阴阳怪气道:“太后偏心啊。” “太后偏心是常事,二妹今日才知道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太后曾与你说过让你嫁给裴琛,是你自己一口拒绝,如今来阴阳怪气怕是晚了。”溧阳低眸微笑,“晋阳侯世子比起裴琛可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你悔吗?” “你、大姐姐是在炫耀吗?”二公主气得脸色通红,险些崩不住。 溧阳朝她笑笑,“确实是炫耀,听闻陛下在给你定夫婿了,只是不知对方功夫可好、可受太后恩抽宠、家中祖产如何。” 二公主登时说不出话来,溧阳讥笑,“后悔也无用了。” 二公主噎住了,转身走了,午饭也不吃。 三公主不解,“大姐姐,你气她作甚?” “我喜欢。”溧阳冷笑,抬眸看向人群中的裴琛,芝兰玉树,“你二姐姐肠子都快悔青了。” “未必呀,你看我上赶着,大姐夫也没有接受。就算当初二姐姐同意婚事,大姐夫也未必会答应。”三公主吐槽,“大姐夫眼光锐利着呢,这回人家救了欧阳伯父,欧阳家对他感激涕零呢。” “你都知道了?”溧阳看向三公主明蕴。 三公主撇撇嘴,道:“昨日才知的,他们还没查出来幕后凶手,但顶替的人死在牢中了,若是欧阳伯父进去也是凶多吉少。” “欧阳家死里逃生,也算是运气好,你让欧阳家谨慎些,此事不可再出第二回了。”溧阳说道, 三公主头疼,道:“大姐姐,我们再谨慎也抵不住人家故意陷害啊,你知道背后是谁吗?我定弄.死他们。” “确实,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溧阳心事重重,这回横山一事由柳正全部挡了下来,背后之人都未曾露出马脚,这也是棘手之事。柳正愿意隐瞒,女眷们流放,男儿斩首,也不知明澜究竟给予他什么好处。 上辈子他弃明澜不顾,这辈子为何就拼命保护了。 有些古怪。 裴琛挤了过来,看着两人:“在说什么呢?” “在说二姐姐当时拒绝太后的提亲,如今悔得肠子都青了。”三公主白了裴琛一眼。 裴琛奇怪:“什么提亲。” “你忘了吗?太后替你向二姐姐提亲啊,当时你就在场的,你忘了?”三公主挤眉弄眼,嬉笑道:“你是故意忘的吗?” 裴琛毫无记忆,或许这是原主的记忆了。她摇首道:“我肯定不会答应的。” 溧阳挑着秀眉,道:“你当时答应了。” 裴琛惊讶:“……” 第38章 甜 公主看看大姐夫,又看看大姐姐,还可以这么调.戏? 裴琛未及做出反应就被人推搡走了,溧阳并未阻拦,只凝着她的衣角,久久不语,满庭喧嚣也无法阻止她怀疑裴琛的身份。 裴琛究竟是不是重生之人,当年是不是假死,成了她心底最大的疑惑。 客人嬉笑玩耍,沉闷多日的裴府难得热闹起来,裴琛被人推搡着投壶比赛,她手持箭羽,十投十中,客人们叫好,七公主似拿了她的银子一般大喊着大姐夫威武。 溧阳轻笑,似乎回到了上辈子愉悦之时,她的重生之路似乎艰难,似乎又不那么难,改变皆在于裴琛。 站在众人中间,她看着裴琛颀长的身形,白净的面容上皆是冷静自持,她在想:倘若明熙长大了,能否与裴琛一般优秀。 她的明熙还那么小就承认那么多的痛苦,将来能否如常人一般长大,终究是个问题。 一时间,溧阳的心疼得揪了起来,随着客人们一声高出一声的欢喜,她的心徐徐沉了下去。 傻了又如何,她可以给明熙最好的生活,平安长大,一生顺遂,没有裴铭,明熙会生活得很好。 自我安慰须臾后,溧阳重新振作起来,眼中平静如波,再不见半分波浪,留下的只有与往日一般无一的宁静。 时有宾客来夸赞她的驸马优秀无双,世间难寻,她笑了笑,裴琛的优秀哪里是外人所知晓的。裴琛身子最大的弊处便是她的身子,除此之外,竟也寻不到她的弊处。 溧阳立于众人之间,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向投壶的少年热,身形修长,芝兰玉树,她的背影似乎成了一副最美的丹青图,而她是丹青手费尽心思绘画出的完美人物。 午后散席,宾客散了大半,珊瑚宝树也被挪进了库房由专人看管起来,裴琛回屋休息,躺在床榻上似乎很是疲惫。 溧阳回屋,婢女伺候她净手换衣,接着,婢女们都退了下去,溧阳走到床榻旁。 裴琛睁开一只眼睛,面前女子皮肤粉妍,面色青涩,十八岁的溧阳清纯美好,她笑了笑,道:“都走了?” “走了。”溧阳颔首,俯身坐了下来,“今日太后心情不错。” 死了外甥还能心情不错,由此可见事情诡异。 裴琛与太后相处时日不多,不如溧阳对太后的了解,裴琛闻言后犹豫了会儿,说道:“封王的旨意应该到了余杭,你说舅父若活着,何时会出现?” “等王府建造好,顾家的人搬入王府,亦或是太后觉得的时刻。”溧阳说道。 裴琛躺下后冥思苦想,疑惑道:“舅父如何逃离的呢?太后如何知晓他还活着呢。” “太后的眼线那么多,我们如何知晓,禁卫军调动之际,或许就入了她的眼睛,借机设计。当然这是我的猜测,太后能耐,我们需多学习一一。尤其是知微见著的本能,当年闹得天下大乱,女学诸人将她奉若神明,与朝堂诸臣对抗也要逼得先帝立她为后,魄力与能力都不是我们这些晚辈可比。”溧阳叹息。 提起太后,更多的是敬佩,谁又能做到以天下为棋盘,天下百姓皆是她的棋子。 裴琛翻身要睡觉了,微闭上眼睛,道:“我们横竖不吃亏,何必想那么多呢,等着破局那日。” “还有一事,陛下给明澜定了亲事,是子规先生的孙儿,无官阶无品阶。”溧阳歪了歪脑袋,她喜欢与裴琛说朝堂上的事情,冥冥中将裴琛当作了幕僚知心好友。 裴琛有些惊讶,“可是追随先帝的子规先生?” 子规先生是前朝第一批女官,后隐退,先帝建国之际,她回京辅助,天下太平之际又离京了,权势于她们而言似乎如浮云。 这样不在意权势的人家与痴迷于权势一公主,当真合适吗? “一殿下不会答应的。”裴琛言道。她记得一殿下最后嫁给了一位将军,叛变之际,她还小,记不大清楚是哪户人家,但绝对不会是子规先生家的孙儿。 事情似乎发生了变化,且变化惊人。 “不答应也得答应,人家已在进京的途中了。” “我觉得那位郎君会很惨,一殿下会经常欺负他的。”裴琛语出惊人。 溧阳唇角抽了抽,裴琛的想法很惊人,却也很实际,她说道:“确实如此,但我听说那位郎君功夫也很好,两人打起来,明澜未必会得便宜。” “亲事是太后定的吗?”裴琛好奇,毕竟这么奇怪的一对也只有太后娘娘才会想的起来,陛下想不出来。 溧阳笑了,“不知晓,我是从陛下处得到消息的。我们知晓柳正与明澜脱不了关系,太后未必不知,苦无证据,还不能让她发泄一一吗?” 言罢,两人都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等着看好戏。 柳正被绳之以法的当日,溧阳去见他了。陛下赐予他五马分尸之刑,旁人避之不及,唯有她敢上前,顺势将裴琛揪了过来。 刑场内黄沙铺地,五匹马由着专门的人牵着看管,柳正躺在地上,面朝上,脑袋与四肢都被绑上了绳索,绳索一端系在了马上。 裴琛不理解溧阳的用意,溧阳却说道:“他有些奇怪。” “是很奇怪。”裴琛点点头,绷起了面孔,上辈子弃主而逃的人,这辈子如何甘愿为主认罪呢。 溧阳睨她一眼,道:“哪里奇怪。” “他和一公主之间的关系好像没有好到抛弃全家人的性命。”裴琛想了想,委婉叹息,但是人家要挡住,她也没有办法。 溧阳问她:“你如何看出来的?” 裴琛说不出来了,总不能说我经历过后世,知晓他背主。殿下会喊捉鬼道士来捉她的,她摇摇脑袋,道:“直觉。” 溧阳嘲讽道:“你的直觉可真厉害。” 裴琛不回话,殿下说的都对,她点点头,这时狱卒开始拉动着马匹,绳子纵然拉紧着,柳正四肢被拉直,整个身子悬在空中。 裴琛惊讶得长大了嘴巴,下意识抬手捂住溧阳的眼睛,“看了会做噩梦的,我们出去买糖葫芦吃。” 溧阳拂开她,直接走到柳正面前,冷冷说道:“我已派人去追你的妻儿了,届时你守护的秘密也不再是秘密了。” 话音落地,柳正发出凄惨的叫声,马蹄嘶鸣,极限拉扯。裴琛跑过去捂住溧阳的眼睛,顺势将人拖了回去。 肢体撕裂,血溅尺,黄沙之上满是鲜血,裴琛看了一眼分裂的肢体,下意识吐了出来。 溧阳面色如旧,拍了拍裴琛的脊背,到底是谁没有用呢。 离开刑部,裴琛面色发白,找到路边卖糖葫芦的直接买下整根,自己扛着糖葫芦一面吃一面送人,溧阳跟在她的身后慢条斯理地咬着糖葫芦。 街市上很热闹,喧嚣繁华,由于裴琛的阔气,两人很受小孩子欢迎,屁股后面跟着一群四五岁的孩童,毕竟这个时候再大些的孩童都在学堂里读书。 走了百来步就遇见了与钱就和店家争得面红耳赤,裴琛上前给店家塞了一根糖葫芦,抵了两文钱。 店家这才罢休,裴琛将最后一串糖葫芦递给顾照林,“顾大人今日休息吗?” “嗯,驸马怎么在这里?”顾照林看着孩子气的吃食莫名笑了,曾几何时,一根糖葫芦是她梦寐以求的吃食。 她轻轻地咬了一口,裴琛说道:“殿下想让柳正死不瞑目就来看看他受刑,没什么大事。” 顾照林唇角抽了抽,微微一笑,道:“驸马真会说笑。” “一样的,我们准备去吃午饭,你要一起吗?”裴琛挑着秀气的眉眼,笑得眼睛没有缝隙,“糖葫芦甜吗?” “挺甜的,我刚好有几件事想告知殿下。”顾照林看向裴琛身后步外的公主殿下。 裴琛挪动也不挡住她的眼光,幽幽说道:“那是我的妻子,注意你的眼神。给你一根糖葫芦,你就要踩着上天了。” 顾照林立即收回视线,揖礼道歉。裴琛哼哼两声,拉着她找了一间酒肆走进去。 进了酒肆才发现酒肆是胡女开的,一袭异域服装吸人眼睛,裴琛惊讶,顾照林小心解释:“这里有许多胡人开的店铺,吃食也与大周不同。” 大周立国四十多年,包容万物,吸引外来客,外族人在大周开设店铺可减免赋税。这是其一,其一是鼓励百姓经商,抛弃士农工商的不平等约定。 因此大周做生意的人也比前朝多了许多,外族人更多,就连女学里也有胡人的踪影。京城女学有一门课便是外语,各国语言,想学都可以去报名,顾照林当年就学了四五门外国语言,只是她没有去鸿胪寺,而是去了刑部查案。 人落座后,胡女掌柜扭着腰肢就走了过来,“位是新客,给你们优惠些。” 裴琛点了几样特色菜后询问顾照林的意思,顾照林也点了几样,胡女掌柜殷勤地介绍本店葡萄酒。裴琛见状要了些,掌柜扭动着腰肢去厨房了。 裴琛看着胡女的背影,顾照林也跟着去看,说道:“胡女与我们大周女子相貌不一样的,驸马喜欢吗?” “喜欢你个鬼呦。”裴琛翻了白眼,能不能不要那么耿直,当着公主的面问她喜不喜欢其他女人,到底是耿直还是居心不良。 跑堂的先送来葡萄酒,两人之间的吵架戛然而止,裴琛品了品酒,有股甜味,顾照林喝了一大口,立即皱眉,“味道不正。” 她这么一说,跑堂的不乐意了,立即说道:“客人是故意找茬的吗?您去外面问问我家的酒是最纯正的。” “行了,下去吧。”裴琛心里鄙夷,店大欺主呢,她又看向顾照林:“你找殿下有什么事?” “有,关于女学的事情。”顾照林立即放下酒盏,开口说道:“女学内攀比成性,许多课程如同虚空,无人问津。且许多勋贵出身的女子打压寒门学子,欺凌学子,逼迫人家退学。” “这件事为何无人上报呢?”溧阳皱眉。 顾照林叹气,道:“何人敢上报,不瞒殿下,就连我进去也……” 两人欲言又止,溧阳与裴琛如何不明白他她话中的含义,但见顾照林目光澄澈清晰,并无厌恨之意,一人微微松了口气。裴琛说道:“单凭你一人言语,如何抵挡住十人数人的诋毁。” 顾照林抬首看向窗外行走的路人,再不复曾经的天真模样,她叹道:“我意欲回柳先生处教学了。京城女学内达官贵族多如牛毛,我一人无力,我已给上司递了辞呈。” “能让你这么心如死灰,可见此事棘手。”溧阳打趣道。 掌柜将人点的菜送了过来,人沉默下来,胡女掌柜勤快地介绍着菜色,顾照林拿起一块牛肉就放入嘴边啃,丝毫不在意自己的举止是否道:“女学之弊处太深,女孩子之间本就喜欢攀比,学习倒成了摆设。” “你想的问题并不难,开一场考试,以才学定夺,末位者休学回家。”溧阳说道,“女学如今的性质已变,太后年岁大了,难以顾及,陛下事务繁忙,我今日得些空闲,恰好去看看。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去看看。” 顾照林嘴里的牛肉忽而咬不动了,吃惊地看着公主:“您愿意管?” “自然要管,京城女学若无用了,选不出合适的女官,朝堂之上,便又会恢复往日格局。从基础来看,京城女学格外重要。既然她们不愿意学就打发回家,腾出位置给想学的女孩子。”溧阳放下酒盏,语气坚定,看向裴琛:“你要去吗?” “去阿,我去看看可有好的练武苗子,我想建立一支女子军队。”裴琛吞下口中的酒水,“我与殿下心意契合,既然想整顿就整顿到底,不必惧怕。” 两人达成一致,顾照林看得目瞪口呆,“您一人愿意做得罪人的事情?” “大概和你一样,想做些古板的事情。”裴琛玩笑道。 她刚说完,一人拎着大包小包冲了进来,不是林新之又是谁。 溧阳扶额,裴琛抿唇偷笑,顾照林恍若看不见一般继续吃肉,林新之挤到顾照林面前,“阿林,你怎么在这里,你上司找我,说你又递了辞呈。” “嗯,她们不想学,我也不想浪费时间,林侍郎,你来劝我回去的?”顾照林故意压低了声音,显然不悦了。 林新之觑了一眼公主驸马,小心翼翼地扯了扯顾照林的袖口:“我们回去再说。” “就在这里说,女学弊处多,我改不了,也不愿意随大流,不如离去。”顾照林放下筷子,心情不大好,侧身凝着林新之,认真说道:“我只想做些有意义的事情,不想庸碌度日,林侍郎,你我想法不同,你不必劝说我。” 林新之窘迫之极,一个哆嗦,道:“那你去我府上,我开个学堂,如何?” “你……”顾照林为难的叹了口气,道:“你回去吧,我今日还有事,午后回女学。” “你要回女学去闹吗?”林新之继续哆嗦。 顾照林垂眸,不予回应。林新之急了,说道:“你要闹什么呢,辞去就辞去,何必回去苦苦纠缠,阿林,你这样会被人穿小鞋的。” 裴琛托腮,看着道貌岸然的林相大人如何追心上人的,她摇摇首,哀叹一声,道:“林侍郎,你究竟喜欢顾姑娘哪里?” 顾照林相貌普通,五官秀气,丢在勋贵女儿家堆里几乎没什么亮眼。相反,林新之衣袍鲜亮,气质高华。 “我喜欢阿林的性子好。”林新之厚着脸皮说道。 裴琛与溧阳对视一眼,双双闭上嘴巴,齐齐装作哑巴。 吃过午饭,人要去女学,林新之不想去,可顾照林义无反顾的背影似一记棍棒敲在她的心口上。 当裴府马车动步的时候,她选择跟了上去拦住马车,“殿下,可能带臣一道同行?” “可。”溧阳示意车夫停了下来。林新之利落地爬了上去,贴着顾照林坐下,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马车穿过街坊往城外驶去,出了城门往女学驶去,一个时辰后在女学门口停下。 出示令牌,门人放行。女学与国子监相似,一应品阶都是由国子监得来的,一行人进去后,祭酒便匆匆来了。 祭酒是女子,后跟司业,两人匆匆而来,溧阳扫了一眼,开门见山,道:“太后令我来女学巡视,我既然来了,不如将女学生卷宗拿来,我考较一番。” “殿下突然而来,他们并未有准备。”祭酒为难道。 溧阳坚持:“若给你们准备,孤便不来了,你唤几个你的得意门生过来吧。” 祭酒与司业对视一眼,祭酒立即去安排,司业领着四人去内学。 女学内风景好,假山小桥流水应有皆有,各处楼台都是修建最好的,就算占地也比初建时扩大了两倍。教学设施甚至远高于国子监,师资力量亦是偏向于女学。这些都是太后多年来争取得来的。 进入内学,是一间可容纳两百人的大殿,内设百张桌椅,窗明几净,桌椅皆是崭新的。 裴琛初来此处,再想起柳先生处,两下比拼,可见女学的师资力量,难怪柳先生想将孩子送来此处了。她叹息,溧阳面色凝重,道:“倘若太后知晓此处阳奉阴违,必然大怒。” “太后年岁大了,不要吵到她。”裴琛也有些不忍,她看了一眼顾照林,道:“将此处交给她倒是不错,横竖她是牛性子。” 溧阳笑了,坐在主位上,扫了一眼司业,“今夜,我开一场比试,就在此处,首名者可入朝,末尾者女学除名。” 司业脸色大变,看向顾照林。顾照林坦然地对上她的视线,轻轻摇首,示意她莫要说话了。司业是她的上司,两人共事多日。 司业立即去安排,吩咐人给四人上茶。 裴琛在大殿了走动,地砖清晰照人,窗户洁净不染尘埃,这里看似干净,可给人的感觉却很肮脏。 究竟是哪一步错了呢。 裴琛走了几步回到原处看向顾照林:“六艺中当有骑射,殿宇在何处,我们去看看,这里有殿下看顾。” 顾照林揖礼,立即说道:“驸马随臣来。” 国子监有的课程,女学都有,女学甚至比国子监更注重安全,各处都有身强力壮的婆子看管。裴琛走到暗处,就见到两个婆子在洒扫,她直接走了过来,询问道:“姑娘们学习如何?” 婆子不言语,裴琛立即从腰间扯下香囊,掏了些碎银子给她们。 两人对视一眼后,将裴琛拉至暗处,“学习怎么样不知道,但倒有日日成群打架的。” 裴琛多问几句,婆子们拿了钱将知晓的都说了出来,裴琛越听脸色越差。 最后裴琛又给了些铜钱,领着顾照林往校场而去。顾照林大气都不敢喘,驸马气势凌人,她都不知该说什么。 午后有骑射课,校场上站着几十人,校场上摆着十几个箭靶,女孩们穿着统一的衣物,两两站在一起,鲜少有人去碰弓箭。 裴琛走过去,博士上前揖礼,裴琛示意她莫要说话,自己拿起弓箭对着女孩们,顷刻间,女孩们惊恐不已。 裴琛怒喝一声:“拿起你们的箭,要么我射中你们,要么你们射中我。” 此言一出,女孩们尖叫起来,不少人围在一起拉着其他女孩子做挡箭牌,被推出来的女孩子吓得大哭,哆哆嗦嗦摸到弓箭,抬起箭与裴琛对射。 裴琛等着她射箭,女孩同时也在察觉裴琛在等她,鼓起勇气射出一箭,裴琛侧身避开,她指着箭靶:“射箭靶。” 女孩不过十一岁,吓得浑身哆嗦,博士递给她一支箭,悄悄说道:“射中箭靶,你便可翻身了。” 女孩眼睫一颤,悄悄看向裴琛,深吸一口气,努力抬起弓箭,嗖地一声,箭已出弦。 箭中箭靶,却未中红心。裴琛点点头,走上前,说道:“我是步军统领裴琛。” 闻言,女孩们松了口气,裴琛冷笑道:“危险之际将自己的同伴推出去做挡箭牌,足见你们的品性。” “裴统领故意拿箭对着我们,是你错在先。”人群中的高个子女孩说了一句,言辞犀利。 她说完立即得到许多人附和,裴琛淡笑道:“我有错。你们就没有错吗?” “生死之际如何谈对错。” “生死之际看出品性。” “她不过是草民之女,我乃安国公之女。她身份卑贱,自该为我们抵挡危险。”高个子女子桀骜地抬起下颚。 裴琛无奈,身后传来脚步声,“好一句我乃安国公之女,若是陛下知晓你说出这样的话,你父亲的爵位可能保得住。” 溧阳举步而来,言辞冷淡,目光深邃。博士率先揖礼问礼:“臣见过溧阳公主殿下。” 女孩们立即行礼,匍匐在地。 “既然你们如此高贵,女学怕是容不下你,博士,送她出女学。”溧阳淡淡吩咐一句,语气不容置喙。 博士为难,站在原地不敢言语,安国公之女楼姝呵了一声,转身高傲地走了。 溧阳适时添了一句:“谁想走的可以一起离去。” 话音落地,楼姝停下脚步,立即看向人群中的好友。然而她们垂眸不敢行动,只能装傻充楞。 楼姝狠狠一跺脚,裴琛轻笑道:“你以为你安国公的名号能响彻京城?” 楼姝气得小脸通红,哭着跑开了。 溧阳说道:“骑射乃六艺之一,你们竟如此对待,来此做什么?玩闹戏耍同窗,你们对得起陛下的栽培吗?” 众人垂首不敢言语,顾照林唉声叹气,一副惋惜之色。 裴琛唤来博士:“可有精于骑射的学生,你将人唤来,我考较一一。” 博士立即应声,扫了一眼自己的学生,唤来同僚,低低说了几个名字,同僚转身走了。 “你叫什么?”裴琛走到方才与她对射的女孩身前,“你方才一箭缺少些臂力,多加练习。” “学生陈泞。”陈泞战战兢兢地回应,脸色发白,小声解释:“学生为同窗所弃,统领不觉得学生无用吗?” “不是你无用,是你父母祖上无用。”溧阳接过话来,冷笑连连,“倘若你的父母权势滔天,她们敢推吗?” 裴琛嘲讽:“自然是不敢的。” 两人一唱一合,说的女孩们低头不敢言语,一句话不敢说。 很快祭酒赶来,面有难色,上前说道:“殿下,准备妥当了。” “好。驸马,我先去了。”溧阳同裴琛说话,扫了一眼祭酒,转身离去。 顾照林看着溧阳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眼驸马,犹豫后还是决意跟着驸马。 裴琛考较女孩们的骑射,又看了舞剑,女学里骑射刀剑都是必学的课程,除了身子不适的,其他一律不准缺席。 然而这些规矩形同虚设,博士们不敢得罪女孩背后的家族,时日久了,渐渐地没什么人来上课。 裴琛失望,问顾照林:“你说她们攀比,为何不比较功课呢?” “这些女孩子多是家族显赫之人,她们压根不需要走科举。”顾照林解释。 裴琛不理解:“为何还要进来呢?” “进入女学读书的女孩子学识渊博。”顾照林嘲讽,“女学宗旨已然变了,八公主对此并不在意,甚至觉得楼姝之言是正确的,血脉高贵注定了身份高低。” 裴琛冷笑,“我带你去见太后,你要什么建议与太后说,你敢吗?” “为何不敢?”顾照林惊讶,“八公主也是陛下收养的公主,并非大周皇室血脉,与我等并无特殊。前朝旧室以血脉论高贵,我朝并无此等规矩。” 裴琛不言,八公主是陛下亲生骨肉,血脉自然高贵,然而陛下并非先帝亲生,如何论高低。顾照林不懂,裴琛不好言语,一番考较下来,骑射箭术极差。 回到大殿,溧阳亦面色不展,不用说也是一样的情形,她对祭酒发火:“年一度的春闱,女学内拔尖的人愈发少了,我以为是学生们懈怠,谁知是你们带头懈怠,孤失望,太后娘娘会更加失望,夜考取消了。你去太后面前解释,另外孤会将楼姝一事告知陛下。” 溧阳一刻都待不住了,扫了一眼崭新的桌椅,道:“你们侮辱了这里。” 祭酒面色苍白,顾照林忍不住说道:“殿下,还是有刻苦的学生。” “不用解释,你们的解释脏了孤的耳朵。”溧阳抬脚,怒气冲冲走了。 祭酒等人面面相觑,就连裴琛也未曾料到殿下会如此生气,林新之看着一份份卷子,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对祭酒说道:“学生们没错,是你的错,你纵容学生贪玩,视规矩如无物。你该知晓进入女学,你就该一视同仁,而你呢。祭酒,学生在这里读书的时候,风气可与现在不同,您想一想,为何会变成这样。” 言罢,她揪着顾照林一道走了,裴琛默默地跟上她们,她对此处有很大的想法,想招些女学生,可惜如料想差距太大。 登上马车,车夫缓缓甩动鞭子,四人皆是沉默。 溧阳雷厉风行,回城后直面陛下,裴琛将顾照林领去太后跟前。 太后晚饭吃得很丰富,一桌子膳食,裴琛直接坐下,顾照林拘束,太后示意她坐下,道一句:“我见过你,女学魁首,如今做什么?” “女学博士。”裴琛说道,夹起一块烤鱼就放入嘴里,鱼肉鲜美,她眯住了眼睛,说道:“姑祖母,您的身子可好?” “说吧,又有什么噩耗?”太后理智的放下筷子,凝着顾照林:“女学的事情吧?” 顾照林被太后一眼看得心口发憷,忙撩袍跪下来,“太后,小臣有事要禀。” “说吧,就当我下饭菜了。你怎么把我鱼肉吃了,就那块最嫩了,哎呦,你筷子真长。”太后埋怨一句,转手夹一块虾肉放入自己的碗里,“赶紧说。” 顾照林苦着一张脸,慢慢的将事情说了一通,裴琛将楼姝的一番话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太后愣了愣,看了眼自己碗里的虾肉,道:“怎么没有酱料呢。” 宫娥立即去取酱料,裴琛夹了一块虾肉放入嘴里,味道正好,不需要酱料。 太后说道:“小八呀年幼,不需和她计较,祭酒不必做了,回家种红薯。至于楼姝……” 她看了一眼裴琛,语气缓慢下来,“剥去楼绪安国公爵位,楼姝如此不羁,我派几个女先生去教一教,八公主日后不准去女学了。至于顾照林,我给你月时间,你代掌祭酒之职,月后,若不能改变女学,你也回家种红薯。” 顾照林被太后一连番的话击得半晌没有回应,楼家惩罚得太重了,女儿过错连累父亲丢了爵位,古来头一遭。裴琛见状推了她一下,“你应不应啊。” “应、应、小臣谢太后娘娘,月后小臣若无所作为,小臣甘愿受罚。”顾照林喜极而泣,接连叩首。 太后却说道:“女学一事,我早就知晓了,等着看你们谁开口。” 裴琛愣住了,“您这是等我们上套呢。” “还我的鱼肉。”太后抬首看着裴琛。 裴琛讪笑,“吐不出来了。” 顾照林破涕而笑,立即爬了起来擦擦眼泪。 太后只动了两筷子,就不吃了,语重心长道:“教学这件事上若无接班人,一时昌盛并不代表日后,我能做的就是稳住现在。各处都会有霸凌之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自古就有的道理,不必愤恨不平。你该做的就是去改变,趁我活着想做就去做,我若死了,你就什么都做不成了。” “顾照林,你的性子呢过于古板,不懂变通。我希望你在女学中要懂得改革变新,不要拘泥于礼法。但是最重要的是女孩子们的安全,这是重中之重。如果可以,你可以去国子监感受一一。你当年考中的时候,我见过你和林新之。我说你迂腐,不是说你性子不好,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 顾照林万分愧疚,耷拉着脑袋不敢抬。 “好了,你们去吃饭,我去见见陛下。”太后站了起来,唤来宫娥,蹒跚而去。 顾照林忽而就哭了,哭得很大声,裴琛慢悠悠地吃着烤鱼,品味着太后的话,一日昌盛不代表日后。 天色黑沉,宫娥们点亮烛火,裴琛吃完了整盆鱼肉,顾照连哭得眼睛红肿。 离开寿安宫的时候,顾照林哭得走不动路,由宫娥扶着登上宫车,而太后一直未回。 到了宫门口,溧阳等候多时,她们换了马车,顾照林抽泣,溧阳忍不住说道:“太后打你了?” “没打,就是说了些鼓励的话,就成这样了。”裴琛擦擦唇角,哀叹一声,“顾祭酒,你的出息呢?” “顾祭酒?”溧阳惊讶。 裴琛玩笑道:“顾大人升官了,不过是代祭酒,为期月,若是无法改变女学现状就回家种红薯。” “我不会的,我知晓女学弊处,必会做出改变的。”顾照林受到鼓励,握紧双拳。 溧阳看向裴琛,裴琛笑得不行,她这才注意到林新之不见了。 “回家去了,她怎么会沾染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呢。”溧阳点评道。 裴琛傻眼了,“她怎么跑的这么快呀,我还以为她要做好事呢,原来是自己先跑了。顾祭酒,你选同伴的眼光不大好呀。” “不是我选择她,是她选择我的。”顾照林脸蛋红彤彤的,“其实她有更好的选择,但她还是愿意选择我。” 裴琛撇撇嘴,溧阳无语望着车顶。 女孩子出门在外不容易,到了裴府后,吩咐元辰将顾照林送回家,元辰欣然领命。 回到裴府,绝义来禀新宅修缮的进程,说来说去说到欧阳府上。这回欧阳府受到惊吓,在京低调许多,也舍出去一大笔银子。 明目张胆的收受贿赂,也是让人开了眼界。 想起一公主家的几个新幕僚,两人重重的叹了口气,溧阳疑惑道:“她的招数看似高明可又似蠢人行为。” “自掘坟墓罢了。”裴琛点评一句,她忽而多了些许心思,与溧阳说道:“殿下,我觉得你莫要管她的事情,照这么下去,她很快就被陛下厌弃的。” “我也有此意,尤其是这回横山的事情,太后已然察觉,只是念着陛下的情分而不装作不知罢了。”溧阳也有此意。 两人回到卧房,婢女们迎了过来,伺候两人更衣净手。 坐定下来,已是亥时一刻,溧阳还未吃晚饭,婢女们刚摆了膳食。 宫里的暗探来传话,楼氏的爵位被废了,女学祭酒司业被免职,八公主被禁足,不准随意出宫。 裴琛闻言后拨了拨碗内的羹汤,屏退婢女,与殿下说道:“八公主的自信来自何处呢,血脉高贵,打太后的脸面呢。” 这一回,她理解到太后在朝的威望了,一门侯爵说废就废,八公主更是说罚就罚,丝毫不顾及陛下的颜面。 溧阳慢慢地品着今日的羹汤,神色不展,想起八公主前世的作为,眉眼紧蹙,亦没有回答裴琛的话。 裴琛吃饱了,只喝了一碗汤,溧阳心中有事,胃口不佳,吃了半碗米饭就停下筷子。 婢女们进来收拾残羹,两人辗转呼窗下品茶。明月如圆盘,银辉皎皎,覆盖大地。 窗下落下层层银辉,光色动人。 溧阳凝着银辉久久不言,裴琛吃了两片瓜果,心情疏朗,她说道:“八殿下有那样的想法,想必不是一日两日了,她是陛下亲生又如何,太后不会高兴的。” 她说完,回应她的是一片无声。 溧阳垂下眼睫,寂静无声中,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向脑海,一时间五味杂陈。前世不知小八的想法,如今才知,血脉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一片阴影中,眼前多了一片瓜果,她抬首,裴琛托腮看着她,笑靥如花,顾盼生辉。 “瓜可甜了。” “裴琛,我想吃糖葫芦。” “现在吗?” “现在。” 裴琛露出无奈的笑容,没有埋怨亦没有嫌弃,反而好声好气地问她:“是要我去买,还是让仆人去买?” “不一样吗?”溧阳微笑,面容姣好,方才的阴翳散了大半。 “自然不一样的,我买还是他们买看你的心意。毕竟我去买的糖葫芦更甜。” 第39章 荒唐 “你又不是圣人,怎么会更甜。”溧阳不理解裴琛的说法,更深露重,也未必能买得到糖葫芦。 “罢了,睡觉。”溧阳放弃了。 裴琛被她说得直摇头,殿下的脑子里只有政事,压根没有□□。 躺下睡觉。 裴琛掰着手指头计算,伸出修长的三指,“你要不要……” “改日。”溧阳将自己蒙进被子里,不露一丝缝隙。 裴琛低哼一声,转身睡觉。 过了中秋后,天气愈发凉快了,日子恢复正常,裴琛苦苦寻找裴铭,让杭城派的兄弟在江湖上私下寻找,一面让步军的人在京城各处暗访。 到了九月里,余杭顾家的人入京,顾朝谙长子继承王位,王府已修缮后,不日将举行继承典仪。而此时的宫里也在筹备二公主的亲事。对象是十六岁的少年郎闵棠,如今暂住寿安宫。 随着顾朝谙长子顾修仪入宫,裴琛见到了可怜人闵棠,上辈子毫无交集,如今自然也是陌生人,但闵棠生得极为好看,昂藏七尺,面若冠玉。 太后坐在上首看着小辈们说话,懒懒地打了哈欠,裴琛上前询问太后身子可好。 “挺好的,就是梦见先帝喊我去吃猪肘子,梦见好几回了,此人居心不良。”太后说笑了一句,直起身子问裴琛:“步军当值可好?” “回姑姑母,挺好的。”裴琛俯身跪了下来,太后坐着,她总不好站着,索性跪了下来,说道:“孙女想在步军中添一支女子军队,听闻招摇将军也建过,后来没有办成。” “女子军队?”太后吃惊,久远的记忆涌入脑海,认真去想了想,道:“你手中至少要有十多名可管理军队的姑娘们,慢慢招军,不必在京城内找,楼姝之类的姑娘不在少数,去人贩子手中看看可有好筋骨的人。” 这个时候奴婢都是可以卖来卖去的,不犯法。既然不犯法,就从中去挑选,比富贵女儿家好用得多。 裴琛一一记住了,笑道:“还要等陛下支持,短时间内怕是无甚建树。” “倒也不急,如今天下太平,都是小打小闹了,但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做些准备也是好的。”太后勉励几句,面色和蔼,抬首看向人群中的闵棠,说道:“你问问闵棠的意思,你二人可以合作。” “好,孙儿去问问闵棠。”裴琛俯身叩首。 裴琛站起身来,注意到坐在席位上不动弹的二公主,三公主围着她说笑,可她面色僵硬。 裴琛走下来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闵棠走了过来,俯身揖礼:“裴驸马。” “闵公子。”裴琛颔首示意。 两人席位靠近,坐下来后说起了话,闵棠直言此回入京是想见识京都景色,言下之意并无娶公主的意思。 两人都不乐意成亲,是强组成怨偶吗? 裴琛觉得愈发违和,偏偏太后乐在其中,是哪里不对劲吗? 说笑几句,闵棠想要和裴琛走几招,裴琛摇首说改日。改日就是敷衍的话,就像公主在床上敷衍裴琛。 然后闵棠不好说话,坚持要试试,裴琛只得去殿外。 这时七公主拨开众人走了过来,先要与闵棠比试,裴琛乐见其成,悄悄退了出来,一侧的二公主垂睫不语,似乎并无兴趣。找满殿小辈皆是喜笑颜开,唯独她面色不展,就连丧父的顾修仪都时不时露出得体的微笑。 太后似乎不介意二公主的态度,悠然看着满殿小辈说笑,她也高兴,三公主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溧阳说话。 殿外打了起来,两人都是赤手空拳,你来我往比的是基础功。 七公主年幼,闵棠招数和缓,大有谦让的意思。七公主奋力反击,依旧无法靠近闵棠。 裴琛问溧阳:“这桩亲事能顺利吗?” “定了明年春日完婚。”溧阳说道。 裴琛咂舌,看来历史是要改变了,二公主这里必然会有些改变的。她自己想着,忽而有人喊她。 七公主败了,闵棠兴致勃勃地看着她。 裴琛不大想去,溧阳说道:“驸马身子不好,大夫嘱咐能不动刀剑尽量不要碰,闵公子要玩不如改日,我府上有几个好手,可陪你过几招。” 闵棠大失所望。裴琛淡笑。 午宴开始了,裴琛溧阳一席,二公主与闵棠一席,三公主独自一人,四公主五公主照旧一席,六公主与七公主一席,八公主禁足未来。 天气冷了不少,众人吃着暖锅暖暖身子,闵棠是个有趣的人,席间说说笑笑,逗得太后频频发笑。 散席后,闵棠巴巴地跟着溧阳与裴琛,想要试试裴府好手的功夫,反将二公主搁在一处,气得二公主甩袖离开。 闵棠不知所措,呆呆地看着二公主的背影,自己抓了抓后脑勺,无措地问溧阳:“我做错了吗?” “你……”溧阳不知该如何说,闵棠才会十六岁,比明澜小了两岁,两岁之差,闵棠还是个贪玩的孩子。而明澜却是攻于名利的成年公主了。 裴琛默然,只怕日后二公主府上的矛盾更多。 闵棠不管,要回裴府一道过招。走出宫门,裴琛将实在宫门外的元辰找来,介绍给闵棠:“此人与你同岁,功夫甚好,借给你两日。” 元辰瘦弱,皮肤黢黑,并不惹眼,站在闵棠面前,两人身高差距就很亮眼。闵棠皱眉,道:“会不会说我欺负人。” 元辰一顿,不客气道:“等我打得你满地找牙,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是吗?”闵棠不信,略微一眨眼,果断朝元辰出手。 元辰来自江湖,日日面临突发事件,说动手就动手,面对闵棠袭击也没有惊慌失措,沉稳地避开,再是猛烈回击。 两人在宫门口大打出手,吸引禁卫军前来,溧阳示意他们退下,自己也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人过招。皇甫仪说得没错,裴琛确实眼光独到,无论是元辰还是赵康意,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联系到前面的刘舒等人,裴琛极有可能是重生之人,但裴琛是目的是什么呢? 裴铭至今毫无踪迹,大海捞针,前世的时候她找了十多年都毫无消息,这一世难道又要重蹈覆辙? 溧阳心思重重,裴琛兴致勃勃地看着两人过招,元辰虽说身子矮小,可力气大、爆发力强,闵棠显然不是对手。她笑了,与溧阳说道:“闵棠要吃亏了。” “是吗?”溧阳无甚兴趣,反而直接问道:“你可找到裴铭了?” “没有,我让杭城派的兄弟在江湖上多注意。”裴琛收回视线,听到裴铭两个字,高兴的情绪一扫而尽,只有无尽的愁绪。 裴铭找不到,就只能斩断他前世的臂膀了,慢慢来,急不得,还有十多年呢。 她叹气,前面的闵棠被元辰一圈打得爬不起来,元辰挥挥拳头,“怕了吗?” 闵棠爬了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肩膀,哼哧出气,道:“我输了,等我回去练习几日定赢了你。” 说完,闵棠一瘸一拐地走到溧阳面前,“公主,您这个护卫功夫极好,借我用几日,可成?” “也可,她性子不好,你多担待。必要的时候希望您替她多担待一二。”溧阳慢悠悠地笑说。 闵棠满口答应了,揪着元辰回宫。 元辰大怒:“我为何要随你回去。” “我可以付你银子。”闵棠一副不服输的姿态。 元辰立即就笑了,“好说好说,我可以控制自己的力气,绝对不会打伤你的。” 闵棠大窘,裴琛笑得不行,溧阳也是无奈摇首,这两人可真是一对活宝。 笑过不过两声,赵康意颠颠地跑来,他进入了步军,换了一身甲胄,浑身凛然正气。 “驸马,兄弟们来信了,顾先生有消息了。” 杭城距离京城有几百里之远,中间隔了数座城池,快马加鞭也要三日三夜不眠不休,裴琛接到消息后领着两百步军出城。 溧阳搬回了公主府,正大光明守着小明熙,三月大的孩子按理应该会笑了,可明熙小脸板着,没有多余的表情,好在胖了些,小脸圆润不少,溧阳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晚上,她将明熙放在自己的床上,她静静躺着,明熙也静静躺着,睁大眼睛,不哭也不闹,像是木头人。 灯火重重,三月大的婴孩没什么动作,溧阳觉得无趣,指尖摩挲她娇嫩的肌肤,接连哀叹。明熙身上一股奶香味,粉妍的小脸上透着几分健康,算不得粉雕玉琢,也与常人无异了。 溧阳望着她发亮的眼眸,心中也有几分雀跃,这辈子就收养明熙,做她的母亲,好好照顾她。 上一辈子的恩怨烟消云散,情爱也跟着消散。 她只是她的母亲。 溧阳阖眸,陷入黑暗中,闻着明熙的气味,她梦到了初见孩子的那回,脏兮兮的孩子蹲在路边,手中抓着脏兮兮的果子,狼吞虎咽,同伴们蹲在一起,她们盯着一家包子铺。 包子铺里有各种馅料的包子,肉糜的、素菜的,香味扑鼻,热气涌动。几个孩子望着不断吞了吞口水,她让人去买了几个包子送过去,裴熙不肯接,但她的同伴吃的狼吞虎咽,她急道:“你们不问问就吃,卖了你们可怎么好。” “卖了就卖了,吃一口包子就算死了也值当。” 裴熙急得跺脚,凶巴巴地瞪着仆从,迈着小短腿伸手推开仆从。仆从怒了,“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是狗,你一家都是狗,我是人。”裴熙叉腰,胸脯抬得高高的,眼睛瞪得圆溜溜,试图在架势上赢了仆从。 仆从也不高兴了,又去买了十个包子分给她的同伴,偏偏不给她吃。 肉眼可见小小的孩子不断吞着口水,眼中闪着光,偏偏不肯服输,一双眼睛似要吃了仆从。 仆从最后揪着裴熙的衣领似拎着老母鸡般将人丢上马车,溧阳终于笑了,被情蛊折磨多日后她罕见地笑了。 裴熙倔强担心同伴,小小的孩童警惕性很高。 仆从将人带回公主府,裴熙傻眼了,坐在凳子上,小短腿无措的晃悠,小手数度朝着精致的点心伸去,数度又缩了回来。 溧阳不知她的坚持,五岁的孩子能有如此高的自制力已然很不容易了。 裴熙在破庙中长大,险恶的环境下依旧保持自己善良的心,与裴铭截然不同。或许裴熙的母亲是一位善良的女子。 婴孩半夜啼哭,惊醒梦中人,溧阳慌忙坐了起来,乳娘闻声而进,抱起婴孩喂奶。 溧阳扶额,自己竟然梦见那么小的裴熙,她凝着面前小小的婴孩,心中压抑得厉害。 明亮澄澈发光的眼眸难道这辈子看不见了吗? 明熙若傻了……溧阳不敢再想下去了,蓦地躺了下来,浑身疲惫。 乳娘喂奶后将孩子放了下来,她还不会翻身,睁着一双眼睛望着屋顶,呆呆傻傻。溧阳打起精神去哄她笑,摸摸她的小手,摸摸她的小脸,可孩子毫无反应。 或许她太小了,不懂回应。 溧阳安慰自己,重新躺了下来,她深深呼吸,小孩子忽而蹬了一下腿,身上盖着的被子被踢掉了。 “小腿挺有力气的。”溧阳愈发安慰自己了,看她这一脚不像傻子。 她稍稍安下心来,一夜好眠。 清晨起来,孩子也醒了,眼珠子转了转,小腿蹬了两下,被子又被踢掉了。溧阳轻笑,捏着她的小鼻子,“多踢几下,病就好了。” 可惜,明熙并没有回应,呆呆地看着虚空。饶是如此,溧阳心情也好了不少,上朝之际,唇角微扬。 朝会上,众臣禀事,顾朝谙可能未死的消息传回京城,顾修仪继承王位的典仪暂停,女帝显得面色不快,若是未死,顾家可得了大便宜。 二公主提议撤了封王的旨意,立即遭到言官反驳,就连三公主也阴阳怪气地怼了一句,二公主颜面无存。 下朝后,二公主留下,依旧提议撤销王爵。女帝言道:“朕已下旨,岂有撤回之理。” “陛下,先帝创建大周,顾家并无功绩,如今太后要封王,本就无理。”二公主据理力争,“如今裴家得侯爵,顾家得王爵,好处都让他们占了去,哪有这么好的事情。陛下,顾朝谙回京封王,太后处岂非更加得意。” 女帝面色难看,道:“你一小辈做好自己的事情即可,太后得天下女学敬仰。顾朝谙桃李满天下,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贬得一文不值。你若无事就去寿安宫与闵棠好好相处,温柔些。学学溧阳,如今与驸马相处融洽。” “陛下心中只有溧阳,她如此好,您怎地不立她为太女。”二公主不服气,一脸倔强。 女帝倒也不在意女儿的口无遮掩,佯装怒骂一句:“朕要立谁,你也没有说话的余地,成亲前你莫要上朝了,与明堂好好相处。你喜欢功夫好,朕给你找了个功夫好的,你该收收心了。” “陛下本就偏心,如今大姐夫继承侯爵不说又掌管步军,闵棠依旧是一介白身。”二公主心直口快地说了出来。 女帝无奈道:“闵棠年幼,等他长大些,朕自有安排。” 二公主见好就收,依旧不情不愿地往寿安宫而去。 此时的溧阳坐在户部官衙内,手畔摆着一摞摞账簿,问下属:“欧阳家私盐一事如何处置的?” “人在刑部死了,欧阳家持家不严,罚了些银子让他们长长记性。”下属谨慎道。 溧阳看了一眼收入,“三千两银子。” “回殿下,确实是三千两。” 溧阳勾了唇角,将账簿按住,又随手拿起另外一本账簿,说道:“请各部的主事过来,查一查账簿。” 新官上任三把火,下属们未曾想到火势会这么猛烈,当即吓得脊背冷汗连连,话都不敢说了。 溧阳慢慢说道:“孤既然来了,自然是将户部情况摸摸清楚,哪里缺漏,为何缺漏都该清楚。你们放下手头的事情先去查账。” “殿下,怕是人手不够,无妨,我问女学借些算账厉害的学生过来,你们不必担心。”溧阳轻飘飘地将皮球踢了回去。她抬首,冷冷地注视着下属:“孤说的话,希望你们能够放在心上,若是不放在心上,也不必留在户部,各科主事都是能力强的,想必会胜任你们的职责。” 下属脸色发白。 溧阳不与他们说笑,打发人去女学借了些学生过审核账簿。 户部官衙忙得热火朝天,其余各部亦是被吓得不轻,趁着户部来之前先将自己的账簿查清楚。 安静的朝堂突然热闹起来,勋贵各处开始走动,溧阳更是直接住在户部,亲自看管此事,大有一查到底的意思。 一连两日,户部官员困得睁不开眼睛,溧阳倒是精神奕奕,一查出数万银两的缺少,皆来自京城中勋贵们的税收。官员家眷都爱做生意,且不必商户生意小,一来二去,税务一事上就有所‘疏忽’。 溧阳查出来按兵不动,先是有人暗中弥补,悄悄将银子送过来,可依旧有人死猪不怕开水烫,没有弥补的意图。 溧阳欲重振户部,裴琛奔波三日后见到了床榻上生龙活给人讲学的顾朝谙,顾修仪喊了一声爹啊,然后扑了过去嚎啕大哭。 顾朝谙笑着摸摸儿子的脑袋,一面与人家说:“庄子说过……” 裴琛松了口气,揪开顾修仪将顾朝谙拉下床榻,顾朝谙站在地上跳了两下,“我的腿伤好了,等我把庄子说完,我说到哪里来了?” “您说到庄子与老子为何不是一个娘生的。”裴琛玩笑道。 闻言,顾朝谙连连点头,自顾自说道:“对对对,他们为何不是一个娘生的,不对,他们怎么就是一个娘生的呢,我刚刚说这个了?” 裴琛闪身退出屋,四处打量农户家,简单的小院子内晾了些菜干,锄头一类的农具摆在进门的地方。 简简单单的农家小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裴琛找了主人家打探,顾朝谙逃出生天,滚落山崖,摔伤了腿,也避开了匪徒,往京中送了信就安心在这里休养。 “何时送的信?”裴琛细细推敲。 “八月初六送的信。” 裴琛冷笑,八月初七送的信,也就说顾朝谙到京城的信指不定比她们回去的时候还要快,偏偏太后娘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翻天覆地闹了一通,陛下理亏,哑口无言,愣是给顾朝谙封了王,给她侯爵之位。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裴琛心服口服,笑吟吟地主人家说道:“送信的人在半道被害了,您就装作此事没有发生过。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会给您银子补偿的,只是此地不容你一居居住,我给您搬个地方。” 主人家傻眼了,裴琛立即拿了银两做出感谢,令顾修仪将人挪去余杭,动作要快,马上就走。 主人家本要拒绝,奈何裴琛给的报酬太过丰富,抵得上他全家几辈子务农。 顾朝谙的庄子还没说完,主人家就打包袱走人了,快得他目瞪口呆,裴琛没好气地将京中的事情说了一遍。顾朝谙摸摸自己的伤腿,“我就说过不要小看你姑祖母,回京吧,人家都欺上门来了,好歹给些礼物。” “调动禁卫军的柳正已经被五马分尸了,不过殿下控制住他的妻儿在找证据了,您莫要声张。”裴琛小声说道。 顾朝谙缕缕自己的胡子,“知道了,我们回京吧,对了,人家是冲着我来的。” “不是冲着我吗?”裴琛纳闷了,柳正也承认了,怎么又冲着舅父。 顾朝谙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的外甥,“他们喊着杀我顾朝谙,没说顺带杀我顾朝谙啊。” “他们杀人就杀人,还会告诉您顺带吗?您是不是读书读傻了。”裴琛捂住脑袋,“姑祖母那么聪明,您怎么就那么笨呢。” 顾朝谙要骂人了,裴琛赶忙就跑,让人准备马车,不忘说道:“送信入京的事情不能提,您千万记住了,要不然京城大乱。” 顾朝谙没好气地看着自己儿子,抬起自己伤腿踢了一脚,“看看你表弟,再看看你,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顾修仪被踢得哎呦一声,捂着腿也跑开了。 接到人后,裴琛松了口去,让人快马回京禀报,自己安顿车马,令人埋锅造饭,简单休息一夜,明日启程回京。 晚上围着篝火,顾朝谙拉着将士们说庄子,听得裴琛头疼不已,赶忙占领了小院内唯一一张床,将门从里面锁起来,先睡觉再说。 半夜有人踢门,顾朝谙大骂裴琛你个竖子,骂骂咧咧半晌后被自己儿子拖走睡厨房。厨房内铺了稻草,好歹比地上软了些许。 休整一夜后,众人回京,乌泱泱两百余人,官道上人鬼都不敢靠近,夜晚随处扎营睡在荒郊野外。 去时用了三日,回来用了六日,一来一回用了九日,已是九月底,满城枯黄,落叶遍地。 入京后,街面上摊贩少了一半,就连一些酒肆玉石铺子都关了门,可见上有户部封条。裴琛看得眼皮子一跳,户部如今在殿下手中,殿下在干什么? 心中再慌也要回宫复命,入宫后,她领着顾朝谙父子面圣。 女帝正与朝臣说话,闻言后立即将人请了进来,顾朝谙一瘸一拐地进殿,进殿后就跪了下来,大呼陛下万岁。 女帝亲自将人扶了起来,见顾朝谙眼下一片乌青,容色憔悴,心中酸涩,宽慰道:“卿家回来就好,太后记挂多日了,你先去梳洗,梳洗后再去见太后老人家。” 顾朝谙领命,再一瘸一拐地退了出去,裴琛规矩地站在一侧,见状说道:“陛下,舅父说那些人下杀手的时候说杀的就是顾朝谙,而柳正却说并未针对顾朝谙,两人言辞有出入。” 女帝闻言一凛,言道:“你的意思是有人利用柳正杀顾朝谙?” “回陛下,臣也觉得中间依旧有内情。只柳正死了,线索也跟着消失。但臣已派人去追柳正的家眷,想来会得到些线索。”裴琛禀道。 女帝点点头,“你去查,记住,莫要声张。” 裴琛领命,女帝令她回府休息,明日再回步军。 裴琛从大殿退出来就被太后的内侍领去寿安宫,顾朝谙还没到,她倒抢了先。 太后躺在躺椅上语重心长道:“想来此行亦有收获。” 裴琛没好气道:“孙儿收获破丰,还替您收拾了烂摊子呢。” “应该的,我替你收拾了多少烂摊子。”太后微眯了眼睛,朝裴琛勾了勾手,裴琛上前,她悄悄说道:“人可以善良,但不要当傻子。记住了,陛下就将溧阳当傻子呢。” 裴琛不解,太后不愿多说了,摆手示意她可以滚蛋了。 裴琛郁闷地离开寿安宫,太后话说了一半就不说了,可恶极了。 出宫遇见垂头丧气的林新之,十日不见,林新之瘦了一圈不说,眼下一片乌青,她好奇道:“你又被人下药了?” “没有,近日户部查账,我们账目对不上,嗯,愁得日夜睡不着觉。”林新之唉声叹气,瞅了一眼裴驸马,她动了动嘴皮子,道:“您借我些银子?” “多少?”裴琛视钱财如粪土,也没有在意多少钱,毕竟将来灾难来临,再多的钱也没有用处。 林新之眼睛亮了,伸出三根手指头,裴琛瞪大了眼睛,“你拿了这么多啊,还回去啊。” “我这是随波逐流,您看我府邸就知道了,我做生意呢,一时半会拿不回来。”林新之脸色涨得通红。 “罢了,你写张欠条,我让人给你送过去,莫要让殿下知晓,她会生气的。”裴琛摆摆手,顿觉头疼,询问外间店铺关了一半的事情。 “还不是你媳妇闹出来的,彻查户部,各处不宁,补缴不了就不准开门。世风日下,有谁干干净净。”林新之无语死了。 裴琛反驳道:“你自己不干净,休要诬陷旁人,殿下只是公事公办。对了,这回国库是不是该要丰盈不少?” 林新之一人就这么多,朝中上下那么多官员,可不就发财了。 “不知道,横竖已经抓了许多,殿下尚算宽容,补缴过了便过去了。关键许多人都缴不出来,比如我。”林新之望天叹气,这回算是栽进去了,眼看着裴驸马唇红齿白一副好糊弄的模样,她立即进谗言,言道:“您回家劝劝殿下,见好就收。” “不劝,再说下去,银子都不借你了。”裴琛拒绝被妖言所骗,摆摆手手要回家休息。 林新之找到了救命稻草,立即巴巴地跟了上去,路过公主府之际却见到门前停了一辆素色马车。裴琛奇怪,挑了车帘去看。 “是秦府的马车,多半是秦子义,秦家也补缴不上,秦子义来说情呢。”林新之阴阳怪气般开口,悄悄说道:“曾有谣言说殿下好女色,与秦子义暧昧不清。” 裴琛翻了白眼,殿下确实好女色,但不好秦子义,秦子义暗恋陛下,人家喜欢老姑娘了,殿下这样嫩的,人家看不上。 马车继续前行,公主府内秦子义久跪不起,溧阳扶额,看着一页页账簿,道一句:“你秦家竟……” 她欲言又止,秦子义匍匐在地,花枝颤颤,溧阳直言道:“我帮不了你,不瞒你说,秦家这个账目就算买了我的公主府也筹集不齐。” 秦子义一袭素衣,纤腰楚楚,哭得梨花带雨,“殿下,你我自幼一起长大,你该知我秦家的困境,祖父已逝,这笔账目不清不楚落在我父兄的头上。” 溧阳头疼,摆手制止她莫要再说了,“孤有心无力。” “殿下,子义唐突,还请驸马援助,届时我秦家必当答谢。”秦子义慌得不行,皎白的面色上染着艳红,眼含泪水凝向公主。 溧阳忽而冷笑:“驸马与你秦家无情无眷,为何要相帮。你且回去再想想其他地方,驸马今日回城。” 她赶走了秦子义,莫名心堵,走到明熙处看看孩子,绝义来报,驸马回府了。 秦子义在正门外,她思索一番从侧门离开,马车直接回裴府。 裴琛回府后先沐浴更衣,让人去顾夫人处报平安,拿了银子给林新之,自己躺在床榻上休息了。 溧阳闻声而至,瞧着床榻上的不由发笑,“回来怎地不与我说呢。” “你不回来了,一路平安,你猜得极对,太后留了后手,按住顾朝谙的信糊弄我们呢。”裴琛懒洋洋地翻过身子,侧躺下来。 溧阳俯身坐下,“你可善后了?” “善后了,就算陛下察觉也无用,人家已搬走了,查不出来的。”裴琛也是疲惫,“太后真让钦佩不已,这等情形之下不去杭城救人,反而想着先诈陛下。顾家人真是得了上天运气。” 溧阳轻笑,“看似运气好,实则是筹谋得当,你我这样被动,皆因对方在暗中。我将柳正家眷接回京城了,找到一份账簿,皆是柳正给明澜送的银两记录,其他的还在找。” “不急,慢慢查,对了,你为何彻查户部?”裴琛不解,殿下行事多存仁德,不会将人逼入绝境之中,这回行事恰恰相反,令人极为不解。 “逼狗翻墙罢了。”溧阳故作神秘。 她轻轻一笑,清艳无双,惹得裴琛心动,她登时从床上爬了起来,速度之快压根不像体弱之人,溧阳惊讶,被她直接捉上床榻。 “裴琛……” 裴琛不理会,先是咬上裴溧阳的唇角,堵住她接下来要反驳的话。 多日不见,亲密的举止让人心动不止,溧阳心颤眼睫发颤,整个人如风中落叶,而裴琛眉梢眼角都染着难以言喻的情愫。 贴着裴琛的身子,溧阳感觉身子的冰冷浸入骨髓,可身体内有股热流涌动,迫使她接受裴琛暧..昧的举止。 裴琛咬着她的耳朵开口:“旁人说你和秦子义之间不清不楚,说你好女色,嗯?你解释下。” “你……”溧阳最是正经不过,上一世至死前才与裴熙放纵过一回,如今却被人泼了脏水。她又羞又恼,唇一张一合,气得浑身发抖。 她缓缓出气,呼吸发烫,裴琛贴着她的侧脸,感受到从未有过的亲密。 怀中人软得一塌糊涂,她笑了,分明是谣言,她却想听殿下解释。 “我刚刚看见秦府的马车了。” “秦家有难,秦子义去找你了?你要么徇私要么借银子,你有银子借吗?” 裴琛气呼呼的,溧阳看似显赫威仪,可不过是花壳子,她不愿接下下属贿赂,说得银钱只有宫内赏赐和俸禄。她们这些收养的公主没有封地,溧阳也不过是空壳的封号罢了。 这也是三公主开始巴着她不放的原因,公主确实不大富裕。 “你要徇私吗?”裴琛恶狠狠地追问一句,掌心贴着溧阳的肩际,徐徐往下,落在后腰上。 溧阳气恼,言道:“你这是吃醋了吗?” “对啊,我不高兴了。”裴琛坦然,神色坦荡,“我和其他女人不清不楚,你高兴吗?” “挺高兴的。”溧阳耿直地说了一句,说完意识到自己错了,立即改口道:“秦子义是想求你施以援手。” 裴琛大怒:“做她的春秋大梦,我的钱丢给乞丐用都不给她用。厚颜无耻。” 女孩勃然大怒,溧阳忍不住笑了出来,身子轻颤,裴琛立即绷着脸,“你笑什么?” “你借钱给林新之,为何不搭救秦家?” “她都和你传出那样的谣言,指不定给我戴绿帽子,我还要救人家?我是不是脑子有病?”裴琛气得口不择言。 溧阳笑得不行,若非被裴琛压着,必然是前俯后仰,她笑道:“秦子义可太冤枉了,她心心念念做我后娘罢了。” “后娘位置也不给她,还有我阿娘呢。” “那你当真不救?” “不救,秦家式微,若非秦子义与你相交,谁会高看秦家,秦子义故作清高,裴府办宴都不来,我为何要搭救呢。” 溧阳敛笑,伸手捏住裴琛稍微长了些肉的脸蛋,道:“你先起来。” “你先解释,我还吃醋呢。”裴琛不动,伸手拿手去拨动她的耳环,溧阳怕痒,忙将自己的耳环从魔爪中解救出来,“无甚可解释的,我与她,干干净净。” 裴琛坐了起来,溧阳松了口气,深深做了两个呼吸,撑着坐了来,不觉笑出了声,“我只当你大气了,些许谣言也当作真了。” “秦子义好看吗?”裴琛好奇,才女久负盛名,按理来说,相貌应当不俗,冰清玉洁般的人儿才更惹人垂怜。 “你见过的。”溧阳心灵深处的怀疑又被拨了上来,隐隐透出几分诡秘。 上一辈的裴琛见过秦子义,她记得自己成亲时,秦子义来过,裴琛出席婚宴。相反季,今生成亲之际,秦子义因事没有过来。 裴琛若是重生之人,为何没有见过秦子义。 她不确信道:“你不记得了?” “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或许见过,她过于普通,我转身便忘了。有何奇怪吗?”裴琛不理解殿下为何疑惑。 自从成为裴琛后,秦子义一直未曾出现,上辈子自己来到殿下身边时年岁尚小,后来秦子义离京,自己当时还是个毛孩,自然没有见过。 “秦子义容颜倾城。”溧阳随口说了一句,秦子义偏于清冷,心绪不佳,一直未曾舒展过眉眼。 裴琛做出鬼脸,“你喜欢她这样的?” 溧阳便有无奈笑了,“你认真些,你究竟借不借?” “不借。”裴琛拒绝。 溧阳无奈道:“我也爱莫能助了,你当真没有见过她?” “我见过与没有见过很重要吗?”裴琛不解,殿下为何纠结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很重要。”溧阳轻叹一声,倘若你见过,那你便是重生之人,倘若你没有见过,你便没有重生,那又如何解释你之前的举止呢。 溧阳愁得蹙眉,十分想问出你可是重生之人。然而怕自己一出口,裴琛将自己当作妖怪。 人只可以活一世,死后饮了孟婆汤,什么事情便都忘了,怎么会有人带着上一世的记忆投胎呢。 溧阳很快打消自己荒唐的举止,心里的疑惑愈发深了,压根无法解释。 “我见过她,难道会因为她长得好看就借银子?”裴琛语气不快,“她就算长得如天仙,我也不借。 望着她认真的模样,溧阳忽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深陷疑难中,苦苦无解。 第40章 无耻 溧阳深陷自己搭建的囚笼中,苦思无解。 晚间,太后在寿安宫设宴替顾朝谙洗尘,只宣召溧阳裴琛以及顾朝谙父子,出人意料的将八公主宣了过来。 经过一段时间禁足后,曾经朝气蓬勃的小姑娘变得无精打采,溧阳上前宽慰一句,八公主咧嘴笑了,“大姐姐,是大姐夫去告状的,对吗?” 一句话堵住溧阳所有的话,溧阳淡笑,“你和楼姝很要好吗?” “要好谈不上,我为君,她为臣。”八公主笑得小眼微眯着。 溧阳如何不明白她话中意思,楼姝不配与她做朋友,溧阳言道:“你才八岁,年岁还小呢,我们都是一样的,陛下收养我们是我们的福气,切勿张扬。” “大姐姐,我并没有张扬,我只觉得君君臣臣终究是不同的。太后为何罚我们,皆因她是君罢了。”八公主歪了歪脑袋,笑意澄澈,大大的眼睛倒映着溧阳的面容。 “小八,人之初性本善,同样也说明人出生的血脉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溧阳引经说典故,试图说服她。 八公主言道:“前朝皇室为何尊贵呢,皇室诞下的孩儿便是贵人,我为何就不是贵人呢。” “可你不是陛下亲生。”溧阳终究恼了,冷冷睨一眼,转身离去。 回到座位上,裴琛淡然地整理衣袍,说都:“八公主的意思便是她是陛下亲生,故而尊贵。” 溧阳不语。 太后在陛下的搀扶下慢慢进殿,众人起身行礼,太后停在八公主面前,慈爱地笑了,言道:“小八也来了,身子可好?” “回太后的话,孙女一切都好,劳您挂念了。”八公主声音清脆,态度和煦。 太后点点头,与陛下一道落座。 宫人们鱼贯而入,摆上今日的膳食,人数过少,菜肴明显很精致,摆盘喜人,温度都是热的。 席间,顾朝谙近前敬酒,陛下夸其运气好,八公主歪着脑袋说一句:“顾家舅父,您得救后为何不送信回家呢。” 顾修仪捧着酒盏的手抖了抖。 裴琛抿了口酒,慢悠悠开口,道:“八公主今日不大高兴,毕竟敢过问长辈的事情。” “大姐夫你能管女学的事情,我就不能关心顾家舅父吗?”八公主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眼睛望向顾修仪,“顾家表哥,你抖什么呀。” 顾朝谙摸摸胡子就笑了,道:“他呀,碰了酒就手抖,八殿下既然问了我便直言,我确实让人送信回京,可那人半道被截杀,尸骨无存。也不知是谁做的,八殿下的好意让我想起我的粗心,早知如此就不该让人送信了。” “小八愈发聪慧了,见微知著,是好事,小八既然不去女学,也该学习。陛下可选好少傅了?”太后随意开口,将烫手山芋丢给了女帝。 女帝说道:“在挑选了。” “陛下,臣想去国子监教学。”顾朝谙先声夺人,“您觉得如何?” “好,你既然有心也是好事。”女帝略微失望,她刚想让顾朝谙做少傅,未曾想对方不等她开口就去国子监。 席上众人心思各异,裴琛两耳不闻窗外事,拉着溧阳说着今晚的菜色,两人更是酒足饭饱,散席之际,两人携手离开,反是顾朝谙酒醉了被自己儿子背出宫,陛下领着八公主离开。 回到马车上,溧阳松开裴琛的手,说道:“你的猜测或许是对的。” “八公主刁蛮。”裴琛简单点评一句,上辈子的八公主登基时亦非年幼,行事举止已稳重许多,而现在的八公主似乎有些刁蛮任性,今夜席面室上是一番言语是在羞辱溧阳,可这样又透露出她无甚心机的刁蛮性子。 裴琛看着女孩,斟酌说道:“她以前并非这样的。” 裴琛语塞,在殿下眼中,妹妹们都是活泼可爱的,讨厌的都是府内幕僚。每回提到二公主,殿下都会觉得是幕僚生事。 两人不再言语,回府后各自梳洗,裴琛累得不行,喝过青莞送来的药就睡着了。溧阳转而去书房见幕僚。 秋日里渐渐凉了,转眼到了十月初,树叶落了一层又一层,裴琛忙着步军操练的事情,回府的时日渐渐少了,溧阳大多时候住在公主府,两人碰面的时候不多。 顾朝谙辞去王爵后搬去了国子监,誓与学子们同吃同住,闻言,顾照林愁得不行,国子监有大儒在,女学就剩下些调皮的女孩。 顾朝谙三辞王爵,最后含泪受封搬进去王府,顾修仪也去了国子监读书,一切都顺风顺水。 只秦家贪污,秦家卖了宅子搬出了府邸,秦父被剥夺官位,秦府一府人都被赶出了京城。林新之闻言后,特地去裴府给裴琛道谢。 裴琛并未见她,忙得脚不沾地,由人举荐新得了几个好苗子送进了步军,都是十岁左右的女孩子,功夫好,由元辰领着操练。 她忙得不行,就连溧阳都见不到她,反是闵棠日日去步军寻元辰说话过招,对元辰比对自己未过门的妻子还要热心。 户部查案一事渐渐进入尾声,该罚的罚,该补的补缴,一时间,朝堂上下腾出许多空缺,吏部又忙成一团,各地调遣能臣回京递补。 忙过十月至十一月后,裴琛入宫面圣,站在大殿前却见一女官面容昳丽,天光之下,皮肤娇艳,媚目婉转,竟十分美丽。当今圣上并不好色,后宫无一人,百官也曾劝谏陛下立皇夫,可陛下收养了七八位公主,联想陛下出身,百官也不再劝说了。 是以后宫内只有几位公主和太后娘娘,并无皇夫后妃,眼前这位女子似乎打破了陛下矜持自制的传言。 裴琛上前,双脚踏在最后一阶阶梯上,对方立即朝她行礼:“下官起居舍人秦子义见过裴驸马。” 裴琛目瞪口呆,秦家被罚,秦子义反而入宫了,一时间,她竟不知该说什么,怔忪两息后回了半礼,“秦大人客气了,我求见陛下商议要事。” “陛下在与人说事,还请驸马等候片刻。”秦子义垂眸,修长的脖颈很是好看,穿上官袍,浑身透着凛然寒气,肩际弧度很美,侧颜正面完美无瑕。天光在她的身侧洒下一缕金光,威严肃穆之下,她的美盖过了大殿的肃穆,似丹青手下最美丽的仙人。 裴琛倒吸一口冷气,她恍惚明白殿下为何问她可曾见过秦子义,或许见过她,自己就不会袖手旁观而不愿搭救了。 裴琛轻笑,转过身子朝一侧走去,美丽的女人也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秦家败落,秦子义入宫会简单做个起居舍人吗? 日日靠近陛下,日日贴着陛下,春心荡漾,早晚会成为殿下的后娘。 匆匆一眼已是惊鸿一瞥,倘若日日相处,陛下会不动心吗? 裴琛笑了。 “驸马笑什么?”秦子义追问。 秦子义不仅人很美,声音也好听,给人一种冬日温泉从耳畔流淌而过,叮叮咚咚,让人极为舒服。 裴琛回身对上她追随而来的视线,抿住唇角,言道:“我笑秦大人如此美丽却选择入宫,有些可惜了。” “女子未必非要嫁人,陛下致力于朝堂事,一生未立皇夫,也是我等的榜样。”秦子义挑起秀长的眉眼,道:“我以为殿下也不会轻易嫁人的,未曾想竟选择了裴驸马。” 言下之意,公主没有遵守与她一般终生不嫁人的诺言。 裴琛轻笑,“约莫是我太过吸引人。” “驸马好口才。” “我说的是事实。人都是会变的,好比秦大人,曾经待字闺中,说入宫就入宫,也让我大吃一惊。”裴琛勾了唇角,其实秦子义早些放些身段,秦家未必落至今日的地步。 殿外弥漫着诡异的气氛,内侍宫娥们具不敢言语,秦子义长身玉立,裴琛身姿挺拔,两人站在一起尤为惹眼。 殿门开启,溧阳从殿内走出来,乍看到两人也是一惊,秦子义朝她行礼:“殿下。” 裴琛面色阴沉:“殿下,我能进去了吗?” “可。”溧阳颔首。 裴琛直接越过她,抬脚入殿。溧阳不解,这时秦子义走近她,倾靠身子:“殿下的眼光差了些。” “是吗?你之前可是期盼她伸以援手的,可惜她听信旁人说你我不清楚,她这才恼了。”溧阳连眉头没有皱一下。 秦子义品着她话中的函含义,“看来驸马偏听偏信,也没有自己的判断。” “秦大人有自己的判断,如今进入宫廷,是媚上还是脚踏实地,孤也帮不了。”溧阳抬脚走了。 走了几步,她忽而又顿住,言道:“陛下心有所属,秦大人莫要白费心思,或许你很美貌,但你仅仅美貌罢了。” 秦子义挺直了腰杆,微微一笑,目光冷冷,道:“我的美貌可让驸马恍惚了一瞬间。” “是吗?我家驸马没什么见识。”溧阳轻巧地怼了回去。 秦子义微笑,笑容温婉得体。 溧阳走下台阶,站在垂龙道上,回身望向秦子义,美貌与才能凝聚一身的女子,确实不可多得。 听秦子义所言,裴琛确实初见她,也就意味着裴琛不是重生之人。 那眼前一切,仅仅是裴琛自己随机应对? 溧阳再度陷入苦恼中。 裴琛从大殿出来,秦子义已不见了,至宫门却见殿下的马车,她疾步走过去,登上车马。 “殿下是不是有话与我说?”裴琛开门见山。 “秦子义是我举荐入宫,陛下知晓她的才学,我仅仅一提,她便应准了。”溧阳拨了拨腰间玉璜。 裴琛瞪大了眼睛,“你给你自己找后娘,你可真得体啊。” “孤大概脑子被驴踢了。她方才说你见到她后羡慕不已,动心了?”溧阳垂眸装作不在意般提了提。 裴琛冷哼出声:“她确实很好看,但是与我有什么关系。她说她是秦子义,我就很惊讶,毕竟秦家都已败落。她又如何进宫的,我猜测是你举荐的,故而很惊讶。” “她好看吗?”溧阳抬眸,双眸湛亮。 裴琛意兴阑珊道:“好看啊,才学惊人,但是我觉得她很古怪。” “哪里古怪?”溧阳立即被她的话吸引了,显然忘了自己的初衷。 “她在撩我啊,她为何撩我?”裴琛眨了眨眼睛。 溧阳凝眸,“你愈发自恋了。” 裴琛挑挑眉:“我说真的,她举手投足都在散着媚意,你说她是清冷的,可对不上啊,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溧阳:“……” 裴琛的看法与旁人不同,哪怕作为女子的溧阳都很欣赏秦子义的美丽,赏心悦目又觉得心情愉悦,而裴琛明显不是,心思反而和男人一样。 溧阳扶额,默默在想:果然,她的驸马没什么见识。 然而,裴琛见过无数女人,前世登基后下面人畏惧她特献上许多男人,后来又送了许多妙龄女子。正因为女人见得多了,才感觉到秦子义身上的媚意与那些女子极为相似。 然而她不好明言,总不能与殿下说:我见过的女人太多了,尤其是诱惑人的女子,秦子义与她们极为相似。 她若说了,殿下准问她:你在哪里见识那么多女人? 她该如何回答? 罢了,不说。 “你将她举荐给陛下,万一她给陛下上眼药怎么办?”裴琛开始担心枕头风,这样的事在前朝可不算小事。 溧阳说道:“太后娘娘在呢。” 裴琛:“……”太后娘娘知晓头一个掐死你。 阔别多日,两人简单说了几句政事后,溧阳询问裴琛的身子。 “吃了青莞的药好了许多,平日里不再那么犯困了,熬上一夜也不成问题。” 听闻熬夜,溧阳皱眉道:“不能熬夜,极伤身子。” “知道了,我建了女子军。编入步军,人数不多,十几人,寻到好苗子就再说。”裴琛托着下巴,看着美人,心情好极了。 看着看着她又想起了秦子义,不免说道:“殿下还是多加注意些秦大人,女色在前,容易迷惑心智。” “我既然敢将她举荐给陛下,就不怕她闹事。莫要忘了,陛下并非好色之人。这些年来莫说秦子义,比她更貌美的人不在少数,陛下可曾心动过?”溧阳说道。 裴琛没有溧阳那么自信,只说道:“倘若你想错了呢?” “我便手刃她。”溧阳语气轻快。 裴琛摸摸自己的脖子不敢再说了。 多日未见,裴琛不想惹对方不高兴,便闭上嘴巴不说话,回府的路上又包了一大根糖葫芦,元辰眼睛没缝,赵康意哼哼两声,裴琛主动放他出去喝酒,给了银子又嘱咐花再多的银子没有关系,千万不能惹事,遇事忍上三忍。 赵康意满口答应了,领着兄弟们出府快活了,元辰扛着糖葫芦高高兴兴回府去了。 白露白霜看着多日不见的主子高兴得不行,立即打水伺候裴琛沐浴更衣,裴琛洗了个澡,青莞尽职地过来诊脉。 “驸马身子好了许多,不可懈怠,再接再厉。”青莞点评一句后也不开药了,目光裴琛黑了一圈的脸颊上徘徊,微笑了笑,“驸马一去多日,这回回来可走了?” “倒也不忙了,初入步军不敢懈怠,与他们同住了些时日,摸清下属的秉性,日后好行事。三娘近日住的可曾习惯?”裴琛收回手腕,左手抚平右手袖口,简单的动作做来透出几分洒脱。 青莞见状说道:“驸马身子好,心情也好了。公主也在,我替公主探脉如何?” 溧阳没有拒绝,依言伸出手腕,青莞伸出三指,一面询问道:“除去初八外,殿下平日里可有不适?” “与寻常无异。蛊虫在何处?”溧阳问道,毒发之时也感觉不出蛊虫在何处,每回都如同被烈火炙烤,烧得全身滚烫,恨不得钻进冰块中消热。 青莞凝神,回道:“我若知晓蛊虫在何处,倒也不会什么都做不了。知晓在何处,直接挖出来不就好了。大海捞针难,子蛊更难。殿下的身子尚可,很好很好,不需开药的,若不想难受,每月初八行房事即可。你们既然是夫妻,情蛊只会增添房事乐趣,不会有什么麻烦。” 看着青莞自信的面容,她想起明熙,便说道:“我有一幕僚,她家中有一孩子身子不好,三娘可能医治。” “只要不是情蛊,我都试试。”青莞自信道。 溧阳松了口气,“明日我让断情送你去公主府,还望你尽心医治。” “什么毛病?”青莞随口问了一句。 溧阳看了一眼裴琛,微微摇首:“孤也不知。” “行,明天就明天,我去一趟,殿下驸马可歇息了,有事传唤我。”青莞作势拍了拍自己的药箱,又朝裴琛眨了眨眼:“驸马,记住,只可献身不可鲜血。” 溧阳面色发红,裴琛更是尴尬不已。两人恨不得找地洞钻了进去,始作俑者乐呵呵的提着药箱走了,更是不将两人的尴尬放在眼里。 都是女孩子,都是那么点事情,都一样的,没什么好尴尬。 屋内一片寂静。 “应该找个人收了青莞。”裴琛煞有其事说道。 溧阳却摇首:“她这样挺好的,免得出去祸害人。” 裴琛不服气:“你怎么不说林新之祸害人。” “林新之只祸害顾照林。”溧阳保持滤镜观点。 裴琛瞪大了眼睛,“你摸着你的良心说话,方才那句话是肺腑之言,不会被五雷轰顶?” 溧阳紧紧地闭上嘴巴了,为点小事被雷劈就不好了。裴琛从她淡然的神色寻到了一抹畏惧,可见她自己也是害怕的,对林新之也不深信。 可见,就连带着滤镜的溧阳对林新之始乱终弃的行为亦是不满。 两人都停了下来,气氛中有些尴尬。裴琛托腮看着美人,心情倒也愉悦,在脑海里搜寻半晌才说道:“我觉得步军内一些规矩可以改一改。” “宫内布局都是沿着前朝而来,深入人心,你刚来就安分些。你的身子不好,可以趁机休息,冬日来临,于你的身子而言并不是好事,你每年冬日都会发病,待到明年春日再说。”溧阳反对了,抬首对上裴琛缥缈的视线,她下意识摸向襟口,有些迟疑,不知裴琛在看什么。 她警惕,裴琛却在想着自己的事。溧阳侧身,说道:“你既然得空去看看新宅,秦家府宅被户部收了回去,陛下正考虑将秦宅赐给四公主改为公主府。” “两位公主府在一起,陛下不会怀疑结党营私吗?”裴琛从自己的心事中走了出来,略微不解。 “不怕,四公主胆子小,注定与皇位无缘的,陛下也放心。”溧阳解释。 四公主胆子小,性子内向,几乎不爱在人前说话,这是去鸿胪寺当值,性子开朗了些,可一遇到事还是哭。这样的性子让人头疼,也只有五公主可以受得住。 裴琛不知陛下的心思,想起太后说的话:溧阳的道:“与世无争倒也是好事,只她二人的事情何时是个终头呢。” “她们是公主,锦衣玉食,自然要肩抗责任。说到底,她们不如我幸运,可又比我强。”溧阳恍惚,眼神呆呆的看向前方,一瞬间的功夫让自己放空。 天光之下,细长的眼睫在眼睑上落下一片阴影,素净的面容上显出几分阴翳,清冷之余又添几分愁容。 “她二人唯有放下公主爵位才可,公主肩负责任,若沉溺于欢乐中,对不起陛下也对不起万民,倒不如丢弃爵位与荣华富贵,归于民间。若是可以,我也想归于民间。” 裴琛心颤了颤,见她精神不济,闻言有几分沮丧之意,不由想起前世大周灭国,是命运使然还是掌权者无能,亦或是窃国者狠辣,种种原因让大周陷于风雨飘渺中。 人生来便有自己的责任,皇室血脉尊贵,可在大周,能力卓越者胜任,与血脉无关。公主们来自民间,身份普通,因缘际会被陛下带入宫中抚养,获得荣华富贵的同时也肩负着天下苍生的重任。 裴琛有些难受,可溧阳性子并非沉溺享乐,被陛下教养得很好。她哀叹一声,道:“四公主入鸿胪寺后办差很好,也努力在学,倘若为了情爱要隐姓埋名,又有些可惜。” 当情爱与责任矛盾之际,究竟该如何选择呢。 裴琛难以抉择,她做过皇帝,知晓其中的艰难。那日溧阳去后,她想立即跟着去,上穷碧落下黄泉,永生永世不分离。 一腔热血付诸于情爱,可她是窃国者女儿,身上肩负重担,唯有完成自己的使命才可随心做些事情。 她睁大眼睛看着溧阳,眼中清澈透明,痛苦的回忆袭来,心无端疼了起来,她还是找不到裴铭。 找不到裴铭,将来的噩运就无法避免。 溧阳说道:“且看她二人自己的选择,二公主成亲后还有三公主呢,她的事情还有些早了。” 裴琛没接过话了,因为三公主的事情更为棘手。三公主嫁给了欧阳玉的兄长,最后却和欧阳玉一块殉情了。 那么历史可能更改呢? 历史在岁月长河中是事实般的存在,如何改,怎么改,甚至能不能该都是问题。 裴琛忽而想起二公主,二公主的亲事就改了,那么三公主也可以。但如何改,令欧阳玉代替兄长娶了三公主? 那欧阳家的长子该如何见人? 两人各有心事,渐渐地都不说话了。 枯坐良久,溧阳起身说道:“我去书房。” 户部查账的事情进入尾声了,各处都很配合,查出许多陈年烂账,该补的补,该罚的罚,国库丰盈了些许。 只一桩不好,她落下了心狠手辣的名声。 这么一想,她坚韧的步伐松懈了些许,走入书房后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在书案后坐下。 联想四公主的事情,她蓦地有些烦躁,陛下处好说,天下人悠悠众人如何堵得住。当年先帝与太后用了极端的办法,她们果断坚毅,四公主五公主生性懦弱,如何比得了先帝与太后。 她靠坐在了椅子上,脊背弯了下来,可脑海里神经崩得紧紧的,一刻都不敢松懈。 重生一回,她所做的事情很少很少,唯有保全大周,才可谈小儿女的情爱。 她合上眼眸,无端想起裴熙,她忽而有一个想法:倘若裴熙在,她会怎么做? 四公主五公主的事情该如何解决,废弃爵位归为庶人吗? 书房内光线黯淡,书案上摆着的毫笔轻轻摇曳,似是有风。溧阳凝着毫笔,树欲静而风不止。 渐渐地,天色黑了,她从回忆中走了出来,面色沉凝,另辟蹊径,才是最好的出路。 天色入黑,秦子义着一身官袍入府拜见。 饭桌上的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尤其是裴琛,“她追到家里了,要做什么?” “勾引你。”溧阳放下碗筷,婢女立即递上湿帕子,她接过擦擦唇角,慢悠悠起身,“我去,你吃饭吧。” 裴琛往嘴里塞了一大块鱼肉,听话的点点头。 溧阳消失在黑夜中。 片刻后出现在外厅中,秦子义长身玉立,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开头便是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四公主吻了五公主,恰好被陛下所见。” 事情来的比算计中更快,溧阳震惊,面上波澜不惊,淡淡道一句:“姐妹之间互相玩耍也在情理中。” “她们已及笄,如此不分轻重,已属犯错。陛下震怒,将两人各自关在宫内,此事也被压了下来。臣来是想告诉殿下此事,也当还了您举荐的恩情。”秦子义弯腰揖礼,姿态谦逊。 溧阳在主位上坐了下来,令人奉茶,自己微微笑道:“秦大人小题大做了,小小打闹不必放在心上,也谢谢你半夜而来相告,明日我去见陛下澄清一二。姐妹二人感情好,互相玩闹失去分寸,算不得大事。” “殿下为何要避开呢?她们暗生情愫是事实,与小打小闹无关。”秦子义言道。 溧阳扬起下颚,语气冰冷:“秦大人为何给她们扣上不伦之恋的帽子呢?” “臣亲眼所见,说的是事实。”秦子义态度坚决。 溧阳说道:“孤未曾看见,不会何谓事实。” “陛下认定,便是事实。” “陛下非圣人,亦有可能错了。时辰不早,秦大人请回吧。” “阿浔,你为何与我置气呢。”秦子义无奈极了,“你变了,明明是事实,偏偏与我狡辩。” 溧阳冷笑:“你诬陷我妹妹,孤还要与你好声好气说话吗?此事不劳秦大人,孤会与陛下解释,更深露重,你快些回去休息吧。” 秦子义叹息:“臣来是给殿下报信的,如何解决是殿下的事情,臣不会过问。此事被陛下压了下来,望殿下守口如瓶,切莫害臣。” “多谢秦大人好意了。”溧阳起身揖礼答谢。 秦子义温柔道:“阿浔客气了。” 溧阳立即让人送秦子义回府,一路上小心照看。 秦子义再度答谢,转身离开花厅,在绝义的指引下登上马车离去。 今夜乌云遮月,星辰黯淡,天气阴阴沉沉,逼仄得厉害。 回到卧房,菜又热了一遍,她已然没什么胃口了,灯火通明的屋内有些刺眼,她捂住眼睛不肯说话。 裴琛好笑道:“她又勾.引你了吗?” “陛下发现四公主五公主的事情了。”溧阳无力道。 裴琛意外:“这么快吗?我猜是不是亲眼看到她们举止暧昧?秦大人也在场,对吗?” “嗯?”溧阳抬首放下手臂,她沉吟片刻,明白了裴琛的意思。 裴琛并未立即说话,而是给她夹了块鱼肉,“吃饭吧,明日再说,最坏的打算也是废弃爵位,于她们而言未必是坏事。” 溧阳沉默,低眸看着碗内鲜嫩的鱼肉,不禁在想:戳破她们的感□□,于秦子义而言有什么好处。 秦子义的目的是复兴秦家,两位公主不管朝堂事,如透明人一般,与秦子义而言几乎毫无交集。 屋内缄默无声,裴琛静静地看着美人用饭,只盯得溧阳面色发红。 “你盯着我做甚?” “殿下好看。” “无耻之徒。” “我有牙齿,你看,白亮着呢。”裴琛厚着脸皮凑到溧阳面前,咧嘴露出自己贝齿,“你看看,我没有骗你。” 白露比白霜悄悄笑了起来,她们主子愈发有趣了,殿下明明不是说牙齿。 溧阳被她取笑,尴尬不已,唯有埋头吃了半碗饭,再也吃不下后让婢女收拾残羹。 她要去沐浴,裴琛巴巴地跟着,然后伸出三个手指头,“协议一回都没有履行呢。” “回去。”溧阳怒了,抬手退了裴琛一下,裴琛哎呦一声,溧阳无动于衷。 裴琛尴尬极了,默默看着她,威胁一句:“我不爱你了。” “嗯,我也不爱你了。” “幼稚。” 裴琛转身走了,“你快些洗,我也要洗的。我身上好脏,都好些时日没有洗了。军营里不好洗,容易被人发现端倪。” 溧阳:“……”自己和一个脏兮兮的人呆了半日,还一起吃饭。 溧阳迫不及待地钻进浴室里,脱水进水。 人一旦要变坏了,便会无止境地变坏。她刚进水,外面就响起了拍门声,“你洗好了吗?” “没有。” 敲门声停止。 十息后,敲门声又响起,“你洗好了吗?” 溧阳咬牙:“没有。” 浴室内热气氤氲,柱上积累的雨珠啪嗒啪嗒掉落地上,一滴落入溧阳的肩上,激得她心口一颤,险些从水里站了起来。 心灵与身体上饱受折磨,她有些熬不住了。 敲门声隔十息又响起,事不过三,这回,她不想回应了。 每隔十息就响起一阵敲门声,久久无人回应后,裴琛再度发挥厚颜无耻的本能,敲门询问:“殿下,我给你吹笛子听吧。” “你敢吹,我就将你赶出去睡台阶。” 裴琛努努嘴,殿下好凶啊。 “那你快一些嘛。” “闭嘴。” 裴琛登时不敢说话了,故作叹息,叹息声极其大。 浴室内外陷入安静中,溧阳总算舒了口气,可十息后,门外响起叹息声,似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 “裴琛,你多大了?”溧阳深呼吸压下怒气,面对裴琛时,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裴琛答道:“十七。” 溧阳留神屋外动静,高声说道:“不,你才十七个月大。” 裴琛:“……”过分了。 在她要推开门的时候,溧阳推门出来,然后掐着她的脸蛋:“幼稚吗?” 下一息,裴琛直接将溧阳抱起,抬脚进入浴室。 力量战胜者拥有很大的话语权,溧阳急得不行,身子悬空,整个人处于被动中,她惊讶、惶恐,心跳加快。 裴琛将她放在浴室内安置的软榻上,不由分说扣住她的腰肢,道:“幼稚说明我还小,那我们就做一件大人才做的事情,我好歹得向你证明我长大了,对吗?” 言罢,她吻上溧阳紧抿的唇角。 浴室内温暖如春,裴琛手中添了些力,紧紧扣住纤细的腰肢,溧阳感觉她掐得不是腰肢,而是自己的喉咙。 一股窒息感压得她无法透气。 裴琛倾身吻住她的唇角,她感觉到了呼吸,整个身子飘飘欲仙,口腔中有呼吸进入,她努力稳住自己,裴琛却不肯放过她。 裴琛的力气有些大,呼吸绵长,很快,溧阳就感觉自己憋得厉害。 她试图推开裴琛,双手抵着裴琛的肩膀,对方纹丝不动。 力量悬殊让她唯有接受,裴琛终于怜悯般松开唇角,贴着她的额头凝望,问:“幼稚吗?” 溧阳唇角发麻,往日的威仪烟消云散,莫说是公主的仪态,连寻常人的自持都做不到。她喘着粗气回望着肆意妄为的人,生气又懊恼,孩子气地说了一句:“我、我不爱你。” 裴琛低笑,手从腰间辗转至下小腹上。溧阳身材很好,腰肢纤细,练舞之际,下腰折腰都不成问题,腰肢的柔韧性超过常人。 下腹平摊,随着吸气呼气而微微起伏,幅度不大,掌心贴在上面才有所感觉。 寝衣柔滑,贴着掌心总不如肌肤暖人。 裴琛变坏了,溧阳在她探入之际捉住她的双手,裴琛失败。 “殿下,你怕吗?” “怕。” “怕什么?” “怕你无耻,不讲武德。”溧阳口不择言。 裴琛低笑,明眸皓齿,却叫人心口发颤,她说道:“不讲武德又如何?你我是拜过天地明媒正娶的妻子,不讲武德也可。” 短暂的几息内,溧阳缓过心神,常吸了一口气,唇角有些发麻,隐隐作痛,她睨着裴琛:“可你违背我的意思,便是以下犯上。” “忘了你是公主。”裴琛恍然大悟般松开手,后退一步。 软榻上的人已然四肢发软,给她机会都爬不起来了,裴琛肆意嘲讽:“那你起来呀。” “你出去。” “不,我要洗澡。” “无耻。” “换一句词吧,无赖也成,毕竟我是个有牙齿的人。” 溧阳捂上耳朵,感觉自己耳畔多了一股魔咒,魔咒一直在说:“我有牙齿、我有牙齿、我不是无耻……” 魔咒搅得人心烦意乱,尤其是灯火摇曳,水汽朦胧的浴室内,如何看都有几分旖.旎。 她转身,却从裴琛的脸上辨出几分坏笑,邪魅入骨,又有几分浪荡子的意味。 第41章 姐妹 溧阳被魔咒折磨,想起前世裴熙到了自己跟前的时候,小嘴巴絮絮叨叨,不会为何,她的话乃至问题特别多。不见面也就罢了,一见面,小裴熙就有无数个问题。 比如取血的晚上,她看着自己的血流入碗里,她会絮絮叨叨问:“殿下,我卖血给你,是不是就不是光吃饭不干活。” “殿下,我的血对你为何有用呢?” “殿下,你要我的血做什么呢?” “殿下,你为何不穿红衣裳,我看人家富贵有钱都喜欢穿红色的。” “殿下,我的血好喝吗?” 第一回取血,小裴熙竟有几分兴奋,第二回的时候先不给取,先质问她为何不让出门。 最后用半碗血换了出门的机会。 第二日就领着府里的小厮去打架,打的是一中年乞丐。听闻那人总是欺负小乞丐,小乞丐们辛苦找到食物,还没吃就被人抢了。 裴熙去报仇,打得对方哭爹喊娘地在地上乱爬,他本就不讲理,见往日小乞丐一步登天后就赖着裴熙,躺在地上要银子治病。 裴熙也不是好小孩,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大喊着冲回去,中年人吓得拔腿就跑,跑得比兔子还要快。 小孩胜,趾高气扬地回府,只是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她的言行举止被御史看到,捅到了陛下跟前。 公主收养女儿不是稀罕的事,但仗势欺人是头一遭,连带着溧阳都挨了训斥。 溧阳不大喜欢裴熙,她身上的毒都来自于裴铭,对裴熙自然没有好脸色。回府后当作没有发生这件事,她也不会放孩子离开。 原本以为裴熙会继续胡作非为,谁知第三月的时候,她威胁溧阳给她挑先生读书习武。 她的天性使然,原本以为孩子长歪了,没想到她自己又长正了。 溧阳叹息,睁开眼睛,裴琛的面容乍然闯入眼帘,清澈的眼神与裴熙有几分相似。仔细辨认,裴熙有几分像裴琛,比如眉眼,几乎是一个模样,都有些英气。 裴琛转身,试试水温,有些凉了,她看了一眼一侧的木桶,上面白汽喷涌而出,应该是热水。她上前提起木桶将倒进浴桶,一连倒了三桶,浴桶里的水本是刚刚好的,三桶水倒进去,水自然溢了出来,呼啦呼啦响起来,溧阳立即坐了起来。 “你做什么?” “洗澡呀。” 裴琛走到溧阳面前,微微一笑,伸手解开她腰间的衣带,襟口松开,露出雪白的肌肤。 一瞬间,溧阳脑袋一片空白,裴琛反应更快,抱起她直接放入水里。 刚穿上的寝衣被水打湿,紧紧地贴着肌肤,呈现出姣好完美的身材。 人进入水里,水自然而然地溢了出来,哗啦作响的水声成了浴室里唯一的声音。溧阳抱着自己的双臂,试图遮挡胸前的风光,裴琛一跃而进,水声响得更加厉害了,溧阳怒道无言。 两人皆穿着衣裳,尤其是裴琛,衣裳整齐。 水声哗啦作响,无形中添了几分暧..昧。 “出去。” “我要沐浴。” 说完,裴琛伸手脱了自己的衣裳,先是外裳,接着是中衣,溧阳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无赖。” “我给你看,你怕什么呢?”裴琛发笑,果然,殿下是最害羞的,碰一碰都害羞得不行。 溧阳忍无可忍,倾靠过去,直接咬上她的脖子。 “疼……” 翌日休沐,新宅内的一应物什都已置办好了,两人用过早饭就可以出发。 裴琛穿了厚实的棉衣,脖子上一圈白色雪狐毛,衬得她肌肤粉妍,白露白霜拍着手夸赞,绝义狐疑道:“今日不冷呀,有必要穿那么厚实吗?” 白露白霜齐齐冷了脸,齐齐瞪着绝义:“我家主子身子不好,你是第一天才知道吗?” 绝义被两双眼睛看得心中发憷,尴尬地笑了笑,伸出双手跟着拍了拍:“驸马好威武。” “是芝兰玉树。” “是玉树临风。” 绝义眨了眨眼睛,无辜极了,为何说句实话就那么难呢,今日真的有必要穿这么厚实的。 元辰闻声走了过来,手中抓着几个糖包子,给白露白霜一人塞了一个,然后自己将手中的包子一口吞下,惊得白露白霜呆若木鸡。 好大的嘴巴呀! 元辰吃完包子就走了,今日是她驾车,绝义带路,白露白霜留在府内。 四人出门,轻装简行,遇到刺客也不怕。 到了新宅面前,牌匾换成了‘永安侯府’,门口石狮子威武霸气,两人下车,隔壁的门人探首,旋即又缩回脑袋。 相比较裴府,永安侯府的宅子更显底蕴,一草一木、亭台楼阁都带着富贵气息。 两人进府,一路观看,处处角角,至主院前,绝义说道:“公主说见主院让给夫人,因此里面加设了佛堂,您放心,都按照裴府规制修缮。” 裴琛看了一眼溧阳,道:“你比我细心。” “本是我该做的。”溧阳摇首,她虽享受公主荣耀,可无父无母,陛下待她虽好,可她不敢忘君臣礼制。顾夫人虽说不管事,但对裴琛的关爱也是肉眼可见。她倒有些心慕了。 主院最大,右边是佛堂,左边却是花圃,花圃之外栽种许多梅花,春夏秋冬都会有花儿盛开,也不会显得萧索。 前后布局都很雅致,主院附近都没有建筑了,再往里走上片刻钟才是两人的院子,她们的院子靠近侧门,以后出入也极为方便。 两人的院子较为复杂了,屋子也多,婢女的寝居,杂物居,这回,浴室不再卧房隔壁,而是隔了一间耳房。 见状,裴琛的唇角抽了抽,绝义大咧咧说着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卧房被水打湿。 当事人跟着点点头,绝义大受鼓励,拉着两人继续说浴室,里面不是浴桶了,而是修葺的浴池,虽说不大,可比浴桶大多了,能同时容纳三五人一起沐浴洗澡。 裴琛不厚道的笑了,溧阳面色清冷。 看过浴室后,绝义表示家具一类物什都是欧阳玉赞助的,裴府没有花一分钱。溧阳惊讶,绝义说出那日见闻,顺带说驸马爷生财有道,搬家不用花家具钱。 裴琛淡然道:“是她坚持要送的。” 溧阳睨她一眼,继续看屋舍,指出不足,再让绝义修改。 一遍走出来,已过午时,庖厨送来午饭,四人吃了顿便饭。 离开侯府已是黄昏,回到家里,暮色四合,林新之提着酒与顾照林等候多时。 裴府庖厨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四人落座,林新之对裴琛感激不尽,京城内被罚的官员不在少数,一个两个不是削爵就是罢官。林新之一连喝了三杯酒才感叹道,“秦子义那般出尘的女子竟也会入了宫。” 裴琛不解:“为何就不能呢?” “她是出名的恃才傲物,之前举荐入宫就没有答应。去秦府提亲的人更是踏破门槛,如今家破,竟弯下脊骨入宫伺候陛下了。”林新之语气惋惜至极。 “人再有傲骨也会被权势相压。”溧阳道一句。 林新之深以为然,裴琛问她:“你与顾大人同行吗?” “回驸马,并非同行,我来了以后,林侍郎才来的。”顾照林主动解释。 林新之嘴巴一歪,道:“顾大人也来感谢驸马的提携之恩,女学内劝退一批学生。如今风气好了许多。” 说是劝退实则是女学除名,顾照林不顾面情,无论是谁,考核不行就直接赶出去,为此,顾照林出门被人丢了好几回臭鸡蛋。 溧阳得罪了京城内的官员,顾照林则得罪了京城内送孩子进入女学的勋贵世家。 两人各有千秋。 裴琛抿了口果酒,说道:“不如女学加收些筋骨强的女孩子,到时直接入我步军如何?” “此事当禀告太后,等待太后定夺。”顾照林不敢决定,这么大的事情背后不仅是人力,还需要财力物力,都是钱。 裴琛点点头,“好,等太后定夺后,你记得告诉我。” “驸马,,您是男儿,为何坚持建女军?”林新之捕捉到不寻常的细节。 裴琛一怔,溧阳顺势接过话来:“是孤提议的。” 林新之看看驸马又看看公主,最后低头饮了口酒,怪怪的,但又不好说。 感谢过后,酒足饭饱。林新之同裴琛说道:“您帮我,我自然投其所好。有人瞧见了你的侄儿进过二公主府,没见他出来过。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 “确认是他?”裴琛皱眉。 林新之摇首:“不确认,只是背影有些像。他进去后就没有出来,因此,不好辨认。但前些时日裴家的事情闹那么大,二公主岂会不知,因此,我愈发不敢确信了。您让人盯着二公主即可。” 她不敢多管闲事,得了消息就来禀告,其余的事情自然不会去管,免得惹祸上身。 用过晚饭,天气寒冷。顾照林一路走来的,她连一辆马车都没有,溧阳让备了马车送她回府,林新之笑吟吟拒绝了,主动表示自己会将顾大人送回府。 裴琛打趣道:“送回家就要走哦,不能多加逗留,免得人家喊非礼。” 林新之尴尬得不行,顾照林红着脸跑开了。林新之追了上去,青莞忽而从暗处走了出来,看着两人的背影叹气道:“那么好看的花就要被糟蹋了。” 青莞住在裴府可随意走动,无人管问,她突然出现吓得其他人心口一跳。大晚上无端吓人,回去容易做噩梦。 裴琛说道:“你都已经吃过葡萄了为何还要说葡萄酸呢。” “正是因为吃过了葡萄才知道葡萄酸啊,我的话更有可信度。”青莞笑得眉眼弯弯。 裴琛与溧阳对视一眼后,裴琛拉着目前单纯又青涩的殿下回屋睡觉了,远离青莞,生活美好。 休息一日后开朝,裴琛得去守宫门了,清晨爬了起来,天色未亮,她觉得出门太孤单,索性将溧阳从暖和的被窝里揪了出来梳洗更衣,一道出门而去了。 到了宫门口,裴琛将暖手炉塞至溧阳手中,又使人搬来一面屏风遮挡清晨的寒风。 朝臣们陆陆续续进宫了,二公主与三公主同行,两人行至裴琛面前,三公主如往日般眉开眼笑,二公主面色不快。 “大姐夫辛苦了。”三公主笑得花枝颤颤。 二公主冷哼一声,道:“大姐夫一步升天,又是步军统领又是永安侯,倒比我们爬得更快。” “大概我有个好父亲和好姑祖母。”裴琛气死人不偿命,微微一笑,要多猖狂就有多猖狂。 二公主气得鼻冒白气,转身要走,却又不甘心,转身又说道:“大姐夫如今位高权重,怕是大姐姐都要仰仗你过日子了。这样的日子,你可欢喜?” 三公主感觉要出事了,眨眨眼睛,默默后退一步,她刚动了动,就瞧见屏风后有人。她有些疑惑,下意识拽了拽二姐姐的袖口。二公主不理会她,继续说道:“大姐夫确实有一位好父亲,未娶妻便有庶长子,就是不知大姐夫可会继承令尊遗志呢。” “那倒不会,毕竟我是先娶妻的,想要孩子也不成。二公主,你撺掇我纳妾,不知你大姐姐可会生气。” “纳妾是男人之事,女子如何干涉。”二公主冷哼几声。 “二妹妹说得极是,孤给二妹夫送些妾室,你觉得可好?” 闻言,二公主脸色铁青,三公主闷着偷笑,溧阳徐徐走了过来,冷冷说道:“二妹妹曾经瞧不起裴家,为何又要来羡慕呢。” “陛下与太后偏心。” “自然是要偏心的,毕竟裴家娶的是顾家女,太后的亲侄女。太后无儿女,自然是偏向自己的亲侄女。道理是没有错的,错的是二妹妹的眼光。”溧阳淡笑。 二公主面色苍白,也不知该说什么,遇到溧阳,她总是要短上一截的。 时辰不早,朝会时间到了,溧阳与裴琛道别,三公主巴巴地跟上去,悄悄说道:“小四小五被关了,大姐姐可知晓是因为什么事?” “知晓,但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三公主不解:“为何呢?” “因为……”溧阳顿步,凝着自己的妹妹,“君心不可窥探,同样我们已出宫建府,不可窥探宫内的事情。” 天气阴蒙蒙,今日早晨冷得格外厉害,三公主明蕴觉得天气不冷,大姐姐的话叫她冷得厉害。皇家亲情单薄,可她们几个并非陛下亲生。陛下收养她们,一是因为她们孤苦无依,二是因为陛下需要储君。 她们与陛下之间,并无血脉,谈何怜惜。 明蕴冻得瑟瑟发抖,眼睫上染了一层雾气,她不甘心地追问一句:“给如何解决?”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散朝后问一句,陛下不说,我们便不问,今晚来我府上再说,将其他几个姐妹都喊来。”溧阳脚步匆匆,说话的生活并没有停留,说完就与三公主分开。 明蕴冷得不行,冬日里觉得寒风刺骨,衣裳都挡不住寒风,风钻入了骨子里,连带着骨头都寒了。 二公主慢吞吞地跟了上来,见她失魂落魄不觉拍拍她的肩膀,“怎么了?” “二姐姐,小四小五被关了。”明蕴艰难地吐出一句话。 二公主也蹙起眉梢,道:“我听说了,但不知是什么事情。你知晓?” “不知,大姐姐说今晚去裴府,我们商议如何救她们。你去不去?”明蕴从噩梦中走了出来,总觉得自己会步了妹妹们的后尘。 “去啊,我肯定去。”二公主应了一声。 说定好,姐妹二人急忙入大殿,朝会不能耽误。 散朝后,三姐妹十分有默契地一起停了下来,三公主嘴皮伶俐,先说笑一番再问起两位公主的事情。 “她二人沉迷晚乐,孤罚了她们,你们当引以为戒。好了,都散了吧。”女帝语气不假,几乎没什么耐心,摆手将三人都赶了出去。 顶着寒风,三人站在了垂龙道上,一夜间,京城似乎更冷了。 三公主冷得跺脚,问两个姐姐:“怎么办呢?” 二公主看着溧阳:“你是长姐,你说,怎么办?” “不知,晚上再说,眼下先办好各自的差事,晚上来我府上的时候记得甩开尾巴。”溧阳暂时没有什么想法,不能硬碰硬就只能来软的,徐徐图之。 三姐妹就此散开,出宫门的时候却见到精彩的一幕。 裴琛与秦子义站在一起,两人站得极近,秦子义面带笑容,笑得温柔得体。裴琛背对着三姐妹,三姐妹也看不清她的脸色。但从秦子义的神色来看,她很享受。 二公主趁机发挥,道:“大姐夫这是要做什么,赴老侯爷的后尘吗?” 三公主品了品秦子义面上的笑容,连替大姐夫解释遮掩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人家笑得那叫欢快呀。她该怎么解释呢,说两人随口说说? 说给鬼听,鬼都不信。 唯有溧阳冷冷地看了一眼,登上自己的马车就离开了,没有生气也没有纠缠的意味。反是二公主三公主极为不解,就这么放过去了? 三公主想去戳破两人不正当的言行,谁料二公主死死拽住她,得意道:“我们走,不管旁人闲事。” “怎么就是闲事了,大姐夫红杏出墙了。” “妹妹,没有文化我们就不要显摆了,红杏出墙指的是女子。”二公主无奈提醒自己文化不高的傻妹妹。 三公主愣住了,“为何男人就不能用呢?” “男人不是花呀。” “太后娘娘说男人四十一枝花呀。”三公主疑惑。 二公主生无可恋地看着自己的傻妹妹,“太后娘娘的言辞都是毫无根据的,你不要信了。” “是吗?那大姐夫的举止应该怎么说?”三公主认真求问。 二公主被问住了,迷惑道不知该怎么形容,好像没有词语来形容男人撩未婚女人的行为。她果断地将三公主推下自己的马车,“你去问太后娘娘,她知晓。” 说完,吩咐车夫回官衙。 三公主顿在原地,这是,秦子义转身,两人遥遥对望,秦子义微微一笑,笑容如旧,让人挑不出毛病。 三公主摸摸自己的嘴巴,怎么会有人笑得这么优雅又古怪呢。她不解,很不解,转身登上自己的马车,先去办差事。 裴琛送走了秦子义后揉揉自己笑得几近麻木的脸颊,秦子义满腹诗书,反应过快,不可小觑。 她开始后悔了,早知就搭救秦家一把,如今诡异的笑容搅得自己心乱不宁。 当差半日,午后回步军,又见闵棠揪着元辰不放,两人你来我往又打了起来,其他人跟着拍手叫好。屁颠屁颠跟着元辰的女兵更是激动得不信,嘴里喊着元辰哥哥努力。 一番比试,闵棠再度被打趴下,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元辰嚣张地吹了个口哨,显然很兴奋。 裴琛照旧处理事务,太阳落山,下值回家。闵棠追了过来,“大姐夫,我想去裴府住两日,可以吗?” “不可以,二公主会不高兴的,你是二公主的夫婿不好总粘着我们。”裴琛友好拒绝,二公主本就将裴府当作敌人,自己的夫婿趴着敌人算怎么回事。 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不能做。她果断拒绝。 闵棠失望极了,道:“我与二公主还未成亲呢。” “你连大姐夫都喊上了,难道不是以二驸马自居吗?”裴琛叹气,还是太年轻了。 不过大驸马比大公主小一岁,二驸马比二公主小两岁,那是不是三公主就要比三驸马小三岁了? 裴琛很不友好地笑了出来,闵棠更是不知所措,迷惑之际被元辰一脚踢开,“明日再见。” 元辰也拒绝了,闵棠失落的离开。 回到裴府,溧阳已回到了,换上一袭绯色棉袄坐在窗口下,神色不展。溧阳先洗去一身污秽,婢女奉上干净家常的袍服,她顺势穿了,接过参茶喝了一口。 白霜悄悄开口:“殿下回来许久了,一直未曾说话,我们也不敢上前,您小心些。” “知道了。”裴琛将参茶一口饮尽,茶盏丢给白霜,自己大步走了过去。 “户部的事情都忙完了吗?” 闻言,溧阳抬首,少年人意气风发,皮肤明艳,精神也好了许多。溧阳舒心,道:“他们去忙,我在想四公主五公主的事情。” 裴琛问,她就说了出来,没有犹豫也没有隐瞒的打算。 “陛下处可有消息?”裴琛也笑不出来了,人命关天,两位公主性子看似柔弱,可骨子里却倔强,稍有不对,宁死不肯屈服。 溧阳摇首:“我着人去问了,陛下昨日今日闭口不谈。我不敢去见太后,怕陛下知晓后不高兴,如此紧要关头不敢疏忽,我尚且不知太后处的消息。” “你入宫一趟就说我旧疾复发,府内缺少药材,特请太后赐药。”裴琛斟酌道。 溧阳不肯,说道:“倘若如此行事,你必在府上休息半月之久,已近年关,与你而言并无益处。我让几位公主过来商议一番了。” 裴琛思索府一番后放弃自己不利的做法,她问道:“你将二公主也找来了?” “嗯。”溧阳应声。 裴琛嘴角抽了抽:“你不怕她告密吗?” “她不会的,此事无关朝堂,她不会陷两位公主于危险境地而不顾的。”溧阳摇首,“我认为她是个好姐姐。” 裴琛不知该如何反驳了,她确实无法判断二公主是不是好姐姐。 夜色入黑,三公主悄悄而来,接着是六公主,她有些呆,直接从侧墙处翻过来的,险些被裴府侍卫当成刺客戳死。七公主也是翻墙进来的,轻盈落地,先大喊一声:“我是七公主。” 护卫们识趣地绕行,装作没有看到她。 二公主从后门进来,换了一身袍服,扮作男儿郎,有模有样,却被管事一眼看了出来,“是二公主。” 乔装失败。 二公主郁闷地瞪了一眼对方,气呼呼地被引入书房。 书房内有炭火,比屋外暖和许多,裴琛坐在一侧,懒洋洋地看着几位公主,哀叹一声,果然都是收养的,性子各异,就没一个可以和溧阳公主抗衡的,难怪太后早早地认定溧阳公主。 等姗姗来迟的二公主坐下后,溧阳才说道:“陛下前日亲眼见到四妹妹五妹妹相拥而吻。” “相拥而闻?”六公主疑惑,“闻什么呢?有什么好闻的吗?” 七公主怒视她:“你别说话,是吻,亲嘴的意思,对不对,大姐姐、什么、她们亲嘴?” 七公主恍然一惊,登时就站了起来,险些打翻了茶盏。溧阳无奈点点,她长大了嘴巴,不知该说什么,竟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吞了吞口水,呆呆的坐下,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震惊。 二公主也是一副震惊我全家的模样,仔细品品后不置一词,最后默默地饮了口茶来压压惊。三公主淡然许多,只悄悄说一句:“她们也太不小心了。” 书房内一阵缄默。 良久后,六公主从惊愕中走了出来,开始发表言辞:“女子相恋为世间不容,是大错,该罚。” “先罚你妄议姐姐。”七公主立即反驳。 裴琛不言语,静静听着几位公主说话,似乎除了六公主以外,其他几位公主都不反对女子相恋,果然是耳濡目染下成了习惯。 六公主不服气,“自古阴阳交给才是天地之道,倘若人人都学她们这般,岂会还有后人呢?岂非、岂非一代而亡。大国无兵丁如何守护城墙,家族无后人如何壮大,朝堂无人如何治国,我的话有错吗?” 第42章 破绽 六公主一言令众人缄默,溧阳睨她一言,并未计较。 天地之大,多是阴阳交合,女子相恋毕竟少数。 公主们沉默下来,裴琛拨了拨茶盖,“要听六殿下上课可以选个日子,今日是商议如何救两位公主,六殿下你觉得她们不对也可,接下来请您听着就好。” 三公主立即附和:“对对对,先说说如何搭救。事已至此,事情闹大了,陛下恼恨是缘由是什么?” “姐妹相恋,违背伦理。”一公主心绪平和许多,小姑娘们情窦初开,情爱的对象是男是女,亦或是受到长辈影响,一不小心就长歪了。 三公主唇角抽了抽,刚想说话就听到一公主开始出馊主意了,“既然陛下觉得姐妹相恋,那就让她们做不成姐妹。” “如何做不成姐妹?”七公主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姐妹也是可以说不做就不做的吗?” “她们都是陛下收养,空有姐妹名分罢了。”六公主控制不住自己还是小小声说了一句。 说完,立即遭受到七公主的‘恶眼相待’,她立即缩着脑袋坐了回去。七公主沮丧道:“就没有完美的解决办法吗?” “七殿下的完美是指如何完美?”裴琛疑惑。 “既保全她们姐妹名义,又能让陛下息怒,也不让两人分开啊。”七公主天真道。 说完立即遭受到一公主的嘲讽:“你在做梦呢,就算陛下息怒,天下人也会指责我们公主胡乱作为,违背天道,到时百姓口诛笔伐,你能受得住吗?皇室不论,如何做天下表率。” “可是皇祖母与先帝呢?”七公主怔忪,大眼睛骤然失神。 溧阳惋惜:“太后当年是危在旦夕,且有功于百姓,救济灾民,创建女学,哪一样不是功与大周的善事。她一人又做了什么,食公主俸禄,享公主荣华,你让天下人如何看待她一人。” 七公主傻眼了,六公主哀叹一声,口中念念有词,旁人也听不到她说的。 裴琛主动说道:“既然如此就兵行险招,废四公主的爵位,亦或两人一起废。当她们成为百姓后,所言所行便与皇室无关。” “如何废?”三公主心口一跳,猛地提了一口气。 裴琛道:“简单,寻四公主的母亲来。” “她是孤儿,莫说母亲,只怕连五族内的亲人都没有。寻不到。”一公主觉得匪夷所思。 溧阳接过话来:“既然没有,那就造一个出来。一旦有母,陛下便会放弃她。到时百官也不会有异议。” 公主有生母就会违背陛下收养公主的初衷,她们都是皇嗣,一旦有了母族,心思偏向,容易做出对朝廷不利的事情。因此有母亲来认,陛下势必会放手。 书房内弥漫着诡异的气氛,半晌无人说话了。屋外风声大了,窗户门板被吹得呼呼作响。 废公主爵位是大事,几人所谋也是大逆不道的事情,泄露一言都会是死罪。 生母如何凭空造,需拿出证据,也需要人信服的理由,众人冥思苦想半夜,你一言我一语,最终定出章程。 宫门下钥,六公主七公主已回不去了,三公主将两位妹妹带了回去,一公主照旧一人离开。 深夜,更深露重,寒风呼啸,屋内两人并肩躺着。 溧阳无甚睡意,想起上辈子两人的结局,离开皇室或许是一件好事,礼法不容,她们又非果断之人,唯有平凡些才可安稳度日。 “殿下,她们若出宫,能做什么呢?”裴琛忽而想起棘手的问题,两人都是金枝玉叶,宫门都很少出,出宫后如何度日呢。不会经营的话,坐吃山空。 溧阳无奈道:“且将一人捞出来再说。” 走一步看一步。 两人心情不佳,都没有说笑的心思。躺下后各自沉默,窗外风声呼叫,明日气温必然大降。想到气温,裴琛往被子里钻了钻,她的手脚冰凉,这几日入睡时已然捂不热了。 溧阳回过神来,侧身看着她,一张晶莹似玉的脸蛋就送至她的面前,她愣了下,接着是脸蛋蹭着发稍,愈发近了。 等靠得极近了,裴琛就不动了,一双眼睫徐徐垂了下来,带着几分乖巧,应该是畏惧冷。溧阳静静看着她,没有过分的含义,只觉得诡异不宁的日子中静心来看身侧人,岁月静好,竟有几分温馨之感。 夜晚的烛火影影绰绰,明明灭灭,照不清裴琛的眼睛,溧阳万想不到自己会与裴琛成亲,乃至同床共寝。平生自己最恨性子懦弱之人,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在意过裴琛,遑论嫁给她。 想法一旦扎根,人就会胡思乱想,溧阳看着白净的女孩,无端去想着过去的事情。 点点滴滴,努力去想,最多的便是裴琛低头敛眸,畏畏缩缩。 她稍微顿了顿,往前挪了两寸,贴着裴琛的头皮,闻及淡淡的清香,她留神裴琛的动静。 裴琛似乎睡着了,并没有察觉。溧阳朝被子里缩了缩,与裴琛平齐,两人靠得极近,她都能感觉到裴琛身上的冷意。 从始至终未曾改变的是裴琛的体温,始终是那么冷。 裴琛的眼睫很长,翻卷而修长,一根根都能数的清楚,她细细看着,女子睫毛长,翻卷更为好看。 溧阳睡不着,无趣到细细去数裴琛的睫毛,数完右眼去数左眼,两只眼睛睫毛数量不同,她无端笑了。 阖上眼眸,强压着自己去睡,冥冥中,她感觉到了裴熙的气息。 自己似乎太过想念她了,她应该在公主府由乳母抱在怀中细心呵护着。 闭上眼睛须臾,心反而躁动不安,她又睁开眼睛,裴琛气息均匀,睡得很香。 溧阳无趣得很,伸手拨了拨裴琛的眼睫,睡梦中的人似乎嫌烦,拿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又睡了过去。 溧阳发笑,凑得更近,拿手去摩挲她的下颚,困意消散,裴琛怎么能睡得这么香甜呢。 她觉得对方心大,可又想起两位公主与之无甚感情,自然不会太过关心。 夜色浓厚,黑夜无边无际,榻前一盏孤灯成了最后一抹光明。 溧阳辗转至半夜,凝视裴琛许久,从未有过这般仔细看一人,大约这就是同榻而眠的缘故。 天色微亮,婢女来喊,溧阳立即醒了,裴琛懒洋洋地爬了起来,揉着眼睛,困得睁不开眼,手伸出来的那刻又缩了回去,冻得不行。 等适应后,她又坐了起来,迷迷糊糊地由婢女伺候更衣,最后塞进马车里。 她抱着手炉,冷得厉害,溧阳却慢条斯理地吃着随身带来的薄饼,饼是热乎,她直接往裴琛嘴里塞了一块,“睡了一夜还不够吗?” “天好冷。”裴琛咀嚼着薄饼,浑身无力,手中的手炉让她感受到了点点温度。 “是你懒了。”溧阳道一句。 裴琛不争论,马车很快到了宫门,两人各自分开,上朝的上朝,回步军的回步军,不出意外,两人晚上才会见面。 东边一片雾蒙蒙,风挂在脸上也有些刺骨的疼,秦子义进入寝殿后感觉周身被热意笼罩,一冷一热极为不适应。 陛下正在更衣,她趋步而进。明昭站在铜镜前,眉眼不展,宫人将一件一件衣裳给她穿好,她看着铜镜,铜镜一角出现了秦子义的身形。 秦子义悄悄抬首,目光所及,香炉内香烟缭绕,陛下扬起下颚由着宫娥给她整理衣襟,宫娥纤细的玉手在陛下肩际上跳动。她垂下眸子,敛下羡慕。 陛下侧颜如玉,保养得宜,她的肌肤如一十岁的女子般光滑,淡淡的妆容显得她愈发年轻。这一刻,秦子义再度抬起了双眸悄悄去看,悄悄去打量。 明昭好似没有注意到秦子义,依旧没有点破,曾几何时,她也曾打量过一个姑娘,年少爱慕,久久不愿忘怀。 如今,物是人非了。 该上朝了,秦子义跟随陛下左右。 朝会如往日一般,一番唇枪舌战后散朝,各自回官衙。溧阳慢慢地走在人群中,三公主与礼部官员走一起拉家常,一公主则留在大殿内与陛下叙述母女情。 午后,三人坐在酒肆内,一公主先开口:“陛下不肯谈她。” “我与礼部尚书说了许久,谈论礼法,前朝储君必然是陛下骨血,大周略微不同,因陛下就是先帝养女。因此许多规制如同虚设,但我问过礼部尚书,公主一旦有亲族,无形中就破了规矩。” 溧阳沉默,其他两人也是面面相觑。 酒肆外突然想起一阵打斗声,三人走到窗口,只见道上站了许多百姓,禁卫军驱赶百姓,似有大事发生。三人都是女孩,自然不会挤过去,派了随从去打探。 外间人声鼎沸,呼喝声连连响起,酒肆掌柜害怕出事,连忙让伙计将门都关了起来,若非酒肆的客人站在窗口,他也要将窗户关上。 姐妹三人等候片刻,随从跑了回来,“是驸马在捉拿刺客,说是裴氏逃匿的族人。” “是裴铭吗?”三公主大咧咧地说了出来,前段时间裴氏宗祠被烧,裴铭被裴氏除名不说,又被陛下罢免职位。 一公主闻声色变,溧阳端起茶盏之余扫了她一眼,“一妹妹慌什么呢?” “我没有慌,大姐姐看错了。”一公主抿唇,将酒盏放下,唤来仆人:“去看看何时结束,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属下这就去。”仆从从窗户里翻了出去。 三公主疑惑道:“裴铭犯了什么大错啊?” “错在庶出罢了。”一公主慢悠悠说道,就像她错在是一公主,而不是长女。若无溧阳,陛下会更加看重她。 在大周嫡庶不明显,但在裴家,嫡庶分明,太后喜欢裴琛。哪怕裴琛是个废物,太后依旧会将最好的补药源源不断的送到裴府。 溧阳眼皮子跳了跳,冷笑道:“裴铭曾算计我,在我酒中下药,后被我识破。一妹妹,这样的人,你敢用吗?” 一公主看向溧阳唇畔的笑,刺眼又嘲讽,不觉说道:“大姐姐如何确信是裴铭?” “我确信是他,难不成你信他不信我这个姐姐?”溧阳挑眉。 三公主很难得地没有插入两位之间的谈话,毕竟裴铭是谁,她都快不记得了。 外间禁卫军的动静愈发大了,一公主派出去的仆从久久未归,刀剑无眼,掌柜将窗户也关上,害怕出事。 午后阳光大好,酒肆内一片昏暗,客人们被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有吃饭的心思,纷纷问掌柜可有后门。 掌柜指引着客人从后院离开,三人的马车都在门口,后门离开只能步行,三人都没有离开的打算。 三公主觉得无趣,索性又点了几道菜,溧阳也放平心思,挑了一份甜点。三公主惊讶:“大姐姐,你怎么吃甜食了?” 溧阳有些尴尬,道:“驸马爱吃甜的,我便试试。” 糖葫芦能让裴琛退烧,想来甜食也会让人高兴的。 三公主目瞪口呆,呆呆地往嘴里塞了一块酒肉,不可理喻道:“大姐姐你变了,你以前可不沾的,说什么甜食会让人放松,会让人迷失心智。啧啧啧,看来你被男人迷失心智了。” 溧阳淡笑不语。 唯独一公主忧心忡忡。 约莫半个时辰后,门外动静小了些许,打开门去看,禁卫军已撤军,街上一片萧条,不见百姓行走。一公主的仆人也回来了,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回道:“听说人抓住了,眼下也可通行,几位殿下也可离开了。” “好。我先走了。”一公主直接领着人走了。 三公主怀疑道:“她是不是心里有事啊。” 溧阳不语,令人付过酒菜钱,自己领着断情走了。登上马车的时候,她吩咐断情:“跟着一公主。” “属下这就去。”断情领命,扫了一眼一公主离开的方向,立即骑马跟上。 日落黄昏,裴琛回府,闵棠巴巴地跟着她一道回来了,元辰哀叹一声:“真是烈女怕缠郎啊。” 绝义不解:“驸马是郎啊,哪个烈女缠他了。” 元辰如木头人般凝住两息,继而嬉笑道:“我说笑呢,你听错了,我饿了,你有东西吃不?断情哪里去了,我饿了。” “你饿了找断情有什么用啊?” “断情有吃的啊。” 绝义凝固下来,断情什么时候随身携带吃的了? 闵棠一路跟着裴琛回家,跟着她回院子。裴琛无奈道:“裴家枪不可传授外人,会被赶出裴家的。” “你可以教我其他的,你耍棍也很厉害的,□□也不错的。”闵棠抱着卧房前的树不肯离开,可怜兮兮,夕阳落在身上,缓缓镀上一层金箔,亮丽夺目。 “□□啊。那把刀重,你自己先回去练习,改日教你。”裴琛被纠缠得不行,闵棠痴迷武术,竟出身在书香世家,也是反差。 闵棠被哄走了,裴琛松了口气,接连喝了两盏参茶。 白露白霜伺候她换下甲胄,穿上舒服宽松的衣袍,片刻后,溧阳就回来了。相比较她的轻松,溧阳忧心忡忡。 “急不得,慢慢来。”裴琛拉着她坐下,支着双手凝视着她:今日酒肆如何?” 清晨两人出门商议在一公主面前演一出戏,看看一公主知晓裴铭被抓后是什么反应。 “她的反应却很古怪。我令断情跟着了。”溧阳皱起眉头,凝着茶碗中青色的茶叶,对面的裴琛将新做好的点心推到她的跟前,脸上挂着舒心的笑。 不知何时开始,裴琛面上的笑多了许多,不再那么阴狠。溧阳一时惶惶,从裴琛纯净的笑容中发现了裴熙的影子。 曾几何时,裴熙也笑得璀璨明目,时时挂着笑容。 她沉默下来,低眸看着茶汤,半天才道:“我已令人去安排了。” 如今做事束手束脚,上有陛下太后,下有处处挑刺的明澜,反不如摄政时潇洒。 裴琛听后笑说:“接下来我们就莫要出声了,且看礼部与陛下太后的意思。我们能做的不多,我们事事都做了,她们又该如何是好,两位公主出宫后如何生存。其实她们开府随意找个病秧子嫁了,接下来守寡,两人悄悄的,倒也不错。世道不准,谁能像陛下般手握生杀大权呢。” 溧阳拧眉,她当初嫁给裴铭,一是被裴铭所控,一是因为嫁谁都要嫁,世间女子哪儿能不嫁人呢。 嫁人后便自由了,她们是公主,行事比寻常女子自由些。与其困在宫中,不如开府嫁人。 可惜两位公主性子懦弱,嫁人后指不定会受人欺负。 后果如何,她也看不定了。 裴琛前一世被溧阳逼婚逼怕了,未曾及笄前殿下就给她挑了许多郎君,武功好的学识好的,家世好的,相貌好的。如今想来,还是太后与陛下开明,竟然可以容忍自己女扮男装娶了公主,闻所未闻。 她蓦地笑了,问殿下:“倘若殿下有女儿,她喜欢女子,你可会答应?” 溧阳沉默,裴琛的戏言令她想起了裴熙。她抚过袖口的暗纹,认真说道:“我若有女儿,必然不会勉强她嫁人的。听闻太后的母亲当年便是让太后女扮男装娶了先帝,才有了大周天下,先帝可以成功,身边也有许多能人。” “你会答应……”裴琛讷讷说道,为何又逼迫自己嫁人呢。 两人心思各异,尤其是溧阳,心中藏着太多的事情。近日事情极为棘手,户部刚结束,暗潮涌动,裴铭不知去向,如今两位公主身陷囹圄。 公主的事情急不得,她们并未性命之忧。 坐定片刻后,皇甫先生来了。 天色朦胧,皇甫先生一袭宽袖裙裳,步履生风,裙摆之上绣着朵朵白莲,白净高雅。裴琛出去迎客,皇甫先生脚步一顿,诧异的看着少年人。 数日不见,裴琛不仅精神好了,脸颊上也多了些肉,双眸清湛,整个人如换了一人般,意气风发,哪里还像什么病秧子。 皇甫仪怔怔望着裴琛,裴琛露出友好的笑容:“皇甫先生。” “驸马安好。”皇甫仪及时行礼。 裴琛不打扰两人说话,借口去书房,溧阳顺势将人请入屋,自己亲自沏茶相待。 “公主,我已有数月未见驸马,今日一见,刮目相看,险些没有认出驸马。”皇甫仪痴痴地坐下,神色惶惶,见公主神色淡然,她便说道:“一月来,臣费了些心思去查了下驸马,甚至寻到了伺候她的乳娘。” 裴府是高门,顾夫人生下裴琛后落了病,几乎都是乳娘养大的。裴琛长大后,乳娘家中有事便回去了。 皇甫仪作为幕僚,自然为公主筹谋,亲自找到乳娘。 乳娘是年过四十的妇人,前几年才从裴府退了出来,离开时太后赏赐了金银,家里人靠着这笔银子买田买地,如今日子过得很舒坦。 皇甫仪登门试探乳娘,她先问驸马身子。 乳娘叹气,说道:“公子身子不好,自小就没什么精神,顾夫人病弱,幸好太后垂怜,养在宫里,这些年来为保住她的命不知吃了多少好药材,春秋倒也好过,冬日里时常犯病,时常连路都走不动。我不敢疏忽,事事上手,天可怜见,公子幸好长大了。” 简单的一番话中发现诸多细节,第一,驸马从小就身子弱,拿好药材填补。 第一驸马走路都会喘气,压根拿不动枪。第三,到了冬日就会犯病。 总结出来就是驸马身子弱,时常犯病,药不离嘴。 这样的人如何悄悄学习武功,瞒得住太后,如何瞒得住自己贴身伺候的人。 闻言,溧阳沉默,皇甫仪继续说道:“您大可询问白露白霜,诸多疑点,让人不得不防。” “先生,倘若她不是裴琛,又会是谁?宫内外守卫森严,顾夫人仅生她一人,她不是裴琛,我实在想不出她会是何人?” 皇甫仪犯难了,道:“我也想不出驸马不是裴琛,还会是谁,若她还是裴琛,心思之深,远超你我。” “确实,驸马做事谨慎,瞻前顾后,赵康意等草莽入京后相安无事。听闻也曾有人挑衅,赵康意都忍了下来,事后寻驸马解决。驸马都妥善解决了,我也庆幸她是盟友而非敌人。”溧阳轻舒了口气,心中压抑得厉害,她不愿再想裴琛的过去。 裴琛爱她,心中有她,一切都为了她。那么还有什么可查的。 今生,她要与裴琛一齐守护大周江山。 “殿下,我查明这些是想让您多在意些驸马,莫要被欺骗。”皇甫仪说的口干舌燥,“今日一见,驸马让我吃惊不已,下盘有力,笑意盎然,这样的人确实不可多得。臣也庆幸驸马是盟友,但盟友的心思,您也应该多加思量。殿下,您是不是喜欢上驸马了?” “孤……”溧阳语塞,她摇首道:“孤不讨厌她,相敬如宾是夫妻之间最好的生存方法。” “好,您千万记得便好。”皇甫仪苦口婆心般劝说,看着炉火上沸腾的茶水,“我来还有第一件事,便是明熙的身子。毒三娘在公主府内住了几日,观察明熙的举止,明熙动作迟缓,眼睛不动,似有痴傻之兆。” “我追问可是摔坏脑子的缘故,毒三娘说不好,倘若摔坏脑子,这么小的孩子应该活不下来。我们当时没有救治,只喂了奶。联系之前她生母频繁换乳娘一事,应该是娘胎里就不好了。” 溧阳惊讶,“绝对不可能,她不会的……” 上辈子的裴熙聪明过人,反应极快,虽说不爱读书,可功夫极好,枪挑十八将,丝毫不见畏怯。 这辈子怎么可能会从娘胎里带来痴傻的症状呢。她不信,坚持道:“不会的。” 皇甫仪深深叹气,“她又不是您亲生的,您如何知晓就不是呢。” 溧阳凄惨恻一笑,道:“总之不会的,三娘可说如何救治?” “三娘说养一养,过了周岁再说,天生痴傻的孩子比寻常孩子总会慢一些。让我多挑几个有经验的乳娘养着,慢慢教,教她走路说话。傻了就该更要用心,这些事情由我去办,您不必在意。”皇甫仪说道,对面的溧阳眼光死寂,想来是伤心。 屋内骤然沉寂下来,茶水沸腾,咕嘟咕嘟作响。 皇甫仪看着沸腾的茶水,提醒一句:“陛下不会同意你养痴傻的孩子。” “孤、知、晓。”溧阳一字一顿,抬眼看屋顶,眼睛酸涩得厉害,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她尽力在弥补了,保下四公主五公主,断了裴铭臂膀,使得裴铭成了过街老鼠,最大的念想就是让裴熙少受些苦楚,仅此而已,为何就办不到呢。 她感到一阵无力,想哭却没有力气,她失望道:“孤都知晓了,一公主处盯得如何了?” “欧阳家的银子确实送到一公主府邸了,永安楼即将要开了,单凭贪污一事并不能将她拉下来,不如再等等。她府上幕僚颇有本事,轻松将她从摘了出来。秦家的那笔银子也是秦老太爷生前送去了一公主府,是两年前发生的事情。也就是开府不久后,那笔账是因为老太爷死了,秦家无人知晓,欧阳家的账有迹可循。” 溧阳缓过心神,转身看向窗外,外面夜色黑得阴沉,浓墨挥不散,让人恍恍惚惚。 “记下这笔账,调用禁卫军一事,她当真没有掺和?” “掺和了,不过她是要去杀顾朝谙,斩断驸马的臂膀。最后为何变成去杀您和驸马,中间的关键就不知晓了。”皇甫仪言道。 中间经手的人已经被处置,柳正妻子并不知道丈夫的所为,至今哭哭啼啼什么都不肯说。 溧阳微松了口气,道:“将人看住,总有会说的时候,不急呢。倒是一公主敢去杀顾朝谙,胆子愈发大了。” “此事可要告知太后?”皇甫仪建议。 溧阳否军道:“不成,太后与陛下之间不可生嫌隙,继续盯着,她不会就这么干净下去的,一笔笔记好。” 我们都还小呢,才十八岁,当年明澜谋反之际已有花信,距离还早着呢。 她想起那些幕僚,嘱咐皇甫仪:“找个机会,将那些幕僚处置了。” “此事该与驸马商议,她手下能人多。我就不与驸马抢了。”皇甫仪阔气般摆摆手。 溧阳一噎,皇甫仪立刻动身要走了,说孩子哭了要找娘。 溧阳:“……” 屋内灯光略亮了亮,裴琛回来后拨了拨灯芯,橘黄色的光映着她白皙的脸,如白釉,更映着她漂亮的眼眸。几月的时间,她的五官似乎长开了,唇角抿着冰冷的笑,微微上挑的眉梢显出几分薄凉,溧阳去看着她,总觉得灯火驱不散她的身上的阴霾。 裴琛走近,光散了,笑容也暖和了,方才的一幕似乎是错觉。溧阳想起杀人时的裴琛,阴狠果断,尤其是使用回马枪的时候,瘦弱的身子内似有无尽的力量。 “殿下有难事吗?”裴琛熟稔地坐了下来,目光清澈,笑意暖人。 溧阳觉得眼睛疼,伸手揉了揉眼睛,眼前的女孩依旧如灯火明亮,更若星辰璀璨,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溧阳感觉自己快被折腾疯了,静静看着干净的女孩,说道:“有一难事,明澜府上的幕僚。” “好,我让人去办,不算大事。你似乎不高兴。”裴琛伸手握住溧阳的手臂,温热的温度让她感觉很舒服。 溧阳冰得一颤,不动声色地将手臂收了回来,眸色沉沉,道:“没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去用晚饭吧。” 裴琛点点头,高兴地招呼婢女。 溧阳望着她的侧颜,望着她修长的玉颈,却又感觉她是那么脆弱无力。冥冥中好像在告诉自己:她不过是一个在困境中保全自己的小小女孩罢了。 裴琛才十七岁。她离开裴熙的时候,裴熙才刚及笄,才十五岁。裴琛只比裴熙大了两岁,十五岁的孩子肩负起重担。 她愧疚裴熙太多了,多到这辈子都无法弥补。 溧阳出神,裴琛的眼睫很长,长长的睫毛翻卷,异常好看,也将那双眼睛衬得迷离,总教人看不清她的心思。 用过晚饭,裴琛披了大氅就离开。溧阳没问她去何处,自己先上榻安寝。 半个时辰后,裴琛回来了,脱下大氅就钻去了浴室,接着响起一阵水声。 溧阳睁开眼睛,须臾后,床榻一侧深深陷了下去。裴琛凑了过来,掌心贴在她的侧脸,说:“我的手是热的。” 裴琛特地将自己洗热了才上榻。 溧阳睁开眼睛,裴琛捏着她的一缕发稍,轻捏摩挲,最后她靠了过来。 灯影重重,溧阳透不过气来,但她没有拒绝,一反常态般勾住她的脖子,试图望进她的眼里。 此时的裴琛眼若春水,满是溧阳的容颜,再也装不下其他。她爱溧阳,胜过自己的性命。溧阳出神,裴琛温热素净的游进了对襟领内,指尖一寸寸移动,溧阳不动,静静看着她。 裴琛惊讶又奇怪,指尖贴着柔嫩的肌肤,不敢进也不敢退了,瞬息的迟疑,溧阳反而笑了。皇甫仪将裴琛说得如同来自地狱,是杀人不眨眼的阎罗,她哪里知晓私下里的裴琛简单单纯。 “你笑什么?” “你为何不动了?”溧阳红唇微抿,艳丽无双,襟口微开,露出让人眼红的春.景。 她的话如一阵云雾,若即若离,又似云烟缥缈,让人找不到方向。 裴琛浑身的热水被烟雾笼罩,不知该如何做了,便道:“你今晚与众不同。” “哪里不同?”溧阳问道。 裴琛斟酌道:“你怎么不拒绝了。”往日矜持的殿下如一道漩涡拉着她往里冲,明知有坑也要不管不顾地冲进去。 今日无端献殷勤,反而让她害怕了。 “哦,那我拒绝,你睡觉。”溧阳松开她,将双手缩进温热的被子里,又将衣领整理后。 裴琛又失落,按住她的双手不给动了,“殿下学会了以退为进的招数了?” “是吗?”溧阳恍惚,闭上眼睛,总觉得裴熙就在眼前,可睁开眼睛,又不是。 她有些心不定,索性睁开眼睛细细望着裴琛,拿手去捧着她的脸颊,玩笑道:“你长得愈发好看了,床上裙裳,肯定更好看。改日你穿上裙裳给我看看,如何?” “成啊,我并不害怕的。”裴琛乖巧地答应,旋即俯身去吻上她玉颈上的筋脉。 溧阳惊讶,有些疼。她推开裴琛,翻身要去睡觉。 裴琛也躺下了,絮絮叨叨开口:“我给你帮忙了,你如何答谢呢?” “你要我如何答谢?”溧阳蒙着脑袋,如孩子般将自己整个都蒙住了,恨不得不见一丝光亮。 裴琛知晓她是害羞了,悄悄说道:“以身相许,如何?” “我已经是你的了,还要如何许呢?”溧阳闷闷的。 裴琛却笑了,浓情蜜意。 “睡觉,明日见真章。” 裴琛伸手将人拉入自己的怀里,溧阳背对着她,她也不介意,只要相拥即可。 寒风一夜,落叶满地,天气又凉了,早起的时候最磨人。清晨不等天亮,裴琛就爬了起来,溧阳迷迷糊糊拉住她的胳膊,“时辰还没到呢。” “我去看看他们回来了没有。你睡着,处理好了,我便回来。”裴琛按住她,将被子往上提了提,“你放心,难得答应你的事情岂会失言。” 说完她披上外裳迈出门,天色还没亮,兼之冬日阴沉,出门就感觉风刮在脸上。裴琛揉揉自己的脸颊,提着灯笼往前院走去。 走到前院没有人回来,她疑惑,外间匆匆来了一人,“驸马有些棘手。” 裴琛没问细节,将灯笼递给小厮,自己抬脚就走。既然棘手,赵康意回来请她,必然是大麻烦了。 骑马一路疾驰,一路往北走,鳞次栉比的屋舍不断后退,马蹄踩踏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天色大亮之际,她到了,是一排民舍,赵康意等人守在外头,脸上青紫。 晨光打在裴琛白净的半边脸,似冬日白雪凌冽入骨,不等她问话,赵康意先开口:“断情寻我帮忙的,我先解决了那几个男人,这人武功极高,将断情擒拿住了。我等不好动手。” “她到底是运气差还是武功差。”裴琛没忍住埋怨一句。 赵康意小声解释:“他的枪法与你的相似,是不是你那个大侄子啊。” 赵康意替裴琛在江湖上找裴铭,多少知晓些许。闻言后,裴琛惊讶,不及多想吩咐赵康意:“找步军来将此处死死围住。” 说完,她朝里面走了进去。 人就在屋内,断情被绑在了屋前的树下,极为狼狈。裴琛进去后先走向她,断情大惊,刚想开口,一柄枪从背后刺了过来。 裴琛哪里会那么放松,当即避让,□□了空,她回身一脚踢向对方的长.枪。 对方避让,简单打了个照面后,两人很快交手。 都是裴家枪,枪法相似。过了数招后,对方撤下脸上的布帛,露出真面容。 “大侄子,许久不见。”裴琛轻笑,裴铭消瘦不多,眼神犀利。 裴铭凝眸看着裴琛手中的枪,面色茫然,旋即长.枪如游龙般刺来,裴琛以枪格挡。 两人身形颇快,断情屏住呼吸,裴铭的枪法快且狠,招招狠辣,明显是下了杀手。 这时,赵康意悄悄跑进来,背着断情就跑,裴铭有心阻止,一杆长.枪挡住他的去路。 他看着对方熟悉的枪法,与脑海中的记忆重叠,他恍惚了一瞬,对方提枪后撤,小小的动作与脑海里的人更为相像了。 他不可思议道:“裴熙。” 第43章 吹笛 一套枪法细细学来有无数的动作,胖子与瘦子提枪的招数不同,当然,矮子与高个子的枪法也不同。大套路相似,细节却是不一样的。 一个动作可以看出一人的枪法,裴琛提枪后撤的小动作太熟悉了。 当年京城外车轮战,裴熙以一敌十,吓得裴军战将不敢出战,许多人也钦佩小小年纪的裴熙竟能将裴家枪使得炉火纯青。 裴铭当年看了无数回,对裴熙的每一套枪法都了如指掌,如何提枪,她爱用横扫,更将回马枪使得最好。 眼前裴琛的动作几乎与裴熙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裴铭惊讶,脱口而出的姓名也让裴琛顿住。 两人对视一眼,裴铭提□□去,裴琛恍惚,枪尖划过肩膀,扎出血窟窿。 裴琛吃痛,裴铭立即钻进屋内,她追了进去,鼻尖涌来火药的味道,她立即后退,退出门外,房子就轰隆一声炸了。 赵康意等人吃了一嘴灰,裴琛更是被余震掀翻在地,嘴里鼻子里都是灰尘。 她迅速爬了起来,赵康意要往里面冲,她立即呵斥:“站住,先别追。” 裴铭明显是有备而来,提前布置炸.药就等着赵康意和断情冲进去的,她吸了口气,赵康意骂骂咧咧地骂娘了。 “别让老子逮住他,老子定将他大卸八块丢去喂狗,狗娘养的,呸,小人。” 断情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道:“他功夫极好,赵大哥你怕不是她的对手。下回见到他,千万要躲着。” 冬季风大,灰尘吹得四处都是,隔壁的屋舍也遭殃,墙壁倒了,或者屋檐掉了下来,总之不像屋子了。 左邻右舍们冲了出来,白色雾蒙蒙的灰尘昭示着惨状,他们吓得不敢说话了,呆滞了半晌后,胆子大的人终于扒着自家院墙哭了起来。 不知是怕是还是心疼自己家的屋舍,哭声震天,接着其他人也哭了,哭得人多了起来。裴琛将枪递给断情,血水从肩膀上滑了下来,她看着白雾蒙蒙的屋舍,唇角抿得紧紧的,长睫轻颤,挑着眉梢。 她笑了,扫视着残垣断壁的每一角,白净的面容上慢慢浮现阴霾,血水在身侧蜿蜒成了小小的血海,她优雅地看着狼狈人的人们,她深吸了一口气,心揪住了,疼得厉害。 那一声裴熙,说明了什么呢? 裴琛糊涂地在想,或许此时的裴铭身体没灵魂是十多年后的裴铭。 要不然她怎么会捉不到呢。十多年的裴铭狡诈阴狠,杀人不眨眼,窃国叛臣。 她想了想,冷风拂面,她站在墙角下看了许久,灰尘渐渐散了,露出倒塌的墙壁。 短暂的时间内,她想通了,此刻战局明朗。她笑了笑,吩咐赵康意:“妥善安置她们,给些银子。” 天底下,没有银子解决不了的事情。 赵康意两颊抽动,见她手背掌心都是鲜血,眼皮却不眨一下,是个狠人,他没有跟错人。 裴琛如魂魄离体般不知疼痛,天色阴沉得厉害,似乎要落雪了,乌云翻滚,她瞧了一眼天色,想着还是回府为好。 裴琛不知道疼,踏入裴府的时候,她抬首看了一眼府门上的字,莫名厌恶。 她站在门前久久未动,神色冰冷,眼神如蒙上一层阴翳,门人吓得不敢动,不敢呼喊。门外马蹄嘶鸣,裴琛久站不动,溧阳下马疾至她的面前,“裴琛、裴琛……” 裴琛抬首,面前女子青春容貌,是十八岁的殿下。殿下的美融于青涩之中,如枝头上刚红了些许的果子,咬上一口,甘甜多汁水。她轻轻笑了笑,唇角溢出一丝鲜血,整个人倒了下来。 “裴琛、裴琛……”溧阳迅疾地抱住她,朝门外大喊一声:“快,去找青莞。” 风更大了,单薄的衣裳挡不住寒风,枝头上的枯叶更是被风吹得在空中漫无目的飞来飞去,它们无根,归属何地,自己压根无法控制。 吹了许久许久,终于落在地砖上,行人蓦地一脚,将它们踩得粉碎,尸骨不全。 卧房内的青莞嘴里念叨几声我是大夫,我是大夫后掀开裴琛的衣襟,肩膀上的血窟窿涌出鲜血,她立即用纱布捂住,让人先拿了止血的创伤药。 “兵家常事、兵家常事,不会损伤胳膊的。”青莞贴心极了,一面上药一面安慰脸色发白的公主殿下。 她说什么,溧阳已然听不进去了,她下了早朝就听到爆炸一事,魂不附体,匆匆赶了回来。 “她的伤是利器所致吗?” “对,枪头,她就是练枪的,自己扎的?”青莞不解,裴驸马的枪法是京城最厉害的,怎么还会被枪头所伤? 溧阳想到了裴铭,裴铭裴琛之间并没有真正交手,今晨交手后,裴琛就败了,裴铭逃得无影无踪。 想起裴铭的狠辣,溧阳深吸了一口气,悄悄退出屋,唤了断情来问。 断情昨日跟着二公主,二公主先回了公主府,她以为没戏了,未曾想一个时辰后裴铭从公主府出来。当日天色黑了,她小心翼翼地跟着,裴铭去了酒楼去了楚馆,最后去了民舍。 她不敢再跟,让人去请赵康意,未曾想几人联手都没有捉住他,自己反而身陷囹圄。 溧阳不敢呼吸,死死捏着自己的双手,裴铭功夫之高,当真深不可测。她吩咐断情:“你入宫求一道旨意,全国捉拿裴铭,生死勿论。” 语气之狠辣,断情听后心颤,“属下立即去办。” 溧阳转身回屋,屋内弥漫着血腥味,让人心中作呕。床榻上的人紧闭双眸,唇角惨白,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她不疼吗?溧阳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尤其是想到裴铭灭绝人性,残杀大周多少良臣,令人发指。 旁人不知裴铭的性子,她却一清二楚,绝不能让人活着离开京城。 青莞收针了,长叹一口气,“也是厉害,她竟不晓得疼。” 溧阳回神,道:“也许是疼得麻木了。” 她尝过一回,起初是尖锐的疼,疼至最后,便也不疼了,麻木得很,最后死了也没什么痛苦。 “你们真是怪人。”青莞迟疑了一句,拨开药箱将银针放了进去,再看了一眼床榻上的人,“也是一个不要命的。” 她起身去熬药了,嘱咐人好生守着,见公主魂不守舍,登时感觉出苦命鸳鸯,好心说道:“您且放心,只要不是情蛊,我都能救得回来。她最多比常人多睡几天,睡一睡也是好事。驸马的身子需要多加休养,这回好好养着。” 溧阳点点头,好在是听进去了,等青莞一走,她便在榻前坐了下来。裴琛身子不冷了,摸摸手臂,她有些心安。 “你办的事很妥帖,明澜身边幕僚去了大半,今日我见她匆匆回府,日后会安分些。” “我不想杀她,更不想伤了陛下的心。她是陛下养大的女儿,陛下也会心疼的。我想着揪住她的把柄直接拉下来,做不成公主,好歹命还在的。” 她握着裴琛的手臂,裴琛身子倒是有些热了,怕是要发高热。她心里担心,又将青莞叫了回来。 青莞觉得她小题大做,好生解释:“那么大的窟窿呢,不发烧就是怪事了,您守着就好,发烧就脱了衣裳擦洗一遍,人家烧一回,她最少烧上三四回的。哎呦,她这幅身子,您不了解吗?发烧也是好事,将毒素排了出来,我去熬药了。” 大声说了一遍,语气有些凶,溧阳反而心定了,重新坐下来。 果不其然,午后发起高热,溧阳让人打了水来换衣裳擦洗,与青莞合力灌了一碗药,黄昏时分退烧了。 不到亥时又烧了起来,溧阳听着青莞吩咐,再给擦洗一遍,换了干净的衣裳。 烧了一夜,天亮又退烧了,青莞又灌药,好在裴琛求生意志强,自己会主动吞咽。 反反复复烧了两日,青莞体力不支地在软榻上睡了过去,溧阳让人拿了毯子给她,自己依旧守着裴琛。 顾夫人依旧没有过来,连婢女都没有打发一个,显得有些薄情。 溧阳疲惫也不敢闭眼,裴琛不醒,她的心里空落落的,像是成了一团浆糊,浑浑噩噩,不知该做什么。她索性坐在了踏板上,一手搭着裴琛的手,裴琛一动,她就会知道的。 屋内弥漫着腥味与苦涩的药味,闻着令人昨呕。她看着虚空,只觉得全身无力,好不容易朝堂上稍微有些起色,裴琛又伤了。她不记得裴琛病了几回,总觉得每月都会生病,一旦病了,她就如同失去主心骨一般。 细细想来,自己生活处处都有裴琛的影子。她闷了不高兴了,裴琛会哄她高兴的。 她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你吃不吃糖葫芦,我让人去买些回来。” 说做就做,她唤来白露白霜,上街去买些糖葫芦。 两人皆是一愣:“买多少?” “有多少买多少。”溧阳道。 两人点点头,即刻让小厮去办,将整个京城的糖葫芦都买回来。 有多少买多少,府里不缺钱。 随口一句吩咐乐坏了元辰,她抱着糖葫芦不肯撒手,索性府里多,不缺她那一根,屋内摆的都是糖葫芦,甜甜的味道总算驱散了苦涩的药味。 青莞闻着味道爬了起来,被屋内红彤彤的物什迷得摸摸眼睛,“好甜啊,闻着都甜。” 桌子上、几上,花瓶里插的都是糖葫芦,好似进入了制作糖葫芦的膳房,让人喜不自禁。 青莞不客气地扯了一串来吃,甜的整个人都很愉悦,自己与公主说道:“您别看这是小孩子的吃食,大人吃了也感觉舒服呢。” 溧阳无动于衷,不曾展颜。 床榻上的人忽而睁开眼睛,鼻翼微动,她看向青莞,微微一笑,那一笑,虚弱中宁静安然,眉眼笑起来微长,纯真无邪。 她问:“你怎么吃我的糖葫芦?” 声音轻而缓,又很温和,溧阳心头炸裂,迫不及待的站了起来,回身的间隙里,泪水滑了下来。 “你哭了。”裴琛心疼得不行,眼前晃过虚影,她有些晕眩,却没有闭眼,而是坚持对上殿下的担忧的眼眸。 她在担心她,她觉得很幸福,被人牵挂的滋味很幸福。 她动了动嘴,溧阳俯身轻柔地摸了摸她的额头,确认退烧后,手又探向她的后颈。裴琛里面的内衣换成了一袭红色绣着红梅暗纹的,张扬而热切的美,给了溧阳无限的力量。 伤口出血,红色的内衣也看不清楚,这也是溧阳自欺欺人的招数。 后颈处积了一层薄薄的汗,溧阳去拧帕子,而裴琛坚持看向青莞,简辞再问一句:“你为何吃我的糖葫芦。” “吃你一根而已,你有这满屋子的糖葫芦呢。”青莞要炸了,“我辛辛苦苦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吃你一根糖葫芦过分吗?” “你救我,我也给你银子了。”裴琛目光灼灼。 青莞气恨,张口狠狠咬了一大口糖葫芦,然后又抓起桌上的糖葫芦咬了一口。直接气得裴琛从床榻上爬了起来,“再吃扣你一个月的月钱。” 青莞:“……”怕不是发烧烧糊涂了。 溧阳忙拦住病弱中的人,“青莞,你别吃了。” “不吃了,我来给你诊脉。”青莞咬咬牙齿,将糖葫芦都丢在桌上,撸撸袖口就要去诊脉。 裴琛躺了下来,目光呆滞,“我在哪里?” “你在鬼门关,我是接待你的阎罗。”青莞没好气地说了一句,嘀咕道:“我要是不给你加些苦参,我就不是毒三娘。” 溧阳听得发笑,裴琛怔怔看着青莞,极力回想着,须臾后想起全部的事情,她是裴琛,不是裴熙了。 这辈子都做不成裴熙! “醒了就慢慢养着,最好一个月别出门,外面天气不好,小心受风寒。”青莞挑眉,“你是吃黄连还是吃苦参?” “我想吃糖葫芦。”裴琛动动唇角,有些委屈。 青莞义正辞严地拒绝:“不成,你不能吃甜的,与药物相克,对你的病症不好。” 溧阳睨她一眼,并未说话,已有几分威仪。青莞瑟瑟,缩着脑袋悄悄溜走了,出了内屋至外间厅堂,乍眼一眼,满屋红彤彤,依旧摆着许多糖葫芦。 “究竟买了多少?” 门外的元辰说道:“全京城的都买来了。” 青莞:“……”有钱人的感情果然不是她这个穷鬼可以看到的。 临走之际,她顺走一大根,扛着就跑,元辰追了几步,最后被断情揪着衣领拉了回来,“不就十几串糖葫芦,屋里都是你的。” “可以吗?”元辰眼睛发亮了,闪闪亮亮。 断情点头:“驸马吃不了那么多,且已醒了,你想搬走都可以,自己吃坏肚子不要说我慷慨。” “谢谢啊,我可感谢你八辈祖宗了。”元辰抱起断情转了两圈,乐得找不到北,“怎么会有你这么心善的人呢,我与你说,日后我罩着您,二当家说你功夫差,没关系的,我可以保护你。” 断情脸色难看极了,一侧看好戏的绝义笑得花枝颤颤,险些直不起腰来。 屋内的两人听到元辰拍马屁的话后皆是笑了,溧阳说道:“元辰功夫极好,不爱惹事,是个不错的。” 裴琛半睁着眼睛,肩膀刺刺的疼,她不想说话,点点头。 溧阳也不说了,喂药喂粥,事无巨细,自己亲自照顾。裴琛昏昏欲睡,醒来半个时辰后又睡着了。 溧阳也顾不及休息,趁着她安睡将断情赵康意寻来问问裴铭炸民舍一事。 “那小子提前将炸.药安排好,引我们上钩,若非驸马过去,我们准备一起上,若是那样,我们都去见了阎王,这人心思太狠毒了。”赵康意一阵后怕,“驸马也是厉害,走到门边就撤了,若是我等,只怕傻呵呵地进去找。” 断情愧疚,言道:“民舍下有密道,他事先埋好炸.药,等待我们过去,届时他再从密道逃走。等我们挖开密道的时候,他早就不见了。” “这人的心思怎么那么厉害呢,搁在我们江湖就是难缠的主啊。”赵康意微叹,“他这样的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最是难找,就算找上了,稍有不慎就会上了他的套。这回驸马吃了亏,我们更是险些丢了命,他倒好,逃之夭夭了。” 赵康意说话爽快,直戳要害,溧阳面色沉凝,断情继续禀报后续问题:“我们的人在城四处寻找,派人守在了二公主府外,她的祖母陈氏处也让人盯着了,他若露面,我们必会将之擒拿。” “断情姑娘,别说大话了,对方狡兔三窟,就算找到了未必能抓住了。”赵康意心有余悸,他不愿说大话,直接与公主禀道:“此人狡诈,我们上过一次当了,下回要仔细些,您与下面的兄弟们说一声,找到后莫要动手,好好商议,兄弟的命都是命,不能白白死了。” 断情被说得脸色通红,啃着糖葫芦的元辰看不过去了,拽了拽赵康意的袖口,“你别说话那么难听,人家还是一姑娘呢,别搞得凶巴巴,吃根糖葫芦,嘴巴宽容些。” 赵康意被扯得不好意思,对着断情说道:“妹子,我不是针对你,我是怕兄弟们白白丧命,不值当。” 两人一唱一和让溧阳明白如今的裴铭依旧难缠,甚至比前世更为厉害些。她凝神去思索如何将人引出来。 裴铭声称他她,然而不过是他自己胡乱想出来的,给自己窃国的理由,他真正爱的只有他自己。陈氏送入庄子里那么久了,他都没有露出面,孝顺也是他营造出来的假象。 这样的人毫无软肋,无懈可击。 “殿下,先让人去找,按兵不动,您看如何?”赵康意憨憨出声,溧阳颔首,“赵大哥自己也当心些。” 赵康意高兴地应了一声,揪着元辰就退下了,断情留在屋内,满面愧色。 溧阳吩咐道:“以后再遇裴铭带上元辰,不要贸然行动。” “属下知晓了。”断情知晓自己与元辰的差距。 溧阳并没有多加怪罪,元辰等人若无厉害处,裴琛也不会辛苦将人找来。回到内屋,裴琛还没有醒。 溧阳神思恍惚,事情愈发棘手,前世的裴铭整日里忙着结交,以驸马的身份广交好友,后她警告,裴铭便不见了。如今的裴铭被通缉,失去许多助力,想来不会前一世般顺利。 如今大周太平,海晏河清,裴铭兴不起风浪。 思虑至此,她松了口气。 刚松缓须臾,寿安宫来人,赐下许多补药,令溧阳明日入宫见太后。 溧阳应下了,裴琛重伤,太后必然会有话问的。太后怜悯裴琛,如何会心疼。 坐在榻前,溧阳惶恐不安,凝着裴琛苍白的面容,心境忽而有些变化,又不那么急了,索性躺了下来。 她太困了,疲惫不堪,几乎沾上枕头就睡着了。闻着裴琛的气息,她渐渐安宁。 闭上眼睛,闻着裴琛的气息总会无端想起那个爱笑纯良的女孩,她英气勃勃,一袭劲袖长裙又是那么可爱,她总是蹦蹦跳跳不会好好走路,嘴皮也利落,上怼皇帝下怼百姓,偏偏又有几分幽默,爱哄人。 一句殿下喊得百转千回,缠绵动情。 她又梦见了裴熙。 裴熙一袭丧服,身子纤细,坐在屋前台阶上,形单影只,在她脚畔坐着几只狗。说来可笑,裴熙得了几只狗,她入府,狗儿就跟着她,摇尾乞怜。 不知为何一袭丧服,她有些吃惊,便坐在一侧坐了起来,“熙儿。” 裴熙没有应,她又连喊了几声熙儿,无人回应。她蓦地明白了,裴熙看不见她,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月影孤单,她面色苍白,手中有一长笛,溧阳皱眉,果然,裴熙搭起长笛吹了起来。 溧阳:“……”别吹了。 裴熙在武学上极有天赋,文学上就差了许多,字练不好不说,音乐之上更是差强人意,偏偏自己毫不自觉,逮到机会就吹笛,丝毫不顾及身边人的感受。 笛音一出,脚畔的几只狗极为躁动,纷纷站了起来,原地打了几个圈后立即扑了出去,跑得无影无踪。 看,狗儿都不听裴熙的笛音。 溧阳笑了,笑得肚子痛,可惜自己的耳朵饱受折磨,她无奈说道:“熙儿,我耳朵痛。” 裴熙听不到,继续吹,溧阳不捂肚子改捂住耳朵了,拼命叫了几声,笛音如风般灌入耳朵里。 折磨死人了。 她气恨,伸手去揪裴熙的耳朵,奈何自己什么都摸不到,掌心空空。 她叹气,语气温柔下来:“别吹了成不成,我给你买糖葫芦吃……” 糖葫芦?她骤然想起自己给裴琛买了满屋子的糖葫芦,眼内蓄着水雾,她扬首看虚空,灯影重重,她吸了口气,说道:“裴熙,你快些长大,我希望你聪明,希望你如现在这个模样一般,你可以闯祸,我替你兜着。你好些长大,我将大周江山给你。” 裴熙依旧在吹,什么都听不到。 吹了半晌,溧阳面色难看极了,朝前去看,也不见狗儿们回来。她哀怨地看了一眼裴熙,“狗叫声都比你吹得好听。” 裴熙依旧在吹。 溧阳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敢傻了,孤将你丢到破庙里让你继续做小乞丐。” 裴熙这时停了下来,满面泪水,负气般将长笛的摔在地上,溧阳长长地松了口气,好歹是没得吹了。 溧阳又坐了下来,看着裴熙,心软的一塌糊涂,她靠近些,发觉裴熙消瘦许多,薄唇略显几分寡情,眉眼紧蹙间多了几分凌厉。她有些惊讶,裴熙将脸埋在臂弯里,哭得全身发颤。 “你哭什么?”溧阳无奈询问。 话音落地,外间匆匆进来一人,“陛下、陛下,时辰要到了。” 陛下?溧阳转过脸去,来人脸面陌生极了,她压根不认识。这是什么时候? 裴熙站了起来,身子比她记忆中高了不少,腿长腰肢纤细,这时,狗儿们又回来了,欢欣鼓舞,围着裴熙跳跃得欢快极了。 没有笛音,她们还是最好的朋友。 溧阳扶额,狗都嫌弃她的笛音。溧阳不觉笑了,裴熙大步离开,她匆匆跟上去,走至角门处,一股力量将她拉了回来。 她过不了那道门。 溧阳哀叹一声,裴熙挺拔如青竹的背影很快就消失不见了,连带着狗儿都看不见。 她回望自己屋舍,这是她的卧房,拾阶而上,推开屋门,里面与她离去时一般无二,干净不染尘埃,可见裴熙打扫得更干净。她走到榻前,崭新的被衾,是她喜欢的纹路。 溧阳躺了下来,裴熙做了陛下,她多大?观相貌,有些张开了,个子更高了些,但还是记忆中的裴熙。 她阖上眼眸,微抿着唇角,很好,裴熙做了皇帝。 是梦吗? 是个美丽的梦境。 冬日来临,太后愈发不爱出屋,没事就在屋里活动筋骨,走走停停,总不会无端闲着。她的身体很好,一年到头几乎没什么毛病,风寒都没有。 殿内烧着地龙,进来就很感觉在春日里一般舒服。溧阳入殿后脱了大氅,婢女给她一只手炉,太后躺在虎皮铺就的躺椅上,望着虚空,口中说道:“我找你来,有两件事,裴琛的伤痛,你二人折腾什么,好好过日子不好吗?裴铭的事情交给刑部交给朝廷,你们的人力物力如何比得上陛下呢。折腾来折腾去,不如早些收养个孩子,你府上那个孩子究竟是谁的?你的还是你那个先生?” “回太后,是皇甫先生的。”溧阳垂眸。 太后坐起了身子,望向溧阳:“第二件事,小四小五的事情,我不宜插手,你也要办得干净些,不能急,今年先摆着,我保她们无性命之忧。你十八岁了,过年就是十九,有些事情也该你去做。我属意于你,你也不要让我失望。” “你们是姐妹,可并无血缘。感情好便是姐妹,感情不好便是臣僚,懂吗?” 溧阳听得心口发颤,揖礼回应:“溧阳明白。” 她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在心里头,太后却哼哼两声:“我知你有心放过明澜,可该知晓仁慈坏事,她针对你不是一天两天,既生瑜何生亮的道理,人人都懂。溧阳,仁慈过了头就不是好事。还有小三那个性子……” 太后顿了顿,皱眉说道:“尚可,做个助力还是不错的,小六完全的捡错了,小七不错,左膀右臂也该是姐妹,小八不提了,糟心。其实你们陛下的眼光还是可以的,龙生九子,九子还不一样呢,更何况是你们这些没有血缘的姐妹。你们若都是好的,陛下的运气也是逆天,总有那么几个不好的练练手。小号废了,你这个大号还是不错的。” 明昭就是太安逸了,像溧阳这般时时有危险感还是不错的。 太后复又躺了下来,这个时候解决明澜好像早了些,她忽而心生一计,看向溧阳:“你手中有明澜贪污的证据?” 溧阳点点头。 “那你就试试动手,做本练习册也是好的。”太后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然后期盼地看着溧阳:“年底前就当我给你布置的期末考试。裴琛如果碍事,我将她接入宫里,我看着,不会有人伤害她的。” 溧阳脸色微红,又羞又囧,想道无事,太后大手一挥要将裴琛接入宫里养着。 “太后,裴琛伤得不轻,不宜挪动。”她急忙出声拒绝, 太后愣住了,仔细看着她:“你喜欢她了?” “回太后,溧阳不讨厌她。”溧阳垂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太后疑惑:“你原来讨厌她?”原来是挺讨厌的,话说不到几句就晕倒,碰瓷界的鼻祖。 搁在现在就不能出门,一出门准能捞一笔医药费回来。 太后自顾自想着,想一出是一出,嘴皮一碰就让给人考试,溧阳头疼不已,苦哈哈地应下差事。她询问:“春日里就要办事了,不等过了春日?” “你留着过上巳节呢?”太后没好气道,“你若不行,我将你的证据丢给明澜,也是一样的。” 溧阳疑惑:“我、我有什么证据?” 太后不得体的翻了白眼,“我去告诉驸马,你养了个孩子,还是个傻子。” 溧阳生无可恋地跪了下来,道:“臣立即去办。” 太后那双眼睛悠悠地扫了过来,怜爱又慈爱道:“去吧。” 溧阳暗自皱眉,皇甫仪办的什么破事,事情都传到宫里了,她还拍着胸脯说无人知晓。溧阳心口一阵翻腾,走出宫门的时候就明白过来,太后想要保住明澜这才令她此时动手,再闹下去,明澜就会将她自己拉入死人坑里。 溧阳的计划都被打乱了,忍了那么久还是要动手,她能怎么办呢? 官大一级压死人,唯有领命顺从。 溧阳回公主府寻皇甫仪商议对策,皇甫仪惊得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忙给自己找补救:“太后暗探遍布京城,你瞒不住也是常事,她怎么知孩子是你要收养的,这些时日都是我在照顾呀。” 事已至此,溧阳懒得理会太后用意,太后捧着先帝打江山,会是不谙世事的老者吗? 做梦去吧。 “既然太后说了,你将证据收集一份送去御史台,留下一半,且看御史台的反应。” “好,我立即去安排。对了,我去看过密道,也封了密道。我去查了火.药,市面上有人打量购买了硫磺等物,怕是自己配制。眼下咬紧的事情是控制硫磺等物的售卖,我去了户部,户部已着手去办此事。殿下且安心。” “孤知晓了。”溧阳念及明熙,多问了几句。 明熙近日很好,奶水吃得多了,精神也很好,不爱动弹。 溧阳忙碌,没时间去看,嘱咐皇甫仪好生照看,自己先回裴府。 接下来几日怕是不得安宁了。 回到裴府,裴琛醒了,躺在床上听元辰禀报步军的事情,她初入步军,年岁过小,下面有些人面服心不服,趁着她休息就闹事了。 听了几件闹腾的事情后,溧阳就回来了,元辰退下。 溧阳面带倦色,细细问了青莞几句,得知裴琛伤势平稳后,她终于露出了笑颜,赏了青莞些好东西,青莞乐呵呵地与裴琛说道:“等伤好后再戳几个洞,我这样才有钱赚啊。” 裴琛恨不得起来掐住她的脖子杀人,溧阳笑了,她有些累,这几日昼夜不眠,担惊受怕,精神都被折磨得不行。她揉了揉脖子,让人寻了薄毯,自己依着软榻眯会儿。 她太累了,没什么心思与裴琛说笑,躺下就睡了过去。 裴琛远远看着她,心有愧疚,让婢女们放轻脚步,不准吵醒殿下。 她想得很美好,不过一刻钟,户部来人要见殿下,她想骂人,溧阳起身匆匆离开了。 裴车躺在床榻上,细细想着多年后的纯臣良将,或许可以举荐给殿下,这样便不必事事看管,也可以腾出时间来休息。 卧房内外静悄悄,午后顾家来人看望,顾修仪从国子监回来就听到消息赶来了,白露白霜借口将人阻拦了。主子是个姑娘,长发吹散,衣衫不整,怎么见外男。 顾修仪只当表弟身子不好,吓得脸色发白,几乎哭着回王府,没过多久,顾朝谙就杀了过来。 这回挡不住了,白露聪慧地搬来一扇遮挡的屏风,好说歹说将人安置在屏风外。 顾朝谙这回没说庄子了,改说华佗,裴琛听得眼前一黑,白霜忙说道:“舅老爷,我家主子身子弱,您捡要紧的说。” “争名夺利都是一回事,小命要紧啊。”顾朝谙叹气。 裴琛点点头,静心等着下一句。 等了半晌,顾朝谙都没有开口,她疑惑,顾朝谙说道:“既然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缺什么就知会一声。” 裴琛:“……”真是好舅父。 顾朝谙走后没多久,溧阳就回来了,依旧很疲惫,但坚持与裴琛说了几句太后的话。 裴琛自然不敢赞同太后的意思,给敌人留喘气的机会,过家家玩呢。 “你不怕二公主喘过气来反扑你?” “不怕。”溧阳淡然,她能杀明澜一回,就能杀第二回。明澜不算大事,裴铭在暗才是最危险的事情。 她没有提裴铭,面色温柔,“你好好休息,步军的事情,我替你管着,些许闹事的人罢了,罚出去就好,趁机将赵康意提一提就好了。” “会不会急了些?”裴琛有些难不准,眼下不是她当皇帝时候,太过急躁,下盘不稳,中间空虚,上头就会倒了下来。 溧阳言道:“正好试试赵康意的本事,给他军职俸禄,自己若不成,便是自己的问题了。” 同样,太后也是给她锻炼的机会,与明澜正面刚一回,试试明澜的底子,也看看自己的能力。唯有下了战场,才知自己的真功夫。 她从中悟了些心德,心绪豁然开朗,笑容和煦些。 她的笑落在裴琛的眼中,添了些灵气,也没有原来那么冷清了,反而多了些女子韵味。 “殿下有什么喜事吗?”裴琛慢了半拍,只顾美人笑了,压根忘了溧阳出去见下属。 “没什么大事,户部收回不少钱,陛下嘉奖罢了。”溧阳语气淡淡。她并不在乎陛下的嘉赏,前世帝位传承让她明白了些许道理,与其讨好陛下,不如多做些实事,惩治贪官污吏,让大周更为繁荣昌盛。 简单说了几句后,溧阳便去休息了,裴琛也不打扰她。 然后睡不过两个时辰,宫里来人,急唤她入宫面圣。 裴琛担忧,溧阳心知肚明,更换衣襟后便领着元辰走了,元辰乐颠颠地跟上。 方入大殿便见跪在殿前的明澜,她唯一迟疑,明澜便扑了过来,溧阳避让不及,明澜扑了满怀,两人顺势滚下御阶。 赶来的太后扶额,唤人将两位公主拉了起来,自顾自说一句:“期末考试题目简单了些,早知我自己出题目就好了。” 两人滚下来,幸好冬日里衣裳厚,明澜没什么大碍,溧阳砸得头晕,耳畔传来明澜抓狂的声音:“大姐姐无故诬陷我,是想害了我好成为太女吗?” 溧阳眼前发晕,明澜却发疯似的抓住她的衣裳,嘴里念叨着:“陛下要废了我,如今,你满意了。” 姐妹二人一场闹剧,引得宫人们胆颤不已,太后亦是失望,原以为是个黄金,不料还是个青铜。 脑子究竟哪里去了呢? 好在溧阳站稳了身子,只脑晕得厉害,冷厉呵斥:“闹什么,你还有公主的样子吗?” 威仪万千,当真震慑住了发狂的明澜。 太后抿抿唇角,早这么威武,人家还当你是柿子捏吗? 第44章 刺激 御史台的动作快到让人始料未及,连一个晚上都不等了,众人齐心合力写了份奏疏送入宫里,洋洋洒洒数百字告了二公主明澜。 女帝的动作也快,直接将人揪了过来,这才有了眼前一幕。 御史台看了个笑话,接连摇首,不等溧阳说话,女帝将明澜送入刑部问审,丝毫没有给溧阳说话的余地。 溧阳撞破了额头,疼得厉害,见状也没有说话,俯身告退。 女帝气得砸了奏疏,太后望望玉柱,又看看横梁,道一句:“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朕知晓她贪,却不知她如此贪。溧阳彻查户部,竟有她这么一个漏网之鱼。朕以为她有些手段呢,可是您看,如此不禁大用。朕白养她了。”女帝气得浑身发抖,好不容易坐了下来。 当初收养明澜念及她可爱,越长大越觉得是讨债的,其他公主虽无建树,却也不会胡闹。唯独明澜,不仅不干实事,还会惹事。 太后望着明昭震怒之色,万分凌厉,却有失望之色。当年立明昭为储君,先帝也有几分遗憾,明昭缺少几分雷厉风行之色,她只守成,倒也足够了。 帝王仁义谦和,也是百姓福气。明昭确实擅守成,为帝以来,仁和治理,政绩颇好。 她正了正身子,说道:“陛下已有定夺,我便不必多说话了,今日闹腾一事,严令外传,该如何惩罚,由刑部定罪。” 女帝不以为然,道:“她是公主,惩罚一事,朕有定夺。” 太后凝神,“立了便不可废,废爵便证明你的眼睛不好。” 女帝一噎,面色难看。 太后悠悠走了,步履轻快,并未意识到女帝不快,乘坐凤辇走了,更不觉得自己闹得阖宫不宁哪里不对。 天色黑的快,云层朦胧,等溧阳回到府上,暮色四合,她在婢女的搀扶下回到卧房。 青莞把脉后,看了眼她的额头后道:“无大事,抹些药就好了。” 婢女们掌灯,她斜靠在软榻上,裴琛从床榻上站了起来,走到她跟前,溧阳萎靡,五官生得好看,往日里清冷罢了,今日添了几分羸弱的美态。 “别担心,今日一闹,她是彻底没了机会。”溧阳反而笑了,有些舒坦,“原本以为她还会翻起来,不想,自己断了后路。今日御史们都看到了,没有幕僚,她竟笨得当众与我寻事。” 裴琛不是酒囊饭袋,从三言两语中就听了出来,握住殿下的手,心中动容,“她不是要紧的人,不必在意。” “姐妹一场,我也不想她死。”溧阳说道,快感是没有了,轻松虽有,是因为明澜不会死,接下来只要她不闹腾就不会死。贪污事大,最多罚些银子,禁足些时日,出来后还是二公主。如今当众殴打长姐,御史们不是瞎子,举止不稳重,毫无姐妹亲情,俨然失德。 裴琛的眉眼舒展开来,整个人轻快了,道:“你不想,她未必不想你死,她不是个聪明人,倒也不必留着。” 户部一查案后,查出许多漏洞,惩处不少人,其中有不少熟悉的人。这些人在将来倒戈,背叛大周。她很高兴,手中的名单少了不少人,等自己好了再一一剪除。 两人心思各异,溧阳想着傻傻的妹妹,裴琛想着大侄子裴铭。 夜晚风大,靠窗的灯火被吹得四下摇曳,裴琛套了一件素色的棉衣,雪白的肌肤被衬得好看极了,乌发顺亮,裴琛伸手拨弄灯火,青莞的药很好使,不用胳膊的情况下,她与寻常人无异。 溧阳看着她,透着淡淡的气息看到了又一个人,然而那人眼中确实无边的荒凉,望着裴琛,裴熙的容貌逐渐淡化了,裴琛的面容愈发清晰,她忽而觉得羞愧。 上一辈子的事情该放下了,没有她,裴熙会活得很好,登基称帝。 熟轻熟重,她开始放下了,转而握住裴琛手腕,“明年我去请求陛下外放,我们过些平凡时日,可好?” “殿下怎么忽而想开了?”裴琛不解,抬首看向对面的女子,从她淡漠无痕的眼睛里看到些许情愫。 裴琛心疼,知晓她无法割舍姐妹的情分,人都是有感情,相处十多年,谁又能随意割舍,殿下并非权势熏心之人,自然不会因权势而抛弃亲情。 “外放自在些,不仅我,只怕明澜也要外放的。”溧阳自顾自说道,陛下放弃明澜,为顾及皇室尊严不会废爵位,思来想去,唯有外放才是最好的出路。将来未必会回得来。 裴琛惊讶,她不了解女帝,但将帝位传给亲生女儿的事情也能理解,由此推断,女帝养大这些公主是为了给八公主添些能人。明澜的行为怕是惹恼了女帝,不顾亲情。 她不知自己推测得可对,思索无果后,觉得麻烦,所想抛开不去想了。 夜风呼啸,冷得有些怪,两人躺在床上,贴得很近,肩膀靠着肩膀,极为温馨。 溧阳困倦,不出片刻就睡着了,裴琛因药性也很快阖上眼眸。 闻着熟悉的气息,溧阳再度回到自己的公主府,她困于卧房而不得离开,又见裴熙,又见几条狗儿。 裴熙吹笛,气得她不行。她不想听,呼喊裴熙别吹了。更深露重,裴琛也不困,没完没了的吹。 狗儿再度被吹跑了,她气得坐了下来,摸摸裴熙的小脸,仔细靠近才发现她的五官有些变化,神色萎靡中添了戾气,如同战场上归来的将军,浑身杀气。 一袭软绸孝服也遮挡不住她身上的杀意,溧阳惆怅,她的裴熙如同换了一个人般,冷酷阴翳。 她身上的孝服是为了裴铭穿的? 夜色深深,屋檐上悬挂的灯火昏暗,暗黄色的光打在孝服上,衬得小小的身影愈发孤寂。 从头至尾,裴熙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冷漠得如同高处的帝王,忘了,她是帝王。 帝王就该如此孤寂吗?溧阳望着她想起自己的养母,一国皇帝,身边却没有一个知心人,年年月月,日日时时,活在高处中,凌寒而放,孤寂无人。 她看着裴熙,裴熙眉眼间一片冷厉,她不知自己为何会梦见这般冰冷的裴熙。 难不成是习惯裴琛的阴狠,连带着梦见的裴熙也如此冰冷。 可惜她困于庭院而出不出,不然她真想跟着她去大殿看看,看看新朝天下。 内侍又来了,口唤陛下,裴熙大步走了出去,她努力跟上脚步,然而脚刚踏出角门就被弹了回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裴熙消失。 她有些崩溃,试图往前冲,无形中有一面墙将她阻拦。 “裴熙、裴熙……”她拼命大喊,夜黑得如一团浓墨,慢慢地将裴熙的身影拖了进去,什么都不剩下。 她终于醒悟过来,自己出不去,她被困在卧房,困在了裴熙思念她的地方。 她落寞地回到屋内,躺在床上,睁开眼睛便看到了裴琛,裴琛睡得香甜,小脸被捂得发红。 天色大亮,她竟睡过了,头疼欲裂,她揉了揉额头,婢女隔着锦帐说道:“陛下下了旨,让您休息三日,不必急着回朝,太后赏下补品,也令您好好休息。” 溧阳应声,坚持起榻,一侧的裴琛没有醒,她小心翼翼地下榻。 皇甫仪来了,在书房候着。 皇甫仪长长叹气,“昨夜几位大人入宫见陛下,说些什么不为人知,今晨朝会上亦有不少人说情。可见这些年来二公主上下打点,并非无济于事。” 有钱能使鬼推磨,明澜的钱也不是白花的。当然,也有她的推波助澜。 皇甫仪递上一张名单,上面是说情的各位大人。她看到了晋阳侯,晋阳侯幼子与裴铭交好,窃国者诛。 她阖上眼眸,再度睁开眼睛,眼眸内皆是冰天雪地,“晋阳侯不可留。” “为何?”皇甫仪奇怪。 “此人心思狡诈,不如先除之,他府上少了一份军事布防图,我们可直接动手。”溧阳以朱笔划了晋阳侯的名字,“皇甫先生去府上细查即可。” “丢了,去了何处?”皇甫仪心惊,军事布防图乃是要事,怎么会丢了呢。 “丢了,他们隐瞒不报,会酿成大祸的。”溧阳放下朱笔,勾唇一笑,话说得很透彻:“兵权落于何手,倒可争一争。” 她已不再寄希望于陛下,自然要壮大自己的实力。 皇甫仪起身揖礼一拜,“殿下之言,我必不辱使命,只您为何突然改变心意了。” 为何改变心意?溧阳蓦地心疼,想起梦境中裴熙形单影只的身影,她一双眼睛那么好看,却又尽显荒凉。 自己不能再重蹈覆辙,不能再让裴熙落入循环中。她深吸一口气,道:“太后的话让我想通了。” 皇甫仪悄悄看去,见殿下满目苍凉,一时间心骇,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退出去安排,溧阳依旧觉得头疼得厉害,寻了青莞诊脉。 青莞见状努努嘴,“您的头疼怕是有什么心思,与外伤无关,您还是少思虑为好。不如与驸马弹琴对弈,舒服些。何必想那么多呢。” “你昨日吃了几只鸡?”溧阳忽而开口,青莞穿一身夹竹桃暗纹棉衣,发髻上点缀着几颗珍珠,明亮动人。 进入裴府后,青莞气色好了不少,装扮上也偏向闺阁女儿家,让人眼前一亮。棉衣是裴琛给的,珍珠是溧阳刚赏下的。 青莞呵呵笑了,白洁的牙齿显露,衬得五官灵动,“三只鸡罢了。” “你日日吃鸡不觉得腻吗?” “您日日对着驸马,会腻吗?” 溧阳听了沉寂下来,青莞便说道:“倘若相爱便不觉得腻,我觉得你是喜欢驸马了,你看驸马的时候,眼中带着情愫,不再那么冰冷。” 溧阳垂眸照旧不说话了,忽而想起一事,道:“你入宫一趟替太后诊脉,如何?” “成啊,太后挺阔气的,上回送我不少好东西呢,您让我如何诊脉,诊脉如何诊?”青莞端正态度,“宫内不干净,是诊脉寻常病症还是什么?” “寻常病症,青莞,倘若我们离开京城,你去宫里照顾太后老人家可成,她阔气,赏赐丰厚呢,等你出宫,只怕会攒下一座宅子。”溧阳玩笑道。 太后长命百岁,她和裴琛才会好过些,外放归来,期盼太后身子康健。 青莞愣了下,有些忐忑,“为何照料太后,不是有御医吗?” “我担心太后罢了。你先进宫试试。”溧阳自然不会细。 青莞不好不应,答应先入宫试试,自己背着药箱先走了。 说是休息,哪里就能真的休息,外间不断有消息传来,替明澜求情的人多,出乎意料。溧阳开始思考金钱当真能让这么多人卖命吗? 她坐在书房内冥思苦想,三公主明蕴悄悄寻到裴琛,拿出一本账簿。 “矿已找到了,开挖了,是煤矿呢,目前看来不错,卖了一批试试水,我将银子存入银庄了,你自己去取。”明蕴摆摆手,整个人都很兴奋,“二姐姐的事情都传遍京城了,真是个心大的。” 钱财取之有道才是正经的,贪了下面的银子能有几个落到好处的。她说道:“这回求情的人这么多,可见她平日里送出的钱不少。陛下自然会明白的,大姐夫,你说她傻不傻。作为公主,原本就有俸禄,安稳过一生不好吗?” 珠玉在前,她们再努力也追不上大姐姐,何必给自己苦头吃呢。 她搬了凳子坐在榻前,长出了一口气,难得正经一回,裴琛知她根底,便听她说些肺腑之言。 明蕴说道:“大姐姐心善,我却不觉得忍让是一件好事,二姐姐每回挑衅,她都不放在心上。二姐已然将她当作敌人,今日一事便可证明二姐姐比她努力多了。大姐姐犯错,可不会有这么多人来求情。可也犯了大忌,结党营私。” 裴琛淡笑,求情的人这么多,当真是真心实意,没有溧阳推波助澜吗? 三公主絮絮叨叨说着,裴琛便听着,昏昏欲睡的时候三公主终于起身要走了,整个人处于兴奋中,显然很高兴,大约是被钱冲昏了脑子。 裴琛从账簿内取出银票,看到数目后有些惊讶,难怪明蕴迫不及待地表明忠心。 她笑了笑,靠着迎枕躺了下来,舒坦不少。 溧阳来时,她已睡着了,唇角难得含笑,溧阳奇怪,扶持她躺下。 谁想一碰,人就醒了。裴琛坐了起来,笑着看向溧阳:“你回来了,三殿下来了,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人很开心。” 言罢,她将账簿翻开,将银票取出来递到溧阳手畔,“有钱能使鬼推磨,我送你的,不要拒绝。” “你那里来的这么多银子?”溧阳惊讶,伸手接了过来,她不缺钱使,也不屑使钱上下打点。 “得来正当,你放心使便是了。”裴琛不欲多言,温声说道:“我能得来的都是正当,不会给你添麻烦。你也不必省着,都不缺呢,以后还会有。” 溧阳见状便也收下了,裴琛喜笑颜开,掀开被褥就要去外间走动走动。 “外间风大。” “无妨,我去看看,有些闷。殿下的头可疼了?” “我们下棋,如何?”溧阳不想她出门,思来想去就想到了青莞的馊主意。 裴琛嘴角抽了抽,下棋啊?要了小命,她的棋艺又臭又烂,如何拿得出手。她试探道:“你以前与我对弈过吗?” “以前?没有。”溧阳摇首,从裴琛为难的神色辨出几丝为难,为何为难呢,她想一探究竟。 不等裴琛表态,溧阳唤来婢女去安排,大有与裴琛对弈一整日的意思。 裴琛哭丧着一张脸,努力板正了身子,朝外看去,期盼她们来的晚一些。 可惜白霜动作极快,来时不忘夸赞她们的主子,“殿下,驸马棋艺可好了,先生都夸赞呢。” “都是假的,先生那是抬举我的,我的棋艺自己心里清楚。”裴琛故作轻松给自己找台阶下,自己不爱下棋,压根不会去钻研,时日久了,殿下都知。 她看着棋局,愣了一下,迟疑地从棋篓里夹出一颗棋子,溧阳见状,问道:“你的棋艺有多差?” “我许久没有碰了,第一子该怎么下?”裴琛无奈叹气,细细一算,自己有几年没有碰了,忘了走棋的规矩。 溧阳刚拿到一颗棋子,闻言后有觉得这句话有些熟悉,好似在哪里听过,然后一紧张脑海里怎么也想不起是在何处听过。 裴琛已落子了,显然没有谦虚的意思,然后巴巴地看着她:“你下棋如何?” 当一个入门棋手喝高手对弈时,痛苦的绝对不是入门棋手,而是高手。 溧阳纤细的指尖夹着黑子,慢吞吞地落子,裴琛紧接着跟上,不讲套路,不讲谋略,纯属随心所欲。 败得极快。 裴琛讪笑,溧阳苦笑,不是太差,若是差得找不出第二人。不,还有一人,裴熙与她旗鼓相当。姑祖母与孙儿倒有几分相似。 溧阳丢下棋局,道:“我陪你练字。” 裴琛眨了眨眼睛,翻卷的睫毛轻轻一颤,然后拼命摇首:“不要,我困了。” “可是你刚醒啊。” “困了,病人容易犯困,你自己去玩。”裴琛暗自捏了捏自己的手腕,感叹自己幸好找了个理由。 溧阳不信,见她面色古怪,心中狐疑,便说道:“你不想练字?你的字迹不大好看,难不成不该练一练字吗?” “殿下,你的功夫不好,不该练一练吗?”裴琛丝毫不退让。 溧阳拿手戳着她白净的脸,说道:“我并非武者,何必为难自己。” “我又不是书生,何苦为难自己。” “你……”溧阳语塞,古怪地看她一眼,凝着那张淘气的面容,渐渐地与脑海中的面容融为一体。 她蓦地起身,袖摆拂过棋盘,满子皆落,噼里啪啦,惊醒梦中人。 “你不要这么淘气。”溧阳痴痴出声。 裴琛努努嘴,见她不高兴后也不言语了,唤了白露收拾棋子,溧阳扫了一眼门边的白霜,转身就走。 走至门口,她唤了一声白霜:“你来。” 白霜蓦地忐忑,几步跟上殿下的脚步。出了角门,至游廊,冷风呼啸,溧阳停下脚步,面对寒风,她问:“你家主子棋艺如何?” “先生夸赞很好,具体好与不好,奴婢也不知道,奴婢不懂下棋。”白霜摇首。 溧阳又问:“你家主子何时学的功夫?” “奴婢也不知,或许是在宫里学的,主子入宫的时候,奴婢们不能进宫的。”白霜解释。 溧阳再问:“也就说她在府内是没有学过功夫的?” “对,在府内,奴婢与白露日日伺候主子,不离寸步的。”白霜说道。 溧阳颔首,心凉了半截,面前的驸马究竟是谁呢? 回到卧房,地上狼藉已收拾干净了,方才说犯困的人坐在了书案后,正有模有样地临摹字帖,认真极了。 溧阳没有出声,在一侧坐下,静静地打量着面前陌生又熟悉的人儿。 她究竟是谁呢? 疑惑渐生,联系往日的想法,溧阳开始不安。她惶恐又害怕,裴琛站在书案后,手腕高悬,恢复往日乖巧的模样。 “你别看我了,我心慌呢。”裴琛放下毫笔,养病的日子太无趣了,她想出去跑马,去打猎,多舒服啊。 她叹气,溧阳托腮,问她:“裴琛,你何时学的功夫啊?” “又来了,我不想解释了。”裴琛揉揉自己的手腕,也不去看溧阳。溧阳疑惑是常事,旁人没有与自己朝夕相处,不知细节。白霜白露也曾隐晦问过,最后被她打岔说了过去。 她的身子弱,还没有恢复到裴熙的时候,她曾将裴铭打落高台,这回却被裴铭所伤。 “我好奇罢了,你说你若不是裴琛,你会是谁呢?”溧阳坦然直言。 裴琛震惊,揉着手腕的动作顿了顿,一息后旋即恢复如常。她笑说:“我若不是裴琛,又会是谁呢。殿下相信鬼神之说吗?” 鬼神?溧阳惊颤,她是不信的,偏偏又是重生而来。 面对裴琛的提问,她说道:“信则有,不信则无,驸马信吗?” “冥冥之中,或许是有的,却又不那么现实。你说若有鬼神,他们为何眼睁睁地看着百姓受苦,看着恶人当道而不去搭救。鬼神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裴琛问。 溧阳答不出来,一切都是那么虚幻。她看向裴琛:“你是裴琛吗?” “我自然是裴琛,若不是裴琛,如何会裴家枪,太后为何喜爱我呢。”裴琛违心。她的身子是裴琛的,她自然就是裴琛。 溧阳直视裴琛,面上摆着敷衍的微笑,口气令人发寒,“你说你是裴琛,我信了。” “你不信,我知道。但我对你的喜欢不会因此而改变。”裴琛一字一句道,不肯错过溧阳的神色变化。殿下会起疑,代表她认真观察过她,有所怀疑是正确的。但她就是裴琛,只灵魂变了罢了。 世间血缘讲的是骨肉,灵魂是谁,压根无人发现无人在意。 这个谎言就不是谎言。 她就是裴琛,是永安侯,是裴家的掌舵人。 溧阳失望,脊背微微弯曲,不自信地看着她:“你喜欢我,我却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我是裴琛。”裴琛重复一句。 溧阳淡笑,笑容有些嘲讽的意味,双手撑着桌角站了起来,她竭尽全力维持自己的仪态,弯起的脊骨复又挺直。 溧阳转身走了,她的疑惑没有解开,或许,这辈子都无法解开了。 裴府蓦地让她憋闷,难受极了,她很无力,想找个地方透透气。 回公主府。 她是公主,回娘家不必受人置喙,更不会有长辈说三道四,她比寻常女子要自由。马车驶回公主府,熟悉的建筑让她心底渐渐安宁。她坐跨过门槛,看着自己的公主府,步履加快。 穿过角门,来到自己的庭院,她有些激动,站在角门处,她不敢迈进,害怕自己被困进去,再也出不来。 踌躇再三后,她鼓起勇气,迈开步子,走入角门。身子进入庭院后,她又停了下来,回身看到这道门。她恍恍惚惚又走了出去,这回,没有无形的门将她拦住,可也没有那道孤寂的身影。 她看那道门,心绪起伏,她欺骗自己多日,重生一来,她还是放不下裴熙。 她想与裴琛好好过日子,偏偏时时梦见她,总会从裴琛的身上看到裴熙,控制不住地想,控制不住的做梦。 裴琛与裴熙太像了,以至于她浑浑噩噩地以为裴熙还在。 站在庭院内,闻着青草土地的气息,她已然找不到了裴熙的气息。她再度走到明熙的住处,小小的婴孩酣睡,小脸红扑扑,睡得极为香甜,她望着明熙,不知为何,她总这个孩子很陌生,陌生到她感觉不到裴熙。 自己守的仅仅是自己的执念。 终于,她压抑不住自己,泪水倾泻而下,眼前浮现庭院中孤寂的背影。 裴熙。 乳娘被吓得不知所措,忙去请皇甫先生,自己不敢多嘴,抱起孩子拍了拍,幸好孩子睡得沉,没有被影响。 皇甫仪小跑着进来,先将乳娘和孩子送走,让人端来热水与帕子。 “殿下,您怎么了?” 溧阳失魂落魄,神色麻木,脑海里更是一片空白,无论皇甫仪说什么都没有应声。皇甫仪苦口婆心劝了许久,口干舌燥,最后只能干坐在一侧。 “殿下可是受了委屈?” “与驸马吵架了吗?” “驸马欺负您了?” “先生,她不是裴琛。”溧阳蓦地出声,觉得匪夷所思,“我查过了,连她的贴身婢女都不知她习武的事情,她的武功如何得来的?” 皇甫仪品了品,违心说道:“或许是有高人指点呢。” “裴琛棋艺很好,而我的驸马棋艺非常差。” “或许是病烧坏了脑子,忘了些事情。” “以前的裴琛胆小,而我的驸马英勇果断。” “或许是藏着性子呢。” 溧阳抬首,面上隐着泪痕,望着口是心非的皇甫仪:“先生前些时日也说驸马古怪的,今日为何改口了。” “你们都吵架了,我也不能再火上浇油啊,我只能违心灭火。您得了情蛊,日日需要解毒,您跑回公主府,如果驸马不接您回去,您要不要回去,还要不要公主颜面了。”皇甫仪哀叹,“我让您提防驸马,不要交出底细,没让您直接去问人家,你是不是裴琛。公主,您那么聪明的人,怎么突然就不开窍了,这些话也能问吗?” “不问难道糊涂一辈子?提防一辈子吗?”溧阳反问。 皇甫仪拉着殿下坐在床榻上,苦口婆心道:“您要问也是等您坐上大位后,届时您是天子,无需畏惧旁人。此刻问了,驸马怎么会说呢。驸马说爱您,您就信。驸马说自己不是裴琛,您就信?” “男人家心思诡异,驸马是男人,自然是……” “驸马是女子。”溧阳打断皇甫仪滔滔不绝的话。 皇甫仪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呆呆了半天,半晌后才说一句:“哦,原来是女人。” “不对呀,驸马犯了欺君大罪呀。”反应过来后,她从原地跳了起来,惶恐不安,“殿下,您也有罪。” “陛下知晓此事,先帝当年安排的,蒙骗世人罢了。”溧阳显得很平静,“孤想知道她是不是裴琛。” 皇甫仪骤然失声,这个问题太过复杂了,事情到了今日的地步,显然出乎意料。 怎么解决? 皇甫仪成了哑巴,往日滔滔不绝,今日成了哑巴,她思虑一番后,捡起外面的话本子说话:“有一戏曲说的是借尸还魂。人死后,灵魂离开尸体,附上一身子孱弱之人,抢夺他人尸身,代替原主活着。您说驸马,会不会是这般情况?” 溧阳无奈地看着她:“先生几时也看了戏曲,人死后灵魂自然回了阴曹地府,如何会附在其他人身上。照您这么说,世间那么多体弱之人都被人抢了身子不成。” “我有一馊主意,您带驸马去看戏,看这出借尸还魂的戏,再借机试探,如何?”皇甫仪作为幕僚,自然为主子分忧,绞尽脑汁后想了这么一个不算主意的主意。 皇甫仪说完后老脸一红,这叫什么主意呢? 惭愧、愧疚,她几乎抬不起头来,溧阳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她在想:倘若是真,那裴琛骨子里的灵魂是谁的,擅长裴家枪,必然是裴家的人。她依着迎枕半靠着,长睫轻颤,裴琛身上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气度。 时而阴狠,时而单纯,时而懵懂有趣,一时间竟也辨不清究竟是什么样的性子。 溧阳疲惫极了,说道:“先生去查查裴家可有女儿丧命,且习得裴家枪法。” “您别查了,裴家女儿习枪法的不多,似驸马这般枪法精湛者几乎没有。”皇甫仪横眉竖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裴氏一族重男轻女,鲜少给女儿家学习枪法,丧命者虽然有,兼习枪法的没有。” “出嫁者呢?”溧阳不肯私心,埋头苦思,裴琛必然是裴家的女儿,不会有错的,倒也好寻。 裴氏一族,以京城内的这支为嫡系,旁支中但凡功夫出色的都会送入京城教养,裴琛的父亲裴开便是最好的例子。由族长选中后送入将军府,明日去裴氏查一查即可。 皇甫仪看着坐榻神色宁静的主上,暗自咬舌,这么烂的注意,殿下也信了? 究竟是走投无路,还是鬼迷了心窍。 皇甫仪只觉得匪夷所思,好在公主平静下来了,她稍微松了口气,苦苦思索如何将公主送回裴府,夫妻吵架不是好事,容易让人钻了空子,尤其是二公主被关入大牢后的关键时刻。 她正欲劝说,溧阳去找明熙了,到口的话又吞了回去,改为说道:“殿下,您不回家要不要与驸马说一声?” “不必。” 皇甫仪露出不大好的神色,眼睁睁地看着溧阳接过刚睡醒的明熙,旋即笑逐颜开。她咬住牙齿,道:“您与驸马生分了,就更不知她的身份了。” “先生辛苦了,您回去休息吧。”溧阳低头逗弄小小的婴孩,明熙踢了踢脚,她欣喜不已。皇甫仪嘲讽道她:“她都四个多月了,不会踢脚还有什么用呢,其他孩子都会抬首,小小脑袋抬得高高的,她什么都不会,踢一脚,您还这么高兴。” 溧阳:“……” 溧阳抱着孩子往自己的院子走去,留给皇甫仪一个冷酷的背影。 皇甫仪叹气。 溧阳准备晚上带着孩子睡,沐浴躺下后,床榻上都是奶香味,小小的孩子显得很精神,左脚踢踢,右脚踢踢。 溧阳坐起身动动她的胳膊,然后不厚道地将孩子翻过身,“抬头,我们要个武艺高强的女孩子。” 小小的孩子被迫翻转身子后,脑袋贴着被子,软塌塌,显些被闷了过去。 “太后都说你是傻子,争口气可好。”溧阳无奈又将孩子翻了过来,两人齐齐躺着,面对屋梁。 “明熙,你说裴琛会不会喜欢你?” “应当不会,太后不喜欢你,称你为傻子。裴琛想来也不会喜欢你。” “无妨,你聪明些,似前世一般聪慧,她也会喜欢你的。” 溧阳翻过身子,明熙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看着锦帐的钩子来回轻曳,动一下,腿抬一下,嘴里嘀咕说一句。 可爱的紧。 溧阳望着她,徐徐合上眼眸,一夜好眠。 清晨起来,她恍惚间发现昨夜裴熙未曾入梦,她看着明熙,不解道:“你在我身边,所以才没有入梦吗?” 陛下给她三日假期,她却不想虚度光阴,梳洗后入宫上早朝。 朝会上依旧有不少人给明澜求情,溧阳默默看着,早朝要结束的时候她才出声:“晋阳侯,你丢失的图纸可找到了。” 晋阳侯脸色大变,女帝不明觉厉,“什么图纸?” “回陛下,臣、臣有罪。”晋阳侯当即跪了下来,两股颤颤。 溧阳垂眸,不再言语,手中把玩着笏板,而一侧秦子义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溧阳公主殿下,一句话就让人万分惶恐,可见她的筹谋。 女帝吩咐其他人散了,留下溧阳与晋阳侯细说。 朝阳升起,薄雾渐散,垂龙道上百官慢悠悠地挪着脚步,林新之走三步停下两步,慢慢咀嚼着溧阳殿下今日朝堂上的唯一一句话。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天色,天色要大变吗? 同时在寿安内垂钓的太后娘娘闻得前朝讯息后愣住了,水缸内的鱼儿忽然咬钩,她挥挥鱼竿,鱼儿咬得更加狠了。 殿内摆了两只水缸,太后无趣起来钓鱼,畏惧外间严寒,让人搬了水缸进殿,既不冷又满足自己钓鱼的爱好。 “景阳侯?溧阳的后招吗?”太后握住了鱼竿,突然间就不明白自己这个学生的考试了,最后一道题超常发挥吗? 鱼儿将她的鱼饵都吃了,高高兴兴地摇着尾巴走了。 太后鱼竿丢了,裹着毯子靠在了躺椅上,摇呀晃呀,晃动了须臾,决定不去管,继续钓鱼。 先帝当年也是自己摸索出来,溧阳难得动一回真格,随她去吧。 晋阳侯被送入大牢,禁卫军围困侯府去找失踪的图纸,将府内所有人都送入大牢审问,一番闹腾下来,裴琛也在黄昏时知晓,但她没有查到内情,今日上朝的官员知晓事情的严重性,闭口不谈。 京城内外人心惶惶,裴琛伤口作疼,只好暂且放下,令人出去打探消息,再不济去林侍郎府上问一问。 朝堂之上风起云涌,稍微不慎,脑袋落地。 裴琛有些诧异事情的发展,晋阳侯说关就关,府邸说封就封,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事才惹得陛下大怒。十多年后的她当时并未听到这件事,难不成晋阳侯化险为夷,高高拿起,轻轻放过吗? 仆人去打探了,久久未归,裴琛耐心等着,天黑之际,公主府来人。 绝义带着公主的亲笔书信而来,见到裴琛见书信奉上,裴琛半信半疑地打开书信。上面写着裴琛亲启:冬日大寒,戏园欢闹,备茶恭侯。 简简单单十二个字,裴琛的目光几乎看穿单薄的纸张,张了张嘴巴,“请我看戏?” 殿下闹得哪一出啊,十八岁的溧是不是有些任性,冰天雪地不务朝政跑去看戏,搞得兴师动众,是闺房情趣吗? 她将信翻来覆去看了七八遍,横着看竖着看,最后搁在桌上,“殿下受刺激了吗?” 第45章 对峙 堂堂一朝公主,年底忙得脚不沾地,竟然有闲情雅致去看戏。裴琛表示无法理解,问绝义:“你家殿下何时爱看戏的?” 绝义哪里知晓主上的心思,被问懵了,摇摇首。 一问三不知,裴琛将人赶走了,自己缩在软榻上翻来覆去看着信,或许她也该找个幕僚,遇事可商议。 思索至此,她将青莞找来。 “请您看戏?这么有闲情雅致吗?”青莞被问得一头雾水,将十二个词倒着念,语句不通顺,横着念,更是不通,翻来覆去就那么一层意思。 她又问:“你俩吵架了吗?” 裴琛点点头又摇摇头:“算是。” “她在求和呢,你放心大胆去。我给你将伤口包扎好一些,简单行走也可,带我去看戏,成不?”青莞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裴琛并没有那般大意,溧阳性子高傲,断然不会主动低头,才时隔一日呢,就算低头也没有那么快的。 她将青莞赶走了,思索无果,跑去佛堂找顾夫人,用一句话打开了佛堂的门。 公主跑回娘家了。 顾夫人立即将门打开,好似很在意公主这个儿媳,未曾开口,顾夫人先说道:“没有十分契合的情人,哪怕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也会分心。” 裴琛立即在蒲团上跪了下来,闻着檀香,顾夫人凉凉道:“公主金枝玉叶,却不是陛下亲生,能力卓越,将来问鼎亦或位极人臣,你要做的便是藏匿自己的小性子,与她好好相处。如今你二人尚在磨合中,偶有不和也是常理。” “两人不和便会争执,若有一人低头,感情才会走下去,都高傲地抬着头,永无宁日,也不必走下去。” 裴琛惊讶,“母亲,我想问的是殿下为何请我看戏?” 顾夫人一愣,“看戏?” “那你便去,难不成还是刀山火海?”顾夫人轻轻拨动佛珠。 裴琛皱起眉头,“不行常事,总怪得怪异。” “那你就不去。”顾夫人合上眼眸。 裴琛怪道:“若是母亲,您会怎么做?” “懒得搭理。”顾夫人言道。 裴琛:“……”好魄力。 裴琛灰溜溜的出了佛堂,顾夫人傲气,也不知陛下为何为她死心。思索一番,她又入宫去找太后。 太后与先帝情深,必然深谙情爱一事。 入得寿安殿,殿内温暖宜人,太后在看账簿,她奇怪,趋步上前,“姑祖母,您何时这般勤快了。” “你来了?”太后放下账簿,转身看向小孩儿,同她招招手,“你来做甚?” “姑祖母,孙儿有疑惑,想向您求解。”裴琛扮演一副乖巧的模样,微微一笑。 太后也是一愣,道:“你和溧阳吵架了?” “嗯,她前日回了公主府,今日约我去看戏,您说,正常吗?”裴琛苍白的面容显出几分无奈,她与殿下相处两世,知晓殿下的性子,冰雪高洁的女子整日忙碌,岂会轻易去看戏。 她得不到答案,苦求不得,唯有求教殿下的亲近之人。 她想了想,静静看着太后。 太后只怔忪须臾,顿然一笑,道:“她约你看戏,如同天下红雨,她得了失心疯吗?” 裴琛苦笑。 “她若喊政敌过去,我会以为她布了天罗地网,但喊你过去,给你挑了几个美人吗?”太后笑得愈发和蔼,颇有几分得到趣事的意思,她又笑了笑,说道:“你去便是,怕什么呢。她敢给你送女人,你就收着,戏子也是不错的。” “您也觉得不对劲,对吗?”裴琛尴尬地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 她知晓溧阳在求什么,但她不能说,后世之人莫名来了此处,溧阳会觉得她是疯子。 既然说出口的话是疯话,何必启唇。 太后托腮,俨然一副十分不解的模样,她看向裴琛:“大孙儿,你喜欢溧阳哪里?” “殿下很美丽。”裴琛脱口而出。 太后努努嘴,道:“色胚。” 裴琛憨憨地笑了,“听闻先帝美貌。” “我也是色胚。”太后双手拢在袖口内,坐直了身子,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什么呢。她又不会吃了你,溧阳一言一行都有她的想法,晋阳侯一事,你如何看?” “回姑祖母,孙儿至今不知晋阳侯发生了何事。”裴琛糊里糊涂,晋阳侯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背后是何用意,会不会是烟雾,她至今没有想明白。 “傻孩子,你家媳妇动手的,你竟然一无所知,哎呦,真是同床异梦。”太后叹息一句,“罢了,你先赴鸿门宴,记得告诉我你俩发生了什么事。” 太后显得极为兴趣,相比较给晚辈解惑更像是八卦吃瓜。 裴琛生无可恋地看着自己的姑祖母,合着将她当作瓜了,吃一口能乐上半天。 题目未解,反送出一箩筐的瓜果,裴琛步履蹒跚似老者走出寿安宫。 果然,正经事发生后就不能依靠太后娘娘,她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甚至拔刀相助使得天下更乱。 裴琛气得伤口疼,慢吞吞回到裴府,元辰靠在她的卧房门口啃着糖葫芦,她不解:“还没吃完吗?” “断情给我新买的。”元辰埋头苦干。 裴琛望着她,“元辰,你一姑娘吃那么多甜食不怕长胖吗?” 啪嗒一声,元辰手中的糖葫芦掉在了地上,裴琛开心地笑了,元辰登时跪了下来,“驸马、驸马、我、我……” “我什么我,你的个子和白露白霜差不多,让他们给你那一套裙裳穿,别整日里搞得男女不分。”裴琛嘴角勾了勾。 一旁的白露白霜对视一眼,都在说:到底是谁男女不分的。 元辰哭了出来,“我不要穿裙子,穿了以后人家就看不起我的,我要做统领,女孩子做不了统领。” “女孩子也可以做的,白露白霜拖到你们屋里给她换一身裙裳。”裴琛摆摆手,高兴得眯了眯眼睛,心情骤然愉快了些。 元辰哭爹喊娘地嚎了起来,整座府邸都能听见,断情闻声而来,看着被拖进屋的人后傻眼了。 “元辰犯什么错了?” “断情啊,我不要穿女装、我不要穿裙裳,你救救我……”元辰扒在门框不肯进屋,白露白霜慢慢地将她手指扣了下来,然后砰地一声关上门。 门内传来元辰杀猪般的叫声:“别脱我衣服,男女有别,你们不知廉耻吗?” “廉耻呢、廉耻呢、断情啊、救命。” 婢女的屋舍靠近着主卧房,就在一个院内。元辰的声音传进了卧房,裴琛慢悠悠地往嘴里塞了一块点心,当吃完三块点心后就听到断情的声音:“你、你是女孩子……” 寂静多时的庭院忽而热闹了起来,婢女们围着元辰打量,有人说道:“难怪主子们肯让你进出,原来知道你是女孩子。” “我只当主子格外看重你才让你一个男子进出庭院,原来是和我们一样啊。” 众人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断情也淡笑,心情美妙极了。 夜深之后,林新之从侧门而入,被婢女引进书房,裴琛备好一壶好茶,她端起就饮了。 “晋阳侯府失了布防图,你可知这是大事。” “遗失布防图?”饶是从容的裴琛也坐不住了,竟有这么大的事情,这回无论如何都保不住晋阳侯了。 她徐徐坐了下来,林新之笑了一声:“是你妻子举发的,许多人都在说她觊觎晋阳侯手中的兵权。” 公主无兵权,京城兵权分布各府,宫城三军中步军归太后,殿前司归陛下,剩下的一军归晋阳侯。步军如今给了裴琛,溧阳的举止太过明显了。 裴琛摇首道:“她或许不是要兵权,仅仅是举发罢了,丢失布防图是大罪,再者退一步说就算晋阳侯被罚,殿下也未必得到兵权。” “道理虽说如此,旁人未必会这么想,我该说的都说了。殿下呢?”林新之大大地喘了口气,松下心弦后转头去找人,却不见殿下的踪影。 裴琛斟酌一句:“回娘家去了。” 林新之一噎,不怀好意的笑了,吵架了,人前恩爱的两人也会有矛盾。她悄悄问为何而吵,裴琛不理会她,自顾自品了品茶汤。 书房内静悄悄的,灯火柔柔,模模糊糊倒映着人的影子,林新之还想再问,裴琛淡淡地睨她一眼:“你来还钱的吗?” 那一眼漫不经心偏偏又含着无尽的威仪,像极了溧阳殿下。林新之觉得自己眼花了,忙揉了揉眼睛,心中道古怪,夫妻在一起眼神也会一样吗? 她不解,不敢再说话,匆匆离开裴府。 裴琛一口一口品着茶,心神不宁,随手又拿起一块糖饼咬着,一苦涩一甜腻,在嘴里慢慢融合了。 灯火打在她苍白的面容上,神色难辨。殿下动手除了晋阳侯,让人感觉很意外,毕竟上辈子好端端的存在突然半道没有了,难不成因为裴铭而有所改变。 那么,殿下如何得知晋阳侯遗失图纸的呢? 思虑无果,不如直接去问。 冬夜漫长,子时过后,婴孩又醒了,乳娘来喂奶,很快又送出来。回来后就不睡了,似乎开窍般咿咿呀呀说着婴语。细细去听,又不明白究竟说什么。 溧阳身在高位,几时养过婴孩,孤灯闪耀,她也只能拿手指抵着婴孩的嘴巴,“嘘,莫要说话。”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腿也蹬上了。溧阳看她一眼,盖好她身上的小毯子,自己先睡了。 照旧一夜无梦,自离开裴府后,裴熙再也未曾入梦。清晨起来,她有些失望,明熙却睡得香甜,也不知昨夜何时睡着的。 入宫后,大殿之外遇到秦子义。 秦子义纤细的身材藏于官袍之内,冬日之下略显单薄,腰间环佩,她与溧阳说道:“陛下昨夜一夜未眠。” “秦大人如何知晓的?”溧阳挑眉。 秦子义面色忧愁,眼下乌青,回道:“昨夜是臣伺候陛下的。” 一句话暧昧不已,溧阳不免抬眼看向她,面色素净,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楚楚可怜,不知昨夜做了些什么,眉眼平添几分媚意。溧阳笑了笑,道:“秦大人辛苦了。” “阿浔,你又笑话我了。”秦子义面红耳赤。 溧阳冷冷地看她一眼,抬脚进入大殿,接着三公主冲了进来,手搭在溧阳肩上,悄悄说道:“昨夜陛下宠幸了秦子义?” “消息如何而来?” “你没看秦子义一副媚眼生辉的姿色吗?” “没看到,你眼睛怕是生了虫,看人都像媚眼。” 三公主嘶了一声,讪讪地松开她,说道:“您好似不高兴呀,按理来说您应该很高兴的。” 接连办了两件大事,怎么会是吃了火.药的模样呢。三公主干干一笑,立即站回自己的位置。 没过多久,陛下来了,宣布对晋阳侯的处罚,剥爵流放三千里,最让人在意的事情反而没提,一夜之间便有了处罚,可见陛下震怒。 溧阳只作不知,下朝后离开大殿,三公主巴巴地跟着,有话想说,她还没开口,闵棠从寿安宫跑了过来。 “大殿下,草民有话想与您说。” “您要退亲?”溧阳言罢抬眼瞥了眼闵棠,斜挑的眉眼下飘来一缕冰冷的视线,吓得闵棠瞠目结舌,半晌不知如何开口。 溧阳说道:“要退也是寻太后去退,再不济还有陛下,你寻我做什么?” “大殿下,我与太后说了退亲一事,我想进步军,只得裴驸马同意才成。”闵棠尴尬地笑了。 溧阳身在高位,对外人极为冷淡,她极为气势,不言不语都能让人寒颤不已。闵棠畏惧,说了一句话后就不敢再提了。 溧阳转过身子朝宫外走去,步履沉沉,言道:“你去找陛下说,驸马病了,不宜见客。” 出了宫门便见公主府的马车上坐了一个瘦小的姑娘,长发高高地竖起,潇洒飘逸,肤色黢黑,眼睛大大的,不是元辰又是谁。 元辰穿了一身暗纹的斜领裙裳,腰间别着刀,正靠着车板眯着眼睛小憩。 溧阳顿足,“元辰。” 闻声,元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尴尬地挠挠头,“我是个女孩子。” 溧阳弯唇淡笑,踩着车凳上了马车。元辰说道:“驸马说近日不太平,让我跟着您,您就当我是个车夫就行。” “辛苦你了。”溧阳清淡的声音从车内传了出来。 元辰喜笑颜开,将车凳放入车上,自己跳上马车说道:“您别嫌弃我是个姑娘就行,您放心,男人能干的活我都能干。” 话说完,几步传来一声嘲讽:“男人能让女人生孩子,你能吗?” 元辰摇头:“不能,但我能生孩子,男人不能。” 三公主:“……” 果然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仆人,明蕴气得眨眨眼,冷哼一声钻入自家的马车里。 出了宫门,元辰唠叨不停,说昨晚白霜扒了她的衣裳,又说白露将她看了干净,语气哀怨至极。 马车驾至戏园子门口,溧阳下车进去,园内无一客人,班主客气地将溧阳迎了进去。溧阳不爱听戏,自己都觉得枯燥无味,进去后又觉得憋闷,垂下眼坐下来。 她深处高位多年,不怒自威,班主吓得不敢言语,下意识看向一侧元辰。元辰接过戏本说道:“殿下看什么戏。” “借尸还魂的戏。” 班主松了口气,着手去安排。 到了约定时辰,依旧不见裴琛到来。溧阳询问元辰:“你家驸马今日会过来吗?” “我出门的时候驸马说会过来的。”元辰站在一侧干巴巴地看着桌上的甜点,舔了舔唇角。 溧阳将点心给她吃,自己静静等着。 谁曾想直到开场也不见裴琛过来,溧阳让人去催,令班主暂缓开锣的时辰。班主为难极了,说道:“开锣戏就得唱完,不然会出事。” 各行业都有忌讳的事情,开锣半道而止,先祖神灵会不高兴。 溧阳虽说是公主,也不会无故刁难人,让人继续唱下去。戏已开锣,好戏登场,敲锣打鼓一番后,主角们抹着浓妆出场。 这出戏讲的一对恩爱夫妻,丈夫被父亲以白绫勒死,妻子赶来看到丈夫尸身后悲痛不绝,旋即自尽。谁知丈夫并未死绝,半道上缓了过来,原来是窒息昏迷。丈夫见到妻子尸身后痛不欲生,忍痛将妻子埋葬,自己也远离家乡。 元辰吐槽道:“这个父亲是不是脑子不大好,三言两语就觉得儿子是灾星,还亲自勒死。” 溧阳没有接话,接着去看。妻子死后,阎罗不肯收,说她阳寿未尽,奈何尸身已腐烂,只得借尸还魂。 有一官眷小姐病入膏肓,时辰已至,即将断气。在她断气之际,女主角附上她的身子,借在女子尸身还魂,重新活了过来。 元辰又吐槽了:“就算活了也回不到原来的一切,丈夫不认识,还要重新嫁人,不觉得痛苦吗?” “闭嘴。”溧阳低斥。 元辰抿抿嘴巴,不敢说话了。 接下来的戏份过于巧合,常言道无巧不成书。丈夫上京赶考,大殿之上,陛下亲封状元郎,簪花游街,被一老者看中,说及亲事。丈夫不肯,一番磨合之后,丈夫答应了。 欢欢喜喜入洞房,女子瞧见了新人是自己的丈夫后,喜极而泣,立即道出内情,美满大团圆。 元辰再度吐槽:“男的背弃,女的重新嫁人,这叫什么美满姻缘。” 溧阳罕见地看完了整出戏,唤来班主再演一出借尸还魂的戏,不要这出了,要新的。 班主古怪地看了公主一眼,揖礼退下。一旁的元辰不解,“殿下,您看这个做甚?” “闲来无事,打发时间。”溧阳言不由衷。 元辰傻眼了,讪笑道:“我去看看驸马为何没有来。” 裴琛是守诺之人,若真不来必然有事耽误了,溧阳没有怪罪的意思,静静等着第二出戏。 元辰在门口晃悠了片刻,买了糖葫芦酥饼,买了大块的肉烧饼,还有各色甜食,拎了六七个包裹回到园子里。 “没有讯儿呢,殿下,您吃不?”元辰将糖葫芦递给溧阳,自己咬了一口大烧饼。 溧阳没心思去吃,打发的人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接着,第二出戏已近一半了。 与第一出戏相同之处是女子先死,重生到将死的少女身上,都是同时代的人。 溧阳看得仔细,接连看了三出戏,日落黄昏,都不见裴琛过来,她也不等了,领着元辰回公主府。 暮色四合,皇甫仪抱着一本册子匆匆而来,过门的时候还被门口绊住,险些跌了个狗吃屎。 溧阳诧异:“先生焦急吗?” “我去查了裴家的家谱,这一年来死的姑娘没有,倒是死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娶妻生子,儿子都十多岁了。他的功夫极其好,喝醉酒跌落河里死了。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了。”皇甫仪气喘吁吁,将抄来的册子递给公主,“我将他的事情都誊抄下来,您看看。” “不必看了,裴琛是个姑娘。”溧阳摆摆手,五大三粗的男人与裴琛压根无关。不知为何,她忽而有些恶心。 裴琛虽说身子不好,言行举止与男人不同,她的心思细腻,办事仔细,怎么都不像喝醉酒淹死的人。 皇甫仪喝了一口茶水,继续说道:“族长告诉我只有入了裴家族谱的才可学习裴家枪,女孩学会的少,就算学会了,出嫁后是不准教导子女的,规矩极为严格。” “还有女子一旦出嫁,是需要起誓的,当年招摇将军征战四方,最后也是为了学习裴家枪才过继裴开将军的,您想想,招摇将军都没有办法破例,更何况是旁人呢。” “所以借尸还魂怕是不成的,我就是随口一说,您就别再信了。” 溧阳情绪平和下来,淡然无波,慢慢地托起下颚,与见多识广的皇甫仪说起今日的看法:“我今日看了三出戏,找出借尸还魂的相同之处。” “您说。”皇甫仪再喝了一口茶,压压惊。 溧阳言道:“人死了以后由阎罗批准后才寄身于将死之人身上,她们都是同一年岁之人。近日裴家无将死女孩,明显你的说法是不对的。” “同一年岁?会不会是老祖宗一辈的人物呢?”皇甫仪又开始了馊主意,“您看过鬼怪故事吗?有些人死后地狱不收,飘飘荡荡多年,然后习得妖法,夺了寻常人的尸体。” 屋内熏香清淡,月悬中天,朦朦胧胧之间,云层叠起,乌云蔽月。 溧阳思索良久,气息轻叹,道:“驸马若会妖法也不至于病弱。” “或许入了人间就不能用妖法呢。”皇甫仪继续掰扯。 溧阳看了大半日的戏,脑子里有些混乱,不想与皇甫仪继续掰扯下去,略直起身子,“步军怕是出事了,你可收到消息?” “我刚回来呢,什么事?”皇甫仪继续冥思苦想。 溧阳说道:“驸马今日违约,没有去戏园子,必然是步军出事了。” 话音落地,婢女在外说话:“殿下,驸马来了。” 皇甫仪立即直起身子,溧阳却说道:“不见,你让她回去歇着。” 此时过来必然是事情解决了,既然解决也不必去问了。 裴琛吃了个闭门羹,站在院内被冷风吹了片刻,伤口作痛,疼得有些站不住了。她有心纠缠,但身子实在太差,她只得匆匆回府。 伤口渗出血,染透了纱布,青莞被揪来换药,哎呦一声,询问她为何作死。 裴琛头晕的厉害,昏昏沉沉,抓着青莞的手问:“我违约了,她会不高兴吗?” “肯定会不高兴的,你今天没去看戏?”青莞被她冰冷的手冰得去一抖,下意识将她的手放入被子里,然后似笑非笑道:“您完蛋了。人家给您台阶您不走,您想上天吗?” 裴琛脸色苍白,灯火下看不见血丝,青莞快速换好药,多嘴问一句:“您为何没去。” “办了些事情。”裴琛闭上眼睛,浑身冷得厉害,偏偏脊背生汗,一冷一汗让她疲惫不堪。她闭上了眼睛,黑暗慢慢涌来。 彻底陷入黑暗后,她觉得浑身轻快,肩膀不疼,身上也不冷了,黑暗中走了许久,眼前突显灯光。 是公主府,是殿下曾经的卧房。 她在门前停了下来,发现自己着一身丧服,她想起来了,裴铭死后,她回到了公主府。 略一迟疑,脚下多了几只狗儿,狗儿拼命撕扯她的裙摆,摇尾高兴。她蹲下来,将狗儿抱在怀中,摸摸它的脑袋。 将狗放下,她拾阶而上,推开门进入,妆台上摆着长笛,是自己那夜留下的,打扫的婢女不敢挪动,一直放在原地。 她看着长笛,又望向她们曾经欢好的床榻,徐徐走了过去,摸着锦被,她长长地吐了口气。 周身愉快。 她长大了,一年来经历太多的事情,不得不长大。她杀了裴铭,弑父夺位,偏偏高兴不起来。 她杀了裴铭,历史不知该怎么记载,但她顾不得了,身后名由后世去评判。 她不敢坐床榻,盘膝在踏地板上坐下,望着床.笫之上的虚空,也没有像上回那样迫不及待地躺上去。她是新帝裴熙,不再是溧阳长公主府的裴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成为了主宰者。 然后,她的身侧空落落,她最喜欢的人走了。 往后也不见,年年月月,日日时时,都不见了。 她的心疼了起来,疼得无法呼吸,但她知晓自己不会疼死,会继续活着。没有利器捅入身体,怎么会死。 她站了起来,抓起长笛走出门外,仰望月色,然后,月亮觉得她是大奸大恶之人,很快便又躲进云层。 她坐了下来,看着自己的影子,轻轻吹响长笛,笛音缭绕,她似乎回到了那夜。 在笛音中,她找回到了过往,好似殿下就在屋内,听着她吹笛,不久后就会推开屋门,揪着她的衣领将她拽进去。 她吹啊吹,吹了许久许久,吹到自己气息不稳,吹到月亮怜悯她从云层后出来了,吹到内侍过来寻她,终究不见殿下开门。 一梦惊醒,大汗淋漓,裴琛爬坐了起来,望着虚空,汗水打湿眼睫,她睁开眼,面前无人。 是旧日的情景。 她长吁了一口气,慢慢地躺了下来,浑身湿透了,但她感觉从未有过的快慰,殿下还活着。 她的殿下还活着,却不知裴熙是谁。 白露白霜近前说话,“太后着人来问,您可有话带给她。” 吃瓜的来追问了。裴琛缩回了被子里,闭上眼睛,告诉太后:“昨日步军大乱,我整合步军,并未去赴约。再问太后一句,我该如何是好。” 白露记住了,一字不漏地转给内侍,内侍这才离开裴府。 裴琛并没有继续躺着,而是爬了起来解决昨日未曾解决的事情。赵康意的出现让步军内的老人开始恐慌,趁着她不在的时候闹事,揭露对方江湖人的身份,试图先斩后奏。 昨日一闹后,她将闹事几人革除职务,对方闹到了陛下跟前。陛下颇为和善地将几人赶出京城,不准他们踏入京城一步。 空出的职务需要立即有人顶上,她今日便要去安排。 清晨寒气逼人,她冷得不行,抱着手炉不断咳嗽,刚入宫就遇见活蹦乱跳的闵棠。 “大姐夫、不对,大驸马,陛下恩准我入步军了,日后望您多多照顾。” 禁卫军内有许多勋贵子弟,进来后便是小小的指挥使,似乎成了传统,等到立了功再逐渐往上升。闵棠亦是如此,这么一来,便不是白身了。 裴琛低咳几声,脸色泛红,淡淡道:“好,我们一道过去。” “大驸马,你的伤还没好吗?”闵棠关切道。 裴琛放手,道:“好多了。” 在她们身后的溧阳停下脚步,她看过去,三公主解释道:“陛下同意闵棠退婚,也同意进入步军。闵棠与你身边的侍卫元辰好像关系很好。” “习武之人,以武会友,并非大事。”溧阳淡淡道。 三公主摇了摇头,“我觉得有奸情,你那个侍卫是姑娘啊。” “奸眼看奸情。”溧阳直接走了。 三公主原地跺脚。 姐妹二人去刑部看望二公主明澜,关押几日,外间早就变了天,明澜坐在床上不肯正眼看他们。三公主将带来的吃食放在桌子上,不忘说了晋阳侯的事情。 明澜立即瞪大了眼睛,三公主笑吟吟说道:“幸亏你没有嫁进去,不然你罪加一等。” “大姐姐好大的本事,这么大事情竟被你知晓了,如今你掌握两军,只怕要超过陛下了。”明澜横坐在木板床上,有些狼狈,身上的衣物都是布满灰尘,除去有一双犀利的眼睛外已找不到往日的尊严。 溧阳负手而立,并没有理会这番风言风语,只道一句:“我这里还有秦子义祖父贿赂你的证据,可要我一起交给陛下?倘若我送出去了,二妹妹,你罪加一等。” 明澜咬牙,死死盯着面前的溧阳,三公主被吓得吞了吞口水,好心说道:“二姐姐你服软,姐妹之间何必搞得这么僵持呢。再者我们都是陛下收养,争李斗去,倘若陛下再收养一位公主,你们岂会给她人做嫁衣?” “你闭嘴。” “闭嘴。” 三公主讪讪地闭上嘴巴,捂住嘴巴后退两步。溧阳说道:“我只一事问妹妹。你与裴铭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明澜坐在床上,神色凄楚,闻言后侧过身子,不想理会。 “你不说也可,我即刻将证据送到陛下跟前。” “你……” “二妹妹想好了吗?” “他来寻我的,主动做我的幕僚。他确实很聪明,替我办了几件漂亮的差事。” “他人在何处?” “我怎么知晓。” “柳正甘愿赴死也是他去劝的?”溧阳朝前走了一步,目光紧逼,“横山之下也是你所为?” “柳正是他劝说的,但是横山之下杀你不是我的意思,不论你怎么想,我都没有想过杀过你。我只想杀顾朝谙,他的学生太多了。一入京城,多少人追捧与他。他若入朝,你又会添多少助力。我只是想杀顾朝谙罢了。”明澜歇斯底里地喊了出来,“你信我,我没有想过杀你。” “我信。”溧阳笑了一声,此刻的明澜尚存几分人性,她说道:“裴铭有哪几处落脚点,晋阳侯的布防图便是在他手中,你好好想想你府上可有东西遗失?” 明澜摇摇头,倔强地擦了擦自己的眼泪,“没有,我从未让他进过后院,他的心思太深了,几乎知晓每一家的弱点,甚至坚信裴琛一死,你即刻会殉情。他太可怕了,我没有容他接近我。” “你倒是聪明。”溧阳嘲讽,“他的落脚点呢?” “我倒是知晓几处,不知他可还在。”明澜也不隐瞒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她不会为了旁人而害了自己。她回望着溧阳:“我说了,你将证据给我。” “好。”溧阳答应。 明澜添了一句:“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离开刑部大牢,忽然落雪了,即将到十一月,天气也冷得厉害。 三公主裹紧身上的大氅,被风吹得长发飘扬,她紧跟着大姐姐的步伐,登上马车后,她好奇道:“你为何非要裴铭的落脚点,不该将人锤死吗?” “锤不死,只能让她更惨一下,但对我而言并无益处,不如寻些对我有益处的东西。”溧阳深吸了一口气,吩咐三公主:“送你回去,不必跟着我。” “大姐姐亲自去捉吗?”三公主面带愁绪。 “嗯。”溧阳显得面色难看。 待分手后,溧阳立即去调了公主府的侍卫与元辰断情绝义几人,挨个去找裴铭。此人不除,大周不宁。 大雪簌簌而落,迷失了眼睛,屋顶上很快就白了,薄薄的一层白雪下藏着万物。 明澜提供的地点有青楼有客栈,更有民舍。其中一处民舍已被炸了,辗转寻到第二处,已是无人。 溧阳想到永安楼,立即吩咐人去永安楼查访。永安楼如今是明澜的,裴铭又是二公主府的幕僚,他若藏匿其中,很难察觉。 众人改道去了永安楼,永安楼还未开张,正在做修缮,将工匠赶走了,元辰挨个去找,溧阳好整以暇地坐在大堂内。 找了许久,她屏退众人,煮茶待客。 半个时辰后,茶水烧了一滚又一滚,裴铭从天而降般落在溧阳面前,“殿下尊荣,一如既往美艳。” “敢喝茶吗?”溧阳沏了一盏茶,往前推了推,置于裴铭面前。 裴铭一袭澜袍,暗纹锦绣华丽,他本就美貌,简单打扮后更是不可逼视,他稳稳地坐了下来,先道:“当你举发景阳侯之后我便发现一件事,故而使得我今日来见你。” 溧阳不言,只凝着翻滚的茶水,目光冷淡。 “殿下,我知你重活一世。”裴铭得意地笑了,猖狂至极。 溧阳眉眼微动,虽说惊讶,可昨日戏曲看多了,今日竟也没有觉得太过惊讶,淡淡一笑,“是吗?” “裴熙弑父,你教的好女儿。”裴铭目露狠厉,两颊肌肉绷紧,“她足够狠,先杀你投诚于我,借机弑父。” “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是你的报应。裴铭,重来一回,你未必会赢。好比今日,你插翅难逃。”溧阳面不改色,无喜无怒无嗔,似麻木的木头人,不知喜怒哀乐。 裴铭无端笑了,“你今日会放我走,我知道,你一定会放的。” “怎么会呢。”溧阳语气温柔极了,徐徐抬眸,眼中尽显狠辣。 “你会的,我前几日见到一熟人,那人,想必你也熟悉。”裴铭故作神秘,慢悠悠地转动茶盏,眼神直凝着溧阳。十八岁的美人端庄无双,倾城美貌,让人垂涎三尺。 然而现在,他却不想要美人了。 溧阳沉吟须臾,没有答话,而是注意到裴铭的眼神,狠毒阴沉。确实,十八岁的裴铭不会拥有这样的眼神。 她端起茶水微抿了抿,裴铭说道:“你不习武,怕是不知裴家枪的每一套动作。裴熙的枪法之高,我深感佩服,也与她交过无数次。她的每一招都在我的脑海里……” “够了。”溧阳低呵一声,“这些话离着去刑部说。” “溧阳,裴熙喜欢你,你可知晓?”裴铭得意的笑了,眼中涌动着兴奋,“不伦之恋、哈哈哈哈、堂堂一朝长公主,外表矜持懂礼,骨子里却是那么肮脏,喜欢自己的女儿,与之苟合。明昭会不会气得从皇陵里爬出来掐死你。对了,她还没死。” 溧阳垂眸,心潮涌动。 第46章 礼物 往日热闹的永安楼,今日异常寂静,整座楼堂弥漫着诡异。 裴铭端起茶水徐徐品了一口,他比任何人都知晓溧阳的品性,光明正大,不屑于阴谋诡计。她虽是平民女,骨子里养成了高贵的气质,浑身上下浑然天成的威仪总让人心口悸动。 他爱她,曾经的爱意刻骨铭心,始终难以忘怀。如今再见,十八岁的女子恰是最好的芳华。 “长公主循规蹈矩,言行举止皆符合皇家礼仪,然后这些都是真的吗?”裴铭端着小小的茶盏,微微轻曳,对面的溧阳保持着冷静,对他的话没有反驳,亦没有赞成。 “真真假假,不过是世人的一双眼睛罢了。裴铭,你很聪明,可惜,这辈子我不会让你翻身的。”溧阳轻笑,波澜不惊的表面瞧不见一丝情绪,她注意着裴铭的举动,冷声道:“你想逃,怕是不成了。” “你爱裴熙吗?”裴铭直勾勾地凝着溧阳,唇角轻勾,“你爱她,却不解她。” “这么说来,你很了解自己的女儿?”溧阳微微一笑,提起裴熙时,神色温和许多。 裴铭似话家常般说道:“我欣赏这个女儿,但我不喜欢她。她有我的魄力,若没有你。我可以将她养成最听话的女儿,如今,她成了你的狗儿,极为可惜。” 说及狗儿这个词,溧阳眼睫轻颤,很快,眼内毫无波澜,她静静等着裴铭的后言。 裴铭并没有让她多等,缓缓说道:“她杀了我,我醒来后你嫁给了裴琛,我在想,究竟哪里错了。” 裴铭很聪明,尤其是自己处于逆境中,不肯错过细枝末节,他继续坦然道:“其实你也察觉到了,一切在于裴琛。” “裴琛十八岁丧,今年十七岁了,祖母告诉我裴琛是个女孩子,不足为惧,因此我从未将她放在眼里。这辈子我醒来,她竟然娶了你。而她武功高得奇怪,我便去查了。我久久不知里面有什么名堂,直到我与她过招。” 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地看着溧阳,“我发现她的裴家枪法与裴熙一模一样。” 溧阳挑眉,心口漏了一拍,目光浮动,想起那日擂台赛熟悉的身影,脑海里有一根弦断了,似乎有潮水涌动。她深吸了一口气,抬首凝着裴铭,白净的面容上浮现阴狠,她今日做足了准备,不怕裴铭反扑。 “溧阳长公主殿下。”裴铭轻笑一声,手中啪嗒一声,茶盏碎裂,茶水如潮水般翻涌而出,道:“我有一个疑惑,她究竟是裴琛,还是裴熙。” 听到与心底一模一样的疑惑后,溧阳心跳到了嗓子眼,唇角微抿,牙齿用力而发酸,但她依旧未发一语。 “殿下,你喜欢裴熙吗?”裴铭悠悠一笑,“我有一计让你辨别,如何?” “你觉得我会为了一个荒唐的辨别而放你离开吗?”溧阳面色发白,有些熬不住了,她苦苦忍着,不愿在裴铭面前松懈。她悄悄吸了一口气,“孤不会放你离开。” 裴铭继续发笑,笑意嘲讽,更多的是怜悯。他爱过,知晓感情对一人有多重要,更知道在感情面前,大罗神仙也逃不过去。 他故意沉默下来,看着溧阳苦苦熬着,她越平静就越代表她越在意,他知晓她清高矜持的性子。他用平静无波的声音来说一件极具诱惑力的事情:“长公主殿下,她征战领兵,打压你们大周良将,扫平四方,我被他蒙蔽眼睛。最后她杀了我说要复兴大周,然后来地狱找我。” 溧阳蓦地一颤,裴铭并不放过她,步步紧逼,声音如同地狱来的冤魂般幽冷:“你说她会死吗?” “若是不死,裴琛的枪法如何解释。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我猜她自尽了,为了你,自尽了。” “长公主殿下,你不心疼吗?” “你死,她十五岁。我死,她十六岁,细细算来,她极有可能十六岁就死了。你死的时候好歹十二岁,她只活了你一半的岁月。她成了皇帝,却为你自尽。你、愧疚吗?” 裴铭的话冰冷无情,溧阳活在他打造的囚笼中,一直没有走出来,她听着,每一言每一语都似针般扎入心里。 她慢慢地吸了口气,道:“孤还是不能放过你。” “你不是放过我,是放过你自己。”裴铭悲天悯人般开口,“裴琛只活到十八岁,细细想来,苍天造化,你们还有几月相聚的时间。” 溧阳终于抬起了头,平静地迎接裴铭暗含深意的视线,面上淡漠极了,“你觉得我会信你的荒唐言吗?” “你不信,如何解释裴琛的做法。” “你不信,如何解释他杀了刘舒张绅。” “你再不信,如何解释她取得了赵康意的信任,我的十八战将,她已除二,一者收归麾下。一切都是巧合吗?” “你也可不信。”裴明微微一笑,“毕竟你公主府内有个裴熙。” “我不信。”溧阳语气冰冷,“你说再多无非是要我放弃你,我不会上当的。” “溧阳,你永远那么自信,可你自信的背后是愚蠢。你连试都不敢试,你在害怕吗?”裴铭扬首大笑,“你放心,她活不了多久,她的命数就要到了。” “她不会死的。”溧阳放慢语气,心平气和言道:“你确实很聪明,一人之力搅动京城,一切都该结束了。” “溧阳,我今日本不必过来的,但我过来的,我来是想告诉你。你爱的人即将要死在你面前,我觉得这是一件最高兴的事情。我在这里埋了火.药,我们大可玉石俱焚。”裴铭扫了一眼故作冷静的溧阳,“试试吧。你死了,裴熙再死一回,你敢赌吗?” “试试。”溧阳语气坚定,“只要你死了,我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 “溧阳,你守护的大周江山最后是别人的,何苦呢,自己喜欢的人就不值得你违背良心一回吗?”裴铭歪着头看她,脸色一直挂着温和的笑容,是那般温雅脱俗。 然而溧阳去没有一丝多看的意思,直接站起身,裴铭也站起来,眼中热火喷洒,欲扑向溧阳。 “溧阳,她为你死了。”裴铭重复一声,“裴琛的喜欢,你与裴琛颠龙倒凤之际可曾想到过裴熙呢?” “够了。”溧阳面色惨白,“若真是裴熙,她能杀你一回,就能杀你第二回,你在得意什么?” “我最高兴的时刻就是裴熙死在你面前的时候。”裴铭发出最轻柔的微笑,“我对大周江山并无兴趣,我只想你痛苦。重活一世,换一种痛苦的法子,当然,我离开后自然会颠覆大周。” “我给你一个选择,要裴熙还是要大周将士,仅此而已。” 溧阳神情木然,慢慢开口:“你如何证明她就是裴熙。” 永安楼内一阵寂静,紧接着,裴铭发出震天的笑声,响彻大堂。 笑了许久,他擦干眼角笑出的泪水,怜悯说道:“裴熙阴狠,效仿秦皇焚书坑儒坑杀我十万大军,屠杀我满朝臣下……” “不可能、不可能。”溧阳冷厉出声,直接打断裴铭未说完的话。裴铭深深地看着她:“其,她杀尽我裴氏子弟,无一人逃脱,她对我的恨,比山高,比海深。这样的裴熙,与如今的裴琛可像呢?” 溧阳闭上眼睛,脑海了浮现月影下孤寂的身影,狠辣二字如何能在栽在她的身上。 她似乎被最后一句话压垮了筋骨,整个人无力地瘫坐下在凳子上,她抿了抿干渴的唇角,道:“我信你的话,你走吧,下回再见,我必杀你。” “溧阳啊,你可以现在杀了我的。”裴铭有意问了一句。 溧阳无心,捂住额头,道:“就当为裴熙积德。” “这么快就信了?”裴铭肆意嘲讽,冷笑一声,“溧阳,其实你很自负,又很可怜。你满腹心思给了大周陛下,可她给了你什么?给你皇室公主身份,不过是要你替她守住大周江山,你就是一颗棋子罢了。我若是你,必反了大周。” “裴铭,休以你小人之心度量旁人心思,陛下待我恩重如山,我不会舍弃她与大周。”溧阳缓过心神,凝住目光,冷冷道:“你窥破裴琛仅仅因为裴家枪?” “一半,还有她连杀张绅刘舒的阴狠。”裴铭难得解释一句。 溧阳愧疚,她意识里的裴熙单纯炙热,是最朝气的女孩,怎会是阴曹地府来的恶魔呢。 “你只问她,秦皇焚书坑儒可是□□。”裴铭握着桌角,面色平静,手中陡然用力,狠狠捏断了桌角,“她若神色不改,便不是你朝思暮想的裴熙。” 听她说完,溧阳转身走了。 跨出永安楼的那一刻,天旋地转,元辰及时扶住她,“殿下,可要擒住他?” “不必,你们暗中跟着他,伺机动手。”溧阳撑着站稳了身子,周身颤栗,方才的镇定从容消失不见,整个人如淋过一场雨般湿透了衣襟,她望着虚空,似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光明。 她看见了光明在朝她招手。 众人撤了回来,眼睁睁地看着裴铭离开,元辰令人悄悄跟了上前,断情绝义护着溧阳回到公主府。 回到府上的溧阳失魂落魄,步履缓慢,一片片雪花落在了发上肩上,而她整个人浑然不知。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下雪了,她茫然地抬起头,一片雪花落在了额头上,冰冰凉凉。她停下脚步,望着雪花,双眸亮如晨星。从 “殿下,落雪了,快些回屋吧。”绝义催促一声。 溧阳没有动,痴痴地看着,雪花落在唇畔,即刻化为冰水滑入嘴中,她抿了抿唇角,是冰的,很冰很冰的温度,和裴琛的体温相似。 她凝着空中的雪花,眸色如炬,似要将雪花燃烧。 “殿下,快些回屋吧。”绝义再度催促。 溧阳缓缓地向前走了几步,头晕的厉害,喉头忽而涌出一口鲜血,绝义大惊,惨叫一声:“殿下。” 溧阳徐徐倒了下去,耳畔响起裴铭的话:“裴熙阴狠,效仿秦皇焚书坑儒坑杀我十万大军,屠杀我满朝臣下……” 原来,她心中纯良的姑娘不见了…… 冬日落雪,天地间银装素裹,屋檐上积了许多雪花,远远看去,白茫茫一片。 裴琛缩在屋内看兵书,看了会儿,脑海里一片空白,白露白霜对视一眼,白霜先开口:“主子一盏茶的时间一页都没有看完呢。” “约莫是想公主了。”白露说道。 白霜哀叹一声,看着默然不语的主子后,悄悄说道:“她怎么不去哄哄殿下呢?” “有难处?”白露疑惑。 白霜不解:“什么难处,对了,为什么争吵啊。” “我只知晓主子答应去看戏,结果却不去,殿下很生气。是元辰说的。”白露说道。 白霜讷讷道:“好像是该生气。” 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赞同,然后,一起叹气,不再言语。 裴琛始终静不下心思,眉眼有些疲惫,丢下书本爬上了软榻休息。她缓缓地扯过毯子盖在自己的身上,闭上眼睛的一瞬间,她又想起了溧阳。 她更累了,直接坐了起来,道:“让青莞过来。” 白露白霜对视一眼,白霜跑得快,立即去请了。 青莞来得很快,一阵小跑至廊下,拍拍身上的雪,朝白露抛了个媚眼:“想我了吗?” “奴婢不想姑娘,我家主子想念得紧,您快进去。”白露上前将门推开,青莞直接钻了进去,一股热气拂面而来,青莞笑吟吟地走至软榻前。 “驸马,您这是怎么了?最近的药不好吃,想要缓缓口味吗?” “挺好吃的,我就想问问你如何讨好生气的人?”裴琛憨憨地笑了,示意青莞坐下来,“你有什么办法?” 青莞被说懵了,指着自己回道:“我是大夫啊,不是军师,也不是幕僚。” 裴琛双眸清湛如水,温润极了,“你没有办法吗?” “有是有,你要讨好殿下?”青莞皱眉,“那我是要拿双份月钱的。” “可,你说吧。” “死缠烂打啊,再不济弄一出病危的戏,殿下肯定就会回来了,但也许回来了就走,会更加生气。”青莞微笑,唇角浮起尴尬的笑容,“要不您去公主府坐上几个时辰,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不过你的身子熬不住。” 裴琛定定的看着她自言自语,她又说:“你的身子不好,殿下太精明,我得仔细想想。要不你买一车糖葫芦送去?” “殿下不喜甜食。”裴琛拒绝。 青莞冥思苦,道:“要不你做几道菜送去公主府?” “我的肩膀伤了,胳膊不好动,伤势容易恶化。”裴琛摇首。 青莞继续想:“不如你送个香囊或者送盏孔明灯,上面写上一句诗词,不过诗词太文绉绉了,天黑看不清,你就在孔明灯是哪个写我错了,瞩目又简洁明了,多好。” 裴琛:“……”馊主意。 整座京城的人都知晓她得罪了公主,苦苦求公主原谅,日后她还怎么统领步军。 她再度拒绝了,青莞嘲讽她:“你要面子还是要妻子,面子没了还可以再挣,妻子没了就这么一个,随你。” “好像道理也是对的。”裴琛讷讷地说了一句,殿下心中冷,倘若不理她就真的可能不理会了,时日长久,前些时日的功夫就白费了。 丢一回面子罢了。 “好,我同意了。” “行,这个月的月钱记得多付一份。”青莞伸伸懒腰,赚银子突然变成了一件最简单的事情,比吃鸡还要简单。 裴琛病中惊坐,掀开毯子就唤白露白霜,两人推门而进,却见主子利索地走了出来。两人惊讶,裴琛吩咐她们:“我想做些孔明灯,你们去将所需物什找来。” “雪中放孔明灯好像很难。”白露咬牙。 “我想做些罢了,未必就要今日放,再者也来不及了,等雪停后就可以了。”裴琛眼波轻动,下地后穿好靴子,整个人精神奕奕,似有用不完的力气。 白霜眼中流露出笑意,拉着欲言又止的白霜去准备。 风雪肆虐,裴府内安静如初,雪花斜入廊下,片刻的功夫,廊下白了一片。 裴琛挑灯夜战,白露白霜守在一侧,时不时上前帮忙,当第一盏孔明灯出现后,两人瞪大了眼睛。 “主子,您不要面子了吗?” 观赏孔明灯的裴琛丝毫不在意所谓的面子,反而与两人说道:“人都要跑了,还在乎面子做什么,再者说了,先帝对太后百依百顺,我为何不可呢。” 两个小婢女再度对视一眼,缄默无声,似有一只手掐住她们的喉咙不让出声,干咳一声后,继续干活不说话。 字尤为明显,白露觉得丢人,心中不免将青莞怪罪上了,出的什么馊主意,全京城都知晓我们主子是妻奴了。 她低低哼了一声,裴铭听到后装作没有听到,继续糊灯笼。 直到子时才做了盏灯笼,裴琛不敢熬夜,看着时辰差不多就洗洗先睡了。 晨起推开屋门,入眼便是冰天雪地,天地间茫茫然,裴琛踩在雪面上,足间轻点,呼吸骤然冷了几分。 天太冷了,她摸摸自己的耳朵,将手塞进了袖口中,挺起胸膛出府去了。 昨夜风雪太大,以至于道路上都是白雪,行人尚可艰难行走,车轱辘在雪地里不断打转,车夫卖命地拉扯,终究没有将车轮前进半步。 裴琛索性弃了马车,骑马入宫,跨上马背的那刻,寒风袭来,竟有刺骨的冷,这副身子畏惧寒冷,以至于她寸步难行。 冻得实在不行,她又钻进了马车里,等吧,横竖今日不止她一人,再者她不用去朝会,晚到片刻也无妨。 街道之上也只见两两的行人埋头行走,雪已没入脚踝,走一步便要将自己的脚从雪地里□□,走得异常艰难。 临近宫门口见到禁卫军在除雪,道路宽而清洁,远处宫阙藏于白雪之下,又添几分阴冷。 裴琛至宫门口,林新之笼着袖口慢吞吞走着,走一步打一个喷嚏,似乎是染了风寒。裴琛身子不好,不敢靠近,故而落后半步。 谁曾想,倒霉的林新之故意慢了下来,甚至回走两步至裴琛面前,裴琛冷冷看着她:“你自己感染风寒就不会自觉离旁人远一些吗?” “那远一步。”林新之朝一侧挪了一步,笑嘻嘻的开口:“顾照林成了新任祭酒,不是代的了。” 裴琛轻笑:“是好事。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太后娘娘赐她一座府邸,如今她是有家之人了。”林新之笑弯了一双眼。 裴琛奇怪:“原来她没有家吗?” “原来是租赁的屋舍,太后娘娘可真是大好人啊。”林新之对天长叹,恨不得将太后娘娘捧上天。 裴琛冻得瑟瑟发抖,怀中的暖炉似乎都不热了,她冷冷地看着对方:“你欠我的银子何时还呢。” 林新之面上的笑容戛然而止,裴琛笑着扬长而去,林新之站在原地怒目圆瞪。 入大殿后,殿内温暖,林新之抬首去看,溧阳公主孤零零地站在一处,她上前走过去,殿下面色发白,似乎不适。 “殿下不舒服吗?” 溧阳垂眸:“无事。” “可是您脸色不好。” “昨夜没有睡好。” “为何事而忧愁?” “府内揭不开锅,缺银子。”溧阳淡淡道。 闻言,林新之转身就走,捏着笏板恨不得从未靠近过殿下,驸马要银子,公主又来催,这是要她的小命。 殿内诸人各自谈笑,溧阳始终一言不发,朝会上几度失神,女帝微有不悦,又见她面色不好,下朝后留下问了几句。 溧阳说道:“天气冷得过快,臣一时未曾适应。” “注意自己的身子。”女帝殷切嘱咐,“天气冷了,你替朕去问太后安。明澜一事,太后多加惦记。” “臣领命。”溧阳应声。 宫道上的雪已被清扫干净,踩在地砖上,寒气从脚板透入肌肤,溧阳觉得双脚麻木,不知是谁在驱使自己朝前走。 至寿安宫,宫娥们在殿前踢毽子,太后与人搭着雪人,殿前的雪犹在,竟没有清扫。 “太后,陛下令臣来问您安。”溧阳立在雪地中,脸被冻得通红,眼神有一阵飘忽,很快定格在太后的雪人中。 太后身子颇好,立于雪地中精神奕奕,她定睛一看,哦豁,新鲜的瓜送上门来。 “溧阳来了,去殿内说话,瞧你冻得。”太后极为热情地拉着她进殿。 溧阳莫名,太后何时对她这般亲热,一时间,自己竟有几分不适。 待入了殿后,宫娥奉上热茶暖炉,太后脱下大氅躺在了自己的躺椅上,先问道:“你那日看的什么戏?” 溧阳一噎,太后怎么连这等小事都知晓,难不成暗探遍布京城不成。她心有多了几分警惕,太后慈祥笑说:“阿琛跑来问我,说你请她看戏,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你可吓得她坐立不安。” 溧阳尴尬极了,回道:“回太后娘娘,臣闲来无事罢了,并无其他含义。” “我不信,你细细说说,我不会告知旁人的。”太后殷殷看着自己的孙女,迫切吃瓜的意思跃然面容上,直看得溧阳恨不得找地洞钻进去。 她不解,说道:“您为何要知晓此事?” “天上下红雨,你就不想知晓为何下红雨,探索背后的故事吗?”太后认真极了,恨不得钻进溧阳的脑子里去探索。 溧阳苦笑,“臣与驸马拌了几句嘴,臣想着借戏来求和。” “我不信。”太后干脆地表明自己的心意,“你何时低头服过软,小时候挨打的时候也没见你掉过一滴泪。” 溧阳石化,“臣何时挨过打,那是明澜。” “那我记错了吗?横竖我是不信,你若不给我圆满的理由,今日就别出寿安宫了。”太后耍起无赖,摇晃着躺椅,大有不罢休之意。 溧阳扶额,太后脾性如此,她也没有办法改变,好语气般哄道:“您计较这些做什么,您喜欢看戏吗?我叫人来安排,如何?” 太后闭上眼眸,“看戏不如吃瓜。” 溧阳:“……”好家伙,自己原来是个大瓜。 “太后娘娘,臣有诸多疑虑。” 太后霍然坐了起来,招呼宫娥:“去哪些瓜子果子过来。阿浔,你继续说。” 惊喜之下,连名号都不称了。溧阳并未在意,道:“臣觉得裴琛不是裴琛,她的言行举止与我相识一人极为相似。” “哦。裴琛体内有你相识之人的一缕游魂?”太后开门见山,毕竟她自己就是异世的一缕游魂,自来此地便困住,不瞒此间规矩,不满此间女子不可抛头露面的规定,更不满对女子诸多苛待。 这么多年来,她能做的就做了。 溧阳捧着手炉,神色凄苦,“我与她说了几句,她否认了。” “是该否认。”太后露出赞同的神色,此间人信鬼佛,倘真要说出来就会被当作妖人,喊来道士驱散游魂。 傻缺的人才会承认呢。 溧阳没有看到太后精彩的神色,失落道:“她否认,我认为她在欺骗我。” “人生哪里没有欺骗,骗久了就习惯了。”太后认真开解,想当年先帝明祎开局就骗她呢。 “太后,她骗我,我与心不甘,便心存试探,邀她看戏,未曾想她失约了。” “那就再请一回,不过你会打草惊蛇,并非善举。”太后开始表达吃瓜意思,努力开解:“那个相识之人是你喜欢的人吗?” 溧阳面有犹豫,不知如何作答。太后继续说道:“你觉得她像,便也简单,说上几句你们的趣事。你困惑怕不止于此吧?” “对,她像我一梦中之人,现实中并无此人。”溧阳说谎了。她不想让太后知晓自己是重生之人,更不想让太后知晓大周败于自己手中。 太后抱着瓜子沉默了,听了半晌,溧阳这个瓜还没说全,梦中之人? 扯淡。 瓜不鲜美了,她摆摆手,“自己去想,我想睡会儿,年轻人且行且珍惜。你们之间的感情是不平等的,懂吗?” 溧阳蓦地抬首,“为何不平等?” “谁先动了心,谁就输了。且不说你们是君臣,将来你们也不会平等,她无法要求你心中只一人。你可懂我的意思?”太后语气陡显几分荒凉,此间皇权,注定了不平等。 好比先帝,当年多少人劝说她立皇夫,她怎么与天下人闹,唯有自己放平心态,少爱一些,告诉先帝:你若立皇夫,我便走。 但是裴琛做得到吗? 短短几月间,裴琛数回用命在保护她心目中的女孩,哪里还有平等可言。 溧阳犯痴了,她活了两世都未曾明白,太后一言道出,她又觉得心酸。 糊里糊涂地离开寿安宫,她站在雪地上,望着虚空,心出奇的安静,此刻,她心乱如麻,不知该做什么。 回官衙,还是回公主府,亦或去裴府。 哪里才是她该去的,怎么做才不会出错呢。 她不知何谓是对,让自己舒心就是对的,还是说遵循天地间的法则才是对的。 她迷惑不解,漫步在幽冷的宫阙之间,不知不觉间来到梨园,看到舞台才恍然发现自己重生后就再也没有跳过舞。 望着舞台,她已然失去了作舞的兴致,她是天生的舞者,却失去了初心。 仅仅一眼,她就离开了梨园,这里不属于她,也不是她的归属地。 她来到了公主府,看着深深庭院,梦境中的一幕幕重现眼前,她孩子气地踢了踢脚下的石子,石子落到台阶上。她顺着在台阶是上坐了下来,冰冷的温度即刻穿透肌肤,她没有动。 婢女们见状,吓得不知所措,她却如无事人模仿着裴熙的姿态,望着虚空,可惜,天色亮得出奇,阴阴沉沉,却没有泼墨般的黑。 她如痴傻的人一般顿住了,屋檐上的冰柱掉了下来,掉在她的头上,冰水滑落头顶,冰得她从遐想中走了出来。 她觉得这里很陌生,想回裴府了。 元辰默默地跟着她,不发一言。两人回到裴府,元辰笑了,殿下想通了,要和驸马和好了。 她先一步跑回去想告诉驸马,走进院子里,只见偷懒的婢女们躲在屋檐下说话,她们说驸马去步军了。 “身子没好就乱跑什么呢。”元辰埋怨了一句,麻溜地跑回去告诉公主。 溧阳并没有在意,如寻常一般回到卧房,在屋里收拾的人看到殿下进门后,手中的灯笼怎么也藏不住了。 主子刚做了盏的灯笼就瞒不住了,早知如此,她们就该藏起来。 溧阳进屋就发现不对劲,两个婢女神色古怪,似笑非笑,倾向于哭,她朝两人的身后看去,两人立即挡住她的视线,她好奇道:“你们藏什么?” “驸马不在,您怎么回来了。”白露笑得难看极了,试图让公主止步,“您要休息吗?奴婢给您铺床,您先等上片刻。” “不休息,你们后面是什么?”溧阳好奇,白露白霜平日里最听裴琛的话,这个时候神神叨叨必然和裴琛有关。 白霜见藏不住了,主动放弃挣扎,将手中的孔明灯交了出来,“驸马给您做的。” “瞎说,这是我做着玩的。”白露急得红了脸,这个呆子怎么就将主子出卖了呢。 溧阳玩心大起,接过孔明灯看了一眼,字很是明显,她问两人:“你们驸马哪里错了?” 白露白霜不知如何回答,白露索性往旁人身上推,道:“这是青姑娘让驸马做的。” 简而言之,您若生气就气青莞,莫要气驸马。 溧阳看着孔明灯,登时呆了呆,她不想提什么秦朝□□了,裴铭说的那一件件事,自己知道就好了,何必去揭她的伤疤呢。 她看着孔明灯,脑海里浮现一幕幕场景,小小的孩童脏得不行,白净的小脸被灰染得黑黢黢,一双眼睛如晨星,饶是自己狼狈也叉腰怒骂公主府的家仆。 长大些,她穿着鲜亮的衣裙抱着狗儿撒欢的乱跑,惊得满庭院的婢女的惊慌失措。 再大一下,她穿着劲袖束腰的裙裳,长.枪如游龙般在院内横扫,婢女们拍掌叫好。 后来,她策马至裴军前,一人挑战裴军战将,分明那么小,却让敌军那么害怕。 最后,她与裴铭厮杀。 再最后,她孤寂的身影落在庭院内,凄楚可怜。 溧阳将灯放下,蹁跹转身,“莫要告诉驸马我看到过这些,倘若你们说漏嘴了,孤、严惩不贷。” 两人露出害怕的神色,低头称诺,溧阳离开裴府,好似从未来过。 她坐在马车上,看着裴府的门前,这一刻,她感觉了家的归属,或许,这里就是她的家了。漂泊多年,她终究有了家。 元辰驾车,不高兴地扬起马鞭,鞭梢摔在了马的屁股上,马蹄抬起,嘶鸣一声,猛地朝前冲去。 车内的溧阳险些翻了身子,但她无意计较这些小事,阖眸沉思,唇角徐徐上扬。 回到官衙,她继续处理事务。 明澜贪污一事,证据确凿,刑部拟出惩罚的章程,交由陛下过目,今上似乎并不满意,众人心中惶惶。 下衙回府后,溧阳回府,裴琛巴巴地又来了,溧阳没见她,取而代之的是皇甫仪。 两人对做,皇甫仪请她喝酒,裴琛古怪地看着她:“先生,你身上怎么一股奶味。” “我家有个孩子,驸马不知道吗?”皇甫仪闻了闻自己的袖口,想起明熙在她身上吐了一口奶,自己竟然换衣裳。她立即脱下外裳,道:“驸马啊,你喜欢孩子吗?” “不喜欢。” “为何?” “我自己都是个孩子。”裴琛撇撇嘴,我才十六岁呢,不想做娘。 皇甫仪嘴角抽了抽,“您十七岁了,不是孩子了,都已成亲,怎么还是个孩子呢。” 裴琛捏了块鹿肉放进嘴里,冷声一声:“先生,听说您府上的孩子精神不大好啊。”青莞说十有八.九是个傻子,但也有一二是个正常人。 “好得很,您莫要听信传言,我皇甫仪饱读诗书,满腹经纶,怎么会要一个精神不好的孩子呢。”皇甫仪很有颜面地甩了甩压根不存在的宽袖。 笑话什么呢,那个傻孩子是你媳妇的,等同于是你的,笑话自己的孩子,呵呵,好有勇气。 裴琛要走了,不愿与老狐狸浪费时间,再者她也累了,没什么气力演戏。 她要走,皇甫仪拉着她留下,“驸马,我的孩子极为聪明,您去看看?” “我还是个孩子呢。”裴琛不耐烦地拂开皇甫仪,老狐狸也不知玩什么呢,不能上当。 裴琛不肯去,皇甫仪借机拉住她,两人拉拉扯扯至门口,元辰恰好在门房吃晚饭,见状立即跳了出来,“驸马,您今日去何处了,殿下回府找您,都没有找到您呢。” “她回家了?”裴琛震惊,心中又是懊悔,转身要去找公主。 皇甫仪如门神般拦住她,“殿下说此刻不想见您。” “我不信,她是想我的,今日都去找我了,你让开。”裴琛面露不悦,这个皇甫仪奸诈就算了,竟还做起拦路狗。 她思索道:“皇甫先生多了孩子总住在公主府也不合适,我送你一间屋舍?” 皇甫仪很不雅致地翻了白眼,“臣是公主的人,死也是公主的魂……” 话未曾说哇,裴琛抬手将她劈晕,吩咐元辰:“将先生送回院子里休息。” 唠叨死了,大唠叨收养了孩子,以后也是小唠叨。 解决皇甫仪后,裴琛熟门熟路地往公主的院子走去,她在这里生活了十余年,比溧阳都要熟悉此处。 从前院至后院的功夫,天色漆黑了,她至角门,婆子忙将她拦住,“驸马,这是公主的寝居,您进去有些不合适。” “她是公主,我是驸马,哪里不合适了?”裴琛抬脚就要进。婆子拦着,她再度抬手将人劈晕,努努嘴,还是武力来得快,省去诸多言语。 婆子一倒了下来,周围的婢女大喊一声:“驸马杀人了、驸马杀人了。” 裴琛抬脚朝她走去,吓得她立即逃窜,院内登时热闹了起来。溧阳推窗,那人正徐徐走近,小婢女们想拦却不敢拦,眼睁睁的看着裴琛至门前。 “殿下,我能进来吗?” 溧阳至门前,看着熟悉的门,阖上眸子,似乎回到那一夜,裴熙数度叫门,她烦躁不耐,却又赶不走。她身陷囹圄,是阶下囚,而裴熙是新朝公主。 “裴琛,我有一礼物想送给你,你回家去,明日将礼物送到你的府上。你乖乖的回家去。” 第47章 奇怪 裴琛自然不会反对,三步一回头地离开公主府。 登上马车之际,她将元辰召来,“公主近日可去了异常的地方?” “您不说我也要告诉您的,殿下见了裴铭,两人在永安楼说了许久的话,然后将裴铭放走,不过令我们一路跟着。裴铭狡诈,我们的人跟丢了。”元辰耷拉着脑袋,裴铭可真是个厉害的人物,三番两次戏弄她们,可恶至极。 裴琛不解:“她为何放走裴铭?” “起初我也不解,后来兄弟们说永安楼内铺了一层又一层的火.药,好家伙,那么大的量,永安楼都要炸没了。不放他走,他就要和公主同归于尽,我们也得遭殃,您想想上一回,您都被炸翻了。”元辰心有余悸,摸摸自己脖子上的脑袋,再观一眼驸马,嘀咕一句:“您和您的大侄子是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啊。” “挺多的。”裴琛叹一句,耳畔浮现那一声裴熙,震惊之余带着几分狠厉。 她都快忘了裴熙是谁,偏偏裴铭来提醒。上一世自己与裴铭数度交手,裴铭熟悉她的枪法,倘若通过对招认出来也不是难事。只这么一来,裴铭若是拥有前一世的记忆,事情愈发棘手。 回到府内,她找到十八战将的名单,迫在眉睫,不知裴铭可提前动手了。 招揽不得,就只能杀了。人数过多,倘若暗杀,会引起恐慌,如何筹谋,还需慢慢来。 夜色深重,裴琛没有困意,躺在床榻上,目光沉沉,白露在床前搭了地铺,晚上准备守夜。 很快,白露就睡着了,裴琛扭头看着她,不觉无奈,主子没睡,婢女就先见周公了。 躺了半夜后依旧睡不着,她在枕畔摸到了青莞给的安神药,直接吃了两颗。 须臾后,酣睡入眠。 一觉醒来,精神倍好,青莞来得颇早,换药后就走了,速度之快,好似有什么急事。 裴琛奇怪,白霜悄悄告密:“厨房采买了几只上好的山鸡,极为滋补,她要去抢鸡呢。” 裴琛笑得不行,笑得伤口隐隐作痛,毒三娘的精力都用在吃鸡上了,倒没见她研究医术,或许她是天生的医者。 回到步军,赵康意一瘸一拐地走来,道昨夜被人偷袭,险些被抹了脖子。裴琛抬眸,神色晦暗,殷切嘱咐道:“许是有贼人惦记你,近日莫要出宫里,在宫里安全些,也无人敢对你动手。近日来,你树敌颇多,低调些也是好事。” “您说的极是,我嘱咐下面的兄弟们也注意些。”赵康意心里明白,自己进入步军后惹许多人眼红,暗地里行事也在常理中,他与驸马保证道:“您放心,属下绝对不会给你惹事。” “好,我给你物色了几个姑娘,抽空的时候与你见一见。我知晓你喜欢知书达理的,都是文官家的姑娘。”裴琛笑着安抚道。 赵康意小麦色的面容顿时就红了,憨笑两声说一句驸马费心了,裴琛说道:“我会给你置办一间宅子,聘礼也由我来出,你们尽心办职就成了,若有弟兄们来投靠,你查查底细,稳定的就好,告诉我,我来安排,我只有一个条件,忠心即可。” “您说的是,您待兄弟们如亲兄弟,谁敢对您不忠,我第一个不放过他。您放心,我们道上的兄弟店只要跟着您,就不会有二心。”赵康意拍着胸脯保证。 裴琛不再言语,令他下去休息,外间吵吵闹闹,走出屋门去看,又见闵棠与元辰两人比试。闵棠是由师父指点,武功招式一板一眼,元辰是东家偷练一点,西家偷学一招,再去跟人死拼,年龄虽小,经验丰富。 两人一比试即见高低,闵棠缺少实战经验,反应略慢于元辰,每每都输给了对方。 打完以后,闵棠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元辰拍拍身上的灰尘,笑容得意极了。 裴琛望着他她们,脑海里多了个念头,可以定期开个比赛,促进下属的奋斗性,她这么一想,立即召来文书一类的下属商议。 午时过半,陛下召见。 每年祭祀的时间要到了,需禁卫军出行守护,三军共同辅助。裴琛到了大殿就见到熟悉的身影,未曾多想就走了过去,同僚拉住她:“你往哪里走,这就是你的位置。” “我去见公主。”裴琛指着前面的溧阳,手又指着自己:“我们是夫妻。” 同僚笑话她:“这里是大殿,只论君臣,不论夫妻。” 裴琛垂头丧气地在原地停了下来,前方的溧阳自然听到这段对话,唇角抿了抿,微微转身,斜斜地看了一眼少年人。少年人肤白璀璨,脸上挂着不高兴,她很想过来,却被礼法困住。 不知怎地,溧阳想起了太后说的话:不平等的恋爱。 她与裴琛,注定不平等。 转过身子的同时,她不禁在想:如何平等呢? 遐思间,陛下来了,众人拜见,陛下唤起,溧阳打起精神,一侧的三公主悄悄地打了哈欠,她疑惑道:“你昨夜做什么去了?” “天冷,睡不好。”三公主埋怨天气。 溧阳挑眉:“缺一人抱着?” 三公主立即站直了身子:“没有呢,一人挺好的。对了,那两个人如何?” “太后看着,挺好的,每日罚抄书呢,也没时间想其他的,静思己过。”溧阳道。 两人窃窃私语,三公主身形朝溧阳靠去,身形已然变了,裴琛望了一眼,在陛下说过话之后,立即言道:“此事归三公主掌管。” 三公主跳了起来,回头看了一眼裴琛,悄悄问溧阳:“管什么?” 溧阳也没听:“不知道。” “你家驸马针对我。”三公主险些跳脚,朝着裴琛横眉,宝座上的陛下说道:“明蕴,你来说说如何办?” 三公主无语望天,这么多年来偷偷说话还是第一回被陛下抓包,该死的裴琛,下殿后与她没完。 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来,一旁的溧阳解围,每年祭祀都是陛下太后亲行,按照旧例即可,并无特殊之处。 陛下却说道:“今年天气寒冷,太后年岁大了,不宜出行。” “太后身子骨硬朗,又喜热闹,必会欣然前往的。”溧阳垂眸说道。 三公主点头附和,其他人也是一般。毕竟前段时间夺了楼家爵位,太后雷厉风行,丝毫不像病弱的老者。 殿内忽而沉寂下来,女帝沉吟不语,裴琛掀开眼皮去看陛下,言道:“祭祀一事繁琐枯燥,或许太后不愿前往呢。” 祭祀一事看似是很重要,其实先祖庇佑与否都是不存在的,不过出席祭祀大典是昭示皇权的事情,太后懒散,多半是不会想去。为此事争执,不值当。 再者群臣说不去,太后就会不去吗? 太后行事不走寻常路,旁人说不去,或许她就去了。 女帝一顿,不觉看向裴琛,溧阳纹丝不动,直视前方,三公主熬不住,回身去看裴琛,悄悄问道:“她什么意思?” “她觉得我们的决定不重要,陛下的决定也不重要,重要在于太后自己想不想去。”溧阳说道。 三公主迷惑:“太后哪年想去了?”太后压根就不是勤快的人,大周祭祀并非是祭祀祖先,而是祭祀天地,庄重无趣,太后压根就不想去,每年出席都是一副病歪歪的模样。 但不去又会让人觉得太后病重无法出席祭祀大典,朝堂之上风向大变,因此,还是出席为好。 裴琛这么一说,女帝反而沉默下来,道:“等朕问过太后的意思,先论其他。” 商议大半日,拟定许多章程细节,下殿后,裴琛欲等溧阳,三公主拉着她先走了。 “男女授受不亲,你顾及些颜面可成?”裴琛不满。 三公主哼哼两声:“抱歉,我对男人没有兴趣。说,你方才为何针对我?” “你靠在了溧阳的身上。”裴琛理直气壮。 三公主傻眼了,“那是我的姐姐,我靠一下罢了,你怎地那么小气。” “我去靠一下欧阳姑娘,你大气吗?”裴琛微微一笑。 三公主气得甩袖走了,不可理喻,简直荒唐极了,一男一女怎么靠。 裴琛走回丹陛前等候,女帝留下溧阳似乎有要事嘱咐。她等候了片刻,秦子义蹁跹而来,秦子义先朝她行礼:“驸马。” “秦大人。”裴琛回了半礼。 “驸马怎地又回来了?”秦子义看向垂龙道上的三公主。 裴琛转身看向其他地方,道:“我等溧阳公主殿下。” “陛下与殿下怕是有要事要说,此处寒风大,不如您去偏殿等候?”秦子义莞尔一笑,后退两步,示意裴琛去偏殿。 殿前站了许多宫娥内侍,屏息凝神,无趣之余便又定睛看着两人。 裴琛并非寻常男儿,对美人无趣,对美人提的要求更是无趣,直接拒绝道:“无妨,我在此处等候。秦子义作为起居舍人怎地端起了茶水?” 秦子义笑着说道:“陛下忙碌起来,时常忘了喝水,我顺手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裴琛抿了抿,品出几分超出君臣关系的暧.昧。她自然不会再再接话了,慢吞吞地垂首盯着自己袖口上的纹路。 突然的安静显出几分尴尬。秦子义温婉得体地吩咐婢女将茶水送入殿,仔细嘱咐哪一盏是陛下的,哪一盏是公主的,殷切嘱咐,宫娥面上流露出笑容,“秦大人,您放心,奴婢不会弄错的。” “去吧。”秦子义柔声道。 裴琛朝前走了两步,避得更远了些,扫了一眼宫门,或许陛下与殿下之间确有许多话要说。她不愿与秦子义接触,索性先走了,不急于一刻。 她抬脚走了,秦子义看着坚毅的背影出声:“驸马,您不等公主了吗?” “不等了。”裴琛逃也似的离开了。 秦子义抿唇,须臾后殿门打开,溧阳从里面走了出来,两人对视一眼,秦子义淡笑道:“驸马刚走,似乎不高兴了,臣问话,驸马说不等了。” 一句话含着含义,溧阳不作计较,微微点头,直接离开。 秦子义微笑着跨过门槛,见两盏茶水未动,自己上前劝说陛下:“陛下,您歇会,臣在茶水中放了些参,您喝一些再看。” 女帝抬首,秦子义貌美年轻,姿色倾城,让人极为舒心,她搁下奏疏,道:“你也辛苦了。” “臣为陛下办事,不觉得辛苦。”秦子义摇首,面色皎皎间带有几分楚楚可怜。 女帝顺势说道:“你祖父的案子,朕看过了,那笔银子不知去向,若能找回来,朕也能网开一面。” “陛下怜悯臣,祖父办的差事,家里不清楚,祖父去前也未曾说,臣父亲着实不知情。”秦子义为难,道:“溧阳公主主管户部,臣求过她,她也说不知去向。” “你与溧阳也是一起长大的,她说不知便是查不清,你自己得空去查一查。”女帝喝了一盏参茶,身子轻松许多,搁下茶盏后继续批阅奏疏。 秦子义撤下空茶盏,自己也徐徐退出大殿。 寿安宫前的雪都融化了,唯独太后娘娘搭的雪人依旧□□,裴琛上前去看了一眼,雪人直勾勾地看着她,吓得她退后一步。 溧阳随后而来,刚好见到这么憨傻的里一面,扶额不忍直视。 裴琛未曾察觉身后有人,狠狠的瞪了一眼雪人,这才大步入殿。溧阳走到雪人前,抬手将雪人的眼珠子扣下丢在地上,拿脚踩了踩,心满意足地入殿。 两人前后脚进来,太后有些奇怪,也不提不愉快的事情,招呼两人吃点心。 溧阳说起祭祀一事,太后懒洋洋道:“不去正好,我也懒得去。” “您若不去……”溧阳迟疑。 太后捏了一块玫瑰酥放入嘴里,眼睛看向裴琛,吞下点心后说道:“太冷了,我也不想动弹,今年我与明澜都不去,小八会去的。” 一句话饱含深意,溧阳蹙眉,裴琛笑吟吟说道:“您不去便不去,在殿内也舒服些。姑祖母,我打算开间酒楼,您觉得可好?” “倒是不错,只是酒楼繁杂容易出事。我开过一间小吃馆,颇有心得,改日我替你拟个菜单。”太后被勾起了兴趣,拉着裴琛开始说各地菜肴,将溧阳搁在一侧。 溧阳先是看着点心,再抬眸,目光落在少年人的身上。无论是从神情还是举止,裴琛都不像裴熙。 自己死后的一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以至于她认不出裴熙。 短暂的须臾间,她又垂眸,不敢再看向裴琛。而裴琛哄得太后很高兴,祖孙二人嬉笑一阵。 太后留两人吃晚饭,吩咐人按照两人口味去做一些菜,又让人去请了陛下与几位公主。 趁着陛下未来之前,太后拉着溧阳询问小四小五的事宜,溧阳回道:“一切都准备好,再等些时日,等明澜的事情结束了。” 若是挤在一起,陛下会愈发不高兴,惹怒圣颜反而不利于两位公主。 华灯初上,公主们姗姗来迟,唯独不见四公五公主,众人故作不闻,溧阳与裴琛坐在一起,裴琛显得很高兴,问道:“我的礼物呢?” “再等等,今日事务多。”裴琛低眸,略有些尴尬,往一侧挪了挪。 裴琛点点头:“不急,我等你。那你今日回家吗?” 溧阳沉默,裴琛说道:“今日初七了,今日不回,也该明日回的。” 平静一语掀起风浪,溧阳心口一颤,心内的愧疚愈发深了,兜兜转转,还是用了她的血来解毒。 溧阳阖眸,痛苦加剧,脸色骤然发白,裴琛只当她羞涩,便也不语了,大庭广众下不好将人惹恼。 再者,两人还在冷战呢。 用膳之际,太后故意提及今年的祭祀,女帝打起精神,太后懒洋洋说道:“天气冷,我就不去了。裴琛去的时候记得多添几件衣裳。” 裴琛起身应声。 太后又说道:“明澜有罪,自然不该参加,你们得空的都去,小四小五也一道去,八公主也大了,跟着去见识见识,记得心要诚了,不要总记着血脉高贵一事,除了先帝外,你们都是捡漏的,论起高贵,你们都没有资格。” 众人缄默,女帝似是习惯了,端起酒慢慢地抿了一口。 裴琛细细品着太后的话,看似漫不经心的话,实则是在敲打八公主。 太后说完,许久都没有人说话,各自沉默。 太后冷场,她也会热场,看向三公主明蕴:“你该嫁人了,有合适的就嫁,不合适的我给你做主,如何?” 喜从天降,砸得三公主晕头转向,一时间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半晌,言辞不清。 太后睨她:“瞧你这般是有了,哪家儿郎,姑娘也可。” 三公主喜得站起来,走出席位,在太后面歉疚地跪了下来,跪地俯首,极为真诚。 太后说道:“跪我无用,问问你母亲,她可应允。” “咳咳……”女帝明昭尴尬地咳嗽两声,道:“太后有办法,你去找太后解决。” “您同意了?”三公主欢喜,又惊又喜,她惊讶之余开始口不择言:“您既同意,为何四……” “这是一件喜事,恭喜三妹妹了。”溧阳高声打断明蕴的话,轻扫她一眼,微笑道:“三妹妹,这回你该要多出些银子了,对吗?” 三公主察觉自己失言,呵呵笑道:“大姐姐嘲讽我了,您成亲之际可是坐着收银子的,我比不上您,可也不能自己掏银子啊。” 裴琛莫名被牵扯进来,脸色微红,太后接过话来:“溧阳是长女,自然该要风光些,陛下,你说,对吗?” 太后不开口就罢了,一开口总噎得人说不出话来。明昭习惯成自然,附和道:“太后说得极是,此事交给您做主了,如何去办,您就多费心。” 太后欣然应允。席间众人向三公主恭贺,三公主吓出一身汗,惊魂不定地坐下来,方才险些惹怒陛下。姐妹们朝她举杯,她举起了杯子,浑浑噩噩地饮下酒,辛辣感刺得舌头一颤,整个人又清醒过来。 大姐姐提醒得对,自己若开口,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应允也会没了。 有了喜事,席间众人放开不少,七公主开始询问三姐姐的意中人是什么样的,六公主打娶道;“必然是富可敌国的。” 八公主说道:“有大姐夫富吗?大姐夫功夫好,家世好,洁身自好,可是最好的夫婿人选。” 七公主狠狠点头:“八妹妹说是极是,可惜被大姐姐捷足先登了,不然我定要嫁给大姐夫。” 再度莫名被扯进来的裴琛尴尬不已,说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众人被逗笑了,七公主朝众人吐了吐舌头,太后说道:“小七,还有一个人选呢。” “您说的是闵棠哥哥吗?”八公主聪明地提起一人。 太后淡笑:“小八聪明了。” “那我宁愿喜欢元辰,她的功夫可好了。”小七嬉笑一句,大肆夸赞元辰功夫好,反应极快,就是身世可怜,是个孤儿。 说说笑笑至亥时,宫门已下钥,公主们都歇在宫里,溧阳与裴琛也回到溧阳建府前的清凉殿谢歇息一碗。 几位公主分开,裴琛提着灯笼在前引路,溧阳慢吞吞走着,夜晚风声大,吹动发稍。 深幽的道上,灯笼摇曳,恰似周围唯一的光明。溧阳凝着灯火,不言不语。裴琛不知该说什么,思索许久后说道:“那日步军有事耽搁了。” “我知道。” 风过吹散了声,裴琛握着灯笼,忽而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温暖袭人。溧阳说道:“我来吧。” 溧阳平静地接过灯笼,裴琛诧异,偏她又似无事人一般继续前行。裴琛匆匆跟上,继续解释:“你若喜欢看,待休沐日的时候,我们再去,好不好?” “不去了,无甚意思。”溧阳拒绝。 裴琛继续踩着她的步子跟上:“殿下,你生气了吗?” “你瞧着我像生气的模样吗?” “像、又不像。” “哪里像生气?” “你不理我。” “那我现在和谁说话呢?” 裴琛脚步一顿,溧阳却不等她,提着灯笼匆匆走了。 清凉殿内刚熏了香,宫娥们来回忙碌,摆炭盆,设置热水,铺床叠被。 溧阳先入内,裴琛匆匆而至,有些拘束地走进殿,溧阳去沐浴,她在外间等候。宫娥上前替她更衣,脱下大氅,又将炭火搬到她的面前,裴琛这才感觉到几分温暖。 冬夜寒凉,又刚落雪,一路走来,脚早就冻麻了,宫娥端来热水给她泡脚。 她由着宫娥伺候,双脚入水的瞬间,整个人都感觉暖了,宫娥体贴地又将手炉递给她。 清凉殿的宫娥很贴心,不声不响地将所有事情都办妥了,裴琛巡视周遭,目光一寸寸挪动,女子闺房却多了几分肃穆,宫娥们被□□得眼观前方,走路无声,甚至你一个眼神,她们就明白你需要什么。 裴琛泡了脚,窝在软榻上看书。殿内都是溧阳的书,晦涩难懂,看得人昏昏欲睡。真当她要睡着的时候,溧阳回来了,一袭白色竹叶暗纹的寝衣城,长发披散,周身水汽涌动,唇角嫣红,双颊粉妍。 “水很热,你也去试试。” “好。”裴琛麻溜地坐了起来,双脚从被子里拖了出来,露出圆润的脚趾,伺候她的宫娥多瞧了一眼。溧阳令宫娥退下,自己欲弯腰,裴琛吓得站了起来,“我、我自己来。” 溧阳悻悻地立在一侧,裴琛如见鬼一般抱着长靴就跑向浴室,穿都顾不得。溧阳皱眉,喊道:“穿了鞋再走。” 可惜裴琛装做没有听到了,天要下红雨,殿下给她穿鞋了,妈呀,殿下又受刺激了? 进入水中的裴琛抖了抖,好生奇怪。水温刚好,她舒服地闭着眼睛,小心肩膀的伤口,热气涌动,冬日里泡澡最舒服了,浑身血液沸腾。 但是不能泡久,容易晕倒。外间的宫娥掐着时间呼唤,裴琛不情不愿地从水里出来,擦拭身子,看来看去就一套白色寝衣,似乎是溧阳的。 她看了一眼,寝衣宽大,不适合。 不穿又没的穿,她咬牙穿上身,又见薄毯,索性裹着薄毯走出去。 灯火下,溧阳坐在她方才的位置上看书,灯影重重,只见她侧影,侧脸轮廓极美,光落在她皎皎的面上,如镀上一层粉,容颜愈发动。 裴琛走近,她就将书放下,“安置吧。” 裴琛如呆子般点点头,溧阳走去床榻前放下锦帐,自己先躺下,裴琛乖乖地跟着。 当她躺下后,宫娥进来熄灯,脚步轻轻,几乎没什么动静。最后,只留榻前一盏灯。锦帐内的光景不至于那么昏暗,溧阳能看清裴琛泛红的耳垂。 裴琛身处陌生的环境中不敢胡来,拘束的躺着,眼睛盯着锦帐上的花纹,一重接着一重,似要盯透了一般。锦被下的手被人握住,裴琛惊讶,偏头去看,溧阳也看着锦帐,可她的脸颊将她出卖了,出乎意料地红了。 “你在看什么?”裴琛心里暖暖的,殿下都主动了,她自然会动心了。 裴琛侧过身子,手轻轻地落在溧阳的小腹上,轻易感觉出溧阳的轻颤,她没有再动了。 溧阳始终看着锦帐,一丝余光都没有留给裴琛。 周围静悄悄的,呼吸声略显粗重,溧阳深深吸气,轻轻呼出,不自觉地握住裴琛的手腕,掌心的触碰令自己十分不适。 “裴琛,你觉得苦吗?”溧阳问。 裴琛正被她撩得心神不宁,玩笑道:“你亲我,我便不觉得苦了。” “这么简单吗?”溧阳侧首,眸光闪着温柔,她握着裴琛的手腕,徐徐将那只手放在自己的脸上,“你就这么容易满足?” “这、好像不容易啊。”裴琛笑了,让溧阳吻她可比杀人难多了。 火光微曳,明明灭灭,两人四目相接,更显几分暧..昧。 溧阳看着裴琛的脸,似乎看到了裴熙,她问道:“很容易,裴琛。” 裴琛被喊得心神荡漾,再也忍受不住她的眼睛撩拨,反握住她的手腕,不言不语般直接吻上她的唇角。 柔软的唇角更容易安抚不宁的心神。裴琛身心愉悦,扣住她的十指,半晌后,呼吸粗重般离开柔软的唇角,道:“好像是很容易的。” 溧阳唇角发麻,胸口憋闷,忍不住大口喘息,侧身不去看她了。 裴琛懒洋洋地躺下,说道:“明日回家吧。” 溧阳不答,在想得了帝位为何要放弃呢? 她忍不住问:“裴琛,你若为帝,可会高兴?” “你做皇后,我就高兴。”裴琛傻笑,被方才的吻冲昏了头脑,丝毫没有意识到溧阳给她挖坑跳。 溧阳再问:“倘若我不做皇后,我死了呢。” 裴琛咦了一声,溧阳又添一句:“我不过是在假设罢了。” “哦,你死了,一人无趣,我去阴曹地狱找你,一起走黄泉路,一起看彼岸花。只是你得等我。”裴琛唇角笑意凝滞,渐渐地勾起上辈子的记忆,心口一滞。 溧阳叹息:“太后娘娘说恋爱脑不好,该去挖野菜。” 裴琛伤心的记忆被说跑了,望着溧阳的后颈:“为何挖野菜?” “钱都被负心人卷跑了,穷得只能挖野菜吃。”溧阳唇角弯弯。 裴琛又咦了一声:“你是在说欧阳玉吗?” “不是她,是你。”溧阳无可奈何地坐了起来,心中抑郁,口中说教:“命是自己的,为何要为旁人抛弃生命呢。” 裴琛有些呆:“旁人是你啊。” 溧阳:“……” 溧阳闭上嘴巴,裹着被子又躺下了,“不要和我说话。” 看见你就觉得烦躁。 裴琛沉默,殿下奇奇怪怪的,话也奇奇怪怪的,像是受了什么生死刺激。她摸摸自己的伤口,平躺下来,道:“你有些奇怪,是陛下拿话说你了吗?” “没有。”溧阳郁闷,好在还主动回话了。 裴琛揪着被角:“那你怎么说那奇怪的话?” “生死的问题值得说一说。” “我不为旁人抛弃生命的,你放心,旁的姑娘落水,我绝对不会去救的,更不做英雄救美的事情。”裴琛信誓旦旦的保证。 溧阳不得体地往被子里挤了挤,然后用双手捂住耳朵,这些话比笛音还难听。 她忽而想起一事,道:“你给我吹笛子吧。” “真的吗?”裴琛高兴的爬坐起来,不等溧阳反对就立即招呼宫娥去找长笛。 溧阳闻言,隐隐有些后悔,先揉了揉自己即将要饱受折磨的耳朵,怯怯说道:“不如明日再听吧。” “我就吹一曲。”裴琛伸出自己的食指在溧阳面前晃了晃,“其实我就会一曲,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去学的。” 溧阳下意识摇首,先捂住自己的耳朵,“我们睡觉吧。” 太痛苦了。 “殿下要相信我,我这一曲绕梁……”裴琛不肯罢休,溧阳忙拉着她躺下,不由分说吻上她喋喋不休的嘴巴。 裴琛睁大了眼睛,溧阳学着她往日的姿态扣住她的十指于枕畔。 糟糕,她什么时候学会的。裴琛忙挣扎,腾出手揽住腰肢,轻易将人控制住,接着翻转身子将人压在身..下。 “殿下今日是提前发作了,不对,今日才初七啊。” 快也不能快十二个时辰啊。 溧阳浑浑噩噩,瞧见对方皱起的眉眼,脑海里一片空白,苦笑道:“你想什么呢?” 这时宫娥在外出声:“驸马,笛子取来了。” 溧阳迅速捂住裴琛微张的唇角,先一步出声:“不必了。” 锦帐外无声了。 锦帐内两人四目交接,裴琛疑惑又疑惑,溧阳忐忑又羞涩。 “你怎么又不听了。” “突然困了。” “不对,你方才还想、还想睡我的。”裴琛支支吾吾,脸上一片通红。 溧阳比她更脸红,“没有,我亲你罢了,并无其他想法。” “今夜正好,你明日朝会也近,可以的。”裴琛自顾自开口,努力说服自己,接着再说服溧阳:“你说今日、今日后,明日还会发作吗?” 溧阳恼怒成怒:“我如何知晓。” 裴琛得意道:“那我们试试吧。” 溧阳无言以对,坏心地伸出食指去戳她的肩膀。裴琛哪里会让她得成,捉住手扣住,道:“你变了。” 话说完,裴琛的心扑通扑通跳了几下,睁大眼睛看向溧阳,从溧阳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却看不出她哪里变了。 溧阳问她:“你可有后悔之事?” “有,今夜若不成,我就会后悔的。”裴琛胡言乱语,指尖在她手腕上轻扫,徐徐描绘出一个‘溧’字。 溧阳不问了,道:“该睡了,我明日回家,倘若你再闹,我明日就不回去了。” 裴琛眼睛一亮,立即松开手,美滋滋地躺下了,闭上眼睛,道一句:“晚安。” 溧阳:“……”小东西变化得可真快。 宫内寂静无声,晨起宫娥井然有序地入殿,裴琛翻过身压到了伤口,疼得立即醒了。她睁开眼睛,溧阳已醒,她抱着被子坐起来,看着妆台前的女子。 溧阳闻身后有声,说道:“起来喝些粥水。” “你起来那么早吗?”裴瑶朝殿外看去,天都没亮,黑蒙蒙一片,看着就像晚上。她还想躺挥,刚躺下就听到溧阳的声音:“不早了,天气不好,天色亮得晚。” 裴琛叹气,究竟是谁将早朝时间定的那么早,就该太后那样的人物做陛下,朝会定在中午午时。 心里吐槽,动作却快了许多,宫娥上前伺候,她走出内寝就看到了外间坐榻小几上的长笛,顺手就拿起来,左右观赏一回,溧阳说道:“快喝粥,发什么愣。” 咦,今日语气怪怪的,像极了上一世时的语气。裴琛只得放下长笛,食案前坐好,外间天色才刚亮一些,依旧看不清。 喝了两口粥,裴琛刚想说话,溧阳就要走了,她问道:“你今日可回家?” “回家。”溧阳扶着门框匆匆应了一声,宽大的朝服衬得背影坚毅肃穆,裴琛低头又喝了一口粥,怪极了。 出了清凉殿,冷风一吹,溧阳骤然清醒许多,回想自己方才的语气,她可会怀疑? 昨晚那样呆,今早还是呆呆的,多半还未起疑。 登上宫车入大殿,人来得差不多了,三公主精神奕奕,显然昨夜睡得很好,正与人说话,满面春风,明日春日的风都吹她一人身上了,旁人一丝都吹不到。 溧阳心情也后,笑了笑,旁人问她:“三公主遇到什么好事了?” “苦尽甘来的好事。”溧阳淡笑。 散朝后,三公主跑得比兔子还快,溧阳照旧被陛下留下,三公主出宫后,直奔欧阳府上。 宫里的裴琛在宫里转了一圈,被太后抓去钓鱼,吃过午饭后,太后抓她说了些菜肴的特色,裴琛听得昏昏欲睡,听到她说了许多甜食,都是自己未曾见过也没有听过的。 “都是您研究的?” “嗯。”太后不好意思点点头,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嗯了一声不代表自己承认的。 裴琛领着菜谱回家去了,刚出宫门,裴府小厮就来了,道:“公主府来人,说是公主给您送了礼物。” 裴琛乐颠颠地回家去了,一进入角门,好家伙,一只大箱子摆在门口,上面挂着封条。 白霜说道:“里面有动静,会不会是殿下送您的兔子,晚上吃烤兔?” “不对,我觉得是猫儿。”白霜否决。 裴琛上前撕了封条,直接打开盖子,果然,与她料想的一般,狗儿……还是毛茸茸的小狗儿。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八只狗儿。毛色不一,竟然没有一只是一样的,她觉得不可理喻,婢女将狗儿捞了出来放在地上。 许是天气寒冷,狗儿冻得瑟瑟发抖,裴琛没好气道:“喊绣娘过来给它们做一身衣裳。” 当年她八岁生日的时候,殿下送了她八只狗儿,说弥补前几年的愧疚。 愧疚就送狗儿?笑死。 后来这些狗就成了狗皮膏药,她到哪儿,狗儿就到哪儿,最后她长大,狗儿老死。 她自尽的时候,还有几只活着,也不知后来如何了,或是有人善待它们。 裴琛气得揪住一只狗儿的耳朵:“我以为殿下将她自己送给我呢,原来是送你们。八只、又是八只……” 狗儿唉叫一声,裴琛蓦地松开它,脑子里似有东西生根发芽,她疑惑了一瞬,低头看着挨在一起冻得瑟瑟发抖的狗儿。 她转身进屋,狗儿也跟上,可惜它们太小,爬不过去,婢女们不敢动。 裴琛没好气地将一只只掳进屋,嘴里骂了一句:“上辈子欠你们的,这辈子又欠你们。” 不对,不是同一群狗儿。 第48章 青楼 裴琛思绪混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想的最多的还是今晨的殿下,再看看八只狗,她烦躁地去做孔明灯了。 狗儿也跟着她往内屋走去,走到屏风前就不知所措,直接往屏风上撞,撞得嘶鸣唉叫,裴琛叹气:“怎么就那么笨呢。” 吐槽完了以后,她还得命人将屏风撤了,免得阻碍它们。 没有屏风,内屋明亮许多,坐在桌后,她拿起竹条使不起劲,想想这想想那,终究放下竹条。 小狗儿窝在她的脚畔取暖,一只两只也就罢了,偏偏来了五六只,还有几只在摸寻的道路上,片刻即将到达。 裴琛弯腰抱起一只白毛狗放在桌上,按住爪子,随手用毛笔在它脑袋上写字—明浔。 抱起第二只,写上明澜。 接着是明蕴。 一直写到八公主,然后哼哼一声,摸摸‘明浔’的脑袋,满足地笑了。 然后揪着‘明澜’的耳朵,最后将明蕴丢下去,继续与‘明浔’瞪着,问道:“你叫什么呀?” ‘明浔’自然不会答话。她戳着‘明浔’的肚子,怜悯道:“你叫明浔,懂不懂,下回我喊明浔,你得跑过来。” ‘明浔’舔了舔裴琛的手,张大嘴巴就要咬,裴琛立即捏着它的脑袋:“好你个叛逆的明浔,打你屁股。” 言罢,她的笑容戛然而止,望着狗,眼中陡起几分狠厉。 屋内屋外寂静无声,装狗的木箱早就挪走了,府内的绣娘匆匆而至,白露将人领进去,两只狗窝在地毯上,舒服地闭上眼睛。 绣娘见多识广,也未曾在意,上前抱了抱小狗,不用尺子量,知晓大约的尺寸后便与白露说道:“明日我将衣裳送来。” “这么快吗?”白露惊讶。 “简单些,不费事的。”绣娘笑着说道,摸摸狗身上毛茸茸的毛发,“挺可爱的,只是为何这么多?” 富贵人家养狗儿养猫儿的不在少数,多是一只两只,似驸马这般七八只的绝对不多见。 绣娘退出去后,裴琛就想着出去走走,屋内憋屈得慌,她刚动脚,狗儿就跟在她的后面,过门槛的时候还得捞它们一把。 下台阶就听到一声声唉叫,狗直接摔了下来,一只叠着一只,婢女们笑得合不拢嘴。裴琛淡淡地看了一眼,穿过角门去佛堂。 狗而穿过角门,在冷风中发抖,偏偏还要跟着。 裴琛慢步走到佛堂前,闻着檀香气,让婢女去通传一声。婢女没动,她顺着婢女的视线看过去,八只狗来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多半是跟不上速度。她探首找了找,‘明浔’还在。 她抱了‘明浔’入佛堂,不知怎地,近日来找顾夫人,顾夫人都会见她。 进去后,檀香味愈发浓郁,她望着神明,神明似乎也在望着她。她问顾夫人:“母亲,您说真有神明吗?” “信则有,不信则有,虚虚实实,本就辨不清,谁若能辨得清,便也不是凡人了。”顾夫人跪在蒲团上,面色沉沉,手中攥着佛珠。 裴琛听得脑壳子疼,杀戮之人岂会听神明一说,她不解,苦苦思索,想着顾夫人信奉神明才来此一问,谁知人家也不全信。 她摸摸‘明浔’的脑袋,失落得很,她是后世之人,糊里糊涂来了前世,本就迷惑,又遇裴铭道出裴熙,如今又遇殿下送她八只狗儿,究竟是巧合还是殿下在试探? 一时间,她也分不清。 “母亲,您觉得有重生之人吗?”裴琛耷拉着脑袋。 顾夫人问她:“何谓重生?” 裴琛一时答不上来,顾夫人终于睁开眼睛看向她,言道:“你连自己的困惑都不知,如何让人解惑呢。” “母亲,我……”裴琛欲言又止,呆呆跪在一侧。 顾夫人不理她了,径直敲着木鱼,咚咚咚了半晌,裴琛却奇怪地静了下来,看着顾夫人手中的木鱼。 她看了半晌,逮住机会问道:“母亲,倘若陛下崩,您会如何?随她而去吗?” “裴琛,你今日是来讨打的吗?”顾夫人侧身看着她,“你咒你岳母死也就罢了,咒我死,不怕天打雷劈吗?” 裴琛尴尬地笑了,抱起‘明浔’就跑出佛堂,剩下的三只狗傻眼了,呆坐在原地不知所措。 婢女询问顾夫人:“夫人,公子丢了三只狗,可要送回去?” 顾夫人眼皮都不眨一下:“烤了。”无事过来咒骂她早死,想来最近太过猖狂了。 婢女呵呵笑了,“似是刚出生不久,怕是烤、烤不了。” “让公主来取,公子的人来要一律打出去。”顾夫人生气了。 婢女瑟瑟应声,吩咐人将狗送入屋内暖着,天寒地冻容易冻出毛病。 那厢回屋的裴琛左等右等都等不到迷路的三只狗,两人沿路去找,最后寻到佛堂,夫人扣住不给了。 裴琛大意失荆州,悔恨得不行,让人去找溧阳回来,八只狗不见了三只,她有些愧疚。 准备回官衙的溧阳听到裴府小厮的传话后哭笑不得,裴琛惹怒了顾夫人,人打不着,将狗扣下了。 有些无奈,又觉得枯燥的生活中多了几分烟火气,她立即放下手中事务回去搭救小狗。 元辰驾车,马车平稳又很快,无风无浪地回到裴府,与往常不同的是先去佛堂。 顾夫人今日见了一个,也不吝啬地见第二个,直言裴琛话语不恭敬。 “您莫要与她计较,她自己都是孩子脾气呢。”溧阳苦苦陪笑脸。 顾夫人敲着木鱼,咚咚咚三声停了下来,“今日殿下愈发宠她了,她跑来问我倘若陛下崩,我会不会跟着去死。” 溧阳:“……”果然还是欠收拾。 她立即赔罪道:“裴琛今日忙昏了脑子,您自己的女儿也知晓脾气,她并无坏心的。” “是吗?你看看留下的三条狗,只怕你不会这么心平气和的与我说话。”顾夫人朝着婢女抬抬下。婢女立即提出一只笼子,溧阳走近,仔细观察一番,最后在狗脑袋上看到了‘明澜’二字。 溧阳抿唇笑了,忍不住想笑。顾夫人说道:“你笑什么,倘若写的是你的名字呢?” “她闹着玩罢了,此事还望夫人装作未曾看见。”溧阳笑得不行,未免自己失态,立即将提着狗笼子走了。 笼子有些重,出了佛堂就交给元辰,吩咐道:“先给它们洗澡,你去洗。” 元辰不大识字,未必认得出来。 照常回屋,溧阳不去看主人家,先去看几只狗儿,果然什么都看不到,必然是销毁证据了。 裴琛怀中还抱着一只狗儿,溧阳先去看狗儿,脑袋上照旧什么都没有了。她故作疑惑,道:“你抱的是明浔吗?” ‘明浔’是一只毛发雪白的狗,通体无杂色,很好辨认。裴琛怀中的是花狗,她下意识看向那只白狗,心虚道:“殿下说什么呢?” “我说哪只狗是‘明浔’?”溧阳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那只通体雪白的狗,竟也有些满意,颔首道:“你的眼光倒也不错。” 溧阳说完就捞起那只通体漆黑的狗儿,仔细端详一番,自己与裴琛说道:“这只狗儿取名裴琛,如何?” 裴琛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感觉,讷讷一声:“它太丑了。” 她内心吐槽:我好歹选了一只可爱讨喜的狗儿呢。 溧阳不理会她,瞧了一眼桌上有竹片,许是做灯笼剩下的,婢女还没有收拾。她过去选了一片宽的,招呼裴琛过来,“你切成一块小的,长长的即可。” 裴琛不知她要做什么,思索须臾后还是决定照做,拿来匕首慢慢地地削。溧阳如看工一般盯着她,吓得她丝毫不敢懈怠,做的十分迅速。 竹片大小如玉牌一般,溧阳指着竹片上方:“这里,凿一个洞。” 裴琛照做。 须臾后,凿出小.洞,溧阳吩咐她:“再做一个。” 溧阳自己取了红绳穿过小洞,提笔在竹片上写着‘裴琛’二字,然后将红绳挂在黑狗的脖子上。 裴琛石化,再看自己手上快要大功告成的竹片后下意识要藏起来,溧阳立即捕捉到她的小动作,“不许藏,继续凿出小洞。” “我错了,成不成?”裴琛怕了。 溧阳无动于衷:“不成,继续凿。” 最后第二块竹片上写着‘明浔’,堂而皇之地挂在了白狗身上,溧阳轻柔地揉揉榻它的脑袋。 裴琛要炸了,“能解开吗?” 溧阳不理会,唤来白露白霜,“将它们送去佛堂,就说驸马知错了。” 白露白霜呆笑一阵,觑了一眼生闷气的主子,忙不迭地将狗儿抱走,出了角门后,两人笑得直不起腰。 “殿下好聪明,这回夫人总要消气了,瞧,公主驸马随她打骂了。” 屋内的裴琛兀自生闷气,托腮不理溧阳。溧阳也不去理会她,恰好元辰将三只狗儿送了进来,六只小狗窝在一处取暖。 “殿下,你送我八只狗儿做什么?” “我本想买两只,店家非说八只狗儿是兄弟,要我都买了,说回来热闹。你喜欢吗?”溧阳漫不经心,余光轻瞥一眼裴琛。 裴琛纳闷:“您送我狗儿做什么?” “有趣罢了。”溧阳说道。 裴琛心中的疑惑反而加深了,蹭蹭下地走到溧阳跟前,端详对方一阵,溧阳面容白皙,不施粉黛,肌肤晶莹,风华正茂。 “驸马想看什么?” “殿下,你……”裴琛欲言又止,到口的话又吞了回去,默默在一侧坐了下来。 溧阳说道:“现在得空,你给我吹笛吧。” 裴琛一跃而起,兴奋道:“我吹的笛子可好听了。” 溧阳抿抿唇角,不赞同,甚至做好了捂住耳朵的准备。 婢女立即取来长笛,裴琛洋洋洒洒地朝溧阳笑了笑,溧阳眉眼如画,端正从容,并没有继续调笑的意思。 裴琛抿唇,唇角贴着弟子,一缕笛音飘扬而出,溧阳皱眉,与印象中的不同。 她暗自苦恼,笛音一转,她不由捂住了耳朵,前半段改了,后半段一模一样。 “裴琛、裴琛,好了,我听到了。”溧阳开始投降,“你这后半段为何与前半段差距那么大呢。” “我……”裴琛放下笛子,瞅见她痛苦之色,不觉又吹了吹,她改了,前半段后来有名师点评改了,只是后半段没来及改。 她狐疑道:“很难听吗?” “好听。”溧阳言不由衷,示意裴琛将笛子拿来,“我教你如何改,可好?” 裴琛默默将笛子送了出去,说道:“其实你吹得也不好听。” 溧阳面色一红,生气地将笛子塞了回去,道:“我要去书房。” “不是的,挺好的,余音绕梁。”裴琛识趣地改口,将长笛朝屋外一丢,说道:“我们不吹笛了,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午时,我吃了药。”溧阳直起脊背,提高了下颚,目光灼灼。 裴琛眼皮一跳,“你在邀请我吗?” 溧阳一听,觉得她有些不识趣,傻傻的呆呆的,当真做出坑杀十万大军的事情吗? 她有些想不过来,裴琛笑吟吟地打横将她抱起,她蓦地一颤,“小心伤口。” “怕什么呢,青莞换过药了。不怕的。” 呆呆的傻傻的人又聪明了,溧阳惊讶不已,待到床榻上,身后一软,整个人似乎陷入了云层之间。这回是裴琛撤下锦帐,她欲上床,脚畔似乎有动静,她低头去看,哦豁,狗儿又来捣乱了。 她俯身抱起狗将狗放在桌上,六只放在一起,自己跑回床上。刚出生的狗儿身子弱,胆子小,哎呦叫唤不停,溧阳于心不忍,道:“你将它们放下来。” “你都自顾不暇,还有精神去管旁人吗?”裴琛低笑一声,吐了口气,道:“你害怕吗?” 每回,溧阳都害怕。她并不享受,只是被蛊虫折磨后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溧阳垂下眼睫,被她一问,又有几分紧张,双手紧攥着锦被,“不害怕。” “你总是言不由衷。”裴琛轻叹一句,语气低沉,看着她低眉顺眼又觉得不忍,掌心贴着她的侧脸,“殿下,我们都会好好的。” 这一回,我与你同龄,岂会让你再度陷入危险中。 她俯身吻了吻溧阳的眉眼,举止十分温柔,害怕惊扰了溧阳。她的动作轻缓温柔,溧阳轻叹,想起那一夜。 裴熙的吻霸道极了,少年血性,而面前的裴琛总带着几分谨慎,她不忍想要戳破,却不知如何说。 她最想问的是为何要放弃大好江山,登基为帝后要多少美人都会有,何必沉浸在过往中。 不值得。 裴琛凝着她,掌心贴在她的柔软的肌肤上,她轻颤,道:“裴琛,我……” 话未曾说完,裴琛堵住她所有的话。 天色大亮,光色照人。 亥时,佛堂的婢女将‘明浔’‘裴琛’送了回来,两只小狗吃饱喝足了,懒洋洋地躺在笼子里打嗝。白露白霜无奈地将狗儿抱进配屋里,主屋许久没有动静了,她们不敢进去。 过了子时,屋内的狗儿叫不动,发出呜呜的声音,溧阳伏在枕畔,长发散于肩头,肩上落了几只红梅。裴琛已起身,看着狗儿,怜悯地将它们丢了出去。 一踩在地上,小狗儿慌忙地跑了,溧阳听着一声声哀嚎,心软道:“你欺负它们,它们以后不做你的小跟班了。” 裴琛浑身一颤,锦帐之后,女子身形曼妙,长发之下隐着白皙的肌肤,什么?” “你松开……”溧阳觉得万分羞耻,伏在榻上,身不由己。裴琛的目光似烈火般焦灼,烫得她浑身不适。 “裴琛。”溧阳阖眸,几乎不敢去对裴琛的视线。 裴琛俯身,问她:“你方才说什么呢?” “没有。”溧阳闭着眼睛,浑身无力,脊背生凉,冬日的屋内不着衣裳冷得让人发抖。 裴琛失望地松开。溧阳立即将被子拉过来盖在自己的身上,做完这些,她才舒了口气,然而裴琛不欲放过她,道:“我们去沐浴。” “我、我饿了。”溧阳被吓得口不择言,下意识裹紧了被子,方才的一幕还未曾淡忘呢。 “方才、方才已经结束了。”她试图辩解,这回闭着眼睛,她不知如何面对裴琛。 裴琛凑至她的面前,咬着她的耳朵:“你睁开眼睛说话,我很丑吗?” “不丑、不丑、裴琛,子时了。”溧阳身子发软,伸手勾住她的脖颈,反蹭上她的侧脸,低声说道:“来日方长。” 裴琛心花怒放,眉梢眼角染上难以遮掩的笑容,肌肤发痒,她好奇:“你怎么突然变了。” “大抵是喜欢你了。”溧阳闭着眼睛,高抬着脖颈,颈下肌肤一片雪白,整个人散着无尽的诱惑。 裴琛看着她,眼神闪烁,忍不住将她拥人怀中,她问道:“你如何发现自己的心意?” “我也不知,你信前世的缘分吗?”溧阳克制自己,感觉一阵温暖,她说道:“我对你的喜欢,约莫来自前世。” 裴琛沉默,只拥着她,溧阳轻叹一声,将自己容入裴琛的怀中,徐徐闭上眼睛。 初九这日,天气大好,金色暖洋洋的眼光照射大地,垂龙道上光芒万丈,群臣疾步行走。溧阳慢悠悠地走动,林新之巴巴地凑了过来,“您与驸马如何了?” “好得很,听闻顾祭酒忙得脚不沾地,林大人很闲吗?”溧阳轻抬眼皮,罕见地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 林新之受宠若惊,道:“殿下对臣何至于这般温柔?” 溧阳想了想,道:“大约我心情好,你来寻我有事?” “有些小事,我想娶顾祭酒。”林新之厚着脸皮开口。 “顾照林为人师表,端正谦和,怎会自毁名声呢,你还是歇了这条心,不如去看看青莞。”溧阳好脾性地多说一句。 林新之露出为难的神色,说道:“我只想要顾祭酒。” “祭酒二字不是人人都能承担得起的,你以为你在她心目中很重要?”溧阳嘲讽道。 林新之要哭了,溧阳淡淡瞥了一眼,心道上辈子没顾照林,你不照样敛财做官,或许女人会影响你敛财的速度。 打击过林新之,溧阳带着笑意与她分别。 今日朝会陛下颁布处罚二公主明澜的旨意,罚至巴蜀之地,无诏不得回。 狠厉的惩罚让群臣都不敢开口求情,这道旨意意味着她已然失去夺储的资格。风水岂会偏向一人,她被陛下抛弃,往日附和她的朝臣自然不会再浪费精力,如此一来,墙倒众人推。 溧阳出宫为明澜采买路上所需物什,巴蜀一地不如京城繁华,缺衣少食,她想着姐妹情分,尽一尽最后的力量。 元辰驾车,主仆二人悠悠出宫,今日阳光暖人,并不觉得冷。她们出宫后,裴琛巡视宫廷,顺势到了寿安宫。宫内宫娥正有大网兜去兜鱼,太后在一侧吩咐,俨然热闹臣一团。 太后朝着裴琛招招手,笑了一声,“和好了?” “勉强算和好了,您要吃鱼吗?”裴琛走上前行礼。 太后说道:“再过几日明澜就走了,给她送几条鱼,鱼跃龙门,希望她好自为之。” 裴琛抿抿唇角,欲言又止,太后说道:“溧阳与我提了外放一事,要么你二人分开,要么你放弃步军指挥使的位置,哪样都不值得。今非昔比,外放虽自在,可到手的兵权送人,不值当。晋阳侯去后,侍卫司的空缺一直无人补,溧阳虽说暗自较劲,倒也不敢真正用力。你有什么建议吗?” 裴琛惊讶,没想到太后会为她们想这么多,今非昔比,她们已然很难脱身了。 “太后,臣之意,该争还是要争的,既然无心,何必在意呢。” “你……”太后一噎,目光从网兜中挪了回来,微微愣住,仔细品了品:既然无心何必在意。八字道出太多的无奈,她的视线再度回到破冰的池塘水面上,沉吟良久,说道:“你令我想起了先帝。” 先帝曾是前朝明相,所言所行,离经叛道,并非如常人般循规蹈矩,她细细一想,循规蹈矩者有多少得偿所愿呢。 “你说得很对,既然无心,何必在意,那就争一争。如何争呢?” “前朝有禁军统领,本朝没有,不如仿照旧制,三军归一,再设三司指挥使。”裴琛垂眸,她曾经就杀了三司指挥使,使得禁卫军群龙无首。 裴铭不给她,她就直接动手抢。同样,如今的陛下不给,那就暗地筹谋直接动手抢。 太后回神,有那么一瞬间迟疑,她对朝政的了解都是来自先帝。先帝无事时常与她提及,三言两语,甚至更多的建议,耳濡目染,知道得比常人多一些。 “如何让陛下答应呢?” “自然以诱饵诱之。” “如何诱?” “将禁军统领的位置奉上。” “拿不回来怎么办呢?”太后笑眯眯问。 裴琛笑眯眯道:“杀。” 太后眼皮一颤,不得不对眼前人多看一眼,她跟前长大的孩儿何时这般恶毒了,她懵了一下,难不成与她一样都是异世一抹游魂? 她下意识问一句:“你知道苹果为何会掉下来吗?”万有引力啊。 话题转得有些快,裴琛反射性说一句:“熟透了?” 太后眼神复杂地凝着她,半晌无奈,自己想多了。她看向水桶里的鱼儿,道:“你便试一试,裴琛,莫要将她保护得太好。” “太后,那是陛下,是养大她的母亲。殿下仁慈,其余的事我来做即可。”裴琛垂眸,唇角微勾,“我不懂如何治国,但是殿下懂。勾心斗角,殿下不会,我会。” “你二人倒是相辅相成。幸亏你喜欢的是她,你若喜欢明澜,后果不堪设想。”太后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脑袋,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被拍死在沙滩上。 裴琛一怔,嫌弃道:“孙儿眼睛很好的。” 太后噗嗤笑了,又觉得自己失仪,忙瞪向裴琛,道:“不许胡言,赶紧滚。” 裴琛指了指水桶里的鱼,太后摆手:“拿走拿走、都拿走。” 裴琛拎起水桶就跑,丝毫没有一丝不好意思,脚步欢快又利落。太后吐槽一句:“哪里像病人。” 倒像个恶魔。和先帝一般的恶魔。 裴琛提前回家了,步军的事情都交给了赵康意等人,自己快乐地回家做晚膳。 鱼儿鲜活,是用网兜上来的,浑身上下都是好的,裴琛让人给顾夫人送了几尾,毕竟顾夫人信佛,偶尔也会沾些荤腥。 裴琛回院子,八只狗儿齐齐涌来,围着她打转摇尾,最后,趴在了桶边,一个个盯着游动的鱼儿,胆子大的伸出爪子去碰,鱼儿动,吓得它拔腿就跑,瑟瑟地躲在裴琛身后。 裴琛嫌弃死了,用脚轻轻一踢,揪着‘明浔’回屋去了。其他几只被关在屋外,呜呜叫唤。 回到屋里,裴琛拿出十八战将的名单,围着炭火将名单丢入炭火里,默然片刻,脑海里想着如何整顿三军,突兀地将三军送到陛下手中,陛下会立即识破,眼下最大的突破点便是侍卫司。 她靠在软榻上想了又想,‘明浔’在她怀中舒服地趴着,懒洋洋地伸伸腿。裴琛笑了一声,揪着它的脑袋在空中晃了晃,吓得‘明浔’呜呜直叫唤。 逗笑一阵后,脑海里灵机一动,裴琛立即坐了起来,让人去请青莞。 伤势未愈,肩膀还是不能如旧日般活动,青莞待在府里,随时等着传唤。 等人进来后,裴琛先问:“我有一场比试可能参加?” “不能。”青莞翻了白眼,“砸我招牌的事情,我一律不会答应。” 裴琛说道:“招牌和银子,你选一个,如何?” “嘶……”青莞心痛地捂住伤口,哀怨地看着她:“你总让人难以拒绝。” 裴琛捂眼,不忍去看她,问道:“成不成?” “成啊,我以银针封住你的筋脉,让你感觉不到疼,但仅此一回,殿下知道会……” “她不会知道的。”裴琛懒洋洋地打断她的话,微微一笑,白净的面容上漾着冬日的暖阳,修长的五指托着自己的下颚,重复说一句:“她不会知道的。” 青莞常年游走于各家后宅之间,深谙其中生存之道,裴琛这样的人倒让她始料未及。她看着裴琛无奈道:“就这一回,下回给银子也不成了。” 裴琛淡笑。 两人在屋内待了半个时辰,黄昏时分,裴琛离开家,不知去向。 溧阳归来,人不在府上,‘裴琛’扒着她的裙角,她顺势将人捞起来放在坐榻上,“驸马去哪里了?” “驸马走前并未说。” 溧阳未作计较,回屋换了一袭长裙,目光触及炭盆里,盆边上粘着纸屑灰烬,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想起往日裴熙的行为,心中咯噔一下,立即唤道:“来人,将元辰找来。” 按照裴铭所言,裴熙行事疯魔,偏执成性,回府后又出府,必然不行善事。 元辰慌慌张张赶来就听到公主吩咐:“去找驸马。” “去哪里找啊。”元辰一筹莫展,“属下对京城不熟悉啊。” 溧阳说道:“青楼楚馆。” 元辰:“……”打死她都不信驸马会去那等肮脏之地。 公主吩咐了,她只得领着人挨家挨户去找,溧阳深吸一口气,再度唤来断情绝义:“你二人去裴府附近的巷子里接应驸马。” 能去哪里找,她压根就不知道! 断情绝义对视一眼,从殿下的神色中看出几分恐慌,她们不敢再问了,立即领着人出府。 溧阳思考须臾,找来青莞,开门见山道:“驸马寻你了?” “没有啊。”青莞睁着眼睛说瞎话。 “你若不说实话,孤可以挖你一双眼睛。” “别,我就给她施针封闭筋脉罢了,不算大事。”青莞尴尬地笑了。 溧阳问:“对身子可有影响。” 恐吓过后,青莞又开始睁大眼睛说瞎话,“并无太大影响,最多回来疼一疼。您想啊,驸马背着您不做好事,不该疼吗?” “出去。”溧阳心乱如麻,扶额靠在软榻上,浑身无力,心沉了又沉。 哪里是偏执,分明是疯了。她做不成什么,唯有等裴琛回来。 暮色四合,天色徐徐黑成浓墨,晚膳冷了又热,溧阳将一本书从头至尾看了一遍,依旧不见裴琛回来。 院子里寂静无声,婢女们不敢言语,狗儿趴在溧阳的鞋上,绣娘将新做好的衣裳送了进来。 溧阳揪着‘裴琛’的耳朵蛮狠地将它提上坐榻,接过它的衣裳,兀自嘀咕道:“你不听话就该打断腿,我养你一辈子。” ‘裴琛’颤了颤,黑狗穿着红衣裳,喜气洋洋,溧阳撸着她的狗毛,微微恼恨。 撸了许久,衣裳开始褶皱之后,裴琛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她蓦地抬首,怒道:“你还晓得回来。” “我没有去青楼,你去青楼找我做甚?”裴琛被看得后退一步,拉着元辰就要辩解:“你告诉殿下在哪里找到我的。” 元辰努努嘴,“书香阁门口。” “书香阁是何处?”白露下意识问一句。 元辰低下脑袋:“青楼的雅称。” “都出去。”溧阳淡然地吩咐一句。 裴琛下意识也要走,刚预备转身走,身后传来一句:“你回来。” 好凶哦。裴琛挪了两步,悄悄觑她一眼:“你别那么凶啊,我没打架。” “那你去做什么了?”溧阳压制自己的怒气。 “我本是要去打架的,可是看到裴铭,跟丢了,他进了青楼,我想进去来着,元辰就拉着我了,全京城都知晓我去青楼了。”裴琛翻了白眼,“我的名声被您毁了。” “你本想去做什么的?”溧阳厉声逼问。 裴琛看向屋话,看屋顶做什么。” 生气之余不免心酸,一说谎就看屋顶。 “你那么凶做什么?”裴琛被吓得不知所措。 “青莞封闭你的筋脉,你想做什么呢?” “杀、杀孔致。”裴琛一紧张就说了出来,说完后暗自咬舌,后悔道:“你当我是犯人逼问吗?” 溧阳不明白她的心思,孔致是殿前司指挥使,杀他做甚?搅乱京城吗? 裴琛气呼呼地坐下来,脸蛋泛着红,腰间玉环轻动,在灯火下生辉,溧阳如水的眸色落在她的腰间,转而一想,她吃软不吃硬,只得慢慢哄。 她缓下语气,问道:“我好好说话,你好好答。” “不能,我生气了。”裴琛耷拉着脑袋,“你作何满青楼找我。” “我只当你去杀人,让旁人以为你去了青楼,便也怀疑不到你的身上。”溧阳歪头去看她,试图去哄哄,“你肩膀可疼?” 裴琛不答,溧阳又问:“杀孔致,有很多办法,不必自己去。” “我不是真杀,但孔致功夫好,唯有我去才成。”裴琛被哄得说出了实话。杀孔致让陛下恐慌,误以后有人动殿前司,这么一来,借机三军合一统辖,以孔致为统领,届时,真杀孔致。 今日出门半道就看到了裴铭,自己不敢正面相撞,只能尾随,未曾想他去了青楼……她正犹豫,元辰抓住她大喊:“驸马在这里。” 太后明日必然找她问话,问你为何对不起溧阳。 想到太后一副乐于吃瓜的模样,裴琛痛苦地捂住脸颊,哀怨道:“都怪你。” “是怪我,你准备进青楼吗?”溧阳悠悠笑道。 裴琛浑身一颤,下意识说道:“没、没想去。” “哦,你还是想去的。”溧阳语气不快。 裴琛闻声看向她,“我去也是找裴铭的,没有其他意思。” 溧阳也垂下脑袋,故作天真问:“青楼里的姑娘好看吗?” 裴琛认真想了想,想起前世里去过的一回,说道:“不好看。” 溧阳徐徐诱导:“你进去过吗?” “去过。” “什么时候去过的?” “不记得了。” “去的时候要了几个姑娘?” “五六个吧。不对……”裴琛后知后觉,猛地抬首,侧过脸去,尴尬地看向溧阳。溧阳歪着脑袋,浮光掠影中容颜昳丽,淡淡光色使得她肌肤生光,好看极了。 然后那双眼睛晦深莫测,她问:“你可真厉害呢,五六个呢。” 多半是她死后去胡闹的。 “你、你套我话。”裴琛羞得满面通红,“你、你……”你了半晌竟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干脆故作恼恨般拂袖跑了。 三十六计跑为上策。 溧阳笑了一声,果然没看人管就开始肆意妄为,去青楼玩玩也就罢了,还要五六个姑娘。 忙得过来吗? 溧阳无心用晚饭,歪倒在软榻上,懒洋洋地看着书,裴琛似乎心虚,晚上竟没有回来。 次日休沐,裴琛不敢跑了,躲在书房内与元辰密谋,午后,溧阳提着食盒进来。 元辰悄咪咪躲了出去,裴琛忙将书案整理好,腾出一块空地,溧阳将食盒里的饭菜一样一样端了出来。 恰好六道菜。裴琛眼皮子抽了抽,溧阳笑了一声,将筷子递给她:“不吃吗?” “想吃不敢吃。”裴琛讷讷回一句,太吓人了。 她接过筷子,端起饭碗的时候,却见今晚的午饭以素菜为主,她奇怪道:“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绿色的菜?” “我特地入宫问太后要的,她有暖室专门培育春日里的菜。”溧阳也坐了下来,目光灼灼,面含微笑。 裴琛面色难看极了,“我觉得你离太后远一些,我怕你被她带坏了。” “再坏也没有你坏,五六个呢。”溧阳单手直起下颚,修长匀称的五指在唇角上点了点,温柔道:“你亲她们了吗?” 裴琛夹了一筷子青菜,慢悠悠吞下,亲了吗? 好像亲了? 又好像没亲。 那日里喝了太多的酒,醉酒后都不记得了,仅仅记得后来那几个姑娘都死了。 “问题很难回答吗?”溧阳漫不经心地追问一句,一手在案面上悄悄敲了敲,示意裴琛快些回答。 裴琛往嘴里扒拉一口饭,将嘴巴塞得满满的,拼命吃饭,以示自己无暇回答。 溧阳慢慢等着,咳嗽一声,一副高兴的模样,“我也想去呢。” “不许去。”裴琛嘟囔不详地说了一句,拼命吞下嘴里的饭,狠狠瞪着溧阳:“我还没死呢,我死了,你再去。” “哦,那你什么时候死?”溧阳被吼得眨了眨眼睛,无辜道:“我得讨回来,多加些利息,添几个姑娘。” “你闭嘴。”裴琛搁下碗筷,怒喊道:“你敢去,我就、我就打断你的腿。” 第49章 哭泣 书房内火.药味十足,颇有几分剑拔弩张的气氛,屋外伺候的婢女吓得不敢呼吸。 裴琛自知失言,窘迫至极,只得端起饭碗继续吃,拼命往嘴里塞米饭吃,嘴巴包得鼓鼓的。溧阳也不问了,静静地看她吃饭,最后盛了碗青菜汤给她。 又是绿色的……裴琛只得继续吃,午饭吃得极为煎熬,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裴琛,你说我替你去佯杀孔致,你告诉我你亲了她们没有?”溧阳揪着不放。 裴琛问:“我亲了呢?” “哦,日后等你死了,我也找几个姑娘亲吻。”溧阳老神在在。 裴琛险些喷出汤来,摸摸自己的耳朵,始终不敢相信溧阳会说出这么不知羞耻的话,她问:“你不害羞吗?” 溧阳望向盘子里绿色的菜肴,“不害羞。” 裴琛叹气,“我已布置好了,不需你动手的。” “哦,我已经动手了。”溧阳轻笑。 裴琛道:“你会害了你自己的。” “拿你命博来的前程,我宁可不要。”溧阳敛了笑意,“我以为你会好好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未曾想,你竟毫不在意。无妨,等你死后,我去招揽百个面首。” 凉薄的语气透着暴怒,裴琛无措,咬住了下唇,道一句:“你忙得过来吗?” “你同时五六个,我自然也忙得过来。等着,晚间就有消息了。”溧阳起身,视线从她光滑的额头上掠过,接着,落在那双白净的手上。她无声叹气,不再言语。 溧阳走后,裴琛久久无法回神。上辈子溧阳去后未过头七,她便去青楼寻欢作乐,不是不爱,而是不能去爱。 她从未想过会有从头再来的机会,也未曾想过当年那一幕会被重新提起。但是,她不后悔。 暖阳舒坦,婢女们将书拿出去翻晒,裴琛肩膀泛疼,懒洋洋地坐在树下,微眯着眼睛,疼意作势,似有蚁虫在咬嗜。 迎着光,她将自己放空,不断想着近日来发生的事情,重头来过,她该珍惜的。然而劫难在前,哪里有时间谈情说爱。 她学着太后轻摇躺椅,整个人飘飘然,舒服极了。 不知躺了多久,困意来袭,浑浑噩噩,肩膀又疼,昏昏沉沉间,她觉得难受。 像极了那句话:自作自受。 事情没办成,还搭去了半条命,偷鸡不成蚀把米。她有些懊悔,从未有过的懊悔,自己贪心,倘若不去跟着裴铭,事情也就办成了。 后悔的滋味伴随着时而涌来的疼痛,令她陷入昏沉中。 她看到了那六个姑娘,身首异处,尸体被丢到了乱葬岗。不用想也知是谁杀的,但她无力抵抗,只能不再去青楼。 六个姑娘不算美貌,样貌偏于浓艳,举止轻浮,媚眼撩拨,饶是如此,她始终没有兴趣。 没想到来青楼玩也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她想起来了,她亲了她们,亲在侧脸上。她们身上浓厚的脂粉味差点熏得她吐了,她喜欢淡淡的梨花香,亲过以后,她喝了许多酒,喝得自己昏昏沉沉,再后来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一觉醒来,耳畔响起书页翻动的声音,她略睁开眼睛,声音传入耳中:“孔致胳膊上划了一剑,陛下亲去孔府探望了。你昏了过去,我让人将你抬回来的,并请太医来过。太医说你疼晕过去,该。” 最后一个该字咬得极重,裴琛呆了呆,望着榻前的烛火,说道:“我亲了她们。” 翻书的动作一顿,溧阳转身看去,明灭的烛火下那人苍白着一张脸,两眼呆滞,似在梦醒边缘。 “你说的实话?” “实话。” 溧阳不说话了,将手中的书搁下,走到榻前。近前才知她今日穿了一袭青色小袄,领口一圈白毛,衬得双颊愈发粉妍,整个人站在灯火下偏于柔美,威仪淡淡。 裴琛心口悸动,吞了吞口水,道:“你近日怎么了,总来诱惑我。” “我穿的衣裳不对吗?亦或是露出哪里让你瞧见了?”溧阳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裳,整齐无褶皱,哪里透着诱惑,她言道:“你的眼睛出问题了。” 裴琛唇角抽了抽,肩膀又疼了,她冷冷地看着溧阳:“你来看我笑话的?” “算是,疼得厉害吗?”溧阳慌忙地坐下,低首把玩着腰间的玉璜,可一双泛红的耳尖已然将她出卖了。裴琛盯着那双眼睛,不由笑了,“疼是疼,可看到你又不疼了。” “好吧,那我走了,你自己疼。”溧阳起身又要走,走下踏板的时候又正经问一句:“你可知晓我为何宣召太医?” “能伤孔致者无几人,你让太医为我作证,我病得昏迷,不能去刺杀孔致。我又不傻,怎么会不明白呢。”裴琛得意洋洋。 溧阳本想离开,气不过她猖狂之色,都病得昏沉,还得意什么呢。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轻敌是大忌。她上前去,不由分说揪起裴琛的耳朵,“你得意什么?” “唉、唉,君子动口不动手,怎么没就开始上手了,你晚上想不想好好过了?”裴琛原形毕露,开始口不择言地威胁。 溧阳却说道:“我马上要入宫了,今夜不回来了。” “你入宫做什么?” “自然是为孔致。” 裴琛握着她的手腕借机使力:“好殿下,快松手。” 溧阳不肯动,反而暗自多加了一分力气,“白日里说打断我的腿,怎么不横了?” “你去了还是得打断的。”裴琛不服输。 溧阳轻笑,讥讽道:“是吗?那我应该先将你的腿打断才可,你说左腿还有右腿?” 裴琛说不话来,溧阳继续揪着耳朵嘲讽:“打断腿是错了,应该打断你摸人家姑娘的手,上下其手,两只手都给剁了才好。” “我剁了手如何给你解毒?”裴琛一本正经说道。 溧阳一颤,松手,落荒而逃,片刻间消失在浓浓夜色中。躺在床榻上的裴琛揉着自己饱受折磨的耳朵,肩膀忽而间也不疼了,躺了半日身子愈发绵软,索性坐了起来。 今日休沐,兼之天色极好,孔致是武将,在家闲不住,别过老母妻儿,约上同僚去城外打猎。一行三五人,皆是好手,扬鞭驱至山下,狩猎结束就遇到一伙贼人,手持长.枪。 对方使出裴家枪,吓得孔致打马就要走,他翻身上马,对方穷追不舍,被一箭射落马下。对方驱赶而来,一□□来,他翻身避开,枪尖划过胳膊,幸好同伴赶来,对方眼见不敌,匆匆走了。 孔致吓得魂不附体,颤颤惊惊回到京城,当即就将裴琛告了。那样好的枪法兼之相似的身形,唯有驸马裴琛。 回京不久,裴府请太医,驸马旧伤复发,昏迷半日未醒。 孔致告状不成,陛下震怒,天子脚下敢行刺杀一事,立即召开众臣商议加强京城防卫,势要拿住凶手。 更深露重,熬至凌晨,许多老者年迈已然熬不住了,陛下不肯散朝,几人晕了过去,陛下摆摆手,送去偏殿休息,醒了再过来。 装晕也是不成的。 溧阳也有些困倦,站在远处不动弹,陛下忽而看向她:“溧阳,驸马伤势如何?” “回陛下,臣来时驸马刚醒。”溧阳回道,顿时精神了许多,继续说道:“臣明白陛下顾虑,事发之际,驸马已然昏沉,她的伤势未愈,出不得京城,孔致所言,与事实极有出入。会使裴家枪的人不在少数,若论身形枪法,逃在外的裴铭也算一个,怎可单单怀疑驸马。” 孔致冷哼一声,说道:“你家驸马昨夜可是流连青楼,被你的下属逮了正着。” “驸马是男子,自然有所偏爱,孤并不在意,倒是你三天两头去见外居的相好,不知孔夫人可知晓?”溧阳淡淡一笑。 孔致涨红了脸,“大殿下莫要血口喷人。” “是吗?你问问他们,谁人不知你偷偷养了外室,儿子都有半人高了。”溧阳轻轻拨动腰间的玉璜,语气极轻,“孤不像你睁着眼睛说瞎话,孤说的都是实话哦。” 三公主不厚道的笑了,其余人跟着掩唇偷笑。 女帝拍案怒喝:“孔致,你不能仅凭枪法与身形就认准是驸马,她病得不行,哪有精力去杀你。” 孔致跪下言道:“陛下,对方身形与驸马相似,臣一时间也想不出还有谁。” 女帝扶额,眼看着天色大亮,问溧阳:“此事交给你去查。” “回陛下,臣无暇,驸马病了,臣分身乏力,不如您交给刑部大理寺一道去查。再者人家状告驸马,臣若审理,亦有嫌疑,不如两司办理更显公正。”溧阳委婉拒绝。 女帝摆手,“刑部大理寺去办,禁卫军配合协查。” 众人领命,接下来回到起点,加强京城治安是大事。 商议至午时,不知是谁提了一句禁卫军分开管制不利于宫城安全,不如三军归一,效仿前朝旧制。 一席话掀开,殿上一片寂静,女帝不言,三公主先说道:“这么一来怕是不利于管辖,不如分开为好。再者先帝当年分开三军,也是为了掣肘平衡,倘若回到起点,岂不功亏一篑。” 众说纷纭,发表不同言论,宫城巡防出事,三军互相推诿,事情着实难办,不如就此合并。 又有人说三军分开是大周规制,前朝已成历史,应该改革辟新,拘泥于旧日规矩,岂非回到过去了。 争吵中总有奇怪的声音,有人忽而发问:“倘若三军合并,谁人可担任统领一职?” 孔致挺直了胸膛,轻咳一声昭示自己的存在。侍卫司无首,步军中的裴琛才十七岁,论资质论实力,都该属于他。 溧阳睨他一眼:“身子不适?” 孔致忙回道:“殿下怜爱,臣身子很好,小伤罢了。” “小伤?孤听闻你吓得屁滚尿流,会是小伤吗?若是伤重了便回府休息,命是自己的。”溧阳轻嗤一声。 孔致讪笑,嘴里还在嘀咕着殿下抬爱、殿下抬爱。 从午时争吵黄昏,依旧无果,老臣精疲力尽,不管是真晕还是假晕,又晕倒五六个。 女帝这才散朝,溧阳同样疲惫不堪地回到府内,裴琛精神奕奕,扫她一眼:“一日一夜,陛下的精力可真好。你可知晓她为何那么好吗?” 溧阳似乎感觉出些许,立即瞪她一眼:“不许胡说。” 裴琛撇撇嘴,“我想说陛下后宫干净,自己精力就好。”她没有情人,一心扑在朝政上,精力都放在上面了,自然比常人厉害些。 溧阳靠在迎枕上微微阖眸,长睫轻颤,须臾间便睡着了。裴琛凑过去,凝着她晶莹的肌肤,她靠得太近,呼吸吹的眼睫颤抖,溧阳都没有醒来。裴琛起了坏心,拿手去拨弄眼睫,溧阳不耐,抬手拍开她,道了一句:“熙儿,别胡闹。” 熙儿……裴熙的熙。 裴琛顿住,手无端落了下来,事实摆在面前,她想逃,身后已经无路。她笔直地坐好,目视前方,一息后又转身看向熟睡中的人。 她稍稍一顿,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双手捂住脸颊,浑身轻颤,笑得直不起身,指缝间滑出几滴水。 她无声笑着,心中绞痛,作了几个深呼吸才缓过神来,过去的事该如何放下,该不该提。 弑父夺位,屠杀裴姓族人。她悄悄地将裴铭儿子都杀了,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裴铭临死前说她是恶魔,是地狱来的幽罗,咒她生生世世做不得人,进不去轮回道。 这些似乎成了真,她死后没有投胎。 她是奸佞。 枯坐许久,泪痕已干,她将人抱至榻上,除衣盖上锦被,溧阳两日一夜未曾合眼,被人碰着也没有醒来。 裴琛将人放下后便离去,提着一盏孤灯,黑夜中无处可去,四处摸索,循着灯不知不觉中走到顾夫人的佛堂。她看着那处灯火,久久站立。 顾夫人日夜陪着神明,求得一处静地。她盯着灯,在想:自己造就太多的杀戮,天地间天理不容的事情都做了一遍,进不去轮回,该不该如顾夫人一般寻块静地陪伴神明呢。 神明一事,虚虚实实,辨不得真假。可她入不得轮回是真的。 冷风袭来,吹灭了灯火,四下一片黑暗,她望着熄灭的灯,恼恨地踢开:“你也与我作对。” 她寻了墙根坐下,风吹不到,依旧寒气逼人。她吸了吸鼻子,抱着双膝,脑袋搭在膝盖上,整个人浑浑噩噩。 今夜无月,莫名讨厌,裴琛嘴里嘀咕着月亮欺负她,冻得手冷,出门也没带暖手炉。 嘀咕完月亮又开始嘀咕原主身子,差得一塌糊涂,若是自己的身子,伤势早就痊愈了执,压根不会拖延这么久。 嘀嘀咕咕许久后,她埋头开始唾骂裴铭,骂了半晌后,冻得说不出话了。 嘴里骂不出,只能在心里骂,骂了须臾,前方出现脚步声,她抬首,一盏灯火徐徐靠近。 她想走,双脚冻得麻木了,压根使不上力气,她又骂了一声原主,眼睁睁地看着人走近。 “谁欺负你不成,半夜找阿娘哭了?”顾夫人皱眉,轻轻叹息几声,蹲下来敲上她的脑门,“寻我做什么?” 裴琛冻得鼻子发疼,没说话,直勾勾地看着顾夫人。顾夫人好笑道:“能起来不?” 裴琛摇首,顾夫人笑得更厉害了,她原本也是爱热闹的性子,这些年来囚禁自己才愈发逼得自己清冷。她笑道:“要我抱你吗?” “不要。”裴琛不争气地哭了,抬手用袖口擦了擦,觉得丢人死了,拼命去擦,哭得更厉害了。 一人哭一人笑,母女二人情绪分明,顾夫人蹲下来伸手去抱她,道:“你不想我笑死了好继承我的嫁妆就快些起来。” 顾夫人将人拖进自己的屋里,令人打些热水暖身子,又让人去新房处拿些换洗的衣裳。 热水送进来后,顾夫人不由分说地将人脱了衣裳丢进水里,裴琛窘迫,“您背过身去。” “随你。”顾夫人搬了凳子来背坐下来,温和地又笑了一声:“你管着两万儿郎,倘若他们知晓你半夜找娘哭,你还有信服力吗?” “我没找你。”裴琛怒喊一句,“我本来没哭的,你说的我哭……” 顾夫人脊背挺直,一举一动带着大家闺秀的教养,内里蕴着深厚教养。裴琛盯着她的背影,忍不住道:“陈氏给我下毒的时候,你怎么不管呢。” “陈氏那个蠢货,何必在意呢。”顾夫人不笑了,而听着身后人的吸气声无奈说道:“她下毒的药都倒了,送到你屋里的药都是好的,你自己不肯喝药怨得了谁?你自己找死,我也不拦着。” 裴琛:“……”还有这么一出。 她不哭了,擦擦眼泪,问道:“你喜欢我吗?” 顾夫人又笑了,“不喜欢。” 裴琛又要哭,她没有母亲,不知母亲喜欢是什么滋味,她哭了两声,顾夫人回过身来望向她:“你别哭了。我若管你,太后必不会管你。” 哭声戛然而止,顾夫人阖眸,无奈道:“我撒手不管,太后必会为你挣个好前程,如今公主给你,兵权也在你手中,你还哭什么呢?” 裴琛一惊,好似是不亏,原来的裴琛上辈怎么会那么早就死了呢。 她疑惑,顾夫人上前揪着她的耳朵:“半夜来哭不怕晦气吗?我明日就告诉太后,你嫌弃她不好。” “我、我没,你怎么也揪我耳朵啊。”裴琛皱眉。 顾夫人松手:“还有谁?” “殿下。”裴琛朝水里躲了躲,水没过白纱,待会必然是要换药的。 顾夫人愣了下,“下回不许过来哭了,要哭找太后哭去,头疼死了。” 看了一眼淘气孩子的伤口,唤了婢女去大夫处将伤药取来,自己好整以暇地坐下来看着她。裴琛被她看得害怕,“您别这样看着我。” “我确实不喜欢你,但我祖母说生下了便要喜欢,她当年也不喜欢自己生下的孩子,后来还是为了她们在顾门生活。我为了你才留在此地。” 顾夫人难得说及往事,语气晦涩。 裴琛不解:“您不是为了陛下才留下的吗?” 顾夫人脸色微变,抬手还想揪耳朵,裴琛立即捂住自己的耳朵,裴夫人拿手戳了戳她的伤口,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裴琛疼得皱眉,不怕死地又说道:“您有没有想过,我是狗,您也是狗。” 顾夫人罢手,转身走了,丝毫没有眷念。 裴琛眉宇舒展,擦擦眼泪,暖过身子就从水里走了出来。谁料刚准备穿衣,顾夫人又进来了,吓得她裹着毛巾不知所措。 “换药。”顾夫人将药箱递给她,“自己换吗?” 裴琛摇头,顾夫人笑意深深,“我来?” “您会公报私仇吗?”裴琛有些畏惧,顾家的女儿似乎脾气都有些古怪,想想太后,再观今夜顾夫人的言行举止,似乎都不按常理行事。 不知怎地,伤口更加疼了。 深夜佛堂灯火璀璨,外间一盏灯笼靠近,佛堂内忽而传出一阵叫喊声,惊得溧阳脚下不稳。她入佛堂后立即将灯笼交给婢女,闪身进屋,裴琛小脸煞白,顾夫人冷笑道:“青莞说你不怕疼,你叫什么呢。旁人还以为是欺负你。” 溧阳皱眉:“顾夫人,我来罢。” “救兵来了,不必,我能解决。”顾夫人身形不动,手中药粉直接撒了下去,裴琛疼得脑壳发晕,溧阳身影在眼前虚晃,似有重影。 溧阳不忍,微微侧身,顾夫人扫她一眼,说道:“殿下怎么过来了?” “我来送衣裳。”溧阳再度伸手,顾夫人却说道:“我让青莞换了些疗效好的伤药,疼了些,你怕是舍不得,我来为好。” 溧阳扶额,这对母女怎么又杠上了。她望向裴琛,裴琛坐直了身子,面色发红,想来是热水浸泡的缘故。她不知说什么,只能干等着,无奈又心软。 上过药,顾夫人再度嫌弃:“没事别来我这里,烦得很。” 裴琛不服气:“你方才还说喜欢我的。” “是吗?我方才闭着眼睛说的。”顾夫人理直气壮,宛若吵架的稚子,转眼就不认账了。 裴琛目瞪口呆,顾夫人似乎料到了她的反应,扫了一眼溧阳,说道:“你哭呀,这会儿有人心疼你、有人喜欢你了。” 溧阳扶额,道:“顾夫人,欺负一个孩子不好。” “走吧走吧,我累了。”顾夫人见好就收,临转身之际又伸手去戳裴琛的伤口。裴琛惊恐,溧阳立即挡在她的身前,深深凝着顾夫人。顾夫人只得转身走了。 孩子长大了,似乎变得有趣了。 裴琛咬牙,“她怪怪的。” 一句话暴露出她对顾夫人的不熟悉,溧阳心知肚明,转身去拿了衣裳给她,内衣套上好,唇角微抿:“她本就如此。” 顾夫人是由在太后跟前长大的,与太后性子有些相似,诙谐幽默。 裴琛沉浸在顾夫人给她的震撼中,呆呆不语,溧阳无奈道:“抬抬胳膊。” 裴琛垂眸,顿时羞死,全身只裹了一件毯子,毯子也被溧阳拉走了,她恼恨又乖巧的抬起胳膊。 她憋屈死了,一晚上被两人欺负,她心中不平,溧阳伸手捏捏她胸前的肌肤,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又不是你娘,哭诉什么劲呢。 裴琛羞愤得要死,伸手想捂住胸前风光,溧阳正经地拍开她的手,斜领的内衣绕过胸前,遮挡住旖旎风光。 “你也欺负我吗?” “想欺负你。” “你……”裴琛气得要死,“你好歹拒绝呀。” “可是我不想拒绝呢,怎么办?” 裴琛推开她,自己穿衣,毯子盖在腿上,她说道:“你出去,我要穿裤子了。” “哦。”溧阳应了一声,瞅见浴桶前的凳子,想到了方才的场景,直接坐了下来,面向裴琛。 裴琛瞪大眼睛,伤口疼得火烧火燎,她怒指溧阳:“你、你、你无耻。” “学你的。”溧阳不走了,与裴琛硬刚。 裴琛表面张牙舞爪,内心也是一十六岁的小姑娘,羞涩之余,气恨道:“你怎么不讲理了。” “不讲理又如何?”溧阳丝毫不惧怕,此地是顾夫人的佛堂,裴琛不敢肆意妄为,只能乖乖忍着。 裴琛觉得这几日以殿下彻底暴露本性,温婉贤良是真,胡搅蛮缠也是真,她揪着毯子想捂住那人的眼睛。 思虑一番后,她摸到了自己换下的衣服,计从心来,将衣裳朝着溧阳随手一扔。溧阳侧身躲避,仍旧被砸到了,待睁开眼睛,对方已穿好了裤子,她好笑道:“你可真聪明。” 困局已除,裴琛心花怒放,道:“我本就是个聪明的。” 外间传来不得体的声音:“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动作快些。” 溧阳掩唇笑得不行,裴琛灰溜溜地穿好衣裳,带出门之际,溧阳给她披上大氅。两人走了,跨过门槛的时候,裴琛回头与顾夫人说道:“我知晓您还是喜欢我,喜欢我多与喜欢陛下。” “自恋。”顾夫人跪在佛前低哼一声,佛珠在手中快速转动,她的心不宁了。 她闭上眼睛,眼前浮现裴琛望着她哭泣的模样,原来,一个人会哭,是那样的惹人心疼。曾几何时,也有人在她面前不停的哭泣,哭着恳求。她一时心软,竟再也没有见过那人。 她的心在抽痛,刹那间忍不住睁开眼睛,凝着神佛,她问:“我的罪孽可曾赎清了,若是不够,我不想再赎了。” 神明没有回答,她再度质问神明:“为何死的人是不是我,倘若是我,是不是痛苦的人就变了呢。你的善良呢,我在你面前跪那么多年,你可曾眷顾我?” 灯火昏暗,她砸了佛珠,失声痛苦,“她说得对,我喜欢她,但我不敢喜欢她。” 佛堂内外静了下来,顾夫人哭了许久许久,枯坐许久,直到自己慢慢醒悟过来,低眼看着地上散开的佛珠。她抬手一颗颗捡了起来,十七颗佛珠,手中只有十六颗,最后一颗,找不到了。 她看着佛珠,奇异般的沉静下来,心无波澜,她将佛珠贴在心口上,恢复往日沉寂之色。 夜,黑如浓墨,挥散不开。 裴琛吃完晚饭后爬上自己的床,想了想,睡里侧,钻进去后,里面是热的,她往里面钻了钻,舒服极了。 “眼睛不疼吗?”溧阳拧了热帕子走来,“你出来些。” 溧阳跪在床榻上,将毛巾敷在裴琛的眼睛上,道:“心本就坏了,眼睛再坏,就更没人喜欢你了。” “我阿娘喜欢我。”裴琛小小声的抗议,顾夫人真的很喜欢这个女儿的,她感觉到了母亲的关怀。 溧阳哦了一声,“也可。” 裴琛感觉热气在眼睛上涌动,热气钻入眼睛里,舒缓不适,她悄悄问道:“那你喜欢我吗?” “不是很喜欢。”溧阳勾了唇角,目光落在她抿了又抿的唇角上,不觉间,一股力量驱使着她。她俯身亲了亲柔软的双唇,快速离开,拿走帕子,装作无事发生。 裴琛被偷袭,咦了一声,眼前恢复明亮,不及说话,一方帕子又盖了过来,烫得她一颤。 方才的甜蜜都不见了。 裴琛躺得笔直,直直的如一根木杆,忽而又被偷袭了,她扯了帕子就坐起来,对方不见了。 她恼恨:“你回来,我又不会吃了你。” 白霜从外间走了进来,“主子,您怎么了?” “你出去,将门关好。”裴琛开始牵连无辜,指着门口,赤着双脚走了下来,冰得侥脚板一颤。 她又坐了下来,歪头朝外看了一眼,没人。罢了,睡觉。她将帕子丢到水盆里在,自己骨碌爬上床,盖好被子。 屋内没了动静,溧阳悄然走进,望了一眼水盆里的帕子,仔细想了想,挨个吹灭灯火,回到床榻上躺好。 裴琛没动。 溧阳没动。 一夜好眠。 翌日醒来,溧阳照常醒了,裴琛请假在家,躺了会儿,赵康意火急火燎地来,急得不行。 “驸马出事了,三军合并,我们要受人管制了。” “无妨,叮嘱下面的人,不要闹事,有人寻衅也不要理睬,忍着,记住,谁被寻衅,我有赏。”裴琛懒洋洋地依靠在软榻上,从容冷静地剥着甜橘吃,顺手给赵康意丢了一个。 赵康意正好口渴,三两下就剥了丢进嘴里,直接说道:“驸马,我觉得此事很古怪,倘若我们多了个主子,日后行事很不方便,您说我们的任命也归上面的主子管?” 话刚说完,白霜喊道:“林大人来了。” “你先退下。”裴琛又丢个橘子给赵康意。赵康意接过橘子就翻窗走了。人影刚没,林新之就大步入屋,开口嚷道:“驸马,出事了。” 又来一个咋呼的人。裴琛懒洋洋从软榻上坐直了身子,“这里。” 林新之寻声而来,自来熟地拿着橘子剥,问道:“外面的事情听到了吗?” “听到了,怎么了?”裴琛故作不解。 林新之是个狐狸,来了必然是要套话的。 橘子很甜,林新之一连出了两个,第三个的时候裴琛夺了回来,“一个橘子一两银子,你都吃了我二两银子了,快些说话。” “小气得很。”林新之口中说着,手便又探了过去摸到第四个橘子,慢吞吞开口:“陛下欲整合三军,吃大亏的是你,太后不表态,此事就办不成。” 一旦三军整合,孔致凌驾于裴琛之上,麾下兵马皆归他,裴琛到手刚焐热的兵权就没了,而侍卫司无主,眼下无人在意。 林新之哀叹一声:“眼下众说纷纭,今日朝会陛下直接问溧阳殿下,溧阳殿下说听从圣意。事情虽在焦灼,可整合一事势在必行,你如何想的?” “不知,我记得二公主要离京的,我准备去送送。”裴琛故意打乱话题,托腮想了想,“你去不去?” “我就不去了,驸马,你不急吗?”林新之急了,“我靠着你,好歹有些底气呀。” “你自己去挣底气,宫里有消息吗?”裴琛见转不过去,欲将锅甩给宫里。 林新之说道:“太后并没有表态。” “不急,等太后表态再说,我要去给二公主准备些礼物,恕不远送。”裴琛下榻,催促着林新之离开。 林新之见状抓住她的袖口追问:“驸马,你不想想?” “男女授受不亲,侍郎且松开。”裴琛拂开林新之,“你管好自己就成了,这么大事情最少需要十天半月才会有定夺,何必这么急呢,不如先做自己的事情。快家去哄哄顾祭酒。” 连推再赶地将人赶出去,赵康意闻声赶来,心急如焚。裴琛淡笑道:“我为何不能取代孔致呢?” 赵康意愣了一下,“外面人都说您的资历不足啊。” “是吗?”裴琛不在意,祭祀在筹备中了,孔致想来忙得脚不沾地,这回必然要好好表现取悦圣心。 赵康意闻言后也开始怀疑外面的传言不真,一想到驸马掌握六万禁卫军,喜得笑开了,浑身都是劲,道:“我信驸马的,那个孔致的功夫还不如我呢,我都能将人打趴下。” “既然信我,就好好回去看着下面的人,莫要在意传言。” “属下明白。” 裴琛继续缩在软榻上,祭祀大典在即,不如在祭祀大典前解决此事。 她在床榻上躺了大半日,来了几波人,皆是为了三军整合一事,就连顾朝谙也来了,询问过后叹气,又走了。 人人各有想法,她不会挨个宽慰,各随心意。 终于到了黄昏的时候,溧阳归来,身后尾随着内侍。裴琛翻身爬上床榻,装出一副病歪歪的模样,看人都抬不起眼睛。 内侍近前说道:“陛下想请驸马入宫说话。” 裴琛没应,内侍上前瞧了一眼,驸马脸色发白,神色憔悴,他回身看了一眼溧阳,溧阳说道:“驸马伤势未愈,无法起身。” 内侍又仔细盯着看了几眼,发觉公主所言不假,他纠缠不得,领着人回宫复命去了。 溧阳回身,让人将府门关上,冷笑连连。 卧房内的裴琛爬了起来,精神奕奕,盘坐在床榻上,身上裹着毯子。 “你反应可真快,我本想让人知会你一声的,奈何他跟我跟得紧,我无法脱身。” “我若点头太快,陛下反而会起疑,唯有拖上几日,她才能消除疑惑。” 两人说了几句话,溧阳去见幕僚,佛堂送来几道菜,裴琛觉得奇怪,想到顾夫人的性子,让人去热一热,等溧阳回来直接吃了。 然后溧阳半道被召入宫,晚上歇在清凉殿,她一人吃晚饭了。 吃过晚饭,她觉得无事可做,领着人出去玩了,遇见孔致去看外室,索性将人打了一群,套着麻袋狠揍。 打完以后,孔致立即入宫去了,裴琛笑得直不起腰,回到府里睡了个安稳觉。 第二日溧阳未归,第三日的时候,裴琛伤势好了许多,回步军当值。 回到步军就见到鼻青脸肿的孔致在与自己的下属说说笑笑,赵康意铁青着一张脸,别提多难看。她上前拍拍赵康意的脸颊,上前与孔致说笑:“孔大人来了。” 孔致如今想做三军统领,有人已喊了统领,裴琛选择用日常称呼打招呼。 孔致回笑道:“驸马伤势好了,与我过过招如何?” “过招做甚,无甚意思。”裴琛拒绝,“我怕我一失手会打死你。” 赵康意发出爆炸般笑容,孔致不服气,赵康意立即说道:“属下替驸马如何?” “你是什么东西?”孔致不肯,今日过来就是挑战裴琛,顺便试探一番,岂会与旁人过手。 赵康意被骂得难看至极,忍着一口气吞下,裴琛朝他眨眨眼,他立即退了出去。裴琛说道:“玩玩嘛,点到即止。” 孔致立即大笑,令人取来自己的佩刀,裴琛走到他的跟前,故意替他整理衣襟,小声说道:“倘若我赢了你,你说,陛下会如何想,其他同僚会如何想?” 孔致沉默下来,确实,他若输了,颜面尽失。 裴琛淡笑,转身之际,却见一抹熟悉的影子,正是两夜未归的溧阳。她诧异,一侧女帝负手而立,道:“驸马有伤,孔致莫要欺负她,我听闻元辰功夫极好,元辰是谁?” 角落里的元辰陡然一颤,心中发虚,颤颤惊惊地走上前:“元辰叩见陛下。” “你与孔卿试试。”女帝发话。 元辰有些慌,下意识看向溧阳。 第50章 梦友 元辰站在原处不知所措,裴琛说道:“元辰胆子小,怕是会吓到了。不若赵康意,你来。” 女帝凝着元辰,沉吟不语,气氛莫名尴尬。溧阳借机说道:“元辰,你且放心,伤了孔大人也不必害怕,陛下不会怪罪你的。” “对,陛下不会怪罪的。”裴琛不知元辰害怕什么,往日伶俐的女孩今日显得有些笨拙慌张,她唯有顺着溧阳的话往下说。 两人这么一说,孔致显得不高兴了,裴琛历经令人去取兵器,女帝忽而又道:“元辰会使枪吗?” “我、我不会。”元辰心口一跳,被激得张口就来。 裴琛故作一笑,言道:“长.枪占据优势,你力气大,倒是可以学一学。陛下,元辰的□□使得最好。” “哦,那你便用□□试试。”女帝依旧看向脸色发白的女孩,“听闻你能举鼎?” “小的鼎可以举起来。”元辰的声音愈发小了,“大的、大鼎举不起来。” 孔致不耐等候,立即让人去取刀,这时闵棠闻声而来,兴奋地擦掌,一再鼓励元辰莫要害怕,小小比试,不在话下。 接过□□,元辰气势陡变,不再畏畏缩缩,女帝问道:“你为何使这兵器?” “陛下,你不晓得她偷学的,各种兵器都会一些,□□是赵副指挥使的看家兵器,她偷学的最多。”闵棠主动接过话来。 孔致挥刀就砍,元辰淡然,待人靠近后,以刀格挡。□□乃是长刀,挥舞有力,少女变幻极快,孔致先动就失去了主权,处处被压制。元辰力气大得惊人,□□在其手中犹如小小的长棍,横扫中劈都不在话下。 孔致未曾料到小小女孩爆发力如此惊人,恼恨自己轻敌,缓过神来后,不敢再疏忽。 战局焦灼,裴琛悄悄走到溧阳身侧,朝她笑了笑,溧阳抿唇,未说一语。 无声对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终是引来一声咳嗽,两人忙收视线,犹如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孩。 女帝嗤笑,继续看着战局,问裴琛:“你从何处得来的小姑娘?” “路边捡来的,她娘死了,卖身葬父。”裴琛眼皮不眨直接说谎。一侧的溧阳眄视她一眼。 女帝不言,战局中的孔致精疲力尽,元辰精神不大,力气消耗不大,年轻人的优势立即显示出来。 女帝忽而出声:“好了,点到即止。” 元辰收刀,气息平稳,孔致大口喘气。 “回宫吧。”女帝看了两眼后领着溧阳孔致离开,走了两三步的时候,顿道:“裴琛,你也来。” 裴琛领旨,看向闵棠:“她被吓到了,你好好劝一劝。” 闵棠再度拍着胸脯保证。裴琛亦是惊魂未定,元辰似有秘密,眼下来不及问了。 匆匆跟着女帝的脚步,她伸手握住溧阳的手腕,溧阳一颤,余光轻扫,似有不悦,却没有挣扎。裴琛心里暖了,笑问:“晚上回家不?” “不知道。”溧阳坦言。她不想糊弄裴琛,眼下局势确实脱不开身。 裴琛玩笑道:“是不是只有我答应三军整合,你才能答应跟我回家?” 往日舌灿莲花的人今日沉默无声,裴琛笑意深深,当作未知。 入殿后,陛下赐座奉茶,殿内暖气袭人,几人松了口气,裴琛端着热茶就抿了口气,热水滑过喉咙,肺腑都暖了起来,接着是四肢。她放下茶盏,溧阳递给她一只手炉,女帝看了一眼,裴琛接过,笑笑不语。 两人一路无言,简单的几个小动作透着亲密,裴琛含笑,溧阳清冷,却让人瞧出了几分暧昧。 孔致大咧咧说可惜元辰是个女孩子,再练一练,刀法更加惊人,溧阳垂首轻拨茶盖,回道:“她是女孩子,你今日也讨不得好处。若非陛下制止,你今日必然带伤。” “我是伤势未愈才让她讨了便宜,大殿下如此夸赞一个女孩子怕是有什么用心吧。”孔致不悦。 裴琛笑说:“殿下说实话罢了,论力气,她可远胜于你。不得不承认,你老了。” 元辰十五六岁,恰是年少,成长的空间很大,而孔致已逾四十,渐渐老去,再过两年,元辰成长起来,孔致如何比得上。 孔致摸摸自己的胡子,有些得意,“驸马想说自己年少,可如今不是年少就能说话。” 溧阳不快,怼道:“没人想和你比,元辰在裴琛手下最多走上百招,你年老就颐气指使?” 孔致被骂得眼睛翻了翻,女帝瞧了一眼溧阳,道:“孔卿,人家两张嘴,你就一张嘴,吵架吵不过,打架也未必能赢,你还是闭嘴吧。” 孔致被说得脸皮发红。 女帝询问裴琛三军整合一事,裴琛看向溧阳,对方沉默。她犹豫了会,面带难色,“三军整合利于管辖,也无不可。” 闻言,孔致松了口气,畅快地饮了一盏茶,高兴道:“驸马此言甚好。” “于你有利便是甚好。”溧阳接着怼。 孔致感觉自己被针对了,默默继续喝茶。女帝询问裴琛的具体意思,裴琛借机说道:“三军各自管辖,遇事互相推诿是老掉牙的故事,在合作一事上也不尽兴,诸多毛病繁杂,细细说来,臣昨夜写了本奏疏,望陛下过目。” 裴琛递出一本奏疏,女帝意外,宫娥转交,她打开看了一眼,条例分明,语句清晰,可见是用了心的。 裴琛并非是第一回管理禁军,她杀了三军指挥使后,禁卫军群龙无首,三军成了一盘散沙,平日里合作少,没有太多接触的机会,关键时刻不济事。 三军合并后也有许多毛病,三军指挥使官职不动,只多了统管的统领副统领,人心不古,极易内斗不断,麻烦更多。 女帝看完条例后,狐疑地望向孔致,他真能顶得住吗? 裴琛淡笑,询问孔致:“我瞧见你儿子了。” 孔致家里没有儿子,只有姑娘,妻子不给纳妾,他就将儿子养在了外面。人人都知,唯独孔夫人不知道。 孔致贪儿子,也在情理之中。瞒着孔夫人,就有些不厚道。 “驸马功夫极好,日后令他给您做个马前卒。”孔致说起儿子容颜舒展,恨不得嚷得全天下都知晓。 裴琛翻了白眼,道:“孔夫人知晓后,你就笑不出来了。” 果然,孔致像吃了苍蝇一般。裴琛眨眨眼睛,愉快至极,孔致不说话了,他发现裴驸马喜欢挖坑让他跳,真是一个大大的坏人。 女帝放下奏疏,忧心忡忡,打发三人离开。 溧阳奇怪,“你写了什么?” “写了些好东西,我们出宫去玩吧,好不好,去相国寺上香、去街上买些小物什,我就想出去玩。”裴琛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整个人如同焕发新生一般。 溧阳失笑,“你的心情怎么那么好?” “见到你了,心情自然而然就好了。这两夜,你都歇在清凉殿吗?”裴琛踩在垂龙道上,迎着暖阳,眼睛半眯着,白净的面容上散着重逢的喜悦。 “自然住在清凉殿。有一事需要与你说。”溧阳欲言又止。 裴琛说道:“我知道,刺杀孔致的人是元辰,我算过时辰,她午时离开,至山下,恰好就是孔致遇刺的时辰。元辰的功夫杂乱,东家学一点,西家学一些,可见她的学习能力很强。光是看人对招就能偷学一二,她能偷学到我的裴家枪也不是难事,但日后,她不能再用枪了。今日陛下已察觉,你该如何打消陛下疑虑?” “我的人察觉到了裴铭的踪迹,正欲捉拿。”溧阳顿步,转身看向明朗的少女,说道:“裴琛,他交给我。莫要插手。” 弑父一事,罄竹难书,我不愿你再来一回。 裴琛却笑了,“你玩不过他的,你的人跟着他,他岂会不知。” 如今的裴铭狡诈至极,他不离开京城必然是有自己的缘故,上蹿下跳,密谋行事,殿下心善,如何知晓狡诈之人的心思。 恶人当有恶人来斗。 溧阳蹙眉,她的人不敢跟上前,远远看着,靠得太近容易被发现不说,还会折进去。 “殿下,裴铭成了过街老鼠,先除十八战将。”裴琛咬牙,十八战将是后世之说,溧阳若懂,她便是重生之人。 垂龙道上两人并肩慢走,孔致早就跑得不见影子,两人身影被拉得颀长,裴琛一语出,溧阳脚步一颤,猜疑是一回事,听到真相后又是另外一回事。她不敢抬首,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联想重逢的一幕幕,裴琛的所为早已露出端倪,是自己固步自封,从未联想过她就是裴熙。 她养大的孩子。 周围静寂无声,巍峨的殿宇庄严肃穆,似一座囚笼将两人困住。 裴琛等了须臾,意料中的神色出现在溧阳面容上,她笑了笑,再无顾忌地伸手将人拥入怀中,“殿下。” 溧阳被抱得很紧,感觉到她的心跳声,清朗日空,她有须臾间的恍惚,似梦境,可她已死,哪里来的梦境呢。 她阖眸,感受到裴琛的呼吸,年少人的热情让她从恍惚中挣扎而出,她问道:“裴铭也回来了。” “我知道,那日对战,他喊我裴熙,我在想他对我的功夫太了解,以至于我什么都瞒不住。” “可你瞒住了我。”溧阳轻声,我从未想过你会变成裴铭口中的罪人。她深吸一口气,静静的靠着裴琛,裴琛虽小,身形如山,给她太多的安全感。 垂龙道上不时有官员来走,两人拥抱已让人奇怪,再抱下去,明日御史台弹劾她们的奏疏只怕如纸片飞入大殿。 裴琛松开溧时发觉她脸上通红,明明羞涩却没有拒绝。 出宫登上马车,坐在密闭的马车上,两人反而有些窘迫,心中积攒许久的一口气泄出来,反而变得畏畏缩缩。 马车哒哒起步,元辰不在,换了断情做车夫,马车驶在道上,平缓无声。 出了宫廷地界,进入热闹的街市,断情停下马,两人下车,天气暖和,行人就多了许多,店铺林立,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 裴琛先挑了两根糖葫芦,溧阳没接,看着糖葫芦发怔:“你来寻我的时候,多大了?” “十六啊,说起来我吃亏了。”裴琛被甜食诱惑,一不小心又说了不该说的话,山楂放入嘴里的时候酸得五官扭曲,她欲与店家争执,溧阳接过她的糖葫芦就咬了一口,同样,酸得双眉紧蹙。 裴琛见她失仪后顿时笑得不行,“都说了酸,你还吃,我们去吃其他的。” 她高兴,溧阳酸得说不出话来,想吐出来,道上都是百姓,她做不出失态的事情,便也只好忍着慢慢咀嚼。 酸涩取代了痛苦,她一路跟着裴琛,脑海里想的是:裴琛十六岁。 裴琛用了一年的时间取代裴铭,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她怎么做到的呢。 山楂终有吃完的时候,溧阳还未走出来,浑浑噩噩,裴琛买了几块糖,取了一块塞进她的嘴里,巴巴地问:“甜不甜?” 糖很甜,带着淡淡的果香,溧阳点点头,裴琛立即又去买了许多。 十六岁的女孩喜欢吃甜食也是常事。 裴琛买了一大包,丢给断情,自己又拉着溧阳往前走,寻见有人买珠簪,挑挑选选最后挑了一支做工粗糙的珠花,随手插在溧阳发髻上。 她笑了,天光下的女子很美,光淡淡地打在她的面上,美丽无暇,光影缭绕,叫卖声此起彼伏,真真实实。 溧阳羞涩,转身看向它处,裴琛并不纠缠,拉着她继续走。店家追着喊还没给钱呢,断情郁闷,掏出几文钱给了。 街市的热闹让人暂时抛弃烦恼,走走停停,买珠簪,看杂耍,应接不暇。 溧阳走得脚板疼,偏偏裴琛没完没了,断情手中提了许多包裹,已然拿不下了。 黄昏如期而至,酒肆门口不断有人叫喊沽酒,两人对京城内的酒家都不熟悉,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去哪家合适。 裴琛怪道:“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溧阳无奈:“我鲜少出府,至多知晓永安楼。” 裴琛问她:“我们去哪里吃?” 问住溧阳了,她遥望身后跟来的断情。自从元辰入京后,断情经常领着她出来吃喝。 断情领着两人进入宁安巷,找一间酒肆,趁机松快些许,点了几样招牌菜色,她徐徐退了出去。 酒肆并不起眼,坐落在众多店铺之间,三五间雅间,大堂十多张桌椅,宾客不少,可见生意尚且不错。 上菜后,裴琛大快朵颐,她吃饭速度很快,往日与溧阳在一起时刻压制自己,今日释放天性。溧阳无甚胃口,专心看着她吃。 “不合你胃口吗?” “不饿。” “不饿也吃些的,别亏待自己。” “回府还有吃的。” 裴琛停了下来,说道:“口味不错,有些辛辣,你试一试。”她挑起几块鱼肉放在溧阳的碗里,自己夹了一块鸡肉咬着。 溧阳失笑:“你好像不大喜欢吃鱼。” “吃鱼浪费时间,渐渐地就不爱了。”裴琛喜欢吃没有骨头的东西,咬在嘴里不担心被刺到。 她笑得娇憨可爱,令溧阳回到往日,忘怀那些过去的事情,她是公主,少女是郡主。名义上的她们是母女。 吃过晚饭,元辰寻来,坐在大堂内招呼跑堂的,闵棠屁颠地跟着,断情冷眼看着她。 两个年岁相仿的少年人交头接耳,絮絮叨叨商议须臾后点了几道荤菜,断情说道:“吃些素。” “不爱吃。我就像吃猪肘子,闵棠,你喜欢不?”元辰朝闵棠眨眨眼睛,闵棠立即应声:“喜欢啊,练武之人要吃的好,单薄了哪里能挥得动刀剑啊。断情姐姐,您说是不是?” 断情不看她们,径直吃着花生米,时刻注意楼上的动静。 雅间内的裴琛吃饱了,左右看了一眼,溧阳只看着她,她觉得怪,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你变了许多。”溧阳惋惜。 “是吗?人都要长大的,哪里一辈子窝在树下不见风雨的。”裴琛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有些寒,她立即又关上了,语重心长道:“温室里待久了,吹些风也是好的。殿下,你认不出是我因为我的狠毒吗?” “不是,我找到了那个孩子,养在府内,我从未想过你会成为裴琛。”溧阳垂眸,事情古怪,她有些接受不住。 裴琛挑眉:“那个有毛病的孩子?” “你知道?” “你大闹太医院的事情并非秘密。青莞也提过,我只当是皇甫先生的孩儿。”裴琛心中的疑惑终于解开了,“我派人去找过,可惜我人脉少,遍地寻不到,大掌柜一死,永安楼的人都逃了。我在想,生母是谁?” “断情见过,她逃出京城了。”溧阳没有说全,那是一个婢女,生性懦弱,孩子不见后她哭过一回,被大掌柜死死压制,再也不敢闹了。大掌柜一死,她就带着行囊离开京城,许是回乡去了。 断情没有再跟着,这个孩子只属于公主府,与旁人没有干系了,自然没有赶尽杀绝的必要。 裴琛看着窗柩,微微一笑,道:“顾夫人很好,我喜欢顾夫人。” 顾夫人对孩子的爱没有呈现表面,在这里,皇权笼罩下,她处处细心,可孩子的孱弱也是她无法改变的。 “她真的很好,我想帮助她走出来,当年发生的事情并非是她的错。” “你要如何帮呢?”溧阳看着她的背影,欣慰不已,她养大的孩子还是那么心善。她高兴不已,走上前从身后抱住裴琛,“我们一起努力。” “嗯,后日去送明澜,明日,我入宫一趟。”裴琛故作神秘,回过身来望向殿下,情不自禁地吻上她的眉眼,“殿下,我喜欢你。” “我知。”溧阳心中软得一塌糊涂,她一直都知晓,只是不敢面对。 吃过晚饭,夜市也很热闹,大周没有宵禁,永安楼更是十二个时辰不关门,规制小一些的酒肆人力物力跟不上来,因此亥时前就会关门歇业。 夜市多了许多地摊,许多女子裹着面巾出来摆摊,上层圈子里的女人抛头露面做生意,下层的百姓依旧觉得女子做生意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违背礼法。豁达些的家庭虽说应允,也会让她们遮住面容。 两人边走边看,又添了许多东西,裴琛问她:“你有小一些的裙裳吗?” 溧阳比她骨架大一些,裴琛的身体过于瘦弱。 溧阳说道:“没有。” 两人停了下来,是一件胡服店。溧阳心口一动,“给你买一件胡服,如何?” 裴琛拒绝,顾夫人又不穿胡服,她摇首,溧阳兴致勃勃地进去了。 裴琛:“……”要完。 胡服与大周裙裳不同,袖口襟口都不一样,一入门,各色胡服让人眼前一亮,应接不暇。元辰高兴的地指着要买,断情皱眉,一侧的闵棠点点头:“买,我有银子,我给你买。” 断情神色变幻,“我们裴府的事情不需闵公子插手。” 前面的裴琛蓦地回身看向古怪的三人,溧阳拉着她去选,她无甚兴致,道:“殿下喜欢都买下。” 溧阳嗔怪:“败家孩子。” “你喜欢,难以抉择,不如都选上,何必为难自己呢。”裴琛笑眯眯。 掌柜是一女子,闻言后哪里不明白少年夫妻恩爱,让人羡慕,立即说道:“你都要,可以送您些搭配的头饰,平日里卖也是要些银钱的。” 裴琛拍板,都买了。元辰喊道:“驸马,我呢?” “赶紧选。”裴琛趁机解围,断情怒气满满,闵棠憨憨傻笑,元辰得了便宜就往里钻,这三人稀奇古怪的很。 离开胡服店,裴琛又去夜市买吃的,瞧见糖人挪不动脚步,元辰先一步上前指着自己的面容问:“能捏一个我吗?” “能啊。”店家是老者,笑意慈爱,多看了元辰两眼。 老者捏得飞快,只见双手翻飞,不出片刻就捏出一个糖人,与元辰衣着相似,神色惟妙惟肖。 断情上前付了银钱,裴琛笑了,拉着溧阳就走,溧阳不解,裴琛笑道:“你眼睛可真差。” “不许人身攻击。”溧阳学着太后的口吻嗔怪。 裴琛笑得不行,“太后哪里来的那么多奇怪的语句,挺有趣的,我发现我阿娘与太后有几分相似,说话也很厉害有趣呢。” 太后是个有趣的老者,顾夫人是个被神明耽误的诙谐妇人。 裴琛傻笑一阵,溧阳未曾说话,就见前方百姓后撤回跑,一阵踩踏后,许多人倒在了地上,裴琛立即护着溧阳往一旁的铺子里走去。 铺子掌柜想要驱赶客人关门,断情拔刀,他立即怂了,元辰不忍,想要上前搭救被踩踏的女人,刚走出去,断情拉着她,“你进去后出不来的。” “见死不救吗?”元辰愤恨,眼眶红了红,而闵棠说道:“救,我们去救。” “两个不要命的人。”铺子掌柜低声骂了一句。 裴琛从始至终未发一词,面色淡漠,并未有搭救的意思,溧阳亦是,此时出去,被人群淹没不说,人挤人,自己都有可能身陷囹圄。她们并非圣人,不会抛弃自己的性命却救旁人,再者未必能救得出来。 元辰与闵棠冲了出去,人群冲了过来,将她们推开数步,莫说救人了,自己都自身难保。 店铺掌柜还是不忍,趁机开门拉了几个进屋,后面的人想要冲进来,未及靠过来,他就关上了门,救几个是几个,但不能害了自己。 溧阳问惊魂未定的百姓:“前方出了什么事?” “炸.了,轰隆一声,炸.了。” 溧阳倒吸一口冷气,裴琛亦是脸色发白,看向店家:“有后门吗?” “没有,若有后门,我早就开门救人,一个个从后门走了。”店铺掌柜摇头叹息。 铺子外面叫声喧天,呼喊哭泣,裴琛看向断情,“我出去一趟,你保护公主。” “裴琛,你一人之力如何力挽狂澜?”溧阳心慌,拉着她的手不肯松手,“别出去。” “我会功夫,我会跃上对面酒楼的屋顶,去疏散最前方的人。殿下,我的罪孽太深了。”裴琛拂开她的手,不等溧阳言语,直接打开门。 “裴琛……” 人已不见了,掌柜砰地一声将门关上,断情立即挡在溧阳面前,“殿下,驸马会保护好自己的。” 溧阳失魂落魄,却知晓自己跟着出去只会是她的累赘,不如静静候着。 最前方一片火光,是最热闹的街市,裴琛所在的巷子宽度窄,并非主街,因此出挤得水泄不通。裴琛攀岩,一路至前方,主街上的百姓依旧往巷子里涌去。她一跃而下,站在巷子口,拔出匕首,“谁敢往前走。” 灯火下,匕首寒光惊人,不少百姓停了下来,止步不前,依旧有人不怕死地往前冲,裴琛揪住此人,一脚踹翻踩在脚下,道:“此路不通,你们去送死吗?” 不少百姓停了下来,惊魂未定地看向巷子口,哪怕他们止步,巷子口的人流也没有前进,可见他们过去也走不过去的。 他们迟疑下来,裴琛说道:“爬上屋顶走都好过从地上走。” 此言一出,立即有人攀爬墙壁,危险当头,生命才是最重要的。 裴琛倒也没有阻拦,许多人抛弃同行之人兀自攀爬墙壁逃生,大难临头看出几分人性。 她持着匕首不敢走,前方巡防营的人来了,不断再要喝,一盏茶的时间内疏通前方,眼见人流疏通,她一次放行十人,后面不断有人拥挤,巡防营若不来,她压根撑不住。 很快,巷子里的百姓少了许多,露出地面上倒下来的百姓,有些人被踩得口吐鲜血倒在不动弹。 巡防营持刀维持秩序,裴琛在后方放行,保证不会再出现拥挤的状况。 前后用了半个时辰时间,巡防营副统领赶来,看着裴琛拱手道谢,裴琛道:“去里面看看。” 炸点在主街尽头,是书香阁,房屋坍塌,主要的是孔致死了。 孔致本性难改,寻欢作乐,与青楼女子颠龙倒凤之际,被倒塌的横梁掉下来砸断腿,拼命爬出来腿断了走不得路,被百姓活活踩死。主街一炸,书香阁前面拐过去便是宁安巷,主街不安全,不知是谁带头从宁安巷离开。 巷子不大,并排只可容六七人通过,成千上百的百姓拥了过去,行走困难,形成了人间炼狱。 孔致死在了书香阁门口,口吐鲜血,死状凄惨。裴琛扶额,良久不语,副统领亦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色字头上一把刀,害了自己。 尸体收敛好,暂时送去刑部,阁内亦有不少人被压在下面,巡防营立即展开营救,屋舍坍塌,残垣断壁。 裴琛远远的站着,身侧摆着孔致的尸体,溧阳匆匆赶来,不顾仪态奔袭,见到裴琛站在灯火下,她整个人晃了晃。裴琛朝她一笑,青春明媚。 “孔致死了,我怀疑所有的事情都是针对孔致。”裴琛深吸一口气,环顾四周,众人都在做事,她伸手将人揽入怀中,好生安慰道:“我没事,我可英勇了。” 憨态可掬的神色逗得裴琛轻笑,裴琛也松开手,“你先回去,我要入宫去见陛下。三军整合一事,怕是要出麻烦。孔致一死,陛下处还需找得力之人。” 溧阳沉吟,同样环顾周遭一回,悄悄说道:“怕是裴铭。” “我知是他。唯有他对你我这么了解,杀我个措手不及。”裴琛笑了,伸手推了推溧阳,“快回去,此处有我,百姓伤亡多,怕是有的忙。” “我不回去了,我让人去调集大夫,筹措米粮,尸横遍野,我也睡不着。”溧阳微叹,裴铭不动手则以,一出手便是惊天动地,符合他的性子。 “他好奇他怎么变换套路,不再隐忍了。” “你切断他的后路,他自然要改一改。” 两人于黑夜下相视一笑,接着默契般分开,各自忙碌。 先调青莞,再去欧阳家,欧阳家慷慨,立功之际,怎么会拒绝,天亮之际送来一车车米粮与粮草。欧阳旭亲自送来,满面风霜。 主街之上的店铺大都关门了,这等紧要时刻都很惜命。受伤百姓居多,书香阁挖出许多勋贵子弟,不等巡防营的人挨家挨户通知,对方就已经来了,哭天喊地,有些人家低调行事,抬了尸体就走,有些丢人。 溧阳请假不去朝会,与青莞一起照料百姓,亲力亲为,遍地哀嚎,尸横遍野。 火.药味浓郁,太医院的人来过喷洒药水,参与救人。 裴琛领着人去找爆.炸的点,副统领跟着她后面,心中胆颤,“驸马,若是又炸了可如何是好?” “你觉得可能吗?”裴琛气喘吁吁,蹲在倒塌的墙角下,累得脸色发白,指着满地灰烬,说道:“这里都塌了,无处藏火.药。” 副统领坐下来,扫了一眼瘦弱不堪的驸马郎,人虽说看着弱不禁风,一夜忙下来,竟还有力气。 他哪里知道裴琛在苦苦撑着,体力消耗太大,她有些撑不住了。 又摸寻了半个时辰至午时,裴琛回到搭建的营帐内,又累又渴,一碗水喝完后就睡了过去。 辗转至晚间,坍塌的屋舍都被挖了一遍,一具具尸体摆在人前,等人过来认领。赶来三公主看得脚底发软,她虽贪财了些,平日里也是金尊玉贵,何时见过这等血腥的场面,当即吓得呕吐。 溧阳闻讯走来,说道:“你来得正好,我要入宫一趟,你帮我看着驸马,她睡着了。” 三公主吐得昏天暗地,闻言后立即领了差事,躲进营帐里休息。 溧阳由断情护着立即入宫见驾。 孔致的尸身已送入宫里,陛下怒不可遏,溧阳屏退众人,言道:“臣扣下了柳正的妻子,她说事发之前,二公主府的幕僚见过柳正,经过画像指认,确认她口中的幕僚是裴铭。” “裴铭?明澜与他搅和在一起?”女帝忘了震怒。 溧阳徐徐分析:“裴铭与柳正各取所需,柳正杀我与驸马,裴铭代替明澜谋事杀顾王爷。事发后,柳正知晓自己无处可逃,将妻儿交给裴铭,臣事先将人扣住,并派遣人代替她们流放。果然,半路有人伏击。此事一,事二杀孔致者怕是裴铭。事三,今日一事多半也是裴铭。” “裴铭曾以火.药炸驸马,昨夜一事明显针对孔致。只臣不知他为何针对孔致。” “明澜糊涂,朕罚轻了。”女帝气得不轻,“孔致一死,你也高兴。” “臣不知陛下的意思,但孔致一死,驸马推于刀尖之上,臣不愿见到此番情景。臣今日入宫替驸马澄清。”溧阳微笑揖礼。 女帝盯着她的眼睛:“可孔致一死,最大的受益者是你的驸马。” “可驸马的嫌疑最大,您觉得臣会蠢笨吗?”溧阳反问。 女帝笑了,“确实,你不会做这么蠢的事情,将把柄送到朕的手上也只有明澜干得出来。罢了,你亲自将孔致尸体送回府邸,朕与礼部商议再行追封一事。他这般胡闹,着实打了朕的脸。” 死在大街上都好过死在青楼门口。 溧阳领旨退出大殿,夜色深深,过垂龙道被太后逮住。 太后坐在凤辇上,看她一眼,问:“谁杀了孔致?” “臣不知。太后可知晓?”溧阳摇首。 太后淡淡道:“我知晓不是你们,你们若这么傻,我的眼睛也就瞎了。孔致一死,三军整合一事必然拖延,对于你们而言反而不利。陛下寻不到得力之人,岂会甘愿整合。” 溧阳不言,太后所言是她的担忧,裴琛置于风浪之上,非善事。 太后示意溧阳靠近,主动说道:“置于风口浪尖上,你们想要洗白是做不到了。裴琛若统领三军,你太女的位置就稳了一半。但陛下会愿意吗?” 明昭有自己的人选,不会让溧阳长大,并非是她狭窄,而是臣岂可高过君王。溧阳再是优秀,也是臣,臣该让出冰权才会让君心安。君君臣臣,亘古不变的道理。 溧阳瞬息懂了太后的意思,“如何让陛下愿意呢?” 太后忽而笑了,“你说呢?” 想要从陛下手中得到权力,就陛下给予她很大的诱惑。什么样的诱惑让陛下甘愿放弃呢。 溧阳活了两辈子,或许前一世不明白太后的意思,此刻的她瞬息就明白了,道:“立小八为太女。” 太后笑意深深,压低声音说道:“溧阳,你们小两口自己商议,我就不管了,但我希望你们莫要草菅人命。” “臣明白。”溧阳深吸一口气,俯身恭送太后离开。 匆匆出宫,到了营帐外就听到裴琛与明蕴斗嘴的话。 “你温柔些,学学我家殿下。” “你家殿下温柔,你没见她凶狠的一面。” “比你家欧阳玉抬脚踢人还要凶狠?” “她们二人就不能比。” “就比较。” “你是故意的。” “我自然是故意的,这回欧阳家出钱出粮,立了大功,陛下必然有奖赏,到时将你嫁进去,你该感激我才是。” “这不是你这个盟友该做的事情吗?” 盟友?溧阳一惊,身后传来元辰的声音:“殿下,您回来了。” 帐内没了声音,三公主从里面跳了出来,讪讪笑道:“大姐姐,你何时回来的?” “刚回来。”溧阳悠悠一笑。 三公主心中瘆得慌,悄悄后退一步,伺机逃跑,溧阳只当不知,漫不经心问一句:“你二人是盟友?” “您听错了,是梦友,做梦的梦。”三公主笑成一朵花,“我俩刚刚睡着了,都做了梦,可称梦友。” “是吗?”溧阳低吟,眼内如深渊,试图将三公主拉进去。三公主步步后退,笑得很难看,“您信我,我与大姐夫清清白白,我心里只有阿玉。” “是吗?”溧阳又说了一句,目光从三公主身上掠过,静静落在裴琛身上。裴琛头皮一紧,直说道:“是梦友、梦友。” “你看,大姐夫都说梦友了,大姐姐,你莫要疑神疑鬼了。”三公主讨好溧阳,溧阳神情晦涩不明,似是信了。 三公主趁机跑了,丢下可怜梦友裴琛。 裴琛抱着毯子也想跑,但她没穿鞋,跑不起来,在溧阳的直视下,她开始不打自招了,“我俩是盟友。” “梦友?”溧阳反问。 裴琛咬文嚼字重复一遍:“是盟友,联盟的盟,你耳朵不好吗?” “你敢刚说是梦友,又说盟友,你让我如何信你?”溧阳眼中冷意如深夜的黑,浓得化不开。 第51章 诱惑 梦友的释义略显几分复杂,公主逃之夭夭,裴琛留下背锅,她巴巴地眨了眨眼睛,嬉笑道:“累不累,我给你捏捏,好不好?” “不累。” “你吃晚饭了吗?我让他们去买些吃的回来。” “不饿。” “其实我俩挖了个山,搞了些矿,我分到的银子都给你了。”裴琛不瞒了,也没那个勇气再瞒,火烧屁股了。 溧阳轻笑了一声,轻轻揪起她动来动来的耳朵,“裴琛,你一撒谎就看屋顶,这回怎么不看屋的是实话。”裴琛皱眉抬高脑袋,瞥见溧阳勾起的唇角,好生好气地提醒:“我是你的夫君了,不是你的孩子,再揪耳朵怕是不大好。” 溧阳闻言,反而多加了两分力气,与她对视一眼,霸道的意味十分明显。裴琛立即败下阵来,遇见不讲理的人还能说什么? “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可你又做秀才又做兵,我做什么呢?”裴琛唉声叹气,自己选的妻子不能生气。 告诫声:不能生气。 溧阳轻笑,松开手,问道:“找到裴铭了吗?” “他很懂我的心思,甚至比你都了解我。我的计划被他窥破,我本想将孔致推至军统领的位置,届时利用祭祀大典将人除去,军整合,我顺理成章地统领军。如何孔致已死,陛下瞻前顾后,怕是不会轻易答应整合军。”裴琛有些泄气,她与裴铭之间斗了那么久,她了解他,同时,他也了解她。 裴琛蹙眉,她换了一张面孔,溧阳看着她的面容想起裴熙,曾经的裴熙不会这么理智地坐下来分析,她会直接打出去。 而裴琛会徐徐分析,慢慢布局,哪怕局势被打乱也没有怨天尤人。 裴铭了解她,而自己已然十分陌生。 裴琛不知溧阳的心思,裴琛继续说道:“裴铭躲在暗处搅弄风云,我在想他的钱从何处来的?” 她看向溧阳,溧阳回神,言道:“裴铭名下的铺子庄田都被查封了。” “查过银庄了吗?” “不好查,但我令户部阻止硫磺等物的售卖。” “京城没有,其他地方也有的,如今,该想个办法将人引诱出来。”裴琛犯难了,若是长情之人,大可以情人为诱饵,偏偏裴铭寡情绝情,无一丝软肋。赤脚与穿鞋的打架,穿鞋的有些顾忌,必然会吃亏。 如今她们就是穿鞋的,裴铭光着脚,她能有什么办法。 溧阳不解:“他没有喜欢的人或物?” “他喜欢你。”裴琛凉凉道。 溧阳垂眸:“不如我将人诱出来?” “打住,他现在对你也没兴趣,若真的喜欢你,覆灭大周后该立你为后,可他如何做的?”裴琛忍不住嘲讽。 大周覆灭,裴铭以殿下祭旗,血溅尺慰藉神灵,这样的喜欢,消受不起。 两人沉默下来,裴琛伸手拉着溧阳坐下,坐榻太硬,她将人拉至自己的膝盖上,溧阳面色一红,垂眸没有挣扎。 裴琛双手绕过她的腋下握住她的双手,十指紧扣,她微叹道:“你放心,我会解决的。” “你如何杀了他的?”溧阳疑惑。 “我啊,你想听吗?”裴琛眼眸清湛,昏暗的灯火中亮若星辰,她不怀好意地看着溧阳:“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溧阳不忍直视那双不怀好意的眼睛,道:“你不说便罢,我去问裴铭。” “他知道得不全,咦,你不嫌弃我是个恶人?” “我怕你嫌弃我无能。”溧阳心中暖暖的,确实,比起裴琛,自己这个长公主处处受制,遇事不知周转,太过仁慈。 裴琛抱紧了她,侧脸贴在她的后背上,徐徐说道:“我只会觉得你好看。” “色胚。” “你说我现在好看吗?”裴琛问出了她最想问的问题。 “没你以前好看。”溧阳坦然,裴琛的身子瘦弱不堪,五官不显,眼眸深如海底。以前的裴熙天真烂漫,明眸善睐,一笑间与百花比美。 裴琛哀叹一声,说道:“我也这么觉得。” 话题不知拐到哪里去了,两人都没在意,冬夜寒冷,两人靠着取暖,溧阳贴着裴琛,心神宁静。裴琛不困了,抱着她,静静守着,等待天明。 天亮,明澜就要离京前往巴蜀。 溧阳困得睡下了,贴着裴琛的胸口,温暖慰藉,裴琛望着她,心中沉沉。 她的计划被打乱了,至今想不到弥补之策,朝中上下,陛下极为信任孔致,如今孔致没了,短时间内再寻一位,资质便不够了,臣下不会答应她。 思虑半夜无果,天色徐徐亮了,溧阳忙于安置难民,不需上朝。裴府的人送来换洗的衣裳,两人换下脏衣服,仆人收回,又送了些餐食。 吃过早饭,青莞巴巴地过来,丢给溧阳一瓶伤药,“我没时间,你给她换药吧,有鸡吃吗?一日不吃鸡,浑身难受啊。” 裴琛让人去买鸡,她问青莞灾民伤势如何。 “半死不活的给你救活了,咽气的没法救。”青莞吃着两人剩下的早饭,一口一个小笼包,又喝了碗豆腐脑,最后在包子里找出了鸡丝,感动得眼泪滑了下来。 溧阳轻咳一声,问道:“死伤如何?” “我怎么知道,我只负责救人,对了,朝廷这回可有嘉赏?”青莞挑出鸡丝往嘴里送去,斜瞄了两人一眼。 裴琛在银钱上素来不计较,几乎有求必应,她惜才,能用银子将人留下都不算难事。她对杭城派的弟兄也好,有难事需要银子,她不会说二话,立即让人去取。 下属们立功,她也会去争取奖赏。青莞深有体会,这才厚着脸皮问话。 这回是溧阳答话:“会有的,赏赐你千只鸡如何?” “鸡?”青莞嫌弃得不行,皱眉不肯要。 裴琛与溧阳相视一笑,气得青莞抓起桌上的包子就走了,留下帐内大眼瞪小眼的小两口。 裴琛问:“是上回我阿娘用的药吗?” 溧阳扭开瓶盖嗅了嗅,面色微变,点点头。 裴琛拔腿就跑,快如一阵风,溧阳还没反应过来,人就不在眼前了,追根究底,她不过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女。 城门下,寒风萧瑟,一队马车静候在一旁,公主早就红了眼睛,指着马车上打点好的行囊:“都是大姐姐和大姐夫给你安排的。” 十几辆宽阔的马车,所需物质都用上了,吃穿伤药一应齐全。 明澜嘴角抽了抽,看向哭得情真意切的妹妹:“你准备了什么?” “我、我想准备的,大姐姐都备好了。”公主被问得尴尬,默默后退两步,将大姐姐推上前。 溧阳无奈,面对明澜的愤怒以言语化解,说道:“先帝当年也曾去过巴蜀,她只带了数名护卫,你这般隆重胜过她良多。” 明澜本就不服气,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既然巴蜀是好地方,你怎么不去呢?” “我为何要去,我又没有犯错。”溧阳淡笑。 明澜一噎:“那你就别假仁假义地来劝我。” “好,既然妹妹不喜,山高路远,一路好走。”溧阳转身,裴琛巴巴地跟上。 见她二人走了,公主也朝着明澜说了一句:“是山高路远,二姐姐一路好走。” 瞬间,人都走完了,只留下在风中凌乱跺脚的明澜。 送别明澜,溧阳与裴琛坐进马车。公主巴巴地跟了进来,小两口对视一眼,果断地靠在一起,装作没有看见她。 公主没有自觉,面上一团疑惑,“你说裴铭怎么有那么大的本事,哪里来的钱,火.药配制所需银钱不菲啊。” 两人没答话。 公主又问:“裴家真的那么富有吗?” 裴琛忍无可忍:“你缺钱吗?” “我成亲,你们出多少礼钱?”公主抓住话题说道,“大姐姐,我是你的妹妹,你的礼钱不能少。大姐夫,我们是梦友,不对,是盟友,你也不能少,你二人必须出双份的。” 溧阳忍不住笑道:“送你一处庄田?” “你一处,大姐夫一处,那就是两处,就在京城城外吗?”公主眯起了眼睛,如意算盘打得很响。 裴琛傻眼了,“你要两处?欧阳家富可敌国,你这么抠我们的合适吗?” “合适呀,谁让你们是姐姐、姐夫。大姐姐成亲的时候,太后给了一殿的添妆,我成亲,她至今没有表示呢,八成是没有了。不过太后原本就偏心,我都习惯了。太后不给,我只能从你们这里要了。”公主并无对太后偏心的不满,只笑了又笑,宽厚得很。 裴琛惊讶,她竟不怪太后。溧阳对这个妹妹习以为然,听得也有些心酸,索性替裴琛答应下来,“好,届时我将地契送去你的府上。” 公主喜不自禁,难得提高了音量:“好,你们何时搬过去?” “明年春日里,天气暖和些。”溧阳也有些高兴,生活常事似乎成了她最高兴的事情。 生活慢慢过,朝堂上的事情处理不完,焦头烂额,回到府里难得静下心,生活便多了希望。 送别公主,两人回到营账处,青莞送来伤亡人数,死了八十多人,伤亡四百人,已然是个不小的数目了。百姓不瞒,好在公主亲自在此看顾,日夜不眠,百姓大受感动,溧阳仁爱之名也传了出去。 忙碌七八日,回宫复职。陛下染了风寒,躺在寝殿内召见两人。 裴琛奇怪,溧阳悄悄说道:“你阿娘入宫了。” “我阿娘入宫和陛下感染风寒有什么关系?”裴琛疑惑,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溧阳拿眼睛剜她,好似在说:“你怎么那么笨呢。” 隔着一道屏风听到了陛下的咳嗽声,一声接着一声,似无停歇,可见风寒入体尤为严重。 裴琛睁大了眼睛,溧阳瞪她:“傻子,你阿娘来的那日起了大风,陛下听闻后站在寿安宫外久候,你阿娘出来后一句话都不说,陛下回来就病了。” 裴琛惊奇地眨眨眼,“我阿娘好厉害。” 溧阳眄视她:“那是你阿娘吗?” 裴琛理直气壮:“那就是我阿娘,我可喜欢她了。” “她不喜欢你。”溧阳戳破她的幻想,“她喜欢的是裴琛,不是裴熙。” 裴琛伸手掐她的腰:“别胡说,陛下将你拖出去交给驱鬼道士拿荆条抽你。” 溧阳怕痒,侧身避开,衣袖轻曳,屏风后的女帝哑着嗓子说道:“你二人辛苦了,朕想着朝中官员不得出入青楼楚馆,违令者杖四十。溧阳,你觉得如何?” “回陛下,臣赞同。”溧阳揖礼,脊背微弯,显得腰肢愈发纤细,裴琛偷看一眼,溧阳恼恨,眼神示意她正经些。 隔着屏风,很不安分。 女帝嗓子不舒服,轻咳几声,有气无力道:“朕近日不适,朝中事务交给你了,溧阳,莫要朕失望。” 突如其来的监国砸得两人措手不及,溧阳询问道:“陛下,军整合一事尚未有结果,臣该如何做?” “搁置吧,两司由副指挥使暂时管辖,待朕病好再言。”女帝声音说愈发小了,含着沙哑。 两人揖礼,女帝又说道:“遇事不明白可去问问太后。” 咦,不管了?裴琛被一连番的话砸得不知所措,她想不明白,溧阳拉着她出寝殿。 八公主蹲在殿外煎药,瞅见两人后站了起来,规矩行礼:“大姐姐、大姐夫。” 裴琛回了半礼,“殿下。” 八公主着一袭小袄,下间粉色裙摆,双髻透着几分可爱,她的眼睛有些红,似是哭过了。溧阳心软,欲劝说,裴琛握着她的手腕,道:“臣告退。” 两人匆匆出宫,至马车上溧阳才叹道:“她才八岁。” “殿下,她若阻碍你,哪怕只有八个月,我也会杀了她。”裴琛语气冷酷,虽是年少,浑身透着一股阴翳冷漠之气,直逼得溧阳沉默。 眼前的人见过八公主执政期间处处为难她,哪里会罢休。 溧阳抬头看向少年人,一瞬间,她似乎不认识她了,热血虽有,可失去了明朗。她心疼得无法呼吸,侧身避过,下一息,被裴琛抱住,双唇碰在了一起。 裴琛暴露本性,霸道蛮狠,热切的吻压得溧阳难以呼吸,她阖眸,将自己交给了对方。 她的迎合很快让不满的人回过神来,松开溧阳,裴琛高傲地抬起了下巴,说道:“我不会仁慈的。” 溧阳本有些抑郁,见她傻气的样子,不觉笑了,确实,她身上时不时露出一股帝王之气。以前的疑惑,如今豁然开朗。 “不许笑。”裴琛恼恨。 溧阳不笑了,“二傻子。” 裴琛恼恨,将人揪过去就咬,溧阳害怕,不自觉地做出抵抗。裴府的马车简单,没有厚重的车壁,里面的动静外面都能感觉得到。驾车的是断情,听到里面吸气求饶的声音后,狠狠地扬起马鞭抽在马屁股上。 车晃得更加厉害了。 回到府上,裴琛巴巴地去找喜欢她的阿娘,佛堂对她开了门,她一溜烟钻了进去。 “阿娘,陛下病了,很严重。” “死了吗?”顾夫人如常地敲着木鱼,纹丝不动。 裴琛有些泄气,顾夫人心中究竟有没有陛下,她悄悄凑过去,闻着檀香气,“阿娘,她将朝堂事务交给了溧阳公主殿下,您说是不是病得很严重?” “病了自有大夫,我又不是大夫,告诉我也没有用。”顾夫人扭头看向自己的傻女儿,停住敲木鱼,而是敲向了她的脑袋,“你那么兴奋做什么?” “阿娘,您一入宫就让陛下病了,好生厉害。”裴琛对顾夫人不再那么生疏,也不像以往般跪在蒲团上,而是一屁股坐了下去。 顾夫人看着她自来熟又不着调的模样后眼梢抽动,“跪好。” “不想跪,阿娘,您入宫找太后做什么?”裴琛摆摆手,笑得纯良无害,若是可以,她还会抱着顾夫人撒娇。 婢女们都退了出去,门窗紧闭,檀香涌动,光线黯淡几分。 顾夫人忍无可忍,欲发怒,裴琛却露出对她几分的仰慕,有气无处使,她跪坐下来,说道:“我去给太后请安,陛下来寻我,我不耐见她。” 裴琛品了品,话意就是:我去见太后,陛下不要脸地凑来了,我不想搭理她。 “可她为你病了,您不愧疚吗?” “有人为她死了,你见她愧疚吗?”顾夫人冷嘲热讽。 裴琛捂住了嘴巴,想起殿下的猜测,小声问道:“是姨娘吗?” “总之不是你,滚回去,再不走,我请家法了。”顾夫人直起身子,低头去找木鱼,左看看右望望,什么都没有。 再看裴琛手中,她深吸一口气,“你捏碎我的木鱼做什么?” “你敲的时间太长了,腐化了,怨不得我。阿娘,你与我说说您与陛下的事情可好?”裴琛眼眸弯弯,拿出当初哄骗殿下的卖萌撒娇的招数。 顾夫人望着她乖顺的模样,嗓子有些发干,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裴琛很是乖巧,主动握住顾夫人的手腕,眯起眼睛就笑了,顾夫人的手很暖,就像是温热的泉水。 顾夫人惊讶,“你的手怎么那么凉?” “体寒,没事的。”裴琛摇摇首,下一息,手中塞了一只暖手炉。 顾夫人敲着木鱼,手中抱着难手炉,她抿抿唇角,心不诚。 顾夫人语气柔和许多,“我与陛下断无可能,除非她死了,我与她葬一处。”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却令裴琛毛骨悚然,生不会在一起,唯有死了才行。她感觉一阵可怕,“活着为何不能好好沟通呢?” “唯有死了才可。”顾夫人面如死灰。 裴琛呆滞,久久无法回答,她死过一回,知晓活着相爱是一件让人幸福的事情。她不理解顾夫人的想法,“阿娘,她死你活着,是对你的惩罚。” 顾夫人想了想,“我死了,对她也是一种惩罚。” 裴琛浑然一颤,忙改口道:“陛下拥有天下又有子嗣,你死了,断不会是对你的惩罚。” 顾夫人低笑,“我说说罢了,倘若要寻死,我岂会留在这里多年。阿琛,你与殿下相爱,好好珍惜,回去吧。” “我能蹭个饭吗?”裴琛不死心,继续撒娇卖萌。 “不能,我不想看见你。”顾夫人叹息地看自己的木鱼,淘气孩子。 裴琛切齿:“你说你喜欢我的。” “我喜欢的人太多了,若是要留饭,佛堂都安排不下,再不走,我喊公主来领你走了。”顾夫人冷笑。 裴琛继续说道:“不会的,殿下来了会留下一起蹭饭。” 顾夫人凝着她嘲讽:“殿下脸皮薄,不会留下的。” “我们可以好好说话吗?”裴琛努努嘴。 顾夫人摇首:“你不来套话,我们或许可以好好说话。” 裴琛惊讶:“你怎知我来套话的?” “因为、我是你阿娘。” 裴琛灰头土脸地离开佛堂,背着手走到新房,又见溧阳坐在屋内,脚畔窝了七只狗,她正给黑狗‘裴琛’撸毛。‘裴琛’舒服地躺在溧阳的膝盖上享受人生。 裴琛不大高兴,狗和她争宠,她上前将狗提走,溧阳哎呀一声,见她面色不快,旋即改口说道:“你回来了。” 摸不着大性子,溧阳还是能摸透她使坏的小性子。 裴琛见她不替狗说情,心中倒也舒服许多,将‘裴琛’丢在地毯上,头疼道:“我去见了阿娘,她什么都不肯说。” “你可以撒娇的。”溧阳嗔笑。 裴琛丧气:“我就差在地上打滚了,她说等陛下死了,自己与陛下合葬,活着不会在一起。你说,她为何那么决绝?” “隔着亲姐妹的性命,她们的爱就是罪过。”溧阳抑制不住地悲悯,她比眼前人更了解陛下与顾夫人之间的情爱。 感情不是权势,并非是你想给,我就可以接受。爱与不爱,怎么爱,如何爱,都是世间最难学的学问。 溧阳自己也困惑,情爱真的可以凌驾于生死之上吗? 裴琛歪靠在她的身上,如同无骨一般,溧阳回身,低眸就瞧见她颈上白皙的肌肤,“你换药了吗?” “你不提换药,我们还是最亲密的人。”裴琛又想跑,蚀骨之痛,没有必要再受一回。 溧阳牢牢的抓住她的手臂,细长的凤眸中漾着些许笑意,她伸手将人抱入怀中,“别闹,我们换一种药。” “当真?”裴琛迟疑的坐了下来。溧阳抱着她的腰肢,欣然一笑,道:“撒娇卖萌对顾夫人没有用处,我很受用的,毕竟被你骗你那么多回,还是想继续被你骗。” 被你骗的生活的中多么有趣,枯燥无味的生活有你才会精彩,酸甜苦辣,人生百态。 裴琛被彻底糊弄住了,被溧阳诱去浴室,脱衣沐浴,当身子没入水桶中的时候,她忽而反应过来:“你骗我。” “换药之前要沐浴,如何就是骗呢。”溧阳试试水温,裴琛继续揭露她,“我都已在水中,你还试什么水温,我已经被烫死了。” 溧阳讪讪收回手,唇角一抹笑容,“莫恼,我伺候你。” “不劳公主大驾。”裴琛阴阳怪气,趁机转过身子,只给溧阳留了一抹背影。 溧阳故作一问:“你生气啦。” “我要沐浴,你先不要说话。”裴琛自己搓着身子,耳畔不时传来呼吸声,浴室里多了一人,哪里都不舒服。 身后人没走,裴琛没动,溧阳搬了凳子过来,裴琛忍无可忍:“你沐浴的时候,我也搬着凳子看戏。” 溧阳跑得比兔子还快。 皇甫仪多日未见公主,见到溧阳时,发觉对方有些不对劲,她试探道:“殿下,近日有喜?” “没喜。”溧阳抿唇,借机端起茶盏品了品,“我与驸马说和了,孩子暂时交给你抚养。”言罢,她略有迟疑,问皇甫仪:“人若无灵魂,可会活下去。” “行尸走肉?”皇甫仪顺势接过话来,“殿下,您怎么那么多古怪的问题,臣只是一谋士,不懂古怪的问题。” 头疼死了,殿下长大了,问题愈发古怪,她都做好殿下问些那方面的问题,可惜殿下成亲至今都没有问。 她有些苦恼,溧阳托腮,神思不知游到哪里去了。 “殿下,听闻陛下令您代管朝政?” “嗯。” “八公主侍候陛下,您为何出宫了?” “嗯。” “依臣之见,您将奏疏搬去陛下寝殿,伺候汤药顺势处理奏疏。” “不成,驸马怎么办?”溧阳回过神来,“孤做的再好都不如八公主,何必去陛下跟前讨不是。不去。” 皇甫仪不可理喻,“驸马那么大的人了,也不用您照顾,您搏一搏孝顺的名声。” “先帝病时,也不见陛下伺候汤药。” “那是因为太后衣不解带般照顾,八公主博一孝顺的名声……” “孤知晓怎么做了,先生解惑。”溧阳打住皇甫仪的话,不知陛下如何想的,但先生一提起,她自该注意。她朝对方笑说:“孤有办法了,准叫陛下安心,不让八公主近前。” 皇甫仪:“……”殿下有些奇怪。 她欲说起明熙,婢女道驸马已沐浴,殿下急急起身:“先生顾虑,孤已知晓,孤会安排更好的人去伺候陛下。” 皇甫仪被赶走了,登上马车之际,她还是没明白过来,到底哪里出错了? 屋内的裴琛刚穿好衣裳,溧阳便进来了,她下意识朝床内爬了爬,溧阳淡笑:“我并非猛虎,你怎地如此畏惧。” 裴琛想了想:“河东狮吼。” “你……”溧阳有些生气,赶走婢女、关上窗户,直接上榻。 速度快到令人咋舌,裴琛自惊愕中走出来不忘自己半开的襟口合上,溧阳已至跟前,粉妍的面容令她一时忘了说话。溧阳不由分说吻上她粉妍诱人的唇角。 裴琛如何不心动,再也不顾及,俯身将人压在枕畔,褪去外衫。 肌肤相贴,锦帐内的气氛极为温馨,溧阳阖上双眸,感受着裴琛的霸道。这一回,她不再是那么小心翼翼,少年血性,让人动容。 她抿住唇角不语,裴琛伏在她的耳畔,口中不断喊着殿下。 裴琛方沐浴出来,肌肤被热水浸泡过,散着粉妍。溧阳被一声身殿下叫得心魂跌宕,肌肤颤.栗,她不由睁开眼睛,往日果断的少年人被种种温柔取代,眼中柔软似水,缱绻绵延。 她深吸了一口气,裴琛的手滑过她的眉眼,落在她的唇角上,指腹摩挲唇瓣,令人心动不已。 溧阳忘了颤.栗,痴痴凝望,她已无处可逃,裴琛处处紧逼,她无声笑了。 许久之后,裴琛躺在一侧把玩着溧阳的发丝,一圈一圈缠绕在指尖,静静等着溧阳醒来。 思绪回到那一夜,溧阳也如今日这一回,坚韧中透着女子韵味。她凑过去欲使坏,溧阳唇角轻动,道:“你去顾夫人面前撒泼打滚请她入宫照顾陛下。” “她恨不得陛下死了,如何肯答应呢。”裴琛被惊得一个恍惚,自己恍若掉入一个巨大的美色陷阱中。 殿下还是那么美好,主动送上门来必然不是好事。她半躺下来,不安分地将抱住溧阳,“再来几回,我被你卖了都不知。” 溧阳被她紧紧抱着,发稍从肌肤上滑过,酥.痒难耐,她欲躲避,裴琛说道:“你演示一遍如何打滚?” 溧阳窘迫,呆呆地想了须臾,裴琛噗嗤笑了出来,“原来,你也会这么呆。” 许是没有睡醒,亦或是被裴琛弄得倦怠,溧阳的反应慢了须臾,笑意卷入耳中,羞得她睁不开眼,呼吸几息后,裴琛咬着她的肩膀。 她皱眉,微微侧头,好歹思绪回拢,认真道:“你想好如何打滚了吗?” “我再去哭一回?”裴琛也没什么想法,顾夫人精明如斯,什么样的计划都没有用,不怕敌人权势滔天,就怕敌人比自己聪明。 两位依偎在一起,交颈而卧,裴琛肩膀微疼,语气如常道:“那你哭去吧。” “你竟为达目的如此凉薄。”裴琛极为不满,扣住她的手腕还要来一回,溧阳不肯,“再不去,天色都黑了。乖,我给你下厨,如何?” “美色加美食,是什么样的麻烦呢?”裴琛停顿下来,故意询问,唇角贴着她的侧脸上娇嫩的肌肤,恨不得再咬一口。 殿下竟开始诱惑她,真不厚道。 “让你阿娘入宫照顾陛下。” “为何?” “皇甫先生想让我入宫伺候陛下汤药。” “我懂了,八殿下在陛下面前伺候,小小年岁如此孝顺,群臣文士必然赞扬。”裴琛聪明,听一句而窥全貌,颔首道:“我与阿娘说一声,她为大局必然会答应的。” “倘若她不肯呢?” “一哭二闹上吊。” 溧阳失笑,躲进被子里笑得难以抬首,与顾夫人说道理几乎说不通的,好比与太后说理,太后可以无理辨分,让你无言可说。 日落黄昏,瑰丽色的光落在佛堂内,今日没有木鱼声,只有顾夫人念经的声音。裴琛再度进去的时候,顾夫人不耐烦:“你又来干什么?” “阿娘,方才殿下以色.诱惑我替她办事,您说我应不应?”裴琛大咧咧地坐了下来,笑得花枝颤颤。 顾夫人神色微变,“你可以先上当,再不认账。” “好主意,那我走了,就说您教我这么做的。”裴琛拍掌叫好,爬起来就要走。顾夫人深吸一口气,深知孽障不会放过她。 “你究竟要做什么?” “您入宫去照顾陛下可好?”裴琛巴巴地又跪了下来,笑容敛去分,添了两分肃然,“八公主在陛下跟前照顾,您想想陛下的心思。” 顾夫人顶了女儿半晌,冷哼一声,道:“她还惦记着呢。” 裴琛嘴欠,道:“该惦记的。” “你闭嘴,我看见你就烦,娶谁不好作何娶她的女儿。”顾夫人烦不胜烦,手中的佛珠飞快转动,须臾后,说道:“我可以入宫。” 裴琛大喜,顾夫人握紧了佛珠直起身子,直勾勾地看着她:“撒娇卖萌撒泼都在我这里用上了,不如将打滚也用上吧。” 裴琛面如死灰,“您喜欢我吗?” “不喜欢,我就想看你打滚。”顾夫人卸了一口气,半跪在蒲团上,“你往日不于我亲近,如何有事求到我跟前开始玩坏心思,怎地,我欠你的吗?我不指望你给我养老送终,你也不能来压榨我。” 顾夫人的性子与众不同,做到问心无愧后便也无所畏惧。裴琛凝眸,沉默良久,低声说道:“您想见您那位姐妹吗?” 顾夫人神色大变,裴琛开始糊弄她:“我替您将姨娘招来,我会捉鬼呢。” “你当我岁呢,你是不是打算自己穿上你姨娘的衣裳来我跟前走一圈?”顾夫人直接戳破她的小心思,继而嫌弃道:“我怎么养你这么蠢的女儿,蠢笨如此,亏得太后夸你聪明,陛下说你心计深沉。” 裴琛被贬得一无是处,半晌不知该说什么,有些明白陛下为何多年苦想不得,因为顾夫人压根就不按常理出牌。试问哪个母亲会让女儿在地上打滚…… 她没滚,爬起来迅速跑了,她不信阿娘不入宫。既然不讲理,那就都不讲理吧。 顾夫人嘴角抽了抽,慢悠悠地直起身子,婢女扶着她站起来,见她心动不变,心疼道:“您腿又麻了。” “准备些换洗的衣裳,我要入宫住些时日。”顾夫人站着喘了口气,微微皱眉,很快便又适应。 婢女问:“您住多久?” “不知,她何时好,我何时回来。”顾夫人语气微凉,究竟是情债还是儿女债? 天色入黑,马车徐徐入宫,马车至寝殿前,殿门口的内侍惊讶,匆匆下殿相迎,见到车内人走出来后惊讶不已,欲回身禀告。顾夫人将人唤住:“急什么,我有嘴,自己去通知。” 内侍被训得抬不起头,顾夫人拾阶而上,看了一眼廊下熬药的女孩:“你回去吧,这么小的年纪累了容易长不高。” 八公主不想走,站在原地不动,顾夫人走上前,俯视着她:“长不高的话,会被人笑话的,你裴琛哥哥就矮,你可能比她更矮。” 八公主闻声色变,伺候她的宫娥想要开口宽慰,嘴巴一动,顾夫人就指着她开口:“服侍你们公主下去歇息,她长不高,砍了你们的腿给她装上。” 宫娥脸色苍白,忙抱着八公主匆匆离开。 顾夫人看着小崽子趴在宫娥肩膀上乖巧的模样,亦是冷笑,看了眼汤药,等候片刻,汤药盛好后她接过来。 汤药滚烫,她置于冷风中吹了吹,瞧不见热气后才放入托盘中。 殿内门窗关得严密,压根听不到外间的动静,空气逼仄,时不时地听到声声咳嗽。 明昭卧于龙榻上,面色通红,抵唇咳嗽,一声接着一声,手中的奏疏掉落下来,她懒得去捡,浑身都没什么力气,孱弱无力。 “喝药吗?” 明昭惊颤,抬首见一人从屏风后走来,莲步蹁跹,她的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她痴痴地看着对方,“你、你怎么来了?” “你女婿撒泼打滚让我来的。”顾夫人将药递过去,自己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朝帝王,膝下儿女能凑两桌麻将,还将自己搞成这副模样,你以为你年轻吗?” “朕还没死呢。”明昭转头不去接汤药。 顾夫人淡笑,瞧见墙角的盆栽,几步走过去,当着明昭的面就将汤药倒了进去,“不喝也可,我让太后立溧阳为太女,你就算此刻驾崩,大周也可以安然无恙。毕竟你这样守成的帝王无甚功绩。” “你……顾上雪,你放肆。”明昭气得从龙床上爬了起来,赤脚站在踏板上,肺腑一阵疼,硬气不过须臾就咳嗽了起来。 顾无人无动于衷,曾将美貌的女子,矜贵雅致,行事挑不出半分错处,如今呢,眼下一道浓郁的阴影,再无往日半分秾艳。 明昭咳了几声,跌坐回榻上,墨玉般清冷的眼眸直视面前人。顾夫人无奈道:“你自己不肯喝的。” 明昭本就浑身无力,被这么一气,直觉得脑袋晕眩得厉害,一瞬间的心绪波动,险些晕了过去。 顾夫人将空碗直接丢在地毯上,自己搬了绣墩坐在榻前,好整以暇地看着大周最尊贵的天子。 “你看着朕做什么?” “陛下,我在想你何时死。” 明昭冷哼一声:“朕活得比你久。” “未必呢,我现在杀了你,你就活得比我晚。”顾夫人温和地笑了,慢悠悠地从袖口掏出一柄匕首。 明昭吓得再度咳嗽出来,顾夫人叹气:“你自己不好好吃药,怨得了谁。” 第52章 三回 明昭晕眩得厉害,眼光触及她苍白的手中捏着的匕首,分明的指节看似无力,却将匕牢牢握住。 她气恨,顾夫人把玩着匕首,直接开口:“我杀了你,我们一道赴黄泉,可好?” “你闭嘴。”明昭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顾夫人神色淡然,殿内通明的烛火在她的侧脸上投下浅浅出阴影,身上散着凛冽的气息。 顾夫人望着明昭,“我答应你的女婿来照顾你就不会食言,别指望我哄你,到点喝药,下回再不喝,我会直接灌药。” “朕不需你照顾。”明昭生无可恋般闭上眼睛,双手紧紧抓住身上的被衾,再见让她感觉不到喜悦,只有生气。 顾夫人上前,直视她的眼眸:“你说不要就不要,你以为你是先帝吗?” “先帝已经死了。” “很快,你也要死了,何必给晚辈添堵。” “朕知你属意溧阳,但朕偏不应。”明昭赌气般转过身子,扯过被衾盖上自己,顾夫人修长的五指按住她的手腕,“喝药。” “朕不想喝。”明昭屏息凝神,转身与她对视,用低哑的嗓音解释:“朕是天子。” 顾夫人低眸,冷笑道:“是吗?那又如何,我可以杀你这个天子。” “你跟朕闹什么?”明昭收敛心神,手腕给她握住,自己压根使不得力气。 殿内一片死寂,两人四目对视,顾夫人眼神淡淡,明昭眸内蕴含薄怒。 顾夫人说道:“你好好喝药,早日病好,我也早些回府,你不必想着欠我的,我对你也没有那份心。” 明昭听得揪心,顾夫人松开手,对外吩咐道:“再端一碗药。” 熬药之际会准备两碗,以备不时之需。 明昭的脸色好看了些许,闹过一阵也没力气再说话,喝药后出了身汗。宫娥取水来替她擦拭,顾夫人坐在一侧看着,并没有主动照顾陛下的意思。明昭松了口气,就怕对方再冲了过来。 顾夫人入宫的事情片刻就传到太后耳中,太后自困意中猛然醒悟,“她来照顾陛下?” “不大像,殿内传出争执的声音,备用的汤药都送了进去。” 太后失落道,“倒是漏了一出好戏,你去走一趟,搜一搜她的身子,若有匕首,直接拿回来。” 宫娥疑惑:“您说的是谁?” “自然是我那侄女。”太后合上眼眸,她哪里都好,就是性子太烈。 晚间,不见星辰,不见明月,空中飘了几朵雪花。翌日推开窗,天地间又是一片雪白。 溧阳入宫,裴琛巴巴地跟着,两人穿着大氅,暖和极了。入陛下寝殿,殿内格外寂静,往里面走去,偶尔可听见翻动书页的声音。 裴琛是女儿身,也没有多大的顾忌,进入内寝后就见到自己的阿娘坐在坐榻上,手中抱着暖手炉,几上摆着一本书。 “你们来了。”顾夫人语气凉凉,拿起书就从坐榻上走下来,顺势揪着裴琛的耳朵走了。 孽障。 溧阳有些不明所以,回身看过去,顾夫人似乎不高兴,深邃的眼眸里皆是不满。 她难以顾及,徐徐入殿,陛下是醒着的,脸色不大好,她上前行礼,“陛下。” “谁让她入宫的?”明昭抬眸。溧阳轻笑道:“臣让顾夫人出宫?” 明昭冷哼一声,没有回答,思考一阵,敛去眸中情绪,微坐直身子,“她不会出去的,你去大殿吧。” “臣领旨。”溧阳忍着笑,长身玉立,俯身作揖,慢慢地退出寝殿。 殿外的顾夫人立于丹陛上,没揪裴琛的脑袋了,只是令她去找一柄匕首来,坦然说自己的匕首被太后拿走了。 溧阳站在门口没动,瞧见裴琛伸出一截细腻的手腕,胳膊微抬,指尖轻揉发红的耳朵,她问:“您要匕首做什么?” “你管?”顾夫人气息凛冽,如冬日寒雪,冰冷的建筑映得她的神色极冷。 也是不高兴,但不提回府,与陛下心思一般。 溧阳轻笑,听着裴琛小心的劝说声:“姑祖母拿走了也是为您好,您身上带着匕首被旁人知晓,会说您不尊陛下。” 茫茫大雪中,女孩的声音很好听,溧阳不觉笑意加深。她养过女儿,对裴熙也曾怀有慈爱,这样的女孩乖巧,最能哄长辈。 果然,顾夫人气呼呼走了,临走剜了裴琛一眼,嘴里念叨一句:“孽障。” 裴琛朝她吐了吐舌头,顾夫人折转回来,裴琛立即躲到公主身后,溧阳垂着浓黑眼睫,漫不经心地对上顾夫人,道:“她成亲了。” 她成亲了,便不仅仅是你的女儿。 顾夫人一噎,溧阳微笑,她甩袖走了,好不容易得些乐趣就溧阳打断了,早知就不该让孩子这么早成亲。她不满,进入寝殿,恰好对上明昭探究的眼神,她径直坐下,不再言语。 皇帝寝殿本就森严,因顾夫人的加入,处处草木皆兵,就连女帝自己都不能随心所欲。 顾夫人本是风趣之人,但眼眸冰冷,让一众宫娥们无端生冷,丝毫不敢放肆。 比起寝殿的森冷,大殿颇为热闹,陛下之前拟了恩旨,封赏灾中立功的一众朝臣,毫不意外地将三公主下降于欧阳府。 三公主乐得不行,裴琛坐在一侧看着各地送来的奏疏,眉骨沉沉压着情绪,半个时辰前的乖巧不见了,浑身透着一股子冷厉。 论功行赏过后,青莞的赏赐送去裴府,是金银一类的物什,平头百姓,金银最适合。 待人散去后,裴琛拿了几本奏疏至溧阳跟前,“若我没有记错,明年这几个县内将有水患。” 先帝继位后,新修水利,减免赋税,让百姓喘了一大口气。其中太后的舅家虞家捐赠银子修建堤坝,许多地方多年没有发生水患了。人无完人,再好的差事也有遗漏之处,堤坝常年失修,水患难以根除。 太平年岁兴兵并非易事,大周覆灭,也有朝堂的疏忽。这点毋庸置疑,溧阳也意识到,“我并非陛下,我能做的唯有将弊处写出来呈至陛下跟前,我已派人前往这几处去查看。明年雨势大,也是天灾。” 可避,天灾如何躲,唯有靠人力弥补。 “避不过,唯有早做打算,我会让人将百姓提前挪走。亦或开河坝,将水引入其中一个县,减少损失。”溧阳说道。 裴琛疑惑:“那这个县的百姓该如何,这是什么办法?” “太后有一本兴修水利的书册,我看过一遍。” 裴琛没说话了,太后的办法总是那么奇怪,偏偏效果很好。她将奏疏放下,复又去看其他几本。 溧阳忽而问:“你做了多久的陛下?” “一月不到。我找到了顾家的人……”裴琛顿步,一时僵住,不敢抬首,不许她见就可想而知殿下眼中翻涌的怒意。 事实是她想多了,溧阳没有生气,想了许多,未曾想到兜兜转转竟然是顾家的人接住皇位,她紧紧握着手中的奏疏,半晌不肯说话了。 裴琛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心砰砰跳了起来,垂首看着奏疏。 许久后,溧阳先动了动身子,走到香炉旁先拨了拨香,裴琛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她的动作很美,遍身冷意。 香烟袅袅,香味浓郁几分。溧阳罢手,她没有离开,而是立在一侧,道:“你想的很周全。” “我想的不周全。”裴琛讷讷地应声,心中沉沉,溧阳蹁跹回身,流水般是长发高挽,发髻上的珍珠华胜可与明月比美,随着她转身而轻曳,幅度极小,若没有仔细看,怕也无法察觉。 她的眉眼冷厉,气质什么。 这时朝臣来见,裴琛匆匆退出去,出了殿宇,脸颊微微发热,回忆过往,她们鲜少有这么平静相对的时候。 殿下多忙于政事,偶尔歇息也喜欢自己看书,被情蛊折磨之际会去梨园作舞,鲜少理会她这个小崽子。 她去步军走走,暂时与殿下分开,寝殿内的两人兀自沉默,明昭喝了药,昏昏沉沉,时而发热时而发冷,有时咳嗽不止,咳得难有停止。 太医来来回回忙碌,六公主七公主来请安都被赶了回去,明昭此时不愿被旁人看到她虚弱的一面。 顾夫人枯坐半日,两耳不闻殿内事,明昭睡到午后醒了过来,不耐道:“你究竟来做什么?” “伺候陛下汤药。”顾夫人回答。 明昭险些被气死,伺候汤药就是一说辞,她可倒好就盯着自己喝药,什么事都不做,咳嗽咳得喘不过气也不见她抬眼。 果是一薄情寡义之人。 明昭头疼不已,“你若不来,朕还可以多活些时日。” “那你还是早些驾崩,让我儿媳接管大周。”顾夫人大逆不道地口出‘恶语’。 顾夫人来后,一口一个你女婿,现在又一口一个我儿媳,明昭捂着耳朵不愿意去听。顾夫人察觉后,将众人都赶了出去,自己走上前在榻前坐下,抬起清湛的眼眸看她。 明昭病得厉害,脸色发白,帝王威仪犹在,泛着幽幽苍冷,就连唇角都失去了血色,面容更显几分消瘦,不见往日的风采。是谁见了,都会生起恻隐之心。 顾夫人心如铁石,丝毫没有动容,唇角微启,大有不气死明昭不罢休之意,“我儿媳不好吗?” 明昭倒吸一口冷气,蜷曲在榻上,整个身子微微颤抖,她说道:“朕若病愈,必拆了你的佛堂。” “拆了又如何,我素来不在意。” “那你在意的是什么?”明昭声嘶力竭。 顾夫人垂眸,罕见地露出几分怜悯,脸上亦被灯火映出几分高低起伏的阴影,“她死了,我便没有在意的。” “十多年了,你要闹到什么时候才罢休。” “我死或者你死。” 明昭一噎,半晌无语,她只觉得顾上雪的目光十分沉,似有千斤重,压得她透不过气。 被她的目光看着,明昭十分不适,似被针戳,严寒冬日,她如同被丢进了锅内。 “你嫁人生子,可曾想过我?” “她替我死了,我自该替她办下剩下的事情,我做的不对吗?”顾夫人语气薄凉极了,冷冷笑道:“我是顾上晗,你的顾上雪早就死在多年以前。” 明昭咳嗽起来,一声比一声剧烈,她半伏再榻上,手扣进被衾内,眉心紧皱,身子剧烈颤动。 顾夫人不动,明昭眼中咳出水光,她微微蹙眉,想起年少的陪伴,眼中闪过不忍。她转身去桌上拿起茶盏,水是热的,她走了几步的功夫,明昭咳出一口血,她有些慌了。 一口血咳出,咳嗽反而止住,明昭眉眼舒展,眼角滑过一滴泪水,她不在意地用帕子擦了擦掌心的血,道:“你再待几日,朕会咳血而死。” 顾夫人浑身一颤,脑海里的神经忽而崩紧,冰冷的目光终于含了几分担忧。 她将水递到明昭的唇边,明昭脸上浮现不正常的红晕,是刚才剧烈咳嗽所致,她没有接水,而是将帕子缓缓丢了,漠视顾夫人的关切,徐徐躺下。 顾夫人自己得了没趣,悻悻地将茶盏放下,令人去请太医,自己回到自己的坐榻上坐好。 “陛下吐血了?”溧阳震惊。 内侍传话,“是咳血了,也是被顾夫人气的吐血。” 裴琛往嘴里塞了一瓣甜橘,殿内很暖,她都有些热了,再塞一个时候,殿下利箭般的目光射了过来,她稳住自己将甜橘塞进嘴里。 溧阳屏退内侍,裴琛立即喊道:“与我无关,你让我打滚请她照顾陛下的。” 两人亦是无奈,今日奏疏处理结束后,两人去寝殿给陛下请安。 陛下睡了,顾夫人在偏殿吃着甜橘,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我,溧阳朝着裴琛眨了眨眼睛,眼中泛着水泽。 裴琛似有所感,抬眼瞪她,溧阳看向屋顶。 溧阳身量极高,比裴琛高了些,她一抬头,裴琛就看不到她的神色了,扯扯她的袖口,示意她先出去。 溧阳轻笑,鼓励地看她一眼,与顾夫人道别。 人都走了,裴琛蹭蹭跑到顾夫人身侧,语重心长道:“阿娘,您跟我回家吧。” “想得美丽,滚。”顾夫人眸色沉沉,抬手将一瓣橘子塞进裴琛张开的小嘴里。裴琛酸得闭上眼睛,“不是甜橘吗?” “大概看见你又酸了,不想让你尝到甜头。”顾夫人漫不经心地将剩下的橘子放入自己的嘴里,面容娴静,“陛下咳血,太后置若罔闻,你们这两个小辈急什么?” 裴琛抬首,面容白皙,嘴巴微张,“太后都不管啊。” “她不管,你管?” 裴琛摇首,听见顾夫人极低的一声笑,她有些疑惑,顾夫人又往她嘴里塞了一瓣橘子,“美人计虽好,可自己也要长一长脑子,莫要被人牵进坟墓里。” “阿娘,你这样与我说道理,我挺不适应的。”裴琛酸得呼出一口气,心口暖暖的,她上辈子只有殿下一人关怀,如今多了顾夫人,她欢喜又暖心。 被她这么一说,顾夫人心中没来由地掀起一股烦躁,可是很快又被压制下来,心中默念几句经文,情绪渐渐平和。 “回家去吧,天下雪不好走,路上注意些。” “好,阿娘,那个……” “你大可安心,我不会气她了。”顾夫人轻轻摇首,明昭真死了,大周乱了,对百姓并无益处。 裴琛笑了笑。 顾夫人摆手,自己懒得言语,心中烦躁。孩子将走的时候,她唤住她:“我想见你姨娘。” 裴琛翻了白眼,“那我不用打滚了?” “回家去吧。”顾夫人郁闷,歪倒在坐榻上,整个人处于烦躁中。她昨夜又梦见了妹妹,依旧是最后一面。 沉寂多年的记忆翻涌而来,使得她心头不宁。人都有自己的使命,自己的使命究竟是什么呢。 裴琛离开后,天色彻底黯淡下来,她眯眼睡了过去。 梦见那一年,先帝还在,中宫内,她们三人坐在一起吃甜点,先帝与太后坐在一起。先帝是一清净之人,她们小声说话,欣喜静谧,明昭握着她的手,她蓦地一惊,妹妹不知,她害怕得抽回自己的手。 明昭皱眉,觑了一眼帝后,悄悄问她:“我想去外放,你随我一起吗?” “咦,你不带我吗?”妹妹眨眨眼,看看明昭看看我,最后不悦地哼了一声,“你二人不讲义气。” 明昭说道:“外面危险,你不如在京城做富贵小姐为好,你不去参加科考吗?” “我不去啊,姑母说我不适合去。”妹妹皱眉苦恼,抓住她的手悄悄问:“你可知姑母的意思?” 她笑了,妹妹有些笨笨的,浅笑间眼中弥漫着一股天真,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明昭随意嘲讽:“那是因为你笨,下场会丢了顾家的脸面。” “哦,原来这样啊。”妹妹恍然大悟,对上明昭嘲讽的神色眼眸弯弯,道:“陛下说你也笨,我上回也听到了。” 傻妹妹。明昭就算笨,陛下也不会直言的。 她记得,明昭的脸色变了。 顾夫人豁然醒了,举目去看,殿内生疏奢靡,她蓦地坐了起来,揉着自己酸疼的额头,麻木地站起身,外间适时响起宫娥催促的声音:夫人,汤药好了。” 醒来时,天色漆黑,她蹒跚而出,待入殿见到那人,梦境即刻消散得干干净净。 明昭扬唇咳嗽,脸色苍白得厉害,在对方打量她的时候,她也抬起双眸看过去,毫不示弱。 顾夫人嗤笑一声,“多大的人了这么幼稚。” 明昭满面通红,心肺再度受了刺激,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伺候的宫娥看不过去了,主动劝说顾夫人:“陛下身子不好,您莫再刺激她了。” 顾夫人不言,接过汤药走向龙床,明昭爽快地接过汤药,一饮而尽,哭得双眉颦蹙,依旧不肯示弱。 喝过药,明昭复又躺了下来,顾夫人吩咐宫娥:“我想吃暖锅,你去准备些。” “在这里?” “对,就在陛下跟前。” 躺在被窝里的人:“……” 余杭饮食与京城不同,江浙一带偏甜,而京城内有些人能吃辣,以辣为食。顾夫人便是如此,明昭亦是如此,两人性子颇为相似,但明昭病了,饮食清淡。 宫娥知晓顾夫人打的主意,奈何她位卑人轻,说不得这位祖宗,唯有让人去安排。 明昭喝药喝得舌尖发麻,品不出味道,听到对方的话后又是一阵气恼,恨不得将人揪过来打一顿。她深吸一口气,说道:“顾上雪,你回府吧。” “不回去,陛下此处的膳食颇好,比起裴府,胜过良多。”顾夫人复又坐在坐榻上,心情极好般托腮看着床榻上的人,微微一笑,“陛下恼了?” “朕若有朝一日死了,必然是被你气死的。”明昭心如死灰,顾上雪必然是上天派来折磨她的。 顾夫人心情美丽,好声好气说道:“你若死了,我必鸣放鞭炮三日庆贺。” 又是一噎。明昭翻过身子不说话了,浑身都疼,头疼最甚,眼睛也疼,不想看见顾上雪。 宫娥速度极快,一盏茶的功夫便将锅子送来,锅底辛辣,辣味刺鼻,如一阵风般钻入明昭的鼻子里。明昭想睡都睡不成,偏偏那人故意刺激她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明昭忍无可忍,翻身坐了起来怒视对方:“你信不信,朕让禁卫军将你丢出去。” “你大可试试。”顾夫人懒散地夹起一块肉放入锅子里烫了烫,静静等候,待熟后捞出来蘸料吃,细嚼慢咽后才转身对上明昭愤怒的眼神:“我就喜欢陛下生气又拿我没有办法的模样。” 明昭躺了下来,论吵架,她一次都没赢过。 殿内本庄严,灯火明亮,帝王寝殿是精致之地,雕梁画栋,如今被顾夫人的暖锅弄得辣味刺鼻,俨然成了小厨房,偏偏尊贵的皇帝陛下什么都说不得。 顾夫人吃至一半想起陛下的膳食,立即令人去取,明昭闷闷地说了一声:“朕不想吃。” 顾夫人点点头:“那就不吃。” 明昭:“……” 晚膳未吃,反吃了一肚子气,明昭郁闷地入睡了。 裴府内的两人忙着整顿,府内暂且用不到的器物可以先搬去新宅,两人一顿忙碌下来已近亥时。 裴琛抱着暖炉窝在软榻上,溧阳被幕僚请走,她困得睁不开眼睛,强撑着等了片刻,实在等不住的时候索性爬上床榻先睡。 溧阳子时才归,人早已入睡,她松了口气,就怕她精力旺盛。躺下后,她觉得身子有些漂浮,飘飘然似在梦中。 做了两个深深呼吸后,她转身抱住裴琛。裴琛躺了许久,身子依旧是凉的,她小心翼翼地见人揽入怀中,裴琛眼皮掀开看了看,旋即又睡了过去。 溧阳望着她,想起裴铭的话:裴琛只活到十八岁,她们仅仅只有几月相处的时间。 念及此,她蓦地喘不过气来,又恐扰了梦中人,狼狈地爬了起来,浑身发抖。 命运一事,实在难以琢磨。公主府内的孩子又是谁呢。难不成裴琛当真只能活到十八岁? 事情一旦开头就有许多疑惑,她烦乱不堪,匆匆更衣出门。月色凉凉,银白色的光辉与白雪遥相呼应,脚下的地面清晰良多,她拒绝婢女的跟随,自己走出了角门。 青莞早就睡下了,睡梦中被人叫起,睡眼惺忪想骂人,一见烛火下长身玉立之人,周身清冷,光照亮了她完美的侧脸。 “殿下?” “我有一事想请你解惑?”溧阳回身,漆黑的眼眸中满是道不明的复杂情愫。 青莞登时就醒了,瞧着殿下裙摆的花蕊,“您说。” “驸马身子究竟如何?”溧阳问。 青莞本想打趣,可殿下性子太冷了,如同外间的白雪,冻得人脊骨生寒,她拢拢身上的寝衣,斟酌言道:“好好养着,便可无忧。” 裴琛的性子压根就不会在家里好好养着,哪怕裴铭身死,溧阳问鼎,她都闲不下来。 青莞的回答有太多的不确定性,甚至有些模棱两可。这便说明她也无法保证裴琛如常人一般活上三四十年。 十八岁早逝,是裴琛的结局。溧阳陷入疑惑中,三公主四公主活了下来,她们的命运已然改变了,裴琛的命运为何不能改呢? 她在脑海里搜刮着裴琛可以活下来的理由,一旦想到公主府内的孩子,她的理由便不是理由。 她泄气,青莞困得不行,灯火打在了公主的身上,衬得皮肤愈发白皙,与裴琛的白皙不同,她的肌肤透着白玉一般的质感,并非苍白无力。 青莞感叹难过美人关,权势滔天的女人本就是诱惑,又这么美貌,男人女人都挡不住。她打了哈欠,说道:“驸马会功夫,是事也是坏事,看似强身健体,可一旦对敌,牵动身上每一处,极大的消耗她的身体内的力量。殿下以后多管着些,她还是可以多活些岁月的,时辰不早了,您回屋歇着?” 有问题等到白天再问,大晚上不宜探讨,简直是折磨。 寒风肆虐,溧阳失魂落魄地回到卧房,裴琛依旧没有醒,小脸埋在锦被之下,莫名透着几分可爱。 她躺下了,却无睡意。裴琛睡觉不老实,身侧有人安置,她便慢慢地挪地过去,循着热源,整个身子窝在了溧阳的怀中。溧阳失笑,裴琛脸颊沁出几分芙蓉般的淡红,比起醒来时脸色好看许多,青涩得让人忍不住侧眸。 溧阳静静看着,裴琛安然睡着。 溧阳不知自己最后如何睡着的,一觉醒来,裴琛的手不安分地放在她的小腹上,她伸手推开,不过须臾,又摸了回来。 反复几回,她揪着裴琛胸.前的软肉,指尖微微用力,裴琛立即醒了,眼内朦胧,溧阳面带笑意,艳丽而不妖娆,眼眸弯着笑意,凝着清晨的美好。 裴琛登时醒了,溧阳心虚般收回手,说道:“近日虽说不早朝,可奏疏还是要看的。” “你占我便宜?”裴琛反应慢了几拍,好家伙,不袭击耳朵,改向不可言说的部位了。 她眨眨眼,溧阳面红若出水菡萏,低咳一声,未及说话,裴琛便已袭来,禁锢她的肩膀,不由分说吻上她欲开口的唇角。 清晨起的美好被莫名加重几分,溧阳被迫抬眼,眼前是少女晶莹的肌肤,她后缩几寸,胸腔肺腑内的气息不断被汲取,呼吸不畅,整个人处于风雨缥缈中。 出于求生的本能,她开始挣扎,双手在那人掌心中不断扭动,最后那股气息消耗时,裴琛终于松开了她,眼中弥漫着水泽。她恼恨,大口喘息,裴琛却说道:“一月三回,你欠我几回了。” 裴琛脑海里一片空白,一抹红晕悄悄地爬上脸颊,徐徐朝耳朵蔓延而去,旧日抵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向脑海里。 她很想抵赖,裴琛迫使她看着自己,她被迫扬起下颚,不知所措。 “殿下这般雨打海棠之色,让我很喜欢。”裴琛勾唇一笑,精神备好,眼眸弯弯如一泓泉水,清澈见底。她扣着溧阳,徐徐等待回应。 不上朝呢。 溧阳并没有回应,无论如何说都太过羞耻,与她的性子极为不符。裴琛逮住机会嘲讽她:“上回诱我的时候,你可是主动极了。” “主动与被迫是不一样的。”溧阳脸红如讨厌,耳垂红得滴血。裴琛伸手摆.弄她害羞得不能再害羞的耳垂,修长如玉的指尖轻撩几缕发丝,发丝落入颈侧,溧阳微动,长发向衣襟内撩去,溧阳深吸一口气,道:“你哪里像个病人。” 如狼似虎不像好人。 裴琛已非当初好糊弄的裴熙,闻言后不觉愧疚,亦不会躲避,反而轻笑一声,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且履行协议上的内容。” “哪里来的协议?”溧阳翻脸不认账了。 裴琛挑眉,脸上肌肤多了几分血色,嫣然如花,指尖拨动着长发,发梢撩过不该触碰之地,溧阳轻..颤。 溧阳眉眼横波,眼神警告了一波,裴琛无所动,反而好整以暇地打量她的唇瓣,“耽误时间的是你哦,我有许多许多时间。” 露骨的话让溧阳想起前世里裴熙的刁蛮,她有些傻眼了,更多是不适,上一回自己想利用傻孩子,想的不多,今日清晨前世的记忆反复涌向脑海,勾起两人前世的关系。 她轻咳意一声,暗骂自己不厚道,欲伸手揉揉自己的眉心,蓦地想起自己双手被她扣住,动弹不得。 “你且松开我,我欠你几回?”溧阳摆出一副“我认账”的姿态来,面色红得滴血,双手在得到自由便转动身子下榻。 裴琛笑得险些控制不住自己,伸手将人捞回按在榻上,天色大亮了,外间的光白得刺眼。 溧阳逃跑失败,半伏在榻沿,单手被扣在了自己的后腰,活脱脱成了犯人。但她没有生气,只觉得羞涩过人。 以前但她是裴琛倒也罢了,如今笑得她的身份,多少有些不堪。她忘不了裴熙是她曾经养大的女儿。 裴琛压着她的胳膊,凑至她耳畔:“裴铭了解我,我也了解你。你看似讲规矩重礼法,可骨子里还是有一股叛逆的,对吗?” 猜得极为准确。溧阳尴尬不已,脸贴在榻沿,长发缓缓下滑,几乎遮盖住了视线。 “你可以装作不了解我的。” “下回,你跑,我绝对不会说什么的。” “真的?”溧阳有些意外。 “待下下回,我将你锁在枕畔。” 溧阳睁开眼睛,想起裴琛描绘的画面后羞得几欲找个地洞藏进去,奈何她的威仪早就没了。若是曾经十五岁的裴熙,她故作严厉,裴熙会害怕。 可眼前的人是从地狱走来的裴琛,好歹做过多日的皇帝,怎么会被她三言两语哄骗。果 果然,孩子变坏后让人头疼。 裴琛笑得伏在她的脊背上,咬着耳朵说了几句话,溧阳脸色大变,下一息,衣裳褪尽。 她说什么? 我们换个姿势。 从后面。 白雪未及融化,殿前青砖照人,太医进进出出,顾夫人剥着甜橘遥望天边云层,嘴里叹道:“不念经的时日有些枯燥。” 话说完,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顾夫人揉了揉眉心,小脑袋不见了。 原来她的女儿不怕她,那人的女儿竟畏惧。果然,好孩子都是人家的。 “进来吧,若不给你进来,御史们肯定说我挟天子以令诸侯呢。” 八公主穿着樱草色红梅小袄,脚上鹿皮短靴,蹭蹭地走进来,噗通一声在顾夫人面前跪下,认真叩首:“见过姨娘。” 顾夫人托腮凝着她粉妍的小脸,不合理的问一句:“你阿爹呢?” “侄女无爹,只有阿娘。”八公主小小的后撤一步,眼中满是提防,好似下一刻顾夫人就会扑上来咬她一口。 顾夫人摆摆手,指尖指着内寝的方向:“去吧,别惹你阿娘生气。” 阖殿的宫娥闻言后,齐齐发出感叹:究竟是谁惹陛下生气? 接着是七公主进来,照旧噗通一声叩首,大礼参拜,口中姨娘喊得甜蜜极了。顾夫人心花怒放,摆摆手示意进去。 再是六公主扭扭捏捏地走进来,没有磕头,只按照规矩行礼,晚辈给长辈见礼。 “走吧走吧。”顾夫人又摆摆手。 她探头去望,五公主也要来了。一等等了一盏茶的时间,五公主没来,她恍惚想起人家被禁足了,出不得殿门。 片刻后,她轻咳一声,三人从内寝齐齐地走了出来,六公主眼神愤懑不平,刚想说一番天子为尊的大道理,嘴巴张了张就被七公主捂住嘴巴拖出去。 找死。 殿内的顾夫人摇头,不理会傻公主,自己一人继续吃甜橘,顺势等着家里两人。 谁料到了吃午饭的时候都没有等到人,她奇怪,先盯着陛下用了汤药,自己随意吃了顿午饭。 午时三刻俩人姗姗来迟,顾夫人对上两人的目光,跪道:“午时三刻,准备砍脑袋来了?” 溧阳垂眸,一抹粉妍在顾夫人的直视下悄悄爬上耳畔,顾夫人如何不明白,再度摆摆手:“陛下睡了,你们晚些再来请安。” 溧阳迫不及待地退了出去,裴琛憨笑一声,被生母一眼剜去,灰溜溜地出殿而去。 出殿后,溧阳不觉抚上自己红得烫人的耳朵,“陛下会生气的。” “陛下没功夫与我们计较,你去大殿,我去看看步军。”裴琛浑身畅快,脚步生风,脸颊红艳,那双漆黑眼眸愈发明亮。 溧阳看着她离去,心中愁绪又生,站立良久后才默默转身。 霜前冷雪后寒,天气冷得出奇,溧阳回到大殿,脸颊被风吹得发疼,殿外已有几人等候。陛下感染风寒,大殿下代为执掌朝政,没有二公主搅事,朝臣心中纵有不平,面上也不敢显露。 反而步军处多了几人,殿前司侍卫司的副将门都挤过来了,一席人坐在一起烤火,待见裴琛来后立即热闹气迎接,口中热情地喊着驸马。 驸马抬首看看屋门,险些因为自己进错了门,自己的步军怎么成了别人的议事堂。 裴琛被众人拉进屋,围着火说话。 眼前局势豁然明朗,裴琛被推到浪尖上,她不敢掉以轻心,伸手烤火,其他几人觑了一眼后都不知如何开口。裴琛起身说道:“太后召我,我险些忘了,各位来日再聚。” 不等众人说话,她抬脚走了,众人面面相觑。 出了步军,裴琛吩咐下属:“下次莫要让闲杂人等进门。” 话已出口,她只能去寿安宫给太后请安。相比较她们的忙碌,太后异常闲散,搭雪人烤橘子吃,日子过得极为舒服。 “裴琛来了,吃粉吗?”太后招呼裴琛近前。 裴琛进门就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险些没控制自己想吐,她忍着走进去,吐出一口气,“姑祖母。” 太后嗦粉,热情地招呼宫娥再去准备一份,裴琛摆手说不要,太后说道:“吃吧,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 裴琛哭笑不得,太后让人去洗些水果,拉着大孙子坐下,“是不是感觉不安?” 裴琛颔首。太后说道:“陛下多疑,却也是一位不错的君王,守成仁义,人无完人,哪怕是先帝也有诸多错处。眼前的磨难也是善事,对你们也是锻炼。你说的外放一事,我觉得倒是可以。” “孙儿正有此意。”裴琛打起精神,与其留在京城站在刀尖上舔血,不如去外间走走。 正好有些事也该结束了。 倘若裴琛的生命止在十八岁这年,那她的日子不多了。 第53章 火烧 从寿安宫出来,裴琛浑身轻松下来。之前的计划都被推翻了,几日间有谣言说陛下会立溧阳为太女。风头太甚,不如短暂避开,也好让陛下安心。路过墙角圈了一团雪,冰冷的触感让双手生疼。 冷到极致会疼。 哪怕是疼,裴琛也没有放手,取舍乃是人生中必要的选择。 她想殿下外放,于尘世中寻一屋舍,为百姓谋福祉,做一父母官,日出而出,日落而归,夜晚同眠,仅此而已。 站在大周权力中心,脚下踩着宫阙,她仰望浮云,愁绪如影而至。 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做,祭祀大典、两军首领、除夕、三公主成亲,外放。 她不由自主走到了陛下寝殿,顾夫人在丹陛上与宫娥说话,她遥遥去看,顾夫人一袭品竹色裙裳,发髻高挽,温柔如水。 走上前,顾夫人停了下来,眼神由凌厉化为几分淡然,眉尖微蹙,“你怎么又回来了。” “想您了。”裴琛低笑,面容绽开笑容,眼眸似雨过天晴的湖面,潋滟光色,是顾夫人从未见过的明朗。 顾夫人迟疑,觉得她的话很真诚,然而她觉得不对劲,将人提至偏殿。 殿内寂静,裴琛依旧淡笑,明净少年人让人眼前一亮,灼灼明艳,顾夫人看向她:“说吧,什么事?” “太后答应我陪殿下外放。阿娘,我功夫极好,会保护殿下平安而回。”裴琛微笑,带着晚辈的柔软,一句话打消顾夫人的疑惑。 那位素未谋面的姨娘死在了当今陛下的外放途中。 顾夫人抬眸,她的女儿早就脱离她的掌控,学会独立,看着身姿孱弱的人直起腰身,脊骨挺得直直的,不再以前那般卑微。 女儿的改变让她的生活发生很大的改变,她拿不定主意,沉吟不语。 她伸手抚摸少年人的发顶,微微一叹,“我知你有心避开,我愿意帮你。” “阿娘,你与陛下的情意是最干净的,不必脏了。我能、我也可以站在京城之中,顶天立地。”裴琛拒绝,目光沉沉,“我喜欢您能走出佛堂,爱与不爱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的,我不知您是谁,但我喜欢您,希望您走出囚笼。十多年的苦楚已然够了。” “我是谁……”顾夫人心中触动,茫然低唤,“我是谁,我自己都不知道。” 当年除了明昭外,几乎没有人能分清她们,包括帝后与父母。 若是有人能分清,只怕也不会发生那样的惨事。她掩面哭泣,裴琛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无论您是谁,顾上雪亦或顾上晗,您都是生下我的人,姓名不过是让旁人记住您的字词罢了。您还是您,天地间无人能取代您。我也只有您一个母亲,那人虽去,皆在她为爱追求中,是她自己意愿,错在她自己。” 顾夫人掩面哭泣,自己心口多年的情绪在这一瞬间爆发,她乖巧听话,不忍让妹妹伤心,到头来这些都是错的。 裴琛轻轻唤了声,“阿娘,您想过让的,对不对?” 姐妹二人喜欢一人,如何做,唯有一日退让。顾夫人便是主动退出的那人,她确实有错。明知陛下喜欢的她,却主动退出。 她的错并非罄竹难书,而是背叛了爱情。 她恨陛下让妹妹亡故,而陛下恨她是个懦夫。 阴差阳错,并非所有人都是那么幸运, “对。”顾夫人迟缓了许久,从悲痛中走来。 裴琛眼中含着泪光:“您与她有山盟海誓吗?” 顾夫人摇首。 裴琛睁大眼睛望着她,顾夫人哭哭笑笑,“我与她自幼送入京城,远离父母,我们二人相依为命,是世间最亲密的人。我的责任是在这座泥潭中保护她。她很乖巧,笨了些,有好吃分我一半,有好玩的哪怕行至半路也会来喊我。她只是笨了些,我曾想着让祖母招婿入门,定不让人欺负她。” “她不知陛下喜欢我,亦不知我喜欢陛下。她那么呆,却那么可爱,最后尸骨都没有送回来。我愧对父母,更对不起她。陛下与我倘若在一起,午夜梦回,我该如何面对。” “祖母说倘若她坏一些,我可以理直气壮地接受陛下的好。可她是那么乖……” 裴琛泪流满面,不是不爱,而是不敢爱。她们的恩爱,由顾上晗的尸骨堆积而成。 她沉默良久,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缘由,她的生母真是顾家长女顾上雪,死是那位是次女顾上晗。 “阿娘,您对不起她,裴家不需你来守护,天地之大,总有你的去处,不必扣住自己。” “阿娘,离开京城回余杭,您回去吧。” “阿娘,莫要困住自己了,你的错,我替您赎。” 时间的规则束缚人的言行举止,礼法律法是人头上的一柄刀剑,在此之外,还有德,是心的一柄剑。困住顾夫人不是律法礼法,亦不是世人的眼光,而是她心中的德。 裴琛上一世就看透了,自己喜欢嫡母,奢望与她归隐山间,到头来,殿下宁死不屈,维持心中的那柄剑。 最后溧阳死在自己的心剑之下。她霍然抬首,发现自己对上的不是宗族权势,而是心剑。 权势面前,尚且无力。每人心中的心剑不同,她被压得喘不过气。 顾夫人无力道:“我们的事情与你无关,裴琛,若爱不要想过谦让,人非圣贤。” 她的眼泪止不住,也有几分释然,“我想过等你长大,便去寻她。告诉她,陛下登基为帝做了仁义的君主,我让陛下记住了她一辈子。” 裴琛抬首,那股无力感涌上心口,“阿娘,何苦呢,放过自己,放过陛下。” “可我爱她……”顾夫人眼睛模糊,这么多年来,她无有一日忘怀过。她恨自己懦弱,更恨明昭的无能,那么多侍卫为何偏偏保护不住笨姑娘。 她恨明昭,偏偏又忍不住去爱。她说:“我时常让她去死,可我最想的是结束自己的命。裴琛,我的孩子,你可知晓最大的痛苦是活着。” 裴琛感觉到心痛,她握住顾夫人的手,恳求道:“死亡不是唯一的路,我死过一回,我很珍惜与您之间的母女情。您喜欢我,我尊重您。您为了我,活下去,我陪您回余杭散心,去见舅父姨娘们,好不好。” 悲伤打开一丝缝隙,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痛苦。 “裴琛,我们回不到过去了,她不肯放弃,我难以回头,这才是折磨。倘若我死了,所有的事情终止,对所有人都好。”顾夫人轻笑,眼中蓄满眼泪,她抬手摸着裴琛莹白的肌肤,“你、让我很骄傲。” 裴琛回道:“我喜欢您,尊敬您,不想失去您。” “裴琛,我知晓你喜欢溧阳,你看溧阳的时候,眼中含着光。”顾夫人不自觉弯了唇角,打开心扉,眼睛模糊,“我是过来人,知晓你的喜欢很深,她若是让你去死,你能受得住吗?” “我在梦中,杀了溧阳,我万分痛苦,恨不得代她去死。”裴琛坦然,她知晓近乎二十年的心结已很难解开,以前她奢求陛下与顾夫人之间回到过往,今日才知执念已深,解不开了。 活着是顾夫人最大的努力。 裴琛没有姐妹,无法感受到她的痛苦,只想她活着。 顾夫人呼出一口气,拼命按住自己的心口,“我让她去死,便是希望她能放过自己。后来她真的放过自己,有了如今的八公主。我们、回不去了。” 这一刻,她的心在绞痛。 “我们沉迷于年少的甜蜜,折于年少,岁月辗转中,活成了对方厌恶的人。” “先帝将我们放于温室中,却不知温室里的花朵能否经历过寒霜。” “裴琛,你们未曾经历温室,却知严寒酷暑,是你们的福气。” 她望着虚空,放空自己,低眸看向那张与妹妹相似的脸颊,道:“陛下不喜欢你,也是因你与你的姨娘极为相似。我们姐妹二人看着相似,其实是不一样的。世人只是不了解我们罢了。” 裴琛静静听着,顾夫人将心事都吐露出来,缓缓眨眼,看着女儿更像是在看自己的妹妹,欣慰地笑了,“你聪明多了,我时常再想她那么笨,以后该怎么办。我还没想好以后,就没有以后了。” “裴琛啊,我是谁呢。” 裴琛痛苦极了,她一字一句道:“你是顾家嫡长女顾上雪。” “可你的生母是由陛下赐婚的顾家嫡次女顾上晗,我是顾上晗。”顾夫人迟疑了许久,说话的语速如老者,“我是顾上晗,顾上雪早就死了。” 裴琛阖眸,不忍再看,她将自己困住太久了,面对神明,面对世人,她活成了顾上晗。 或许,只有面对陛下的时候,她才是顾上雪。 裴琛不知该如何劝,她活在了自己搭建的痛苦世界里,第一回,裴琛才知顾夫人活得如此痛苦。 裴琛无法解局,生平所学,智谋才学、武功剑法都失去了作用。她面前的妇人如同两面人,精神失常,连自己是谁都不知,每日的念经成了逃避的唯一办法。 这一刻,裴琛上前抱住她,沉默无言,您说您是谁,您就是谁。 裴琛将顾夫人送上出宫的马车,再待下去,她害怕顾夫人会疯魔。 元辰驾车,亲自将人送回去,裴琛忍不住滑下眼泪,回身却见丹陛之上站着一人。 她想起顾夫人的话,倘若殿下让她去死,她如何承受得住呢。 陛下如何承受得住。 裴琛回身,遥遥行礼,明昭触碰她心爱之人的孩子,浑身一颤。少年束发,像极了那人。明昭如避邪魔般后退几步,仓皇而逃。 天色尚早,她无去处,殿下见朝臣,她不能去见殿下,走走停停来到寿安宫。 见到太后,她第一句话便问:“您告诉我,我的生母是谁?” 太后眼皮一跳,罕见地砸碎了手畔的茶盏,怒喝一声:“你发什么疯呢。” 慈爱热情的老者勃然大怒,死死凝着裴琛。裴琛走上前,徐徐跪了下来,“她不知自己是谁,我无法解惑。” 谁能解惑呢,谁能告诉她:你是顾上雪。 可又能回答那句:可你的生母是由陛下赐婚的顾家嫡次女顾上晗,我是顾上晗。 “您当年为何答应她扮成顾上晗嫁入裴府。” “因为、我……”太后面露愧疚,“我分不清她二人。她告诉我说她是顾上晗,明昭拼命呼喊她是顾上雪,我该信谁。倘若一个人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那让旁人又该怎么做呢?” “她是怎么死的?”裴琛抬首,“尸骨无存吗?” “我没有见到尸骨……”太后凝眸,深深叹气,“哪怕一块骸骨回来,她也不会如此痛苦。试问,谁能接受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妹妹高高兴兴出门,死讯传回,一块骸骨都没有。裴琛,我最大的错应该是没有分清她二人。” 裴琛跪坐在地上,太后呆坐良久,徐徐说道:“我至今不知她究竟是谁。她一直说自己是顾上晗,陛下说她是顾上雪。陛下是唯一能分清她二人,可她也是最痛苦的人。” “那年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陛下点名让顾上雪陪同外放,我不答应,我拒绝了,我顾家的女儿岂能被她差遣。后来,顾府人传话说大姑娘跟着去了,我虽恼恨,可知晓她们互相喜欢。我不愿棒打鸳鸯,可后来死讯传来,你阿娘奔袭千里指望去捞一块骸骨。” “最终无果。回来后,她失魂落魄地说她是顾上晗,愿意嫁去裴家联姻。招摇将军喜不自胜,当即应允。再后来的事情,裴开战死,你阿娘生下你,将你送到我的面前。裴琛,你若问我,她是谁。我只能说,她说她是顾家嫡次女顾上晗。” “其余,我也不知。还有一事,当年她一刀捅了明昭,明昭卧床三月。” 裴琛瞪大了眼睛,良久无言。太后疲惫不已,挥挥手示意她退下。 裴琛麻木地走出寿安宫,双脚如同踩在浮云上,整个人飘然欲仙。她说帮,可自己也陷入进去。 帮这个字成了最大的讽刺。 她不死心,打马去王府,顾朝谙不在,她抓住顾修仪追问:“我阿娘是谁,是你的第几个姑母?” 顾修仪被吓得瑟瑟不敢言语,她一再追问,他才说道:“听闻姑母闺名顾上晗,是我的第二个姑母。大姑母早逝……” 余下的话,裴琛没有再听了,疯狂地跑出王府,抓住马鞍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顾朝谙在国子学,裴琛以驸马的身份打开国子监的大门,一路畅通无阻,最后将顾朝谙从大殿内拖了出来。 顾朝谙吓得胡子抽了抽,被外甥虎狼之色吓得魂不附体,“大外甥,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舅父,我问您,我阿娘是谁?是您的姐姐吗?”裴琛大口喘气,她不信就没有人认出来。 顾朝谙愣了一瞬,外甥如疯如魔,必然不是问简单的问题。他思考了须臾,简单说道:“她说她是顾上晗,是我的二姐。” “不要说她说,我要你说。”裴琛眼眶微红,她感觉很委屈,天大的委屈,偏偏说不出口。 顾朝谙缓缓吐了口气,“我知道你的意思,她是谁很重要吗?我已有十多年没有见过她了,哪怕父母去了佛堂,她也不见。对不起,我不知她是谁。” 一瞬间,裴琛泪水决堤,“你们为何分不清呢。你们是至亲的骨肉,血脉相连,你都不知她是谁。” “对不起。”顾朝谙垂首道歉,“她是谁不重要了,我授人无数,传道受业解惑,可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因为我心里,亦是不解之惑。哪怕先帝在世,她也无法回答你。因为你阿娘自己坚持自己是顾上晗,我们分不清,便无法辨别。” 裴琛苦笑:“当真是讽刺。” 她转身走了,周围嘈杂的气氛与她格格不入,她踩在柔软的土地上,感受到人世间的喧嚣。 她在想:如果顾夫人对我不好,我便可以不用参与进来。顾夫人是谁,与我无关。如今心中横了一柄剑,我跨越不过去了。 她恼恨,偏偏又什么都做不得。 回到府里,她走到了佛堂外,木鱼声如魔咒般在耳畔响起,她累了,她错得离谱。她不该求顾夫人入宫,两相折磨。 她又回到屋内,白露白霜相迎,她提不起精神,将人都赶了出去,自己枯坐在窗下,脑海里乱成一团乱麻。 无人给她解惑。 可答案又那么明显。 这一刻,她感觉出陛下的孤寂,明白陛下对她的厌恶。若是自己,也会厌恶。 坐到暮色四合,有人开门,她自黑暗中抬首,看向对方。溧阳点灯,道:“对不起,我也不知道她是谁。” 裴琛麻木地看着她,泪水忽而决堤,溧阳凝眸:“你将她当作母亲了?”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难过。你说她那么痛苦,偏偏应允我入宫。”裴琛自责,她刚感受到母亲的关爱便肆无忌惮的去毁灭。 溧阳望着她:“陛下是寂寞的。”陛下的寂寞,唯有她一人知晓。 裴琛不敢抬头,溧阳俯身坐下来,“裴琛,你觉得她是顾上雪,陛下觉得她是顾上雪,便也足够了。你二人是她最重要的人。” 其他的,争不得,强求不得。 裴琛没有接话,她问道:“她怎么死的?” 溧阳不言,难以启齿。裴琛抬眸,“所以我阿娘不是矫情。” “不是。”溧阳语句艰难。 裴琛沉默良久,她可以杀人,可以去争可以去抢,唯独此事帮不了她。你不能说:你忘了姨娘,与陛下重新开始。 那道坎跨不过去了。裴琛终于看透了,难怪这么多年来,太后不问,顾家人不管,是管不得问不得。 “殿下,我很幸运。” “不,我们不是幸运的。”溧阳否认,待我们过完明年,才会是幸运的。 裴琛笑了笑,道:“我们是幸运的,我们至少爱过,朝朝暮暮过,够了。” 溧阳没有接话,朝朝暮暮过,是不够的。 陛下痊愈后,定在十二月祭祀,步军随行,裴琛忙得脚不沾地,溧阳交还朝政,得了几日清闲。 过了初八,她欲回一趟余杭,裴琛身子弱,一路风霜对身子不好。她请了假期,暗地里出城,带上三百禁卫军,府内精锐随行,哪怕裴铭有意跟来,她也不会有危险。二来她不参加祭祀大典,算是避一避风头,近日里有谣言说陛下有意立她为太女。 策马不停至余杭,裴琛得知她离开的事情后直接去问太后。 太后意外,道:“我不知晓,她只知她为你谋三军欲立小八为太女,我不赞成。一旦立储,她届时便名不正言不顺了。” 裴琛气得翻眼睛,太后缩了缩脑袋,小辈大脾气,也是惯出来的。 厉害的人有些脾气,也在情理之中。太后这么安慰自己,说道:“年前应该会回来的,避一避风头也是好的,你无事去你阿娘跟前转一转,她一人挺寂寞的。” “晓得了。”裴琛郁闷至极,人走已经走了,她能怎么办呢。 晚上回府,家里空荡荡的,地面上依旧热闹非凡,她提着‘明浔’‘裴琛’去佛堂,又提着食盒。 这回,顾夫人拒绝见她了。 裴琛将狗儿与食盒递给婢女,嘱咐道:“我亲自做的菜,希望夫人可以吃一些。” 那一日后,她再也没见过顾夫人。顾朝谙说他有十多年没有见过顾夫人,姐弟二人成了陌生人。或许是顾夫人怕父母怕兄弟认出她的身份,殊不知,世间除了陛下外,再无人识得他。 回到卧房,三公主又送来一份银子,她看着数字般的银子,心中毫无波动。 她该如何做才能力挽狂澜。 躺在床上,她有许多时间思考。 翌日,她在裴府管事的引领下找到了姨娘的陵墓,站在坟茔前,倒吸一口冷气,墓碑上写的是顾上雪的名字。 痛苦的记忆回旋,她不忍直视,忍着想要劈断墓碑的想法。 她跪了下来,烧了纸钱,她问管事:“这是衣冠冢吗?” “是的,顾大姑娘尸身没有找到,我们夫人悲伤下立了衣冠冢,但夫人从未来过,让我们年年清扫拜祭。” 裴琛跪得笔直,此处并无尸身,她想说的话就算说了,姨娘也不会知晓。 冬日寂寥,顾夫人选的地方很好,深处冬日也见碧绿的枝叶,一年四季常青。 简单祭拜后,她回府而去。 月中之际,溧阳到了余杭。顾家祖籍余杭,顾家女学闻名天下。顾夫人除去顾朝谙这个兄弟以外,还有几个姐妹,多年未曾有来往。年少时见过,感情尚可。 溧阳寻到她们,她们嫁给了当地富户,并没有走仕途,她们管着女学,将女学经营得很好。 溧阳进入女学,扑面而来的是蓬勃朝气,屋舍构造不及京城繁华,山清水秀间让人心情极为愉悦。她见到了顾氏姐妹。 顾氏姐妹不认识溧阳,她们也非寻常人,从溧阳通身华贵的气质看出了她的身份。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将人请入内堂说话,赶走了其他人。 “殿下来余杭可是为了我二姐?” 顾氏由四女一男,顾朝谙便是唯一的男孩,好在他长得很正。姐妹四人出落得极好,说话的顾家三女顾朝云。 “我来是想寻找当年顾家双生姐妹的乳娘。听闻她离开京城后回道余杭了。”溧阳坦言。 三人落座,顾朝云淡笑,“您找乳娘做什么?” “孤想知晓双生姐妹可有不同之处?”溧阳垂眸。 顾朝妩笑了,“殿下既然说了,我姐妹自然去找,不若您去顾府休息,我等找到后送去府上。” “孤等不得,姨娘可带我直接去寻。”溧阳说道。 顾朝云年长,迫不得已问一句:“殿下去寻旧人,可是京城裴家出事了?” “二位姨娘,你们见过我婆母吗?”溧阳平心静气地询问。 “不瞒殿下,我们未曾出过余杭,不曾见过两位姐姐。” “幼时也未曾见过?” “未曾。” 溧阳扶额,头疼得厉害,打起精神说道:“孤只是想知晓我夫君的生母究竟是顾家长女还是次女?” 顾朝云淡笑:“有何区别呢?” “自然是有的。” “殿下,对于我们乃至天下而言,并无区别。她是谁,她自己最清楚。” “倘若她不清楚呢。” 顾家姐妹二人的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震怒,顾朝妩年岁尚轻,不解道:“我二姐姐痴傻了不成?” “或许是傻了,夫君整日愁眉不展,我才来此查一查。姨娘们若知晓去处,大可直言,不必忌讳,与顾家与朝堂无关,是裴家是家事。”溧阳徐徐开口,试图说服两人。 论及家事,姐妹二人应该会放心。 果然,两人对视一眼后,起身说道:“殿下随我来。” 溧阳紧步跟上。 顾家是余杭大家,有百年底蕴,顾朝谙这一支定居余杭已有六十余年。府内婢女都是家生子,乳娘亦是,都是家里知根知底的人,两位姑娘长得后,乳娘回到余杭颐养天年。 两位姑娘有两位乳娘各自照应,二姑娘的乳娘去岁就死了,唯有大姑娘的乳娘活着,家里买了宅子单住。 进入一进的宅子,就见一老者蹲在门前的菜地里摘菜,她的眼睛很好,看着两位姑娘就笑了,“三姑娘四姑娘,你们怎么来了。” “贵客临门,你速拜见。”顾朝云小声提示。 乳娘年轻时见过许多贵人,陛下皇后都见过,闻言也不见惊慌,徐徐看向贵人,努力睁开眼睛:“不会是哪位贵人?” 溧阳说道:“我是顾家二姑娘的儿媳,有些事情想问您。” 老者面色发白,同溧阳招招手:“进屋说。” 溧阳尾随老者入屋,顾家姐妹回马车上细说。 老者给溧阳倒了一大碗茶,碎碎地念叨,“我知晓你想问什么,她二人很像,有时候我也分不清,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大姑娘稳重些,人也风趣,二姑娘可爱些,总被大姑娘逗。” “如何分辨二人?”溧阳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您是大姑娘的乳娘,应该知晓当年死的是谁?” “死的是大姑娘。大姑娘出门去了,我早起就没见到她。自那日后,二姑娘就聪明许多。我怀疑离家出走的是二姑娘。可府里的那位姑娘一口咬定是姐姐走了,兼之二姑娘的乳娘也说自己没认错,我就不好说什么。”乳娘回想旧事。 “说来也是奇怪,大姑娘死后,二姑娘一夜间似乎长大不少,聪明了些,也稳重许多,如同大姑娘一般。” 溧阳微微动唇角:“她二人身上可有分别的胎记?” “要啊,大姑娘肩膀处有一红色胎记,如同红豆。” “二姑娘没有吗?” “我不知道了,我只伺候大姑娘,不晓得二姑娘有没有。”乳娘叹息。 溧阳略有些失望,女子身体极为重要,岂会被外人轻易看到,除去贴身伺候的婢女以及母亲外,无人知晓她们身上的痕迹。 乳娘絮絮叨叨说道:“二姑娘笨了些,但她对大姑娘很好,有时她们一起闯祸,二姑娘总是很讲义气的主动承担责任。她们二人姐妹关系可好了,可惜最后大姑娘走了。” “我记得有一回,大姑娘被人推入水中,她不会游泳,二姑娘不由分说跳进去,那日差点丢了小命。二姑娘烧了几日才醒,大姑娘吓得哭了几回。” 溧阳察觉哪里把部队,“大姑娘不会水?” “以前不会,我走后,不知可学会了,二姑娘自小就会。”乳娘迟缓地说了出来。 溧阳豁然开朗,如溺水中的人抓住一根稻草,她立即辞别老者回京。 顾家姐妹一路相送,溧阳与两位姨娘道别,邀请二人入京去女学,毕竟京城女学才是大周女子入仕的关键。 “殿下厚爱,我姐妹二人不会入京的。”姐妹二人直接拒绝了。顾朝妩年岁小,藏不住心思,坦然说道:“倘若我们入京,顾家必会受人诟病,有兄长与姐姐足够了。” 溧阳不好再劝,时间急迫,领着人匆匆回京。 祭祀过后,朝臣见识到了陛下的第八女,她的面貌与陛下有几分相似。她是唯一一位尚在襁褓中便被陛下收养的公主。 八公主早慧,陛下亦选取少傅教导她的学业,京城内都在议论八公主的相貌。 裴琛早出晚归,每日回去都会去佛堂,顾夫人始终不肯见她。她无奈去求教太后。 太后出了馊主意:“我这里有几件你姨娘的衣裳,不如你拿着回府换上,她保准会见你了。我与你说,你姨娘有些呆,你也装得呆一些,不要那么聪明。” 裴琛嘴角勾起,“您又想看戏,对吗?” “这等之事情怎么可以是看戏,我在教你做事。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太后哼哼两声,吩咐婢女去找一找二姑娘的衣裳。 裴琛抓着字词的漏洞:“不是大姑娘吗?” 太后老人家眨眨眼睛,望望虚空,沉默以对。 裴琛咬牙,想瞪一眼,太后揪住她的耳朵说道:“要有礼貌,长辈有错,晚辈不可提,何况是长长辈的错。” 长长辈?裴琛想吐槽太后的说辞,拿到衣裳就被丢了出去。 有碍养生。 裴琛忧心忡忡出宫,拿着衣裳不知所措,万一刺激狠了,顾夫人想不开怎么办呢? 她挂念着溧阳,溧阳在做什么呢? 溧阳下了快船后,进入官道上,日夜赶路,眼看着京城在即,半路上杀出一股劫匪,她勒住缰绳,府兵立即将她护在中间,行成一个包围圈。 这一趟,她知晓会愈发裴铭,果然,对方不死心。 裴铭握长.枪,马上朝溧阳行礼,“长公主殿下。” 溧阳勒住缰绳,淡淡对视,她平心对待,没有震惊没有恼恨,亦没有慌张,她说道:“永安楼一别,君可安好?” “不大好,但也不错。”裴铭高傲地抬首,“你与她相聚了吗?岁月消逝极快,你可要珍惜时间。殿下,等她死了,臣还可以做你的驸马。” 溧阳眉尖微蹙,没有过多纠缠,露面不平,已近黄昏,行人不多。她吩咐元辰速战速决。 元辰颔首,立即策马上前,一柄斩.马.刀闪过寒光,直至裴铭面门,裴铭不慌,俯身于马上避让。 两人的兵器都适合马战,裴铭枪.法精进不少,百招后,元辰不敌,断情忙去替补,元辰退了下来,吩咐余人围攻。 裴铭亦有不少人,兵器不同,双方混战,裴铭骑马至溧阳跟前,元辰挥刀阻止。 “殿下,你莫怕,我只想与你说几句话罢了。”裴铭轻笑,面若冠玉,肌肤在天光下显出白皙,五官略显凌厉,浑身凝着杀气。 元辰皱眉,坏人长得这么妖孽,让好人怎么过下去。 溧阳沉吟一瞬,问道:“你想说裴熙?” “说她做甚,弑父的逆女,入不得轮回。”裴铭语气嫌弃,“我们说说裴琛。我对她的了解远胜于殿下对她的了解,她做什么,我都知晓她的下一步是什么。如今三军无法整合,她应该很丧气。” “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将权势看得那么重吗?你了解她又如何,我们要的从来不是权势。我如今有她,足够了。元辰,杀她。”溧阳觉得恶心,尤其是那句‘我对她的了解远胜于殿下对她的了解’。 裴铭被元辰阻拦,两人陷入焦灼中,溧阳静静看着,无一丝慌张。 随着日落,暮色四合,众人视线受制,厮杀的速度慢了许多,元辰这时护着溧阳先离开,断情绝义断后。 对方人数不少,武功不少,裴铭并没有受伤,见人离开,策马去追,一逃一追。 追出去十里地,一阵羽箭朝裴铭射出,裴铭翻下马背,溧阳揪住缰绳,回头看向地上躲避羽箭的人。 这时后方来人,裴铭夺了马逃离,弓箭手尾随,溧阳没有再看,领着元辰回京。 愿一回,上天保佑。 一路奔袭回京,路上无风无浪,入京城后,她下马行走,走不过三里地,裴琛打马而来,欢快的身影如风般跃至眼前。 “你回来了。”裴琛朝溧阳伸手,“我带你。” 溧阳不愿,那么多百姓看着呢。她翻身上马,与裴琛并肩,“你怎么在此处?” “我让人盯着,你一入京城地界,我就赶来了。”裴琛目光流连至她泛红的脸上,脑海里有几分混沌,溧阳面容淡然平和,唇角挂着重逢的笑容。 两人招摇过市,并肩行走,至裴府门外,裴琛跳下马,绕至溧阳马前,伸手去接她。 溧阳说道:“我又是刚学马,不需你如此殷勤。” “我想殷勤,我伺候好你,你也高兴些,晚上好……”裴琛欲言又止,不厚道地笑了,左看看右看看,确认无人听见后牵着溧阳进府。 “一路可辛苦?” “尚可,京中如何?” “京中稳定,并无大事。我与太后商议明年外放一事。” 溧阳脚步一顿,诧异地看着她:“你的步军不要了?” “不要了。” “不成。”溧阳不肯,好不容易走到今日这一步,岂可这么简单放弃呢。 “回屋再说。”裴琛不敢抬首,怕自己对上溧阳的眼眸后自己就会放弃初衷。 两人走至半路,绕过园囿,忽见老屋方向有火光。裴琛呆了呆,松开溧阳拔腿就跑,“殿下、佛堂。” 溧阳亦是浑身发麻,艰难地吞了口唾沫,高声唤来仆人,“快去佛堂灭火。” 白日里好端端地为何起火了。 溧阳不顾往日仪态,提起裙摆跑去佛堂,佛堂已烧了大半,屋梁坍塌,黑烟蔓上云层,她寻不见裴琛。 “驸马去哪里了?” 无人应答。 裴琛冲进了火海里,佛堂内浓烟呛人,她本就病弱,置身浓烟中已然感觉无法呼吸,趁着自己尚且能呼吸先冲进顾夫人常待的佛堂。 顾夫人坐在蒲团上,面上一片茫然,裴琛过去抓住她的手腕,“你疯了吗?” “不是我放的火……”顾夫人抬首,身后神明已烧着了,火焰很快就扑到她的身上。 但她丝毫没有感觉,反有几分释怀,静静看着困住她的神明付之一炬,她露出笑容,与裴琛说道:“你看,神明都是假的,他被烧了。” “我们出去吧。”裴琛抵唇咳嗽,恐她挣扎拒绝浪费时间,抬手将她劈晕。 顾夫人还要开口,后颈一痛,刚想骂孽障,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中。 第54章 失忆 冬日干燥,佛堂阴暗五官,佛前的明灯长亮,顾夫人念经时不愿有人在旁,婢女们各自忙碌,等火势蔓延之际都不敢进屋去找人。 裴府大火,烧毁了庭院,火势蔓延至门前的花卉草木,万幸无人受伤。唯一的伤者顾夫人还是被裴琛一掌劈晕的。 顾夫人安顿在客院,青莞诊脉,裴琛追问她:“脑子那里的病症,你能查出来吗?” “脑子?顾夫人举止有异吗?”青莞问。 裴琛心有余悸,念及那日顾夫人疯魔之色,她整个人麻木了,“偶尔,有没有药让人忘记旧事?” “你要让她忘记旧事?”青莞陡生疑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往,从懂事起至今日,心事过往都是一个人的秘密,如今要将这等秘密都抛弃,简直旷古罕见。 她问驸马:“顾夫人过往有痛苦之事?” “我怀疑是她自己放火欲,如此痛苦,不如忘了往事重新开始。”裴琛下定决心。 过往如云烟,挣扎之中陷入万般痛苦,多年来奢望神明救赎,到头来反是一场空,兜兜转转选了最难堪的解决办法,不如主动忘怀。 她也曾想过忘了那些旧事,奈何自己陷入太深,权势美人反而让自己愈发痛苦。度日如年,愧疚与爱似一座囚笼,越挣扎越痛苦。 自己做不得主,皆因自己是棋中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青莞被说得糊涂了,入府多日来,佛堂是一禁忌之地,顾夫人深居简出,除去公主驸马大婚外露面,几乎不出佛堂,似戴上枷锁般伴着青灯古佛。 她轻轻叹了声气,“夫人愿意吗?” “她必然不愿意,她觉得活着是痛苦。”裴琛艰难地吐露出一句话。 青莞震惊,“活着为何是痛苦?” “所以我想让她忘了前尘。”裴琛揉揉眉心,难过与无力齐齐涌上心口,嘱咐青莞:“你先去准备,我需入宫一趟。” 她不能做决定,还需太后定夺。倘若太后与她意见一致,大可实行。若太后不愿,她也不能强制地喂药。 一侧的溧阳久久无言,静静地听着两人言语,她亦在想:裴熙为何不用药忘了她。 黄昏日光瑰丽无双,朦朦胧胧地映照着云层,她凝神皱眉,余晖落在肩至,衬出冰冷无暇的面容。 裴琛匆匆入宫,青莞愈发觉得不安,她没读过什么书,不懂什么大道理,但谁愿意失去自己的记忆。 “公主,驸马是不是疯了。” “顾夫人引火,她疯了。”溧阳端坐窗下,端起茶水轻轻抿了口,齿间回香,她对上青莞不安的视线,“你是毒三娘,下毒都不怕,今日为何就慌了。” “我下毒都是得罪我之人,夫人好吃好喝待我,我无法下狠心啊。”青莞畏惧得厉害,顾夫人是皇亲国戚,稍有不慎,她脑袋就没了。 她搬了凳子在溧阳跟前坐下,“顾夫人有什么过往吗?” “多年前有一桩事轰动江南,你可知晓是哪件事?”溧阳不隐瞒,青莞来自江湖,比她们年长些,应该有所耳闻。 青莞算了算顾夫人的年岁,联想裴府耳闻,细细推算,说道:“可是那桩官员出行被当地富绅绑架一事?” “你猜对了。”溧阳垂眸,神色冰冷。 青莞咋舌:“与顾夫人有什么关系?” “那名官员是陛下,死的是顾夫人的姐妹。” “当时整个江南不宁,饶是如此惨烈,顾夫人为何困住自己?”青莞不明白,就算感情再是亲厚,人死了也怨恨不到自己。 溧阳叹道:“陛下外放,央求顾夫人跟随,先帝不允,后驸马的姨娘顶了顾夫人的名字前去,顾夫人便扮作她留在家里。” 青莞张大了嘴巴,“她们是孪生姐妹,一模一样?” “对,一模一样,无人能分清。后来的事情你都知晓,不必我多说。”溧阳转首看向屋外,过往会让人一辈子痛苦。 “也就是说顾夫人顶着妹妹的名字活了下来?造孽啊,可是顾夫人为何不放自己?是她自己要去的,与顾夫人并无关系啊。” 溧阳不答,她们之间的爱恨纠葛不宜被外人知晓。 青莞也不追问了,皇家秘事知道多了,容易活不长久,她转身看向床榻上昏沉的妇人,哀叹道:“她自己不肯放过自己,外人能做什么,或许忘了那段记忆是最好的。” 裴琛入宫简单说明来意,太后直起身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她又闹自杀?” “以前闹过吗?”裴琛震惊,不是初犯啊。 太后自觉失言,不肯再说了。裴琛无语了,“都这个时候了,您还藏着掖着,孙儿准备求一味药让她忘了那些事情,重新开始。” “那你去求药吧,毕竟命最重要。”太后轻易就答应了,舒服地躺了下来,懒洋洋说道:“她若忘了那些事情,指不定活得开朗些。毕竟她还年轻呢,再嫁也不是问题。” 裴琛:“……”太后娘娘思想可真想得开。 “您不反对?” “不反对,放手去做吧,她二人今生都解不开,至死方休。我也舒坦些,我犯的错,你去赎罪,恰好恰好。”太后说着就将锅友好地递给了晚辈,丝毫不顾及裴琛的神色。 裴琛直叹气,“您能不能说些正经话,您又犯什么错了。” “当年我若不跟随先帝,她二人也不会离开余杭来京城与我作伴。”太后感叹过往。 裴琛拔腿就跑,若这么说,先帝也有错,不该收养陛下,压根就不能这么算。 裴琛匆匆回府,进屋时累得喘气,溧阳守着顾夫人,唯恐她醒来再闹一出。裴琛走到她跟前坐下,将入宫的事情都说了一遍,直嚷着太后不正经。 “她若正经些,只怕早就跟随先帝去了。既然她答应,便让青莞配药。”溧阳轻笑,她懂事起,太后便与众不同,先帝那样厉害的人,杀伐果断,三言两语就被太后说得抬不起头里。 她轻轻一笑,如冰山融化,裴琛心里暖极了,“我有些不安。” “我也不安,只怕太后也是,将决定权才交给了你。做决定才是最艰难的人。”溧阳心神不定,此事是什么样的后果,她想都不敢想。 顾夫人将陛下忘了,陛下会不会震怒。她本就孤寂,连最后一点念想都没有了,那该怎么办。 站在陛下的角度,她想都不敢想。或许,这是不一样的惩罚。 我曾爱你,而我如今,将你忘怀,再见时,你我只是君臣。 两人都是一样的心情,坐在一起,溧阳圈住裴琛的腰肢,自己将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上。 床榻上的顾夫人并无醒来的迹象,裴琛惊魂未定,精神恹恹,目视前方,眼珠都不动了。 夜色黑沉,徐徐吞噬着光明,几颗繁星忽闪忽闪,似婴儿调皮的眼睛。 溧阳心疼裴琛,“你回去休息。” “我还没想好。殿下,我虽说累,但心是满的。”裴琛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有家人的时候才有烟火,我希望她能长长久久活着,如太后一般。” 溧阳轻笑,如春风,她凝着近前的一盏灯火,火焰燃烧,“我明白你的感受。” 裴熙自幼无母,五年孤寂,如今有母,顾夫人又是那般出尘,对她尽心,怎么会不喜欢呢。 两人挨着守了半夜,裴琛推着溧阳回去,“你还要上朝呢,我守着就好。” “你问问夫人自己的意思,她若愿意,千好万好,若是不愿意,你先不要打草惊蛇,免得刺激她。” 溧阳被推至门外,深夜冷风灌入脖颈,冻得她发颤,裴琛回屋娶了大氅给她披好,殷切嘱咐:“我都晓得了,你快些回去休息,误了朝会,陛下会怪罪的。” 溧阳依依不舍的离开。 裴琛转身回屋,略微松了口气,床榻上的人翻身坐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她:“孽障,你想做什么?” 裴琛粲然笑了,“您醒了,您吓死我了,活着不好吗?就算死也换一种舒服的办法,引火太痛苦了,烧成干尸,丑死了。” 与顾夫人时间待久了,裴琛说话也有些不正经。 顾夫人冷声说道:“说,你想做什么?什么我不愿意就不要打草惊蛇,你二人欲对我做什么?” “先说您为何想不开?”裴琛搬了凳子在顾夫人面前坐下,意欲审问。 只她还没坐下,顾夫人抬脚踹翻凳子,她愣了下,“您这是做什么?我好歹守了您半夜呢。” “我生你的时候用了三天三夜。”顾夫人平静怒怼,“你冲进火场做什么,觉得自己活得长了?” 裴琛品了品话意,悠悠一笑,“您关心我呢,我知晓您喜欢我的。” “别自恋,说你要对我做什么?”顾夫人神色晦暗。 裴琛呵呵一笑:“青莞有一种药,可以让您忘了过去的事,不如我们试试?” “你先给试试,让我看看效果?”顾夫人友好发问。 裴琛一怔,“我吃它做什么,我又不痛苦。” “我觉得你挺痛苦的。”顾夫人面不改色的继续怼女儿。 裴琛叹气,“我吵不过您,不如我跟你找几个小姑娘,忘了陛下,如何?” “我给溧阳送几个小姑娘,让她忘了你,如何?” “您好好说话。” “你好好做你自己的事情去,管我的事是觉得活得时间长吗?” 裴琛无语凝滞,灯火下的顾夫人如同街面上吵架的妇人,她能够用最道:“地面不要钱吗?” “阿娘,我们回余杭,可好,我送您回去。回到余杭,您忘了陛下,忘了姨娘,重新生活。”裴琛苦口婆心地劝说,恨不得将药灌进顾夫人的嘴里。 “我给您送回余杭,你忘了公主,可好?”顾夫人故意学着女儿的口吻,眼梢微扬,“那是我活了这么多年留下的东西,你一副药就让我忘了,你想得美,滚出去。” “我在您的饭菜里下.药。”裴琛黝黑的眼眸呈现几分不耐。 顾夫人骤然起身,衣袖翻飞,掠起的风将榻前的烛火掀灭,吓得裴琛眼皮一跳,下意识转身就跑。 跑出门不忘威胁一句:“您从现在开始就不要吃饭喝水了。” “孽障。”顾夫人低声骂了一句,转而又笑了。 她何时想寻死了,火是自己烧起来的,与人无关。 裴府大火一事,左邻右舍都已知晓,唤了家仆前来慰问。裴府管事道婢女偷懒,佛堂里的烛火被风吹倒后烧了起来。 女帝知晓后,特地将溧阳留下询问细节。 溧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一说了出来,女帝高坐龙椅良久无言。大殿森严肃穆,寂静中透着冰冷,溧阳望向陛下,觑了一眼,陛下眼眶通红,似是极为难过。 溧阳垂眸,徐徐退出大殿。 她跨过门槛之际,女帝出声询问:“溧阳,她醒后可有说什么?” “臣不知晓,不若陛下自己去看。” 女帝再无言语。 溧阳亦有几分难过,揖礼离开。 出了大殿,年关将近,各部忙得脚不沾地,三公主明蕴忙得不见人。溧阳反而轻松良多,回到户部衙门,下属们都在忙,她四处走动,熬至午时回府去了。 裴琛也从宫里刚回来,庭院被烧,请了工匠们开始翻修,府内进进出出,忙作一团。靠近年关,管事们都要见主子禀报事务。裴琛哪里有时间处置,索性都丢给顾夫人。 顾夫人进府多年,第一回与管事碰面,手中捧着账簿,犹豫不决,裴琛询问怎么了,她说:“我不会看账簿。” 裴琛捂住眼睛,“太祖母当年没有教您吗?” 太祖母虞氏当年生意横跨南北,赚得金银无数,顾夫人是在她跟前长大,竟然不会看账簿,说出去要被人笑话死。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自己的不适,顾夫人轻飘飘地开口:“我不会,你姨娘会,你将你姨娘魂魄招回来替我看账簿。” 闻声而来的溧阳听得发笑,眼看着裴琛再度吃亏,她上前揽过责任,“我来吧,驸马陪同夫人出去走走。” “我怕我会被气死。”裴琛坐下来,眼露星辰,唉声叹气地招呼溧阳近前,“殿下吃饭了吗?” “还没了,驸马用过?” “都没吃,你俩回去吃饭。”顾夫人看着账簿,打算再耗会劲。 裴琛不肯走,拉着溧阳留下,“我们陪阿娘一起走,伺候您。” 顾夫人:“……” 冬日里的午膳不如春日精致,时间不能放长,一路走来都冷了,大多的时候都会吃暖锅。顾夫人爱吃暖锅,中午三人坐在一起吃了暖锅。 裴琛涮了片牛肉放在溧阳的碗内,勤快极了,又夹这个,又夹那个,顾夫人看了两眼,“要么安静吃,要么出去吃,选一个。” 溧阳发笑,按住裴琛的左手,微微一笑,温和美丽,“夫人,我昨日刚从余杭回来。” 气氛陡然变了,顾夫人抬首,将夹来的青菜放在裴琛的碗里,慢悠悠说道:“你查到什么了?” “乳娘年岁大了,说了许多您和姨娘的事情,姐妹情分,感天动地。”溧阳直视顾夫人,“您不会泅水,对吗?” 顾夫人恍若未闻般给了夹了块鱼肉,“我会泅水。” 裴琛不信,不怕死地掺和一句:“不如您去水里试试?” “我将你丢进水里试试?”顾夫人横扫女儿一眼。 裴琛得意笑说:“我会泅水。” “少来糊弄我,你不会泅水。”顾夫人面色如旧,轻易戳破女儿的谎言。 裴琛面色微变,一旁的溧阳反应极快,轻笑道:“成亲后,我教她的,她会泅水,您不会,但姨娘会。” 顾夫人抬首,对上溧阳探究的视线,语气温和下来:“我现在很清醒,我知道我是谁,溧阳,你去余杭就为了查询旧事的话,你怕是白走一趟,我这个人无心,就算我知晓自己的身份,那又如何呢?” “好好活着,忘记旧事。”溧阳斩钉截铁,“不然我们随时给您喂药。” “口气不小,你与陛下性子倒是不同。”顾夫人停下筷子,冷眼看着,眼中并无波澜,相反,她在给溧阳施加压力,“你若想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情,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与明昭的事情,解不开。我死了会与她葬在一处。” 裴琛又想说话,溧阳睨她一眼,溧阳感觉出一阵苦涩。 太苦太苦了,不如忘怀。 她不说话了,给裴琛夹了只鸡爪,示意她啃鸡爪,莫要说话了。 三人沉默,心思难解,再多的话都是浪费,舌灿莲花面对顾夫人也会落荒而逃。 吃过饭,溧阳领着裴琛走了,不客气的将一众管事丢给顾夫人,并且说了年礼一事,让顾夫人按照好安排。 接着,两人扬长而去,窈窕身姿,顾夫人气得拍桌:“你不是说你来吗?” 来个鬼哦,公主也会骗人。顾夫人头疼不已,管事们将未处决之事如倒黄豆般说出来。 “宫里的年礼如何安排?” “殿下嫁进来,公主府的年礼是不是走裴家的账目。” “已有几户人家送来年礼,我们该如何回。” “夫人、夫人、夫人……” 顾夫人端坐,目光沉沉,打量着账簿,溧阳比明昭更可恨,掐着她的软肋行事,这么一比较,明昭就会干吼,毫无心算。 溧阳是一头狡猾的狐狸。 午后,暖阳照人,树下摆了一张床,两人舒服地躺在床上,阳光眯住眼睛,溧阳睁不开眼睛,裴琛将纱帘一并扯下。 朦朦胧胧间,纱帘萦绕,光微有黯淡,真真切切,隔了一道纱帘,外间人看不到床上的景。 两人脱了外裳,身上盖着厚的毯子,裴琛寸寸逼近,溧阳冷冽的光落在她秀气的鼻梁上,目光幽深,“裴琛体弱,不会水的。” 裴琛露出无所畏惧的神色,双手圈住她的腰肢,溧阳不耐,道:“你看听到了。” “我听到了……” 裴琛话说着,双臂忽而用力,被子盖过头顶,彻底阻绝了外间视线。 被下黑蒙蒙,什么都看不清,唯有耳畔粗.重炙热的呼吸。 溧阳不适应,裴琛扣住她的双手,肆意吻合着她的眉眼、鼻梁、侧脸,最后是耳朵,单单漏了唇角。 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前者似乎多像一些。 溧阳惊.颤,裴琛散落的发梢似羽毛般清扫肌肤,落在了心口上,火在燃烧。 被下空气稀薄,一人待着尚可,两人不肯出去,空气便不够用了,溧阳呼吸渐渐重,整个人晕晕乎乎,裴琛却如常人一般正常呼吸。 折磨耳朵多时,她终究吻上了她的唇角。溧阳感觉整个人处于秋风中,缥缈不知去向。 她快透不过气了。 几息的功夫裴,裴琛松开她,她立即扬起脖子呼吸,裴琛趁机咬住她的脖子。 羞耻的声音自口间溢出。她急忙制止裴琛,话未出口,唇上一重,所有的话都被堵住。 她想说话,想制止,裴琛越发高兴。 溧阳松开双手,反而勾着她的脖子,鼻尖萦绕着她的体香,没有疏冷,略带几分香甜。她贪婪这缕气息,扬起脖子贴上裴琛的耳廓,问道:“倘若我忘了你,你会怎么办?” “我守着你即可。”裴琛心猿意马,随意回答,而后抵着她的额头,眼中含着难以言喻的情愫。 被下太暗,溧阳视线一片模糊,眼前似被一层层薄纱笼罩,她看不清,呼吸微滞,她想掀开被子,窥一缕阳光。裴琛不肯给她机会,甚至扣住她的双手,不让她有所动作。 依旧那么霸道不讲理。溧阳深想,她喜欢裴琛是霸道,爱是不讲理的。 她轻笑一声,裴琛嗔怪道:“你笑什么呢?” “笑你傻。”溧阳主动吻上裴琛的唇角,柔弱无骨般贴向她的怀抱。 红唇艳丽,如火燃烧,萦绕一缕梨花香,似乎多年的梨花醉,让人一醉不醒。 裴琛意外她的主动,情丝徐徐将她二人缠绕在了一起。 今年下过了两场大雪,原本以为年前都不会再有雪了,白日间晴空万里,晚间徐徐飘了雪花。 裴府侧门停了一辆青布马车,马车规制中规中矩,并无特殊之处,也看不出府邸徽记,雪中久候,如磐石纹丝不动。 雪花渐渐大了,如棉絮,不过片刻就将马车顶端淹没,车内中探出一只素净的手,徐徐挑开车帘,露出一角。 侧门的门人不知所措,马车不走,车内人也不下来,雪越发大了。 不知何时,马车徐徐动步,如蹒跚老者在地上慢慢着,入宫门,哒哒继续前行,在寝殿前停下。 明昭从马车上走了下来,雪花密密集集,她未曾动步,扬首望着天际,雪花落于眼睫上,迷住了视线。 站了许久,浑身都是雪花,她如大梦初醒般抬脚,雪太冷,终究抵不过心冷。 她抬脚,踩在雪花上,至寝殿前至止步,她望向象征大周权势的殿宇。 权势,她有。 她曾想做先帝一般的君王,驰骋沙场,平定四方,她接手之际,四方太平,她愿意做一守成的君王,实行仁政。 她并无过错,百姓和乐,海清河晏,可为何对她这么残忍呢。 台阶就在眼前,她走不动了,痴痴的想,呆呆的望,她问:“朕的错,当真罄竹难书,无法原谅吗?” “为何宁死不肯原谅呢。” “顾上雪,你当真如眼前的白雪,冰冷无情。” 她的心绞痛不已,二十年了,何时能结束,当真不死不休吗? 她看着面前的雪,捂住心口,再见即是地狱,不见又是思念,她该怎么做呢。 伺候女帝的女官见状不敢上前,刚想开口就见陛下吐出一口血,染红了脚下的血花,人却稳稳地站在原处。 女官惊恐,立即扑上前,“陛下。” 明昭摆手示意她莫要惊慌,自己抬上台阶,一步步上前,先帝说帝王本就无情,哪怕有情也要忍着,不可露于人前。 她听话地使尽力气走上台阶,一步步,踩至最后一阶上,她回身俯视众生,努力睁开眼睛。 先帝,您教的,朕都在做。 可您未曾教朕,如何面对心爱之人。 当年那一刀,朕忍了,可她依旧不肯饶过朕。不肯绕过朕便也罢了,她放过自己,可好。 “陛下……” “陛下……” 女官惊恐地借住了女帝倒下的身子,口中大呼太医。 明昭卧于地上,临睡前接住了一片冰冷的雪花,顾上雪啊,朕不奢求你的原谅了,放过自己吧。 错的是朕。 陛下晕倒,女管惊恐地去寿宁宫求救。太后闻言,叹息一声,“我就知晓她会出事,何苦呢。” 太后躺于榻上,面色凝重,女官跪地苦苦哀求,太后说道:“瞒住此事,去裴府找那名叫青莞的大夫。” 大雪纷飞,内侍敲开了裴府的大门,女官亲自求见公主驸马,禀明内情。 溧阳倒吸一口冷气,前世两人未曾有交集,这辈子因为她们儿亲事多有几面,如今看来,这样的见面并非是善事。 陛下是大周天子,若有好歹,天下臣民该怎么办。她茫然,裴琛微叹:“不如不见的好。” “既然太后要青莞,我送青莞入宫。驸马,我晚上住清凉殿。”溧阳放心不下,令人备下衣物,又披上大氅。 裴琛送她出门,握着灯笼,将自己的手炉塞给她,小声说道:“夫人处,我让人十二个时辰盯着,不会有事。” “我知道了,你身子弱,快些回屋。”溧阳被雪花眯住了眼睛,眼睫轻颤,雪花融化成水。裴琛抬手擦去那滴雪水,目露温柔,“她们的事情,先帝与太后都无法解决,且看天意。” 溧阳领着青莞登上马车,青莞记得那个故事,再观公主冰冷的神色,她不敢言语。 马车在寝殿前停下,两人匆匆下车,内侍替青莞提着药箱,趁机与溧阳说道:“解不开的情结不如用情蛊解。” “她连活都不想活了,如何会在意情蛊呢。”溧阳不赞同。 青莞说道:“倘若中情蛊的一方是陛下呢?” 她窥破了故事未完的一面,尽力地出了馊主意。 溧阳脚步不停,风雪眯住眼睛,回道:“可若她不肯,眼睁睁地看着陛下驾崩呢?” “那、那就不是情,是恨。”青莞打了哆嗦,不知是被吓得还是风雪冻得,总之,她害怕了。 入寝殿,青莞至榻前诊脉,溧阳询问几句内情。女官道陛下出宫,回来后在雪中久立,先吐了一口血,至丹陛上便晕了。 溧阳凝眸,沉默许久。青莞诊脉后,问了几句平日饮食情况,提笔开了药方。 她下笔很快,写完后递给溧阳。溧阳不懂药方,吩咐人去煎药。她问道:“是何病症?” “气急攻心,吐出一口血或许是好事。”青莞说道,“但是长此以往,不出五年,殿下该懂。” 溧阳闻言后算了算,陛下确实还有不到五年的时间了。陛下身子挺好的,鲜少生病,去得的时候反而在笑。 那时她不懂陛下为何笑,如今懂了。 殿内温暖寂静,青莞寻了一处坐下,病人未醒,做大夫的就要留下。 溧阳实在榻前,陛下脸色苍白,唇角亦是如此,紧皱眉头,想来梦中也不舒坦。她坐下后,心反而不宁。在陛下身上,她看到了裴熙。她死后,裴熙是不是也是如此呢? 风雪肆虐,殿内温暖如春,青莞昏昏欲睡,宫娥贴心地搬来一张软榻供她休息,她倍感贴心,倒下来就要睡,想起一事抓住宫娥的手:“明早可以吃鸡吗?” “啊……”宫娥被问傻了眼。 青莞松开她的手,嘟囔一句:“明早吃鸡哈,别忘了。” 宫娥反应过来,乖巧地应了一声,青莞这才舒心睡去。 溧阳不困,坐在榻前守着陛下,眼中浮现裴熙的相貌,心疼得厉害。 裴府内的裴琛躺下,同样不眠,披衣而起,走到客院前,屋内灯火依旧明亮,她靠近,示意婢女莫要出声。 她走到窗下,里面不时传来念经的声音。佛堂烧了又如何,只要有心,处处都是佛堂。 她推开门,屋内的霍然抬头,对上裴琛如霜似雪的琉璃眸子,她有些迟缓,裴琛说道:“阿娘该睡了。” “不困。”顾夫人垂眸,低头间,发间一缕白发露了出来,沧桑不已。 裴琛说:“您昨夜如何睡的?” “你敢。”顾夫人站起来,恶狠狠地望向女儿。 裴琛笑靥如花,乖巧道:“我敢。” 顾夫人气呼呼地丢下经书,走向内屋,裴琛跟了过去,如看犯人一般看着顾夫人脱衣上榻,然后她也脱了衣裳,迅速爬上床。 顾夫人气炸了,“我不想看见你,你还往我床上爬,你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的,我喜欢您,从未和母亲睡过觉,想和您睡一夜,试试有母亲关怀的滋味。”裴琛利落地钻进被窝里。 顾夫人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孩子是自己生的,自己忍着,她咬牙问:“你妻子呢?” “入宫照顾她娘去了。我独守闺房,我就来照顾您了,好了,睡觉,不要说话,大灰狼来吃你了。” 裴琛拉着顾夫人停下,掖好被角,舒坦地闭上眼睛,丝毫没有理会顾夫人吃人的眼神。 母女二人歇在一处,顾夫人有些尴尬,睁眼看着屋顶,身侧的孩子很快入睡,耳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她侧身,看着裴琛恬静的睡颜,这一刻,她的脑海里空了,心也跟着安静下来。 那张脸太熟悉了,好似妹妹还活着,不曾受到虐待。 闭上眼睛,她回到年少,清晨就会看到妹妹明媚的小脸,她握住了裴琛的手,心中燃起些许希望。 阿晗。 雪落了一整夜,清晨起还未停,明昭如常醒来,睁开眼睛的瞬息,溧阳惊喜:“陛下,您醒了。” “嗯,该上朝了。”明昭坐起,眼中无光,神色憔悴外,并无其他异样。她看向溧阳,再看向伺候自己的女官,道:“朕无事,上朝吧。” 溧阳退开,女官扶着陛下落地,宫娥鱼贯而入,秦子义站在角落里,溧阳抬眸,两人四目相对。 溧阳先侧开身形,秦子义俯身揖礼,姿态优雅极了,煞是好看,精致的五官配上官袍,无端显出飒爽之色。 望着她,溧阳生起古怪的心思:若陛下真的喜欢秦子义,该有多好。 然而这么多年来,无数美人送至陛下跟前,陛下若喜欢,也不会有今日。 陛下与先帝一样钟情,却没有先帝的运气。 大雪纷飞,朝会如旧,已近年底,奏疏如雪花般飘向大殿。散朝后,溧阳被召进寿安宫。 太后坐在躺椅上吃烤红薯,大方地赏赐溧阳一块,溧阳没有胃口,太后懒洋洋说道:“不必在意她们的事情,你婆母大婚的时候,陛下闹着去抢亲,我让她去抢了。先帝与我闹一回,我没搭理。我给了陛下机会,她也抓住了你婆母的手,最终呢。” “陛下没成功吗?” “你婆母拿着匕首一刀划向她的手腕,险些将整只手剁了。溧阳,顾家的女子性子之烈,皇权律法都奈何不得。”太后用勺子挖了一勺红薯,冷笑一声:“你们别掺和了,恨着也不错。” 溧阳起身行礼,“臣明白了。” “你婆母肯吃药吗?”太后问一句。 “不肯。” “偷偷的下。她觉得自己忘了更加对不起阿晗,唯有时刻记着。她念经是信任神明吗?她奢求自己心静,奢求自己无欲无求。人活着,心中有情,便生贪念。”太后说道。 溧阳不知该如何接话了,站在原地默默听着。 “好了,长辈的事情不必去管了。” “太后,我知晓她是顾上雪。也有办法证明她是顾上雪。”溧阳沉吟良久,道:“乳娘说大姑娘肩上有个红豆大小的印记,二姑娘会泅水,大姑娘不会。” 太后抬首,望向溧阳精致的五官,“你证明她是顾上雪又能怎样?” “她该以自己的名字活着。” “那又能怎样?她会如常人一般好好活着了?你昭告天下她是顾上雪,你信不信,晚间她就能自尽离开。”太后砸了勺子,喘了两口气,道:“我说过,皇权律法都奈何不了她。她的命不是命,是罪过。我与先帝尝过很多种办法,解不开。” 明昭跪在她面前忏悔,痛哭流涕,不见她有丝毫动容。 先帝曾问:“她那么美丽端庄,为何如此烈性。” 溧阳阖眸,她尽力了,对不起,裴琛。 雪在午时停了下来,裴琛拉着顾夫人出门走动,走着走着,裴琛捏了个雪团放入顾夫人的后颈。 顾夫人再也端不住了,丢了碍人的大氅,团了一大团雪就要去报仇。裴琛左挡又躲,一脚滑下,顾夫人立即追了上来,斜勾了唇角,大方地将雪铺在了裴琛的面容上。 “要不是你身子差,我必将你做成雪人供他们观赏。” 裴琛抓了一团雪直接摔在了顾夫人的面容上,翻身,迅速爬开,然后逃之夭夭。 顾夫人被冰得打了冷颤,喊着孽障别跑,婢女们笑作一团。顾夫人站起来,晕头转向,呼唤两声无果后,只能之下哑巴亏。 她留情,裴琛反而猖狂。果然,孩子不能宠,要狠狠摔着。 顾夫人四处去寻孽障,先去了新房,不在。 找去书房,只见三两幕僚在说话,不在。 顾夫人精疲力尽回到自己暂时居住的客院,门口堆了一个雪人,手拿扫把,外披着她的大氅,活脱脱的泼妇骂街。 “告诉账房,三月内不准公子去支取银钱。” 裴琛从屋内走了出来,嬉笑一阵,说道:“我早就不用家里的钱了,你奈何不得我。” 顾夫人一脚踢倒雪人,凌厉非凡,慢悠悠地抬首看向裴琛:“我也练过功夫的。” 先帝跟前三个女孩皆善骑射,更由名师教导,岂会是寻常弱女子。裴琛惊讶,不及多想,拔腿就跑。 回到卧房惊魂不定,她深吸一口气,直接倒在了软榻上,太吓人了。 她刚喘了口气,门就被推开了,吓得她坐起来,做好随时翻窗逃跑。 来人是元辰,她探首看向驸马,“属下有事禀告公主。” “公主不在,你先说是何事?”裴琛坐了下来,拍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息,做好事真难啊。 元辰小心翼翼说道:“那日裴铭截杀我们,公主设计,他吃大大亏,弓箭手追至河畔,他与下属跳入河内。弓箭手不肯放过,朝水中放箭,河水红了,不知他有没有死。” 第55章 赊账 那日,元辰护着公主先行,弓箭手一路追随,裴铭熟悉地形,身下座骑又是千里良驹,奔袭极快,弓箭手略输一筹。 一路追赶,裴铭带伤跳入翻滚的河水中,弓箭手岂可甘心,当即朝着那一处射箭,河水被染红。他们派人来打捞尸体,一直找到下游都没有见到尸体。 裴琛闻言后,无端笑了,“他福大命大,岂会死。你让他们去找找沿路的医馆与大夫,拿着裴铭的画像去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元辰领命下去了。裴琛在屋内休息,暂时喘息。 她累了,阖眸小憩片刻。醒来后入宫去步军走一圈,下衙时分去户部接公主回府。 简单过了几日,到了年底封笔,百官休朝,屋顶上的雪花融化了大半,明日便是除夕。 欧阳家送了厚厚的年礼,每样都是最好的,白色的皮毛,万里挑一,无一点杂质。各种精贵的补药送了一车,摆满了庭院。 裴琛让人将白色的皮毛送去了顾夫人处,自己留了一张虎皮做毯子,溧阳则留了一张红狐的皮毛做大氅。其余的送去宫里给太后。 太后今年赏赐许多珍品,都是有市无价的宝贝,裴琛意外,溧阳看明白,太后老了。她若薨,东西都会封存宫里。这几年来,她将东西陆陆续续散给晚辈以示宠爱。 珍品封存库房,除夕这日,陛下身子未愈,不再设晚宴,各府过自己的即可。 裴琛邀请舅父顾朝谙表弟顾修仪来府内过年,未曾想顾朝谙去找好友,顾修仪回余杭去了。三公主厚着脸皮悄悄去了欧阳家,六公主拉着七公主出城寻一株绿梅,不在宫内。 太后习惯一人,不喜晚辈打扰,邀请一圈还是府内三人。 顾夫人本要拒绝,裴琛不肯,死缠烂打地将人哄骗出来,放炮竹迎新年,三人围炉吃着暖锅。裴琛说着京城内的趣事,溧阳不善言辞,偶尔会附和,气氛极为融洽。 顾夫人安静听着,一杯接着一杯饮酒,目光澄澈,她似千杯不醉,一连喝了几壶。裴琛被她灌醉了,靠在溧阳的肩膀上,拖着她的手捂自己的脸颊,痴痴地喊着殿下。 顾夫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了笑,“阿晗,你还是那么没用。” 低头照顾裴琛的溧阳浑然一颤,顾夫人晃晃悠悠地抬起酒盏再度饮了一杯,她咽了咽口水,抱紧了裴琛,想提醒,又恐惊醒顾夫人的美梦。 烟火鸣放,子时将近,又是一年过去了,明日便是新的一年。 她们都要长大一岁,溧阳眼中蕴着笑,捧起裴琛冰冷的手背,俯身深深吻了。 不求你长命百岁,唯愿你享常人之寿。 顾夫人终于醉了,站起身对外走,遇见门口守卫吃着糖葫芦的元辰,她瞧向了元辰手中的剑,不及二话抽出元辰的剑。元辰震惊,素日里端庄温雅的夫人竟利落地抽出她的剑,丝毫不拖泥带水。 顾夫人托着剑走在雪地中,一袭青色裙裳,温柔得体,偏她拿起剑飞跃而起。一剑刺破长空。 溧阳不惊讶,太后说过,她膝下三个孩儿,六艺无一不落下。 重重灯火下顾夫人一剑横空,剑的寒光在火光月影下刺眼,她以剑为舞,坚韧利落。她醉了,脸颊微红,偏偏眼睛又那么亮。 她是高兴的,也是肆意的。 这么多年来她没碰过酒,也没有醉过,更没有碰过刀剑。她有满腔恨意,无处可泄,又有无尽委屈,无人可诉。 月下剑花成影,洒脱极了。元辰惊讶,“原来剑可以舞得这么优雅。” 廊下灯火瞳瞳,院内的诸人看得不敢眨眼,那抹身影缥缈又那么近。 顾夫人跃起,一剑劈开枝丫,柔软的身体在空中翻腾,她慢慢地落地,大口大口喘息,脊骨挺直,目光冷冷。 元辰张大了嘴巴,原来剑不仅有杀人的作用,还可以作舞,且舞得优雅倾城。 顾夫人晃悠两步,走至元辰跟前,将剑递给她,自己回屋休息去了。 溧阳始终抱着裴琛,摸着她的脸颊,说:“你错过一场好戏了。” 怀中人烂醉如泥,被她的母亲灌醉了。溧阳轻笑,与婢女合力将人扶回屋。 空中是不是鸣放烟火,若站在高处,必然可见满城烟火,火树银花不夜天。 裴琛酒醉后很乖,不哭不闹地躺着睡觉,溧阳给她擦拭,看着她睡觉,自己在新年热闹的气氛中沉静下来。 待婢女退下后,她俯身,吻上裴琛柔软的唇角,气息香甜。 裴琛眼睫动了动,溧阳将脸贴近她的胸膛,感受到了沉稳的心跳声。溧阳摸着自己的心口,自己的心跳声略快。 时间禁止,天地间仅二人,她的眼中本覆盖一层阴郁,难以化解,随着时间消逝,眼中化为温柔。 她不想起身,就这么静静贴着。裴琛只着一身寝衣,襟口微开,露出雪白的肌肤,肌肤白皙柔腻,一向清冷的人有些坐不定了。 溧阳望着她被酒染红的脸颊,眼中开始蕴着潋滟水色,她脱了衣裳躺在她的身侧。 温软的唇瓣擦过眉眼,隐着一分媚意,轻轻一碰,媚意刻入眉眼,滑落心口。 裴琛醉得迷离,感受到触碰后,她徐徐睁开眼睛,感觉流露在外的肌肤被掌心触碰,她感觉到了一团火焰。 “熙儿……” 裴琛听到一声低唤,与往日清冷的声线不同,更没有疏冷,反而有几分绵软。她感觉这句话将自己带入云端,躺在云层之上,飘然欲仙。 屋内烧着炭火,虽处冬日,犹自温暖。 裴琛心口上落了一只蝴蝶,轻曳震动翅膀,震动出暖暖的风,又让人心痒。她努力吞了吞口水,口干舌燥。 她被醉意搅和,昏昏沉沉间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她只觉得热,那只蝴蝶环绕自己不肯离去,她该怎么办。 明明是冬日,她却感觉出了烈日炙烤,口干得不行。 她努力赶走醉意,努力保持清醒,昏昏沉沉地与酒劲抵抗。 眼前多了一张她夜思梦想的面孔,清冷出尘,她贪恋的凝视,她问:“我在做梦吗?” 回应她的是炙热的吻。她愈发沉迷,不愿醒来,脑海里晕眩得厉害,梦中人的吻由唇角辗转至蝴蝶之上。 那只蝴蝶真美啊。 她翻身抓住那只蝴蝶,试图将蝴蝶占为己有。蝴蝶惊异一声,她捂住了蝴蝶的嘴巴,猛地扯..开她的衣领。 初一这日,溧阳送给陛下一物,一副新作的画。 画中女子着青衫,持剑而跃,英姿飒爽,雪花飘落在她的发丝上,白了黑发,蹉跎了岁月。 秦子义不解,久久望着画中人,她问陛下:“这是溧阳公主吗?” 陛下未答,将画卷抱入怀里,径直走入内寝,不准任何人跟上。 入内寝,她将画卷放在榻上,垂眸细细观赏,好似看见了那人雪中作舞,那般英气逼人。 良久后,她将画像悬挂起来,放在自己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余生怕只有此作伴了。 初一,她一人在宫里,送画的溧阳去太后宫里做客,吃了半日新鲜的点心后,太后让人去请女帝。 “我们打麻将。” 溧阳与裴琛轻笑,等陛下来后,四人落座。 太后与先帝偶尔也会打几圈麻将,溧阳从小就看会了,裴熙则是半懂半不懂,一圈下来,只她一人没有胡牌。太后怜惜她,“你需要什么牌,便与我说,我给你放炮。” 裴琛看看自己的牌,再对上太后的视线,道:“您是在算牌吗?” 太后面上的笑意戛然而止,女帝笑了,溧阳抿唇,太后不悦道:“我这是帮你。” “不需您帮,我好像懂了规矩。”裴琛不信太后会帮她,牌局上六亲不认,哪里会有那么好的人。 太后睨她两眼,“小辈要尊重晚辈哦。” 裴琛摸牌,摸到三筒,她看了一眼太后,再看桌面上,出现三张二筒了,两张三筒。陛下与殿下都缺这一门,只有她和太后需要。 她默默地将三筒放到自己的牌中,然后打出了一筒。太后咦了一声,“你怎么打了一筒。” “因为我不打算胡牌了,挑着这些不能胡牌的牌出啊。” 太后气极了,溧阳摸牌,打出一张,太后摸到了一张牌,不是她要的。她看着裴琛,“大孙儿,听闻你要搬家啊。” “春日里搬。”裴琛勾了唇角,扫了一眼自己的两张三筒,其实她刚才已经听牌了,一筒和三筒,听二筒。 但最后一张二筒在太后家了。 太后说道:“我给你送些镇宅之宝吧。” 裴琛挑眉,看向太后,自己抓了一张牌,东风。她看向自己的三筒,问太后:“什么样的宝?” “没想好,也有可能是稻草扎的草人,也有可能是世间罕见的宝贝。”太后挑起眉梢。 裴琛默默打出一张三筒,太后拍桌:“胡了。” 女帝哀怨地看着祖孙两人:“不准这么打牌。” “我问她要了吗?她自己打出来的。”太后伸手朝几人要钱,笑容满面。 溧阳无奈轻笑,看了一眼裴琛的牌,好家伙,陛下听七条,她家三张,死死扣着不放。 初一这日结束,裴琛输得底朝天,美滋滋地拉着溧阳回府,拐道去了顾夫人处,顺势说了今日的情形。 “一牌没成?你可真败家,下回不要玩了。”顾夫人停下手中的佛珠,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太后都会赢,也是被你喂饱了。” “她说送我一个镇宅之宝,我就让她高兴高兴。” “哟嚯,你和先帝有的一比,太后听五筒,她家都自摸了,愣是打出一张五筒让太后胡牌。” 裴琛立即笑了,笑得肚子疼,顾夫人扫她一眼,唇角微弯,“赶紧走。” 裴琛高高兴兴地走了。 初二这日拜舅家,顾朝谙不在府上,两人便在府上设宴邀请好友,将几位公主请来,又在外院给赵康意等人开了一桌席面。 热闹至黄昏,众人醉了大半,顾照林抓着裴琛的袖口,混沌的思绪将她整个人掩埋。她看着驸马:“我遇驸马如遇再生父母。” 林新之问她:“你遇我呢?” 顾照林眨了眨眼睛,望望天,望望驸马,贝齿咬合,红唇漾着艳丽:“倒了八辈子霉。” 众人大笑,林新之险些哭出了声音,裴琛笑得直不起腰,林新之将她拉至角落里接着痛饮。 一缕琴音不知从何处飘了过来,悠扬缓缓,琴音慢而缓,柔美无痕。众人听得入神,忽而间,琴声急骤,如暴雨将至,大雨滂沱,众人惊讶。一段过后,琴音萧索,似入秋日,满目萧条,闻者落泪。 短暂几息后,琴音缓缓改变,如裹冷意,吹过阵阵冷风,令人置身于大雪纷飞中。 一曲终了,众人如沉睡梦中,久久难以清醒。溧阳抬首,顾夫人的琴音很好听,再观裴琛,听得如痴如醉,她玩笑道:“明日去找你阿娘学一学。” 裴琛淡笑,“学不会了,不学了。” 顾照林听得往门口走去,溧阳令人唤住她,“琴音是我家婆母所弹,她不喜人打扰。” 众人这才清醒,顾照林憨笑道:“我闻声想去寻找,是我唐突了。” 酒醉的人似乎清醒了,起身要告辞,林新之哭得眼眶通红,青莞笑话她,两人又是一番怒怼,众人又不走了。林新之气得拂袖离去,顾照林多看青莞一眼,然后与众人一道告别。 散席后,主家两人舒服地躺在床榻上,裴琛呼呼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便是初三了,两人没什么长辈,都不用走动,这日窝在家里腻歪。 初四这日开始出门走动赴宴,许多府邸开始从初四开始设宴邀请亲朋做客,溧阳收到的帖子摆成山。裴琛不多,原主病歪歪的,不愿出门走动,时日久了就无人邀请,如今送来的都是她现在交好的。 两人不会分开,选了一家重合的府邸,稍作打扮后,元辰驾车,至主人家做客。 两人去岁刚成亲,一至主人家府邸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两人身上,尤其是裴琛这个病秧子,去岁大放光彩,让人眼前大亮。 大周民风开放,女子可出门,筵席依旧分男女席,女子席面在后院,男人在前院说笑,各自分开。 裴琛留在前院,婢女将公主引去后院夫人们说笑之处。她一去,旁人都不敢说话了。她在前朝,就是太子般的人物,夫人们不敢随意开口,只好干巴巴地坐着。 溧阳寻了角落坐下,一人品茶,主人家陪坐片刻后起身去招呼旁人。 入席之际,她与主人家一桌,主人家极力招呼她,不敢分心。 好不容易挨过午饭,她起身离开,前院的裴琛已在马车里等候,两人一起离开。 初五这日,两人照旧出门,午后便回。 两人都觉无趣,初六就推了所有的宴请,窝在家里腻歪。初七这日,太后宴请京城内有品阶的妇人们入宫赴宴。两人推拒不得,梳洗打扮后,来到顾夫人的屋外。 顾夫人不愿动弹,照旧念着自己的经书,裴琛劝了两回,她不愿意去,裴琛说道:“你出去看看,再不出去,旁人都不知晓了。这回是太后设宴,您不能驳她面子。” “我驳她面子又不是第一回了。”顾夫人阖眸,口中继续默念经文。 裴琛落寞地走出来,溧阳安慰她:“如今很好了,火烧佛堂的事情一回就够了,逼得太甚不好。” 两人入宫赴宴,路上遇到许多有品阶的夫人们,似乎进入一个循环中,朝堂上女官凋零,不复先帝创业期繁荣。 裴琛惋惜,溧阳说道:“公主们无心朝政,不利于朝堂。” 溧阳想起太后说的一个故事,九龙夺嫡。大周有八位公主,性子各异,能认真为百姓做事的不多。倘若如故事里的九位皇子般能力卓著,何愁朝堂不兴。 两人缓步走着,裴琛却说道:“殿下该养些自己的朝臣了,忠心于自己忠心与百姓,而不是忠心于权势。林新之虽说有丞相之才,可心不在百姓,弄权误国。” “你不是要外放嘛?”溧阳说道。 裴琛一噎,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她默默地闭上嘴巴,微微叹气,外放是她梦寐以求的,可溧阳如今呢,根基尚浅,根本无法与陛下抗衡。 溧阳观她愁眉苦脸,不觉轻笑:“你为何想着外放呢?” “我想和你过二人的日子,简单些。”裴琛委屈道。 溧阳叹气,“你太贪心了些。这几日来,我日日陪你,你可高兴?” “高兴是高兴,就是时日太短了,短短七日在岁月中如何能够呢。”裴琛摇首。 我们将来不会有简单相伴的时日,你心中有百姓,有天下,怎么会放心与我相伴。 两人行至寿安宫,许多夫人们在外间站着等候召见,两人径直入内,太后正与几位国公夫人说话,见她们来后温和笑了,“一旁坐着,外面冷,不要出去走动了。” 国公夫人们看着一双人,笑吟吟地夸赞,太后并不吝啬言辞,大力夸赞,好叫这些人知晓她是满意溧阳的。 裴琛不耐这般虚与委蛇的谈话,随手拿起一侧的点心慢慢咀嚼,唇齿留香,点心含着水果香味,溧阳同样不喜。两人的性子有些相似,溧阳精心养大裴熙,曾想过裴熙为君,大周必然是一番新的面貌。 她不止想过一次将幼主拉下来,自己成为帝王,每当情蛊发作之际,这样的念头便会烟消云散。 情蛊散去,大逆不道的想法便会卷土而来,她甚至想过大周需要一位裴琛这般善战的君王,震慑四方。 情蛊让她重新回到现实,幼主依旧是幼主,裴熙依旧是裴熙,而她依旧是长公主。 仅此而已。 太后不善言辞,应该是不喜与旁人言谈,殿内只有夫人们的声音,她偶尔回答。 溧阳无趣,目光在殿内飘忽良久之后,最后落在裴琛的身上,展望她的眉眼,目光徐徐下移,落在那抹染了口脂的唇角。 今晨起,她梳妆,裴琛厚着脸皮凑了过来,死活给她画眉。她不肯,恐自己被折腾,于是调了一抹极淡的口脂。裴琛的唇角偏白,抹上口脂才如常人般红润,故而一路走来,无人察觉。 她低眸笑了,裴琛是偏执执念之人,若不达目的,必不会罢休。 絮絮叨叨说了许久,其他几位公主陆续来请安,她们被赶了出去,太后的宠爱旨之意愈发明显。 陛下收养溧阳后,忙于政事,溧阳多在太后跟前长大,先帝曾亲自教导溧阳,太后今日所为,其中含意,傻子都能看出来。 朝臣家眷们虽然不会参与朝政,但她们会将今日所闻回家说与丈夫听。男人们擅经营,联想到的事情便会多了。 如何想,怎么做,是一桩极大的学问。 女帝姗姗来迟,先与太后告罪,而后在太后身侧坐下,她的脸色不大好,眼下乌青,不如往日般精神。太后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继而转过目光,压低声音说道:“那一刀,你二人便没有缘分,何苦强求。” “她说过,我们可以共葬一处。她心中便还有朕。”明昭神情淡漠,好似在说无趣的事情。 太后哀叹一声,“何苦呢。” 女帝不答,接过宫娥奉上的热茶,浅浅品了品,不再回答太后的话。她们的事情,太后最清楚,也是反对的一位。在太后觉得,不爱就该放手。 可如果爱着呢,如何放手。 夫人们夸赞公主驸马恩爱,女帝扫了两人一眼,太后说道:“她们是幸运的。” 溧阳沉吟,幸运? 不,她们不是最幸运的,先帝与太后才是幸运的。 裴琛素来不在意这些恭维的词语,将自己喂了半饱后,伸手握住溧阳的手,“我们出去走走?” “好。” 眼下尚处冬日,外间风都裹着寒冷,两人携手出去,女帝依靠着坐榻寻声望着她们的背影。耳畔传来夫人们恭维的声音,她在想,倘若顾上晗不死,她与顾上雪又该如何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世人面前呢? 太后忽而说道:“我顾家从未想过再出一位皇后。” 女帝眼眸迷离,顾家从未想过,顾而在她们的事情上,太后从未赞成过。 她问太后:“您为何不赞成呢?” “因为你无法做到平衡,我自己受的委屈岂想自己跟前长大的孩子再吃一回呢。”太后坦然,“但是如今的溧阳可以平衡。” 女帝垂眼,借故饮茶来遮掩自己的不适。 “溧阳仁慈了些,这便是我的不满。”太后叹道,“你也仁慈了些,但凡你使些手段将人掳至自己身边,二十年了,她也该看到你的好。” 女帝沉吟,“仁政是先帝临终之言,朕何处错了?” “你没有错,错的是命运。”太后展露悲悯的神色。 女帝恍恍惚惚,近日来,她总是失神。她想不明白,她已然很努力了,为对她总那么不公平。 午后散席,各自散开。 翌日开朝,礼部着手忙碌三公主出降一事,溧阳着人送去两份地契给三公主。 过了让人担忧的初八,永安侯府搬出祖宅,与三公主为邻,顾夫人也住进了自己新的佛堂,与老宅不同的是,佛堂不远处就是小两口的新居,溧阳提名云梦溪。 云梦云梦,云中为梦,沉沉浮浮,不知过往。 搬入新宅,自然是邀请宾客,溧阳亲自拟贴,上一回是为了试探裴琛,如今两人身份戳破,也不需要裴琛那笔难堪的字迹了。 十二这日,宴请宾客,顾夫人照旧不出门,佛堂内传来木鱼声,天色入黑之际,佛堂外站了一人,长身玉立,背影孤寂。 良久之后,人影消散,如梦般,从未出现过。 晚间,云梦溪内张灯结彩,灯火瞳瞳,元辰抱着自己的赏钱欢呼,断情望着她无奈低笑,青莞也有自己的院落,皇甫先生也接了过来,依旧养着那个孩子。 大家围炉而坐,元辰凭着酒兴挥着自己的一人高的斩.马.刀,大刀沉重,挥劲有力,裴琛羡慕。今夜的明月尤为明亮,大如圆盘,银辉璀璨。 这时,管事匆匆进门,“殿下,驸马,方才宾客多,我们稍有疏忽,侧门处悬挂一处尸体。” 乔迁之喜,却遇如此晦气的事情,裴琛无语凝噎,真想问候对方祖宗。她欲起身,溧阳按住她,说道:“我去看看,你们且玩。” “我们一起吧。”裴琛要跟上。 “不必。”溧阳拒绝,自己整理好衣襟,令管事带路,悄悄离开。 管事在前提灯,照亮眼前的路,溧阳问道:“可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女子?” “殿下如何知晓的?”管事惊讶。 溧阳心里有数,她也能猜到裴铭行事作风了,非要在她们高兴的时候找不痛快,不过她不会在意,也不想让裴琛知晓。 尸体被放了下来放在侧门内,脖子上有一道深紫色的淤痕,双目圆瞪,似乎死前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溧阳并不畏惧,低眸看了一眼尸身,“将断情找来。” 唯有断情见过那人。 溧阳垂眸,没有伤心,裴熙不过是生母争宠的工具罢了,临死也未曾见过生母,这辈子也没有什么感情。 死了便死了,无甚可伤心。 管事想让死者闭上眼睛,忍着恐惧上前抚平眼睛,努力几回都没有用。 断情匆匆赶来,见到地上尸体也吓了一跳,看清人脸后惊讶道:“我亲眼看到她离开了,作何死在我们府上的门口。” 溧阳笑了笑,道:“好生安葬了,莫要声张。” “殿下,不查一查死因吗?” “查了又怎么样呢。” “至少洗清我们的嫌疑。” “查与不查都是一样的结果,你现在将刑部找来就能查清楚?” 断情沉默去,确实,找刑部过来只会将事情闹大,搅得整座京城都知晓。她犹豫,溧阳吩咐:“去盯着御史台内的大人,且看他们今晚可有见生人。” “属下这就去。”断情打起精神。 月色明亮,清冷疏凉,溧阳立于月下,身形颀长,唇角勾了抹笑。太后娘娘说得对,自己确实仁慈了些。 先帝晚年施行仁政,鼓励经济,兴修水利,开放通商,可她忘了先帝铁血手段创建大周。 回到云梦溪,众人醉醺醺,尤其是元辰抱着绝义喊断情,声声问她:“你为何对我那么好,要什么给什么……” “断情,你一点都不断情,你很有情,我喜欢你……” 裴琛瞪大了眼睛,绝义吓得拔腿就跑,少有迟疑就是对断情的不义。 溧阳恰好如此精彩的一幕,抿唇淡笑,她拉着发呆的人离开,回屋睡觉。 十三这日,溧阳起得颇早,断情进屋耳语一阵,两人说了会儿话,裴琛才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爬起来,溧阳已不见人。 她睡过了? 这么一想,裴琛顿时清醒,着急忙慌地喊白露白霜伺候更衣。溧阳闻声而来,道:“时辰好早呢。” 溧阳已更衣,衣衫整齐,裴琛不解:“你都要走了。你、怎么不喊我呢。” 她懊恼,溧阳弯弯唇角,忆起前世裴熙去上早课,也是慌里慌张地起来,早膳不吃就跑了。 溧阳发笑,裴琛觑了一眼天色,还是黑色的。她恼了,伸手就将人拉近,按在榻上。 一系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溧阳也不再那么惊讶,以手抵着她的肩膀。裴琛也从混沌思绪中走了出来,眯了迷眼,细细打量身..下人,眼眸幽深,如同小狼盯着自己来之不易的食物。 裴琛无需费多大力气就将人牢牢按住,轻易将她高傲的脊骨折断,满足自己的欲.望。 溧阳喘过气来便恢复往日淡漠的神色,她没有从前的羞恼,亦没有无地自容的窘迫,面色若水,口脂涂抹的唇角此时看来愈发透着明艳,极大诱惑着裴琛这头小狼。 裴琛眼神柔了几分,“你起来那么早做什么呢?” “你好凶哦。”溧阳不满。 语调疏冷,眉眼藏着一点点媚,似甜蜜的果酒,听之让您昏昏欲醉。裴琛的手扣住她的手腕,指尖上移,由小臂至肩处,柔软的肌肤似最娇艳的牡丹,轻轻用力,便能掐出花汁。 溧阳凝眸,试图躲避,裴琛岂会放过她,清晨被她搅出一团心火,灼灼燃烧。 同样,溧阳被她的控制,一向清冷的眼眸中罕见地蕴出春日池面的潋滟水。 裴琛不再问,指尖在她小臂上轻点,如舞者在鼓面轻点,肌肤颤..栗,溧阳终于怕了,“衣裳要坏了。” “你起来为何不喊我?”裴琛不满。 “时辰还早呢。” “你说的时辰还早,我们脱下衣裳再来一回。” “不可,会误了时辰,我今日有要事去做。”溧阳惊慌,试图站起来,身子已不受自己控制。她求饶,含泪望着裴琛:“晚上再弥补,可好?” 裴琛不信,“你就是骗子,一月三回,账都没还清呢,又来赊账。” “你……”溧阳羞涩满面通红,玉质一般的肌肤漾着属于她的娇媚与羞涩。 清清冷冷,冰肌玉骨,总让人难以抵抗。 裴琛恼恨,威胁般将她自己原本的领口扯散了些,露出欺霜赛雪般的肌肤,再往下,可见半月。 “我错了。”溧阳惊慌中开始忏悔自己的过错,清冷的眼眸中漾过水泽。她在求饶,裴琛挑眉,俯身吻上眼角处的泪痕,徐徐摩挲,溧阳轻..颤。 天色依旧是黑的,不见晨光,白露白霜并未来请,由此可见,时辰尚早。裴琛心中度量一番后,尾指轻挑领口,那轮半月若隐若现。 溧阳无端觉得,她在做十分危险的事情,室内炭火旺盛,烧得她脊背生汗。 裴琛似热火的囚笼,将她徐徐笼罩。她并未第一回,知晓情.事,浓长睫羽轻颤,染着水,晶莹落下,滑至乌发中。 她有些难受了。 裴琛忽而松开她,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她,唇角勾着一抹坏笑。 轰然间,自己脑海一片空白,眼中映着裴琛唇角的坏笑。她被她观看着,慌乱般撩起肩上滑下的衣襟,回之以威仪的眼神。然而,她眼中含着泪,威仪不成威仪,反添几分难以言说的媚。 她深吸一口气,浑身酸软,已然起不来了。 裴琛低笑,道:“你难受吗?” 溧阳侧首,倔强又傲气般不肯对上她的眼睛,四肢百骸都是软的。 这人好生讨厌。 裴琛确实变得肆无忌惮,但她还是很喜欢。怒气很快就消散了,她欲起身,那人又凑至耳畔,悄悄地问:“你想要我吗?” 溧阳深吸一口气,勾住她的脖子,扬起脖颈,吻上那张极为讨厌的唇角。 清晨有人投怀送抱,自然是极好的事情。 可须臾后,口中蔓起生锈般的味道…… 溧阳松开她,唇角染着血,鲜艳欲滴,红若火。 裴琛嘴疼,伸手去摸,指尖沾着血珠,她皱眉:“你好狠的心。” “莫要忘了,我狠起来连自己都杀的。” 裴琛:“……” 温存以裴琛被咬破而告终,白露白霜惊讶,想要用脂粉遮掩,可唇角肿得厉害,脂粉压根遮不住。 两个小婢女面面相觑,溧阳坐在一侧,眸光晦暗,好像在说:该。 裴琛并不在意,她已成亲,并未小儿女,身上带着些欢好.的痕迹并不丢人。她高高兴兴地出门去了。 溧阳不肯与她一辆马车,说道:“你晚一些走,我先走。” “你觉得你能撇的清吗?难不成除你以外,还有第二人来咬我吗?”裴琛道,“欲盖弥彰,已然无用,不如坦然承认。” “你想多了,我咬你就想过否认,我是准备办事,你跟着,碍事。”溧阳轻笑。 裴琛疑惑:“我不能去吗?” “不能。”溧阳生硬地拒绝。 裴琛点点头,不强求,示意溧阳先走,自己等上片刻。 溧阳领着绝义登上马车,元辰酒醉未醒,骏马抬起马蹄,踏出坚实的一步。 隔壁三公主府的马车也恰好同步,明蕴将人拦住,索性钻了进去,“大姐姐,你今日出门为何这么早啊。” “去打架,你要去吗?”溧阳垂眸,眼眸愈发黑沉晦暗,漫不经心地抚摸着袖口的暗纹。 明蕴疑惑,“大姐夫呢?” “我怕吓着她,让她晚上片刻出门。”溧阳语气薄凉。 “你糊弄我呢,她手刃多少人,会怕打架?”明蕴不信。 溧阳抬眸,视线从明蕴额头上滑过,淡淡一笑:“真的,我怕会吓着她。” “你打谁?”明蕴被糊弄得不知该不该信,但观大姐姐面色平静,她愈发好奇了。 溧阳说道:“去了便知,你最好离得远一些,唯恐陛下连你一起问罪。” 明蕴眉心紧皱,觉得大姐姐今日有些怪异,分明神色如旧,可总觉得不对,她太平静了。 大姐姐平日里看似疏冷,可待人温和,不似刻薄之人,今日是怎么了。 马车停下,姐妹二人下车,举步入宫,至宫门口,绝义停下,她没有资格入宫的。 溧阳也停下,举目抬首,在众人中梭巡,等候须臾,一抹身影进入眼中。她淡淡吩咐绝义:“绝义,将人扣住。” 绝义上前,如提着老母鸡一般提住对方衣领,对方直接炸裂,“你是何人,我乃御史大夫,你岂可放肆。” 人丢到溧阳面前,溧阳低眸,将视线落在他的双手上,“绝义,搜。” “大殿下,你敢,我乃是言官,你岂可这般侮辱我。” “孤从不侮辱人,今日、只侮辱你。”溧阳语气森冷,随着话音落下,明蕴退后三步,主动避开,太震撼了。 宫门前殴打言官,大姐姐是要千古留名吗? 绝义很快搜出一本奏疏,恭敬地地交给溧阳。溧阳打开随意看了一遍,唇角微勾:“绝义,打。” “我要告诉陛下,你竟敢如此放肆,我要状告、哎呦、哎呦……” 宫门口上空响起惨烈的叫声,明蕴畏惧,再后退几步,捂住自己的耳朵。 溧阳将奏疏看过一遍后揪住明蕴,奏疏递给她:“看看,涨涨见识。” 明蕴半信半疑,低眸去看,简单一遍后,有些不可置信,“你家门口昨晚发现尸体,他昨晚就知道了?” 宫门口朝臣愈发多了,三三两两,听着惨绝人寰的叫声后纷纷以笏板遮住眼睛,体弱的文官吓得脸色发白,有人试图上前阻拦,同僚立即拦住他,“别惹事。” 溧阳公主是何等人物,打了就打了,太后庇护。 打过一轮,溧阳将奏疏还回去,道:“你将这本奏疏交给陛下吧。” “你敢、你敢,我要告你殴打言官……” 第56章 她哭 宫门口被打的御史乃是杜家子。 追溯往上他的姑母是杜衍,杜衍乃是跟随先帝起家的第一批女官。初期,大周女官惊才艳艳,占据一半朝堂。如今百花凋零,缺失曾经的朝气。 杜御史被打,朝会提前开始,女帝匆匆坐上龙椅,接过奏疏相看。杜御史口若悬河,将奏疏之上的内容重复一遍,朝臣们惊讶,闻所未闻。 杜御史说道:“杀母留子乃是后宫最毒辣之计,大殿下竟如此狠心,若非有人告知于臣,臣等如何知晓大殿下行事如此歹毒。” 女帝瞥了一眼打人后无所畏惧的女儿,低咳一声,将奏疏放下,“溧阳,你说。” “谢陛下给臣说话的机会。”溧阳上前一步,眼底波澜不惊,她走向杜御史,言道:“永安侯府亥时才发现门口的尸身,杜御史,你何时拟的奏疏。” “臣拟好奏疏,亥时三刻。” “你何时见的那人?” “亥时一刻。” “杜御史偏听偏信,我有女为何不禀明陛下。” “此女心智不全。” “若心智不全,孤为何要收养?” 杜御史无言以对,溧阳处处紧逼,道:“孤三岁被陛下收养,孤三岁可背经书,被赞一句天赋过人。孤不是傻子。” 众臣面面相觑,三公主明蕴笑说:“阿姐又不是傻子,为一心智不全的婴孩杀母是不是杜御史杜撰出来的?” “陛下,永安侯侧门外有一尸体,被门人收入府内,连夜安葬。臣所言,皆是实话,若非心虚,为何匆匆葬了。”杜御史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不肯就此罢休。 溧阳冷笑:“我府外确实有一尸体,我正纳闷是谁所为,杜御史自己便撞了上来,杜御史,孤怀疑是不是你陷害孤?” “陛下,天地可鉴,臣绝无谋害之心。敢问殿下,死者可是你府上婴孩的生母?”杜御史大呼冤枉。 溧阳颔首:“是。” “为何死在你的府上?”杜侍郎找回底气,昂首挺胸质问。 溧阳反问:“你知晓吗?” “若不是抢走她的孩子,她为何要以死明志?”杜御史冷笑。 “陛下,驸马求见。”宫外内侍进来通禀。 女帝掩唇低咳几声,虚弱道:“令驸马进来。” 裴琛闻讯而进,殿内诸人面色千变万化,有担忧有兴奋,已有隔岸看戏。 裴琛行至溧阳身侧,朝陛下行礼问安。女帝令她起身,“驸马可是为公主殴打言官一事而来?” “是,公主仁慈了些,若是臣,必打断他双腿,令他日后做轮椅入朝议事。”裴琛淡笑,面容纯良无害。 女帝蹙眉,杜御史大喊一声:“你好生猖狂。” “猖狂又如何,我的父亲是抵御敌兵而亡的将军,我的姑祖母是太后,顾家育人无数,敢问杜御史,你背后的杜家为大周做了些什么。若无今日事,我连你是谁,杜家何等家族,一概不知。”裴琛抬首,呈现在众人面前觉得是张稚气又含着冷肃淡然的脸颊。 白净无暇面容略显苍白,眉眼拧着一股病弱,那双眼睛如深海,深沉幽邃。 裴琛出身勋贵,握着一手王牌,地位仅次于公主们。 杜御史一噎,勉强说道:“天子犯法当于庶民同罪,岂可以家世定论。” “我只是比一比我与杜御史的家世罢了,你的话,我来回答。陛下。”裴琛朝女帝揖礼,说道:“臣有一侄儿唤裴铭,陛下当记得。” 女帝颔首。 “裴铭与臣不和,臣不爱寻花问柳,他爱四处招摇,四处招惹女孩子。那名死者便是他曾经的露水情人,□□好,生下一女。裴铭不肯认,臣作为家主,不忍裴家子嗣流落在外,将人寻回府内命人照顾。那名女子拿了银子与同乡人回家去了。不知为何,昨夜死在了永安侯府的车门。昨日是侯府大喜的时日,就算我等做什么事也该避一避,堂而皇之杀人,是将满堂宾客当作傻子吗?当然,杜御史除外。” 裴琛徐徐阐述,不忘踩了对方一脚。 杜御史气得脸色煞白,“驸马说是裴家孩子就是裴家孩子吗?可有证据?” “你说你是男人,你有什么证据吗?”裴琛侧眸,下颚微微抬高,侧脸弧度完美极了。 众臣轰然而笑,杜御史哪里受过这等侮辱,站起身就要以死明志。裴琛迅速拦住他,揪住衣领,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她将人按在地砖上,“我们说话就说话,你寻死做什么,杜大人,你先证明你是男人,我再证明婴孩是我裴家女。” 儒雅书生注定礼节,熟读礼法,大庭广众之下脱衣便是最大的侮辱。 杜御史艰难地抬起脖子,视线抬高了一些,努力看向女帝:“陛下,驸马当殿殴打臣呐,你为臣做主啊。” 溧阳道:“驸马救你一命,你该感激才是。” “大殿下看清楚了,驸马哪里是救,分明是威胁臣。” “好,我松开你。”裴琛松开他,站直了身子,慢悠悠说道:“陛下,此事豁然明朗,臣将人送走,有人杀人诬陷公主,是非黑白,还望陛下圣裁。” “陛下,不可轻饶她们,置御史台于无物,枉顾律法。”杜御史爬起来声嘶力竭地叫喊,他看向御史中丞,期待上司替他说句话。可上司站在人群中,丝毫没有说话的意思。 女帝发话:“刑部去查一查,至于你……”她凝着杜御史,“朕看在你姑母的份上,留你一命,回家去吧。” “陛下、臣冤枉、臣冤枉,臣所言,皆属实。”杜御史慌了。 女帝的目光淡淡,“你配合刑部道出昨夜告发之人的去向,若不配合,也不必活着了。” 言罢,她抵唇轻轻咳嗽一声。 罚过御史,她看向下殿的溧阳,她这个女儿生的极美,美丽端庄,有公主的气质,人群中一眼看过,再也不能忘。身上一股清冷疏离的气质让她的美浸入冰雪中,美若满弦月。 她的目光看过去,溧阳揖礼,她说道:“闭门思过三日。” “臣领旨。”溧阳领旨。 散朝后,溧阳回府而去,裴琛将人送至府门口,拉住她的手说一句:“我想吃糖醋鱼、糖醋排骨。鱼肉要鲜美的,府内池塘就有,你拿网兜去兜。” 溧阳睨她一眼,“真是挑剔。” 这回的事情,陛下轻轻放下,让人出乎意料。溧阳拿不住陛下的意思,决意去佛堂找顾夫人解释。 顾夫人熟悉陛下的性子,青梅竹马一道长大,又是相爱两人。只怕没有比顾夫人更熟悉陛下。 入佛堂,溧阳说明来意,顾夫人手中的佛珠闻声而停,沉吟须臾。 顾夫人两鬓白了许多,眼角已有皱纹,比同龄人老了些许,可她身上的气质不同,多年的静心寡欲,令她淡泊无欲。 一阵风卷过,顾夫人开口:“没多大含义,她觉得你做对了,不罚你,御史台不会罢休。” 溧阳看着她手中的佛珠,顾夫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苦笑道:“原本十七颗,不知怎地散开后第十七颗再也寻不见了。” “是去年发生的事情吗?” “去年。” 溧阳心中恍然明白,十七岁的裴琛死了,取而代之的是十六岁的裴熙。 离开佛堂,她的心绪轻了许多,或许神明都明白她的驸马是裴熙,而不是裴琛。 侯府内有一池塘,内有锦鲤鲤鱼,有人路过,鱼儿们便会惊起满池碧水浮动。 溧阳换了一身衣裳,袖口撸起,身后婢女抓着网兜,她们窃窃私语,“能抓得住吗?” “殿下从未捉过鱼呢。” 溧阳装作未闻,令人撒网,自己洒了一把鱼食,立即有不少鱼游了过来。她立即让人去兜,鱼儿有些呆,一兜就兜住了。 婢女们欢快,溧阳看着鱼儿,怎么和明熙一样呆呢。 明熙也有六七个月了,不会翻身,眼睛无神,青莞治了许久,鼓吹溧阳招魂。 溧阳未曾理睬,第二兜下去,又兜住了。 鱼儿太呆了。她好奇道:“呆鱼口味会不会差了些?” 婢女摇首不知,只听过呆人,没听过呆鱼。 两兜就够了,五六尾鱼活蹦乱跳,溧阳令人提着去厨房,她也跟着去厨房。 裴琛要吃糖醋的,溧阳依旧让人做了一道鱼汤,午时送去佛堂。 溧阳看着剩下的几尾呆鱼,用手拨了拨,鱼儿动了动,幅度不大,越看越呆。她将鱼捞出来,去鳞去内脏,事事亲为,并不假手于人。 裴琛未至,皇甫仪先到,一介公主洗手做羹汤,顿时傻眼了,溧阳无暇理会她。 “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做鱼,你来做甚?” 皇甫仪吞了吞口水,看着色香味俱全的糖醋鱼,眼色都变了。溧阳见她不动,说道:“先生有事?” “侍卫司指挥使来见。”皇甫仪回过神来,“殿下该去见见的。” 侍卫司指挥使是一女子,二十七八岁,出自京城女学,名唤宋曳。溧阳思虑一番后,不好不见,吩咐厨娘盯着排骨,自己更衣去见。 皇甫仪留下。溧阳未曾在意,回屋更衣后去书房见宋曳。 宋曳比她年长十岁,身形高了些,骨架颇大,着一身黑袍,使人觉得十分安心。宋曳是她安插在侍卫司的人,她二人鲜少有联系,这回两司换人,她没敢用力,害怕陛下知晓她与宋曳的关系。 幸好宋曳自己争气,谋得了侍卫司,眼下,她的根基尚浅,兼之是女子,处处受制,还要借助于溧阳的力量站稳脚跟。 两人见面后,宋曳说了几处问题,溧阳沉吟后,一一解答,又说:“慢慢来,徐徐图之方为上策。陛下信你,莫要让陛下失望,她也会是你坚固的后盾。” “殿下说得极是。”宋曳精神满满,笑说:“驸马只用几月时间便在步军站稳了脚跟,臣想求教一二。” “驸马麾下有赵康意元辰等悍将,你没有。”溧阳直接点明两人悬殊,“赵康意的弟兄们皆是好手,办事谨慎,有他们在,驸马才可高枕无忧。有自己的人脉,万事才可简单些。” 宋曳闻言后大为羡慕,溧阳提醒道:“你军中有几人不安分,当注意些。” “还望殿下明言。”宋曳聆听受教。 溧阳执笔写出三人姓名,宋曳记住了,溧阳将纸条放在炭火上,火焰一扑而上,登时将整张纸吞噬。 “我会拨几人去侍卫司,平日里你不必来见我。”溧阳言道。 宋曳感激不尽。 宋曳离开后,溧阳回到厨房,厨娘守着火,锅里的排骨早就盛出来搁在过锅上热着。溧阳揭开锅,只有排骨,不见鱼肉。她问厨房鱼肉去处。 厨娘说皇甫先生端走给您走去了。 溧阳:“……”好你个偷鱼的皇甫仪。 裴琛未归,还有几条呆鱼,只得临时再做一份。 裴琛晚归片刻,身后跟着元辰,两人神采奕奕,溧阳更衣出来就见到两人神色不对,绝对没干好事。 元辰搓手高兴说道:“我们将那位杜大人从府内拖出去暴打一顿,打得他哭爹喊娘。他已不是御史言官,我们打了也就打了,谁敢去御前告状。” “好了,鱼做好了吗?”裴琛脱下大氅,往屋内探首,眉梢眼角皆是笑意。 溧阳哭笑不得,拉着她的手,“心里痛快了?” “痛快了,不难受?”溧阳问。 裴琛转身看向她,“我不难受,她死了,我一点都不难受,真的。”我从未视她为母,生而不养,何必呢。 元辰识趣地退了出去。 溧阳直视她的眼睛,澄澈见底:“为何不难受?” “不知为何就是不难受,无悲无喜,毫无感觉。你说,我是不是薄情寡义?”裴琛反问。 溧阳不知如何想她,一时间无言以对,掌心的那双手依旧冷得怕人,她紧紧攥住裴琛的手。裴琛说:“顾夫人难受,我会觉得痛苦。她死了,我并无感觉,想来,我是天生薄□□之人。你放心,每年清明冬至,我都会去的,只要我活着,我一定回去。除此之外,我一滴眼泪都不会给她。” 溧阳听得恍惚,她是无母之人,陛下收养她是为了大周江山得以延续。她没有感受过母亲的关怀,不知该如何宽慰。她素来都是一人,虽说养过孩子,可大多时间还是裴熙与先生们相处。 亲情一事,她着实无奈。 两人如常吃过午饭,顾夫人破天荒地来了,两人惊讶,顾夫人未进门,着一袭暗紫色裙裳,裙裳之上绣着经文。裴琛翻了白眼,忍不住说道:“您将经文刻入肌肤,时刻记住为好。” “不错,就在你后背刻。”顾夫人大为赞同。 裴琛习惯性躲入溧阳身后,朝顾夫人吐吐舌头:“刻你自己身上。” “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刻你身上很好。”顾夫人道。 裴琛哑口无言,溧阳无奈趁机问道:“夫人过来是有要事吗?” “将那个孩子给我,我来照看。”顾夫人说明来意。 溧阳犹豫,裴琛说道:“那是裴铭的女儿。” “稚子何辜,何必计较那么多呢。”顾夫人释然一笑。 溧阳答应了,承诺晚间将那个孩子送去佛堂,顾夫人提醒:“令青莞再诊脉试试。” “青莞说她无能为力,我想着等她长大看看,她太小了。”溧阳摇首,青莞被这个孩子搅得头疼,恨不得离她八丈远。 顾夫人也不再勉强,如何来,如何去,只背影多了一分释然。 裴琛心中不忍,“或许有了孩子,她的生活会有趣些。” “未必,那个孩子有些麻烦,至今不会抬头翻身,眼神呆滞。”溧阳想到此处,拧眉抿唇,忧虑之中又添一抹不安,“我们改日去一趟相国寺。” 医理无法解决的问题,或许神明可解呢。 裴琛古怪地看她一眼,入宫当值去了。 溧阳陡然轻松下来,想着自己将明熙送去顾夫人处,小床上的婴孩睡着。皇甫仪说她睡的时间大于醒的时间。一旦睡了就不知醒。 这一刻,溧阳明白,连睡觉醒来都不会的孩子,不是痴傻又是什么呢。 她看着粉雕玉琢的孩儿,心中软成一团,肤如玉质的手抚摸她粉妍的小脸,她说:“溧阳公主府以及裴家的权势,会护住你一生,哪怕你是个傻子。旁人有的,你不会缺。” 神明是公平的。 她轻轻抱起孩子,孩子睁开眼睛,晶莹剔透的眼珠很好看,如星辰般闪着光,漂亮的得有些不像话。 溧阳将孩子放到顾夫人的怀中,顾夫人轻笑:“这个孩子怎么那么好看呀。” “她不会抬头不会翻身,睡了就不会醒,乳娘定点喊她醒。顾夫人,她是个傻子。”溧阳心痛到了极点,她知晓自己的裴熙就在身边,可这个孩子的痴傻还是会让她害怕。 她知晓这个孩子的魂魄在裴琛身上,没有魂魄之人会活下来吗? 顾夫人温柔地笑了,摸摸明熙的小脸,“你瞧她的眼睛可亮了,她父亲做的孽不能放在她的身上,神明都是公平的。我相信,她会好好的。” 明熙的骨肉很软,不能抬头,只能勉强贴着顾夫人的胸口支撑。顾夫人露出悲悯之色,平淡道:“她不会,我就慢慢教,这个孩儿是裴府最后的血脉了。” 裴琛注定不会有孩儿。溧阳说道:“我替她取名为熙。” “裴熙?挺好听的。”顾夫人换了个姿势,腾出一只手逗弄孩子,怜爱般挂了挂她的小鼻子。 奈何,婴孩没有什么任何回应,顾夫人眉头微微蹙,“放心吧,我来养,你们不要分心。” “顾夫人,莫要裴琛看到这个孩子,术士说她们的八字相克,不宜见面。” “哪个术士胡言乱语。不见就不见,我会注意的。”顾夫人骂了一句,转身吩咐婢女撤了佛堂,去置办一个小床。 听闻‘撤佛堂’一说,婢女喜极而泣,溧阳亦是侧眸,不觉说道:“孩子闻檀香味不好,再者有了她,我也没有时间再念经了。我且试试,我有个姑母也是痴傻的人,浑浑噩噩过了一辈子,高高兴兴。” 太后有位姐妹,从小痴傻,唤顾锦商,一辈子只记得身边几个人。但她是十岁左右才傻的,这个孩子自小就傻,若不能教会她走路说话,她连床都下不得。 顾夫人有经验,示意溧阳回屋。 溧阳三步一回头,她知晓这个孩子不再属于她了,回到裴府认祖归宗,是裴家的孩儿,将来也不会成为她的郡主。 不知为何而伤,溧阳走出佛堂,感受一片明媚天光。明熙有了很好的去处,她很安心。 走至书房,她一人研磨,再提笔,写道:“罪臣明浔触犯律条,罪不容恕……” 落笔,静等笔墨干,她看着字迹,新政的石头终于沉下。 裴琛要的,她能给的便给,至于其他的,交给命运。 她没有给自己犹豫的机会,墨水一干,立即让人送入宫廷。 在黄昏中,她静等裴琛下值回府。 同时,奏疏送入大殿,女帝亲启,熟悉的言辞令她想起自己也曾一腔热血想替百姓做实事,然而,事与愿违,她被百姓所伤,毁了一生。 奏疏被压下,她没有驳回亦没有准许。 为官者替百姓所想,食君禄,行军事,百姓呢。 记忆过到多年前,促使她又将奏疏取出翻开细看,她想起顾上晗,少女的容貌罕见地浮现在脑海里。 这么多年来,她忘了顾上晗的模样,今日回忆,好似就在眼前。顾上雪恨,她如何不恨呢。同样,自己的玩伴死的凄惨,尸骨无存,她如何不恨呢。 可她是储君,是天子,终究做不到自怨自艾,她有江山、有百姓,肩上重担重如泰山,从不曾有一日敢歇口气。 她盯着奏疏许久,暮色四合,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催使她握起朱笔,写下批注。 准。 三日处罚,转瞬即逝,溧阳回到朝堂,户部有了主心骨,刑部揪出背后凶手。 道是死者的兄长想用孩子讹一笔银子,没想到死者不愿,宁死不肯入府。男人已被捉拿归案,而入杜府的人乃是裴铭的兄弟,知晓内情,欲为裴铭出口气,离开杜府后逃之夭夭。刑部发出海捕文书捉拿,后续再来禀报。 散朝后,溧阳留下,询问自己递请的奏疏,女帝沉吟。 母女二人皆不言语。 良久后,女帝说道:“你舍得吗?” “陛下,臣确实想做储君,您如今风华正茂,臣便想出去见识一番,从底层做起,看一看大周百姓的生活。”溧阳解释道。 女帝目光沉凝,尽量消化溧阳想要外出见识的这件事,缓缓道来:“你确实很优秀。” 溧阳挑眉,眼前的陛下与上一世大为不同,难不成被顾夫人刺激狠了? 她不愿揣测,回道:“臣是公主,享十五年公主荣耀,自该为百姓做些实事,臣想去之地,水患难除,臣想去治理水患。臣若离开,驸马自当跟随。” 如今的步军牢劳掌握在裴琛手中,她离去,赵康意等人自会留下,将来如何,且看赵康意与元辰等人的本事。 女帝诧异,始料未及,“溧阳,朕希望你多加思量一番。” “陛下,臣思量许久,还请您恩准。”溧阳俯身跪拜,虔诚至极。 女帝久久无言,最后不得不点头,“你去吧,朕等你回来。” “臣拜谢陛下。”溧阳再度跪拜。 离开大殿,她舒了口气,若裴琛只剩下几月的时间,她必跟随,这里的一切争夺,已然失去了意义。若裴琛好好活着,她们归来,也不会无措。 接下来几日,她便要一一安排。林新之此人以益诱之,也是不错的人选。她又想了几人,细致安排。 溧阳举荐林新之为户部尚书,掌一部之长,陛下未曾应准,将她调入户部,依旧做侍郎。看似平级,可内里天差地别, 过了上元,便是三公主出降,礼部忙得脚不沾地,三公主卸下差事,专心备嫁。太后赏赐一座田园与无数珍品,陛下亦有不少赏赐。 溧阳着实外放一事,该放的权都放,该收拾的人一并收拾,大有破釜沉舟之势,短短三日内,便有数位官员落马。御史台忙着弹劾,刑部忙着查案,瞬间,又多了许多空缺。 雷厉风行的手段与溧阳往日风格不同,太后隐感几分不妙,将人召来询问。 溧阳只答:“您还记得曾经大夫所言,驸马活不过十八岁。她今年十八岁了。” “无稽之谈,她如今上蹿下跳,好不快活。”太后呵斥。 溧阳垂眸,面色凝重,太后顿了顿,“朝堂之上多有腐虫,除之一二也是善事,但你们此去路途艰险。” “太后,先帝当年可曾惧怕过?” “不曾。” “溧阳有驸马,自然也不怕。” 太后叹息,少年人意气风发,大周渐入衰势,并非是无力,而是先帝期间,百花绽开,大盛之势,耗尽运势。 她想起了明朝期间五龙争夺,清朝九子夺嫡,之后的皇帝再是如何出彩,都不及他们。 珠玉在前,很难盖过。 太后迷迷糊糊想着,似又梦见先帝,先帝坐于一侧,静静望着她。 她说道:“你说她破釜沉舟,像不像你那回?” “不像。”先帝摇首, 她坚持:“像你,但溧阳没有我们幸运。” “没有你幸运罢了。”先帝不赞同。 她恼恨:“你再犟嘴,我去找小美人去了。” 先帝哀怨地看着她,她笑了,再问:“明祎啊,她像不像你那回?” “像,像极了。”先帝明祎被迫点点头,笑得温柔宠溺。 太后笑了,躺在躺椅上,舒服地闭上眼睛,去吧,京城由她来守着,不算大事。 她还可以活很多年了,再不行还有她那个侄女呢,总不会出错的。这么一想,溧阳也是不差的,有她们这些长辈帮助。 只温室里的花朵见不得风雨,适当出去见些风霜,也是好事。 三公主婚期定于二月初二,陛下染病未曾出席,溧阳代替母亲送妹出门,这回轮到裴琛守门,她提前得了不少红封,略微使计便让人进去,七公主还欲再战,被她丢上了屋顶。 溧阳温和地笑了,等新人离开后,她留下守着三公主府,家里当有人守着。 她与裴琛在月下对饮,春寒料峭,热酒驱散寒意,三两杯下肚,浑身都热了。 溧阳握着酒盏,笑得痴迷,眉眼不再沉沉,尊贵之人养出一身威仪,威仪与清冷铸就的人儿此刻笑得让人心动,她凝着裴琛:“我求了外放,再过些时日,我们就离开京城,好不好?” 裴琛手中的酒盏颤了颤,难怪这几日殿下动作频繁,名单上的人去了一半,她问:“你不回来了吗?” “回来,你活着,我们就回来。”溧阳没来由的烦躁,抬手砸了酒盏,素手握着桌角,莹白的手腕被灯火镀上一层金箔。她砸了自己的酒盏又去夺裴琛的酒盏,裴琛望着她,她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 裴琛皱眉沉思,溧阳扬首,脖颈颀长,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度,如玉一般,酒水顺着下颚滑入脖间,蜿蜒出暧.昧的痕迹。 她放下酒盏,望着裴琛,眼眸如深渊,“你若不回来,我回来,我做未完的事情,便去找你。” 裴琛没动,神色淡漠,目光闪躲,不愿与她对视。 “裴熙、裴熙……”溧阳声声唤裴熙,想起那夜,她抛弃所有,纵情痴迷,同样也是声声唤裴熙。 她口中的人儿不敢抬首,双手紧握,有些慌乱。 溧阳撑起身子,走至她的跟前,素手抬起她的下颚,逼迫她直视自己。溧阳的举止有些漫不经心,并没有用太多的力气,醉态朦胧间染了几分魅惑。修长的手指在她唇瓣上轻点,她的冷与魅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一时间,裴琛心火肆意,她纹丝不动,心如擂鼓,而溧阳的指腹摩挲她的唇瓣,轻轻的、如羽毛轻拂。 她在诱.惑她。 溧阳俯身,贴着她的额头,修长的眼睫一颤一颤,刮在了她的额间,那抹花钿也在此刻红得眼里。裴琛僵住,比起以往,她感觉出了殿下的悲伤,早知如此,她不该揭破自己的身份,让殿下慢慢地去等明熙长大。 她伸手,衣袖在空中划过,将溧阳懒腰抱起,溧阳贴着她的面容,一滴眼泪滑过。 殿下在哭…… 裴琛轰然止住,心房剧烈跳动,黑暗中,一抹香味萦绕鼻尖,使她险些丧失理智。 她深吸一口气,香味愈发浓郁,酒醉迷离,她望着她,同时,她望着她。 四目相接。 月色皎皎,庭院寂寂。 溧阳习舞,腰肢柔软,浑身上下都是软的,指骨纤细柔软,贴着裴琛的唇角,裴琛终于攥住那只手,“我不会死的,我若死了,你的情蛊该如何解呢。” “是啊,裴琛,好好活着。”溧阳安慰自己,说到最后,尾音轻颤,她自己都不信,如何安慰旁人呢。 她直起身子,目光沉沉,伸手去摸桌上的酒盏,可惜,酒盏已空。她直接拿起酒壶,裴琛握住她纤细的手臂,两人纠缠,酒水洒出,溧阳皱眉,眼角泅着一抹红,她眄视裴琛。裴琛无惧,执意将酒壶拿走。 “裴琛。” “你哭一哭,或许我心软就给你了。” 溧阳怒了,张口去咬她的脖子,肌肤微薄,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溧阳舍不得,转而去咬她的唇角。 薄唇染了一滴血,愈发艳丽,裴琛眼中染着笑意,将人直接抱起,溧阳惊讶一声,人已入屋顶。 “你还没咬够吗?” “够了,该换我咬一咬。你说,咬哪里合适吗?” “无耻。” “这里、这里、还是这里。”裴琛的手毫无规律般在她身上轻点一番,引得溧阳勃然大怒,眉眼横对,积攒出几分威仪来。 裴琛笑了,溧阳眼眸沉沉,两人情绪不同,裴琛俯身凑至她的耳畔,轻声说道:“殿下近日怎地总是主动送给臣呢?” 她的声音不大,与往日清冷的声音格外不同。 四下无人,灯火微曳,两人守着房屋,自然可在此安睡。 溧阳捂着额头,头疼昏沉,眼前一片重影。 酒醉的人早起大多会头疼,溧阳不仅头疼,浑身酸软,到时醒来,头疼欲裂。 她努力坐了起来,头疼得厉害,外间天色黑幕沉沉,身侧无人,耳畔似乎传来一阵水声,她迷糊地唤了一声,婢女从外间进来。 “公主,驸马在沐浴。” 溧阳复又躺下,眼皮极重,躺下不过片刻,身前多了一抹阴影,她睁开眼睛,一抹温热的帕子落在脸上。 她再度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之际,自己已在马车上,身上换了朝服,发髻得体,她嗔怪地看向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讨好一笑。 下车之际,她冷得厉害,刚想说什么,裴琛拿着大氅下车,给她披好。 贴心周到的伺候让溧阳无话可说,只说一句:“晚上再说。” 裴琛低笑,并不惧怕,而是得逞的回一句:“我等你。” 溧阳:“……”能给她气死。 溧阳着手离开,京中事务都交了出去,整个人轻松些许,散朝后,同僚约她去茶楼坐坐。都是女孩子,没有太多顾忌,她倒也答应,即将离开,归期不定,合该聚一聚。 林新之巴巴地跟着,五六人光明正大的摸鱼,无人敢举发。 初春万物萌生,春意盎然,街面上的百姓也多了许多,就连摊贩都多了些许。马车忽而停下,车夫下车买了几串糖葫芦,溧阳请客,一人一串,同僚们笑话她如同稚子。溧阳淡笑不语,轻轻咬了一口山楂,甜得有些腻人,同僚们也跟着品尝。 食客多了,总能品出几分好处,几人细细说着甜食好吃,慰藉人心。林新之突然问:“当真有那么厉害吗?” 溧阳笑话她:“她可不喜欢糖葫芦。” 顾照林整日忙碌女学一事,别说是甜食,就连正常膳食都未必有时间去吃。 林新之沮丧,同僚们纷纷询问那个‘她’是谁,林新之不语,面露难色,溧阳难得笑了。 嘻嘻笑笑一阵后,茶楼就在眼前,几人循序走进,店家一看是诸位女官,立即上前热情相迎。 时年女子入仕已不稀奇,几人选择临窗的雅间,店家备足好茶,徐徐退下。 溧阳自京城内长大,鲜少出府门,更不会出入茶楼酒肆。重生后陪着裴琛出来过几回,今日不再陌生,站在二楼眺望远景,街景近在眼前,繁华喧嚣,人人都是人间烟火里的尘埃,渺小至极。 几人说说笑笑,茶过两盏,便又散去,回到各自官衙。溧阳外放一事尚是秘密,几人不知,照常与溧阳挥手告别。 溧阳回到候府,写下要跟着走的家仆名单。断情绝义都要留下,元辰归步军。这么一计算,可带走的人少之又少,不免又添加些府兵。好在裴府的府兵都曾上过战场,算是精锐。 另外留些人照料顾夫人,青莞也要留下照顾明熙与太后,诸多衡量下,需带一位大夫随行。 府内人员调动,顾夫人岂会不知,顾夫人让人人传话,“带上她与裴熙。” 溧阳不解,顾夫人的回答是:“寻医。” 京城虽说是大周首都,锦绣繁华地,但外间亦有强者,京城内治不好的病或许民间可治。 顾夫人抛弃前嫌悉心照顾孩子,恩怨分明,溧阳十分敬佩。 晚间下值,溧阳将夫人的意思转达,她担忧道:“你与明熙能碰面吗?” “为何不能碰面?她只一婴儿罢了。”裴琛进屋换衣,面色白得亮人,颈脖间血管清晰可见。 溧阳着一身常服坐在窗下,转身回见她脖子上的血管,她的担忧又深了些,面上不好显露,说道:“你的身子也该好好养养了。” 离开京城慢慢养,不用日日殚精竭虑,或许对她的身子有好处。 裴琛换了一身绯色长袍走出来,面色衬得愈发白皙,她靠近窗下人,眉眼弯弯,“怎么提起这个了?” 溧阳抬眸,目光落在她的脖颈上。 溧阳着一身常服坐在窗下,转身回见她脖子上的血管,她的担忧又深了些,面上不好显露,说道:“你的身子也该好好养养了。” 离开京城慢慢养,不用日日殚精竭虑,或许对她的身子有好处。 裴琛换了一身绯色长袍走出来,面色衬得愈发白皙,她靠近窗下人,眉眼弯弯,“怎么提起这个了?” 溧阳抬眸,目光落在她的脖颈上。 第57章 寻花 裴琛的身子已然好了许多,少时亏损,已在慢慢弥补。宫廷良药多,青莞医术好,她的身子虽不如常人康健,体温偏低,却不再走几步路就喘。大半年来,裴琛自己也争气,适时的运动加强身子,兼之她的武功底子好,已不能将她当作病人来看待了。 溧阳的目光落在她的脖颈上,青色的血管隐隐颤动,她很快便避开,将随行人员的名单递给她,“你瞧一瞧。” “跟前的人就不要带了,留在京城,挑些好手跟着就行,青莞若不跟着,我们容易受制于人。”裴琛坦然坐了下来,姿态中添了几分潇洒,“我与太后商议过,先令赵康意做副手,等待合适的机会令他接手,至于宋曳,她顿了顿……” 溧阳不满她,直接说道:“如你所想。” “宋曳经验足,功夫弱了些,令赵康意分些弟兄送过去,元辰继续留在赵康意身边。断情绝义留在府内,京城有事,她们都可处理。”裴琛有条不紊的说着,分析得体,不经意间透露出她过人的心思。 冰琢玉雕般的女孩沉稳妥当,溧阳如何会不安心,她轻轻拨了拨女孩鬓间的一缕发丝,女孩没在意,继续说道:“林新之以益诱之,她便是最好的下属。至于其他人,想必殿下已然有安排。” “你的人呢?” “还没生呢。” 溧阳失笑,道:“想来也是,就算生了也不过是个不济事的孩子,你最后寻到了谁?” “不说这个,我去夫人处一趟。”裴琛起身要走,溧阳拦住她,“夫人也要一起。” “好事,出去散散心多好,明熙也带着,这样我们便像一家人了。”裴琛笑得一团稚气,好似无忧无虑的女孩儿。 溧阳在想:我的决定或许是对的。 安排妥当后,定于二月十五离城,随行不过十余人,其他府兵皆在暗处保护。 三公主哭得眼眶通红,六公主皱眉,七公主擦掌想要跟随,被溧阳一个眼光看得缩着脑袋不敢动弹, 公主们情绪各不同,顾夫人懒散地坐在马车内,乳娘抱着孩子坐在一侧,她掀开车帘,缓声道:“好了,该启程了。” 七公主行至她的面前,“姨娘,您不留下吗?” “大周那么大,我想出去看看。”顾夫人面色微微变卦,淡淡一笑,却又不见笑痕。七公主心存畏惧,下意识后退一步,想着自己心中的抱负,怯怯上前,“姨娘,可能带我一起?” “不带,你太小了,累赘。”顾夫人生硬地具拒绝,丝毫没有怜悯之意。 七公主要哭了,顾夫人托腮看着她,“哭吧,我看着你哭。” “我偏不哭,哼。”傲娇的小公主跺跺脚朝自己的姐姐处走去。顾夫人挑眉,打量几人一眼,最后放下车帘,目光沉沉。 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归。 一行人上路了,马车哒哒缓行,城外绿树成荫,空气新鲜,顾夫人掀开车帘,触及绿意盎然的一幕,眼睫微颤,她还是走出京城了。 白日行路,晚间留宿驿馆,一路上风平浪静,约莫五六日后改登官船,江天一色,景色几番变化,使得一行人心情格外愉悦。 鱼,裴琛好动的天性按耐不住了,领着人就要下去捞鱼,回来做糖醋鱼吃。 溧阳让人跟着,顾夫人坐在甲板上望着天际,桌上茶壶沸腾,她望向溧阳:“喝茶?” “好。”溧阳闻声坐下,只见顾夫人取出茶饼放入沸腾的水中,茶叶绽开,如获新生。 江面上偶见跃出的鱼儿,景色美轮美奂,裴琛很快满载而归,长发束起,英气勃勃。 顾夫人忽而说道:“换件衣裳罢,恢复女儿身,天高皇帝远,也无人认识你,省得到了地方那些人拉你去青楼楚馆等地。” 溧阳失笑,裴琛傻眼了,“您是怕我出去鬼混吧。” “你知道就好。”顾夫人端起茶品了品,叹道:“出了京城,茶汤也有了甜味。” “那肯定是您味觉出了问题。”裴琛不怕死的说了一句去,在顾夫人发难之前,灰溜溜地跑了。 顾夫人还没过嘴瘾,对方落荒而逃,她颇为失落,缓缓弯了唇角,眉眼舒展,“郑州是大周建国后第一个投诚的州,先帝格外看重,太后曾在此散粥救济灾民,是第一个缓和过来的州,这些年来却愈发不如人。” “水患是大问题。”溧阳说道。 顾夫人颔首,天边云层翻卷,云卷云舒,坐看日出日出,一日间转瞬即逝。 船上日子枯燥,几人都没有晕船,裴琛拉着溧阳与顾夫人打麻将,又喊了顾夫人的贴身婢女,四人凑成一桌。 顾夫人摸着牌,一面说道:“再等些年,等熙儿会打麻将了,我们刚好一桌。” “太晚了些,不如您改嫁,我们四人刚好。”裴琛嘴欠极了,冲着顾夫人憨憨一笑。 顾夫人瞅着二傻子附身的女儿没眼看,欲踩上一脚,溧阳接过话来,“不必改嫁,跟着夫人就好,回京的时候带上,我们也是一家人。” 嗯,陛下得活活气死。 顾夫人狠狠地剜了裴琛一眼,开始怼溧阳:“一家人?我弄上七八个,你的家人也太多了。” 溧阳:“……” 麻将桌上无母女,裴琛握着牌死活不让顾夫人胡牌,气得顾夫人差点掀桌揍女。 打了几日麻将后,到了码头补给,顾夫人气得下船去买些哑药回来给她用上。此时,京城的奏报传来。 溧阳外放,朝堂局势大变,一些望风的世家将码放在了八公主身上,此时,刑部前的冤鼓被敲响,一位母亲寻女,寻至京城,她的相貌与当今四公主极为相像。 陛下将人召唤至大殿,就连太后都被惊动了,四公主有母,礼部坐不住了,关于四公主是否认母、该不该认母一事争执不休。 倘若认下,四公主便有两位母亲,与礼法不合。倘若不认,违背伦理。 争执三五日后,太后亲临礼部,废四公主爵位,贬为庶人,赐府宅赐金银。 轰轰烈烈的认母案便也结束了,四公主原名明蓁,名姓不变,保留与陛下情谊。同时,五公主入朝议事。 看过情报,始作俑者溧阳舒了口气,接下来的路,陛下不会阻拦了,如何走,皆在两人之间了。 裴琛上了船,身后侍卫扛了一根糖葫芦,她还买了当地的成衣,都是女子的裙裳,颜色各异。 前后十几套,她一一摆在溧阳面前,“你挑几件,剩下的我穿。” 溧阳笑了,“尺寸不一样。” “无妨,船上有绣娘,到时改一改就成了,我不挑剔,对了,我买了些缎子给狗儿改春衫,穿得阔气些也好看。”裴琛一面说,一面指着侍卫抬着的木箱,一面说道:“这里的物价可真便宜。” 言罢,缓缓裂开嘴角,极其开心。溧阳随手取了一根糖葫芦轻咬一口,很甜很甜,山楂也不大酸。 顾夫人也回来了,同样买了几只大箱子,她好奇,顾夫人说道:“给她买了些裙裳,你问她,做了什么好事?” 裴琛眨眨眼,从怀中掏出几方帕子,花红柳绿,她无辜道:“我也不想收,她们硬塞给我的,阿娘不说,我都忘了。” 顾夫人冷哼一声,告诉溧阳:“你若不管好了,日后给你弄几个姐妹回来。” 裴琛面色红了几分,扯了一根糖葫芦塞给顾夫人:“少来冤枉我,不就扣住你几张牌,公报私仇,恩怨不分。” 顾夫人冷笑道:“我不往你床上塞两个女人喊殿下来捉奸,便是对你最大的容忍。” 裴琛抿了抿唇角,慢吞吞地咬下一颗糖葫芦,心中震撼,“太可怕了。” 溧阳笑得直不起腰肢,日落黄昏,一日又过去了。 晚间,码头上的酒肆送来一桌席面,看到新鲜的菜色,众人面容都好看了不少。狗儿在船舱中走动,窝在溧阳脚畔,爪子扒着她的裙摆。溧阳悄悄给了一块肉骨头,顷刻间,其余几只狗蜂拥而至,争抢夺食。 裴琛斜着眼睛看向几只狗儿,偏心般将‘明浔’从狗堆里救了出来,然后挑了一块排骨给它吃。 顾夫人不满,抿抿唇,看向桌下抢食抢得最恨的‘裴琛’,“你看,人狠就罢了,狗也狠。” 被内涵到了裴琛正文雅地吃着排骨,目光扫过去,那黑狗儿嘴里喊着整块骨头,她抬起漆黑眼眸,夸赞道:“鸟为食亡,人为财死是自古不变的道理。” “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我是不是应该将你的钱都拿回来,让你出去抢人家的?”顾夫人故意沉吟,挑眉愉悦。 裴琛再度一噎,无言以对。 天色晴朗,空中明月银辉落在湖面上,波光粼粼。 船舱内不时传来呜咽声,好不凄惨。裴琛不敢再伸手了,必然会比毒舌似的顾夫人再度嘲讽。 溧阳索性将碟内的排骨都放在了地上,狗儿们一哄而上,立即争抢夺食。 “均匀分配,便不会争吵。” “你是大方,她和陛下一样,好的都留给了自己喜欢的人。”顾夫人言道。 裴琛不服输,问道:“陛下给了你什么好东西?” “都给了你这个孽障。” 裴琛眨眨眼睛,继续吃饭吧,别说话,说什么都是错的。 船停一夜,翌日扬帆起航,船上添了许多新鲜食材,裴琛下厨,跃跃欲试,一日间烧坏了两只锅,好在厨房都是好的。 溧阳将人拉了回来,顾夫人嗤之以鼻,裴琛又嘴欠了,“您会吗?” “不会。”顾夫人理直气壮。 裴琛欲再言,溧阳忙捂住她的嘴巴,眼睫眨了一下,接着又一下,此事揭过。 靠近郑州,下船改走陆路,狗儿们用篮子装好送上马车,挨个装好。 到了郑州地界,下属来迎,溧阳与郑州官员们一道,裴琛守着顾夫人,两人大眼瞪小眼。裴琛问:“您不担心殿下见异思迁吗?” “怕什么,你又不是没人要。”顾夫人平视裴琛,“为了不必要的感情困住自己者,才是最大的愚蠢,我相信你不是那么愚蠢的,对吗?” 罕见被夸赞,裴琛饶是拥有厚脸皮也不觉红了脸蛋,“其实吧,我也不大聪明。” 顾夫人若是知晓她前世所为,只怕会骂得她狗血喷头。 溧阳与官员说话,一行人住进买好的府宅,房屋都已打扫干净,原先的婢女家仆都不需要,一概给了银子赶出府邸。京城带来的府兵们前几日已抵达郑州,今日入府,取代了原先的守门人。 府邸不大,三座宅院,亭台楼阁,假山流水都不缺,下面的人迎合溧阳喜好,安排好了各色花卉,花园内新移植了梨树,郁郁葱葱,添了江南园林的意味。 舟车劳顿多日,裴琛也不再勉强,搬了躺椅在树下躺下,浑身都疼,犹如被车碾压过一般。 她身子不适,顾夫人打起精神安顿行囊,分配婢女小厮们行事。来到郑州,两眼一抹黑,这时就显出裴家家仆的重要性。她们是家生子,身契都在顾夫人手中,不怕她们翻天做不轨之事。带来的奴仆不多,恰好够用,顾夫人领着明熙住在一家,公主驸马自然一间庭院,空出一间宅院作客院,府内的人不多,紧凑些显得热闹。 顾夫人领着人走了一遍,熟悉各处,心中有数,安置的时候也不会无措。 溧阳未归,裴琛一觉到了黄昏,觉得有些凉,进屋又睡了。 辗转至暮色四合,溧阳归来,先去顾夫人处,顾夫人管家很妥帖,各处都已安顿好,正学着看账簿,一侧的明熙躺在小床上,乳娘教她抬首,一遍学不会就教十遍,十遍不会,再教百遍,日日反复,总有学会的一日。 明熙趴在床上,脖子没有力气,脑袋耷拉着,不哭不闹,乳娘在旁盯着,害怕她脑袋垂下后呼吸不过来,被闷死。 溧阳盯着她看了会儿,有些惊讶,顾夫人说道:“裴琛小时候身子也弱,看似不哭不闹,可我知晓就是不正常,脖子没有力气,该抬脑袋的时候不抬,该说话的时候不说,我也很急。教导孩子,急不得,只能慢慢来,多慢呢,慢到平心静气,慢到不能当做一件事。” 溧阳闻言,颇为惊讶,心中说不动容都是假的,她望着明熙,心中期盼她与裴琛一般,健健康康长大。 屋内收拾得整齐,箱笼归位,一缕淡香夹杂着几分甜味,闻起来很熟悉。 溧阳观察了一炷香的时间,明熙都没有抬起脑袋,脸蛋埋进了被子里,几息后,乳娘将她抱起来,小脸蛋憋得通红。顾夫人皱眉,嫌弃道:“也是个傻孩子。” 嫌弃过后,自己伸手抱住她,摸摸通红的小脸,口中威胁道:“不听话就接着憋,要是不小心憋过去了,就是你福薄。” 她的动作温柔极了,言辞间眼中蕴着一抹笑,眉眼如画,耐心十足。 溧阳见状,喉咙干涩得厉害,或许关爱与血脉并无关系,与人有关。她看着温馨的场面,徐徐退出去卧房,站在院内,冷风激得心间跌宕,她深吸一口气,抬脚离开。 她房内的人睡了醒,醒来又睡,没什么精神,又不爱看书,窝在榻上玩着匕首。小脸苍白,唇角微抿,似染过水泽,无一分血色。 溧阳风尘仆仆,入屋后婢女伺候换下染了男人气味的外裳,又换上柔软的春衫,榻上人懒懒地抬首,并不言语。 “你不舒服吗?”溧阳走近前,见她脸色发白,未完的话几乎断了喉咙里,“水土不服?” 裴琛摇首,避开她探来的手腕,眉眼间的病弱似重了几分,溧阳的担忧显露面上,“难受得厉害?” “没有,有些晕眩罢了,约莫着犯病了,我不大清楚这副身子犯病的什么样的。”裴琛语气寻常,面前人冰清般的玉色面容,眉心微皱间添了几分文弱,谪仙似的人物让人难以移目。 她不让碰,溧阳哪里会放心,再度抬手去摸摸,不知是自己心里作用还是真实,感觉出她额头温度有些烫。 裴琛躺了半日,愈发无力,发髻微乱,溧阳以手为梳替她束发,口中说道:“你好好休息几日,养着为好,外间有我,府内的事有夫人,你不要操心了。” 溧阳心神不宁,屋内寂静几许,灯火重影,听她心口十分烦躁,心中如何,面上纹丝不动。 婢女们摆膳,厨娘是京城跟来的,与家中口味无异,都是两人爱吃的菜色。 狗儿在地上转悠。 裴琛喝了碗汤,询问郑州内的事情,溧阳只道很好,再不肯多说。 裴琛追问,她说道:“我若郑州的事情都处理不得,我还是你心目中的长公主吗?” “是啊,你处理这些事情最为上手。”裴琛听她口吻冷了几分,也不再问了,殿下是殿下,遇到难处不会轻易折服。 晚膳后,裴琛吃了青莞临行前配制的药,药丸入口,面色好了几分。溧阳走了,初来郑州,不可掉以轻心。 裴琛一人独睡。 溧阳悄然来到郑州粮仓,若发生水患,粮仓是重中之重。粮仓是禁地,寻常人不可靠近,她是新来的官员,无甚根基。 她的话自然无人可听,三月里,百花绽开,晚间气候好了些许,没有那么冷,冷风拂面,有提神之用。 她绕过其他官员,一人独自前来,没想过今夜会善了。 僵持须臾,别架与长史赶来,两人是副手,对视一眼后,大周第一任郑州刺史便是女官。他们不敢小觑,想要将人劝回。 溧阳自然不会听,令人直接撞门,两人惶恐跪地,溧阳不予理会,忽见一队兵马赶来。 郑州内有守军,军政分制,前一任刺史无故死在上任途中,是意外还是蓄意为之,眼下都不重要了。 驻军指挥使是一位三十岁的男人,甲胄逼人,络腮胡子显出几分杀气。溧阳长身玉立于火光下,一袭黑袍,肩绣凤凰。大周规制不同,公主乃是凤,可用凤凰锦绣袍服。 遇凤则知公主驾临,凤凰羽翼展露锦绣华光,指挥使遇见凤凰,略微慌神,下马行礼。溧阳转身望向她,“孤来此不过一盏茶时间,指挥使从营地赶来的速度俨然竟然这么快。” “臣郑州驻军指挥使白延见过溧阳公主殿下。”白延弯下脊骨。 溧阳一眼扫过,负手而立,浑身气质清冷,深夜之间更显肃杀之气,她并非是金尊玉贵的公主,上过战场,踏过血海,不畏眼前浑身杀气的将军。 她走至粮仓前,吩咐下属:“无钥匙,砸开门,上面怪罪,孤承担。” “殿下小小年纪怕是不知一州之内的状况。”白延举步走至她的面前。 大周一州的税收分为三份,一份上缴朝堂,一份留州自用,一份用于营地驻军,养兵千日,丝毫不曾畏惧外敌来袭。因此,每州的经济状况不同,郑州的税收年年下滑,从曾经的第一沦落至底部。 粮仓之内的粮食便是州内自留。 溧阳摄政,管过天下,管过州县,岂会不知一州内的情况。她笑言:“白延,你养了多少兵,用了多少粮食,孤都知。” 一笑间,恍见白雪缤纷,寒气逼人。 白延上前一步,以势压迫,溧阳后退两步,步履平稳,语气平稳,她并不畏惧,吩咐随行府兵,道:“砸。” 她清楚记得郑州水患,郑州拿不出一粒米粮,百姓饥饿,遍地哀嚎。 仓内有没有粮,有多少,究竟是郑州不肯拿,还是拿不出来,今日一看便知。 白延延并不退让,他昂藏七尺,虎背熊腰,身体上占据优势,而溧阳一眼都不看她,后退两步,府兵立即将她护住,抬起带来的铁锤要砸门。 白延带来的兵立即拔刀,两相对峙,溧阳忽而说一句:“此间粮归衙门所有,指挥使擅专是什么意思呢。” 溧阳气定神闲,甚至勾了笑,月下模样冷淡之际,看得白延心头发慌,“殿下未来之前,这里都是末将再管。” “如今孤来了,指挥使该退了。”溧阳看向枝头上的鸟儿,叽叽喳喳。 “殿下刚来不如休息几日,末将定会将此间粮仓交给您。”白延瞥向她白净的面容上。 溧阳懒得言语,眼神略过,府兵立即动手,两方交手,白延面色一凛,大声道:“殿下今夜是不想回去了吗?” 溧阳不言,而是看向锤子,眼眸沉沉,白延加入战局中,她摸着锤子的柄端,下意识想要抬手,奈何太重了。 白延看着她,露出冷笑,忽而一柄枪朝她袭来,他的脸色大变,立即朝一侧避开。 裴家枪。 裴琛一跃至溧阳面前,单手拎起大锤,不动声色地走到粮仓门前,猛地一捶,门框震动,众人各自停了下来。 白延望见那杆枪,心神一颤,心知今晚无法妥善解决。裴琛三捶砸落了锁,将捶丢在一侧,回身看向溧阳。 火光间两人对视一眼,一眼过,溧阳走进去,裴琛接过一只火把,随后一起。 郑州命脉的居所,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两人都不是凡夫俗子,见到此景也觉得震惊。 粮仓比一般的屋舍都要高,她们扬首看去,横梁之上,蜘蛛结网,不见粮食,只有满室灰尘。 外间把守的将士装模作样守着一间空室。裴琛不死心,接连砸开几道门,都是空空荡荡。 溧阳望向白延,“孤若是陛下,你已人头不保。” “粮食都交给了朝廷,我们军粮已缺,没有办法。税收上不去,我们能做的仅此而已。”白延叹气,不是他们贪污,而是着实没有粮食。 裴琛用力过猛,胸肺有些疼,指尖揉了揉,道:“指挥使,你养兵多少,我们都清楚,不必狡辩。” “将士们总要吃饭的。”白延瞥向对方苍白的面容,瘦弱不堪,方才一枪袭击,似有千斤重。他想到了一人,下意识颔首道:“裴驸马。” 裴琛低咳一声,溧阳立即转身看向她,“你今夜过来做甚?” “我岂能让旁人欺负你呢。”裴琛复又一笑,当着白延的面揽着溧阳的腰肢,余光轻轻一瞥,如利剑射向白延,直接说道:“每州驻军与地方息息相关,指挥使下当有三万兵马,如今你营地里多少人,五万都不止了吧。” 少年人看似纯良,一袭白衫微曳,漆黑的眼眸在昏暗的夜空下异常摄人,白延不敢疏忽,“驸马有何证据?” “此刻去你营地里点兵?” “殿下让末将莫管刺史的事情,驸马却要过问营地的事情,是否不妥?” 刺史与指挥使相互辖制监察,两人平级,都有向陛下上奏的权利。 空荡的仓内再度响起一声咳嗽,溧阳面色不快,看向白延:“此事我会考虑可要上禀陛下。指挥使若无妥善的理由,孤不会轻饶,我们走。” 裴琛朝着白延友好一笑,抵唇轻咳,“白指挥使,有空一起喝酒。” 白延看出些名堂,诡异一笑:“喝酒?喝什么酒,喝花酒吗?” “喝好酒啊。”裴琛疾步跟上溧阳的脚步。 外间两边都停了下来,各自收拾残局,没有性命伤亡,却有几人受了不大不小的轻伤。 裴琛骑马而来,黑夜下黑衣添了几分诡魅,裴琛看着自己白净的衣裳,刚想说一句,溧阳狠狠剜了她一眼。 裴琛偃旗息鼓。 两人一黑一白回到府邸,入门之际,门人被吓了一跳,瑟瑟开门,不知所措。 溧阳在前,裴琛在后,夜色清冷如水,一方天地,天下人共一轮明月。 入夜,两人沐浴躺下,溧阳背对着裴琛,裴琛品了品,苦笑一阵后伸手抱住对方。 “白延是一厉害的人,我怕你吃亏。此人虽说贪财了些,钱都用在军队上,不可杀。”裴琛抿了抿唇角,目光沿着耳畔看下去,雪白莹润。 白延贪财,并不好色,舍得用钱去买粮食买兵器,他的兵也是最厉害的。前一世,抵挡裴军多日,最后城破,宁死不屈,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依旧不肯后退一步。 他对大周忠心耿耿。 溧阳侧躺着,感受着那只手,心跳砰砰,她紧抿着唇角,耳根烫了起来,她闭上眼睛,耳畔传来裴琛絮叨的声音:“我说话,你可听到了。” “说好不管事的,你怎地又管了。” “我没有管啊,我只是英雄救美罢了。” “你……” 裴琛微一侧眸,看见粉妍的半张脸,唇角似牡丹的红,与脖间白皙的肌肤相比,艳丽无双。但看此时的溧阳,清艳无双。 她是公主,却在自己身.下尽欢。裴琛吻着她雪白的肩膀,齿间微合,留下一朵梅。 春夜良宵,翌日不需早朝,日上三竿才醒。 白延来的颇早,想见的却是驸马。裴琛穿好衣裳,依旧是昨夜的一袭白衣,白延着黑色箭袖袍服。白日里,这位驻军指挥使才看清了眼前的驸马郎。驸马身上无一丝纨绔气,身子瘦了些,面颊如玉通透,长发以玉冠束起,整个人偏于玉质般的美。 白延挑眉,不大相信昨夜一.枪挑开他的人是眼前只有花架子的人。他斟酌一番,副将眼皮跳了挑,忙开口说道:“我家指挥使想与驸马说些体己话。” 裴琛俯身坐下,窗外是一方不大的池塘,岸边栽种些菡萏,旁边是一些藤萝,郁郁葱葱,颜色很好。 府内环境优雅,书香雅致扑面而来,裴琛坐在窗下,身上添了一抹书香气,白延挑眉,语气颇为生硬:“昨夜是我唐突了公主。” “你们贪了多少?”裴琛揣摩白延的性子,直接问出口。若是林新之这般的人物,她还会想一想,虚与委蛇一番后才会开口。 面对白延,她觉得放开阴谋诡计,开门见山的问。 白延心口一跳,不愿开口,副将朝他挤眼。裴琛说道:“劳烦军师出去眨眼。” 军师愣住了,白延却笑了,直接将人推了出去,自己与裴琛坦白说:“几万两罢了” “我能将账目填平。”裴琛淡笑,艳丽天光下,少年面容上染了暖色,修长的长睫在眼睫下落下一道阴影,一句话说完又添了几分商人的算计。 “驸马会这么好心吗?” “我自有我的道理。” 白延不敢相信,黢黑的脸颊骤然绷紧,“我受制于你,日夜不安。” “你多养了两万兵马,日夜便宁了?”裴琛嘲讽,“我知晓你的秘密,你日夜就宁?” 白延怒而拍桌,裴琛说道:“我每年可送您你三万两银子养兵。” 白延怒气来得快,消散得更快,默然坐了下来,顿时心便软了下来。裴琛托腮凝着他,嫣然一笑,人来人往,所为利益,一点都不假。 “你的道理是?”白延为钱所惑不假,也为裴琛这张虚弱的面容所骗,对方长得稚气无害,一笑间犹如军营里刚进来甚事不懂的新兵,任人欺负。 但不可忽略的是裴琛身上的沉稳,白延认人无数,一眼瞧中的就是裴琛与众不同的从容,看似无力,实则力气过人。 这样的人不可小觑,白延敏锐地反应过来,豁然回神,裴琛说道:“在郑州,我需要你的支持,随叫随到,做我们的后盾。” 大周的刺史没有兵权,有些可怜。 “就这样?” “殿下的命令,你不能抗拒。”裴琛唇角抿了抿。 白延想起昨夜公主驸马之间的恩爱,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摸摸自己的老脸,然后不要脸地伸出一巴掌:“这个数。” “你可真贪心啊,我可以给你,但你在十日内将粮仓填满,休怪我无情。”裴车敲了敲桌面,敛住笑意,“郑州水患非一日之疾,你该知一旦出事,你的脑袋可保得住。” “我去徐州买粮,你先将钱给我。”白延被说得不耐烦,又想到自己有求于人,立即改正过来,“好,我去安排。听闻驸马是步军指挥使?” “曾经的事情,我来郑州养病。”裴琛不想说京城内的事情,“你速去办,我会让人将银子给你。” “你再借我三万两,如何?”白延嘿嘿笑了。 裴琛拍桌,怒道:“你贪得无厌。” “郑州内地头蛇颇多,你们压得住吗?”白延抛出麻烦,“强龙难压地头蛇,再者银子也是借你的,等粮饷下来,我就还你。我总得给我的兵换些衣裳穿才是。” 裴琛懒得听他胡搅蛮缠的话,点头答应。白延高兴得不行,伸手拍了拍裴琛的肩膀,“好兄弟。” 有钱就是兄弟。裴琛稳住他,叮嘱说道:“此事唯你我知晓,切不可为第三人知晓。” “公主也不说?” “不说,这是我兄弟之间人故事。”裴琛故作友好,“爱妻爱妻,自然是要用银子来爱。” “兄弟觉悟,让我愧疚,我回家的时候也给内子买些首饰,抵不上驸马一掷千金,也搏她一笑。”白延哀叹一声,在腰间摸摸,好歹摸出些铜板,寒酸至极。 裴琛挑眉,三品指挥使竟穷成这样,闻所未闻。 送走白延,她坐在窗下,闻及花香,远处婢女拿了盆牡丹过来,香气宜人。 坐了片刻后,心腹道白延已离开,带走了八万两的银票。 心腹问道:“您这样做,不怕他拿了银子不办事吗?” “不办事又如何,还怕他跑了吗?”裴琛不怕,想要人听话,就得给些甜头,人家贸然给你送人头,是白日做梦吗? 白延那张看似憨厚实则心算不低的人,轻易拿走银子,觉得她好控制吗? 心腹不安,白延不是一个容易讨好的人。裴琛知晓白延的性子,丝毫不惧怕,他就喜好养兵,心忠实大周。在兵战面前,他的错后来也是功绩。 心腹退下,裴琛的目光落在了牡丹上,心思恍惚,溧阳来时已是午时,裴琛动了动,笑道:“你醒了。” “白延来了?”溧阳眼尾微微挑着,端庄从容,望向四周,“你拿钱打发了?” 裴琛没说话,溧阳绕过正门走了进来,屋内两盏茶,白起没喝茶,他的那盏凉透了也还是满的。 院子里静悄悄的,花香盈盈,白起的气息被花香覆盖,溧阳自然闻不到男人的气息。她坐下后不久,顾夫人打探人来问事,账簿上有些不明白。 溧阳起身去见,裴琛坐在远处,看着那盆牡丹花,她觉得牡丹有些艳丽,不如梨花清清淡淡。 三月桃花四月梨,梨花不知开了没有。她立即打发婢女去看看府内的梨花开了没? 婢女下去了,裴琛无事走到牡丹前,想起冰肌玉骨般的殿下,伸手揪了一片花瓣。 接着,第二片第三片,她一连都揪了下来,揪完了以后交给婢女:“晚间沐浴用。” 溧阳沐浴不喜花瓣,清清淡淡。驸马吩咐后,婢女便送去了浴室。裴琛拍拍手站了起来,衣摆扫过光秃秃的枝丫,她心安理得地回去休养。 不问府内事,安心养病。 婢女遍寻梨花不见,乍听城内有座梨花林,裴琛想都没想,换上衣袍去寻梨花。 溧阳归来,莫说是牡丹,连人都不见了,追问一二,道郎君出门寻花去了。 寻花? 裴琛不解,花指着是人还是花瓣?府内盆栽多,多是从市集上买来的,各色花卉都有,罕见的上千两一盆。她望着脚下光秃秃的树干,头疼不已,上千两没有了。 败家孩子。 溧阳多问一句:“花瓣去哪里了?” “驸马说今晚沐浴。” 溧阳诧异,“给谁沐浴?” “驸马没说。”婢女被问得一头雾水,花瓣是女子所用,自然是公主沐浴的时候用,驸马一男儿,总不会用花瓣沐浴吧? 溧阳知晓裴琛的心思,赔了一眼脚畔的树枝,说道:“交个花房问一问可还会长了。” 婢女应下了。 长史与别驾来求见,溧阳分心去见他们了。同时,裴琛进入了梨花林,三两棵梨花开得正艳,大多的梨花含苞未放。 裴琛爬上树去摘梨花,刚摘了几朵,树下冒出一个抹身影,来人一袭鹅黄裙裳,模样生得俏丽,她惊讶,对方柔柔地看她,眼波流转间,万千柔情。 “你作何偷我家梨花?” “你家的?有主吗?” “自然有主的,你是谁?”小姑娘怯生生地望向裴琛,左右看了一眼,“你怎么进来的?” 裴琛做不出偷盗的行为,立即跳下树来,一袭白衫飘然欲仙,对方直勾勾地看着她:“你这盗贼,长得挺网 第58章 暴雨 活了两世第一回被当作盗贼的裴琛没来由的红了脸颊,一跃而上,白衫衣袂衬得飘然欲仙,看得女孩瞪大了眼睛。 “盗贼还会飞啊。” “你这姑娘好生无礼,此处无人,我只当无主,你口口喊盗贼可尊重人?”裴琛还是恼了,斜睨对方一眼,转身看向左右,“我买你些梨花,可好?” 女孩鹅黄色裙裳衬得脸蛋红润,她看着裴琛,白净细腻的面容与家中男人不同,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果然,我阿爹说得对,家里的哥哥们长得丑陋无比,你可真好看。” 裴琛被逼得后退一步,对上女孩仰慕的眼神后,心中咯噔一下,女孩眼神清澈,与那些女子不同,她问:“你可卖?” “卖,自然是要卖的,你是哪家的郎君,我送你一棵树又何妨?”女孩切身体会到何谓美色了,美令人心口愉悦,浑身畅快,眼睛也很舒服。 淡色的唇角,鼻梁微挺,视线一点点上移,眼睛尤为好看,她惊叹,裴琛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你卖我树做什么,我家里有梨花。” “我家的梨子可甜了,整个郑州寻不出的。”女孩眉眼如画,灵动狡黠,她立即敛了心绪,左右看了一眼,竟寻不到公子的奴仆,她撸起袖口说道:“我帮你摘,我知道哪些是最好的。” 裴琛想走,可自己来都来了,不能因为一个傻姑娘就半途而废,她点点头,“劳烦姑娘了。” “公子莫谢,你是哪家的?”女孩目光大方地在她身上徘徊,眼尾轻扬,整个人如山间走出来的姑娘,空灵狡黠。 裴琛没理会,直接去摘花,小姑娘刚及笄,话不少,听她三两言语,怕是在家中关了许久,不懂人间的规矩。 裴琛以衣袍兜着花瓣,女孩围着她不停说话,说她像是画上的公子哥,又像天下的仙人。裴琛在想顾夫人若听到这句话,肯定会回一句:“仙人没这么矮。” 摘了梨花,裴琛要付银钱,女孩不接,她歪着头问裴琛:“你是外间来的吗?不是郑州的,对吗?” “你如何知晓的?” “你讲的是官话,不是郑州话。” 裴琛恍然大悟,“你说的也是官话呢呀。” “我也会说郑州话呀。”女孩清了清嗓子,故作一笑,立即又以郑州话说道:“公子,你长得可真好看。” 可怜裴琛没听懂什么意思,反而微微点头说自己知晓了,继续问多少钱。 “不要钱,你拿回家去吧,你摘梨花做什么?”女孩的目光始终黏在裴琛的面容上,微微一笑。 裴琛没有体会到深意,坦然回道:“我妻子喜欢梨花。” 女孩傻眼了,精致的五官揪在了一起,“你才多大就成亲了。” “我已十八岁了,银子给你。”裴琛不欲多言,随手丢了些银钱,女孩不接,她直接塞至对方的手中,转身走了。 女孩大失所望,拿着钱干跺脚,“怎么就成亲了呢、怎么就成亲了呢。” 她懊恼不已,裴琛浑然不在意,兜着一袍服的梨花回到家里,下马后,大步进屋。从前院过就看到了几位管事侯在外间说话,她探头去看,是顾夫人在管家呢。 顾夫人恍若重来一回般,事事学起,脱胎换骨。一眼探过,她立即走了,回到屋内将梨花交给婢女,自己去沐浴换衣裳。 院子里悄悄的,初来郑州没朋友,自然没有交际,裴琛洗完澡喝过药后躺在床上休息。 梨花交给婢女去做梨花香,裴琛睡了一个多时辰,醒来的时候,溧阳未归,她无地可去,又不喜看书,索性踱步至顾夫人处准备蹭一顿晚饭。 顾夫人为账簿焦头烂额,一见女儿闲庭阔步的姿态便气不打一处来,将女儿招来,账簿丢给她,“算一算。” “我来就是,您气什么。”裴琛心情极好,刚睡过一觉,浑身都很舒坦。 裴琛算账不用算盘,将算盘推开,心算一遍,又看了看物价,道:“郑州物价还是与成京城不同的。” “京城是帝都,郑州自然不可比,你这样算不会错吗?”顾夫人想找茬,心痒难耐,看了眼账簿,罢了,找茬也找不出来。 裴琛算的很快,不需片刻就将账簿还给顾夫人,拿起桌上的玫瑰酥咬了一口,她问:“阿娘可适应了?” “哪里都一样的。”顾夫人不会挑剔,她对这里的生活尚算满意,唯一一点不好就是账簿。 她不大想管家,瞅一眼裴琛,脸色苍白,眼下乌青,似是没睡好,又似精神不济,与前两年有些相似。她没往那些方面去想,想着去找几个大夫回来试试。 她仔细斟酌了一番,裴琛吃完了半盘子点心,左右去寻明熙,“孩子呢?” “睡觉呢。”顾夫人心不在焉,瞥了一眼心情正好的裴琛,她奇怪:“你好像心情不错?” “嗯,阿娘,我去寻梨花了。见到一个小姑娘,她说我长得好看。”裴琛支支吾吾说了一句,摸着自己的脸,刚想说什么,顾夫人诧异地看着她:“刚来就寻花问柳?” 裴琛:“……” 裴琛懒得再言,默默伸手去抓盘子里的甜点,顾夫人心中有些烦躁,见她胃口颇好,心中稍稍放下,或许只是一时的不舒服。 晚间沐浴的时候,裴琛没找到牡丹花,少不得去问婢女,婢女支支吾吾说殿下将玫瑰送去了厨房。 厨房?裴琛莫名想起今日吃的玫瑰酥,一时间,心内繁杂,酸甜苦辣齐齐涌上心口。 她摘玫瑰沐浴,殿下竟送去厨房做成玫瑰酥…… 裴琛郁闷极了,沐浴后躺下,本来不困的,可一沾床榻就打哈欠,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一夜醒来,身侧空的,她摸了摸冰冷的床被,唤来婢女追问:“殿下昨晚没有回来?” “没有回来。” 裴琛眨了眨惺忪的眼睛,困意立即散去了,起床用早膳。她想锻炼,去找自己的红缨枪,找遍了庭院都没找到。最后才知是公主拿走了。 裴琛叹气,婢女送了几本书过来,有兵书诗词还有地理志,她就不是看书的料,认真地看了一盏茶的时间后,放下书去外间走动了。 顾夫人在哄孩子,没空搭理她,恐她将病气传染给孩子,连门都不让她进。 裴琛无处可去,打马出去玩耍,三月天,日照正好,舒服惬意,正是打马游街玩耍的时间。 出了府邸,裴琛牵着马走,遇及集市,照旧买了一大根糖葫芦,绑在马背上,吃了一串后遇到许多看得呆呆的小孩童。 多是四五岁的孩子,男孩女孩都有,她一视同仁般一人给了一根,不觉间走到梨花林,她抬头看去,梨花素美,如同白雪裹满枝头,没得惊心动魄。 一眼看过,她立即要离去,墙头上探出一个小脑袋,正是那日的女孩。女孩朝她招手,“公子、公子,你又来买梨花吗?咦,你身后的物什是什么,怎么那么红?” “你连糖葫芦都不知晓?”裴琛诧异,她骨子里也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卸下威仪后,友好地翻上马背,取了一根糖葫芦递过去。 女孩伸出晶莹的五指,一截手腕自绯红裙裳中伸了出来,她努力伸手,五指极为好看,够上糖葫芦的时候,她笑了。 “是吃的吗?” “嗯,酸酸甜甜。” 裴琛送过糖葫芦就驾马走了,女孩朝她拼命招手:“公子,你这么快就走了吗?” 裴琛没有理会,继续前行,走走停停,黄昏时分回到家,溧阳依旧未归。她让人去找,自己带着糖葫芦进屋。 她吃不掉,随手赏给婢女们,自己跑去顾夫人的院子里蹭饭。 顾夫人见她来了,账簿递了过去,她瞧过一眼,直接计算。顾夫人见她去了何处,她说去走走散散心。 干活自然是要留饭的,裴琛走了一日,胃口极好,桌上饭菜几乎吃了一半,顾夫人的目光慢慢亮了起来。 吃过饭,小厮回来传话,公主在官衙,无暇分身。 裴琛让人送了晚膳过去,自己不能拖她后腿,晚间照旧还是一人安睡。 醒来后院子里冷冷清清,她多躺了片刻,起来后逼着自己看书,看了一会儿眼皮打架,好像又困了。刚起不能再睡,她换了一身白裳,从马厩里面拉出自己的小马,照旧去逛街。 这回,她去了书肆,老板见她衣衫锦绣,书香气息浓郁,立即推荐几本诗词,裴琛头疼,摆手不要,反而看中几本话本子。 她付了银子,话本子用布裹着后放在包袱里继续朝前走。这回,她买了许多当地吃食打包好,欲自己送去官衙。 走走停停,马鞍上快放不下了,这才慢悠悠地上马去官衙。她不识路,寻了人去问,好巧不巧地又走到梨花林。她抬首去看,这回没有人了。她直接走过,马蹄哒哒,墙内又有人爬了上来,探出脑袋:“公子,你今日可有糖葫芦,我拿梨花与你换。” 裴琛好笑,念及她年岁小,无甚坏心思,低头在包裹里找了一圈,拿起一包糖递给她,“别吃坏了牙齿。” “我才不会呢,唉……”女孩刚拿到油纸包,还没说两句话,人家就直接走了,她嘀咕一声:“怎么走得那么快呢。” 裴琛一路问人至官衙,日落黄昏,她将一大包吃食递给门人,自己转身走了,回家吃饭。 溧阳收到一大包的吃食的时候莫名笑了,下属们看着发笑,溧阳眉眼凝着几分温柔,长史说道:“驸马武功好,心思也细腻,与我等粗人不同。” “是啊,昨日晚饭,今日吃食,也不怕殿下甜掉了牙齿。” 溧阳笑意深深。 回到家里的裴琛照旧去母亲处看账簿,吃晚饭,回自己的院子沐浴,今日不困,索性拿出话本子来看。 话本子比晦涩难懂的书籍有趣多了,一看之下忘了时辰,等醒悟过来,天色微亮,她忙丢了话本睡觉。 一觉至午时,她懒洋洋地起身,来了一位大夫,隔帘诊脉,结果如何,大夫没说,她懒得问,吃过午饭,她又拿起了话本子看。 掐着时辰去顾夫人处算账。 今日顾夫人的神色不大好,前几日好歹会算一算,今日是什么都没有算,心思恍惚。裴琛伸手拿甜点吃,觑她一眼,没敢问。 算好之后,她看着物价,说道:“阿娘,你这价格与我在外间看得不同,是不是哪里不对?” “嗯?”顾夫人回神,看着白纸黑字,沉思了一会儿,眼底凝上了一层冰,言道:“出入不大,无需计较。水至清无鱼,你今日没出去吗?” “没有,身子懒怠,不想动。”裴琛继续吃甜点,没好意思说自己熬夜看话本子,她淡淡一笑,勤快地往嘴里塞,余光扫过顾夫人晦暗的面色,她好奇:“京城有消息来了?” “没有。”顾夫人嗓音难得的温和下来。 裴琛继续吃,不敢问了,吃了两块后放下了,她今日没出门走动,消耗不大,不想吃。 晚饭吃的也少,顾夫人更是无甚胃口,裴琛吃过晚饭就走了,步履轻快,不忘吩咐婢女给公主送去晚膳。 回屋继续看书,今夜掐着时间,亥时就睡了。 翌日醒来颇早,现下是三月中旬,日头长,天色亮得也早。 今日当出门活动了,也去书肆买几本话本,她要出门,顾夫人担忧:“不累吗?” “不累啊。”裴琛清浅地笑了,接过马鞭,牵着小马走了。 顾夫人望着女儿的笑,浅淡中裹着几分两眼,如星辰映照整片黑寂的天空。 裴琛去买了书本,走走停停,买了些首饰,又买了些吃食,算着两日的功夫也该吃完了,提着去官衙。照旧路过梨花林,女孩兴奋地朝她招手,她掀了掀眼皮,说道:“你日日在这里?” “嗯,你呢?”女孩趴在墙头,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你昨日怎么没来?你今日又去哪里?” “我去见我妻子,给她买了些吃食。”裴琛低头寻找着,似乎没有物什给女孩了。她想了想,便道:“我先走了。” 女孩有些失望,眼底滑过一丝落寞,眼睁睁地看着公子离去。 裴琛路途不改,离开官衙遇到一伙刺客,她有些奇怪,想起自己的路径不是秘密,便也不在意。 对方虽蒙住脸,却也做寻常打扮,她歪了歪脑袋,想着要不要全杀,全杀显得有些心狠,若是留着活口,指不定还会是麻烦。 疑惑间,对方开口说道:“裴驸马,请您随我走一趟?” 裴琛阴沉着脸,面上拧出几分虚弱,她问:“去哪里?做什么呢?你说清楚,我可以不杀你。” 对方疑惑,觉得她有些狡猾,几人对视一眼后,提刀冲了过去,裴琛觉得自己无趣的生活陡然多了几分趣味,她不杀人,将人都劈晕了,回了一趟官衙,请他们将几个刺客送去她的扶桑。 官衙的人惊恐的看着她,她友好解释:“我不杀人,我只是捞几个人回去对打,你放心,我若想杀他们,方才就已经动手。” 不知是信还是不信,刺客送到了府上关押起来。裴琛照旧去算账吃晚饭,顾夫人皱眉问她要这几个人做什么。 “做箭靶。” 顾夫人不问了,裴琛性子不怀,不会随意闹出性命。她嘱咐一句:“别闹出麻烦。” “阿娘,你这么好脾气与我说话,我都有些不适应了。”裴琛咬着米饭。 顾夫人心情不好,没力气说笑,也没力气怼人,握着筷子没说话,裴琛识趣,不再说了。 “我明日不出去了,有事做了。”裴琛离去前说了一句。 顾夫人心思恍惚,没听懂最后一句,好在听到了最重要的一句,明日不出门。 裴琛不出门。她想着让人再去找一个大夫,一个大夫的话不作数。 管事办得极快,清晨就将人带来,照旧隔着帘诊脉,裴琛想去练功,匆匆应付后就走。大夫去前堂回话,他说道:“姑娘的脉象虚浮得厉害……” 与前一个大夫说法相似,顾夫人觉得他是庸医,不如青莞。青莞还说裴琛不劳碌,可享常人之寿呢。 念及青莞,她决定还是将人招来,她保证不让裴琛动心思,好好养着,过了诅咒般的十八岁再说。 午后,送信的人离开郑州城。 裴琛得了几个人,也不看话本子了,令几人对打,赢者可得一道好菜。 几人本以为要死了,走过一劫后发现自己还活着,对裴琛的话也极为信任,他们会功夫,功夫不如裴琛好,却也有自己的招数。 对打的时候,裴琛记住他们的一招一式,她想学些外门功夫,看得津津有味。 一番比试后,她记住了招式,自己立即上前比试,自己刚脱了外袍,顾夫人就来了,揪着她的耳朵就走,“孽障,你能不能安分些?” “阿娘,我过招呢,您做什么?”裴琛被迫离开,场上几人目瞪口呆。 “回屋,歇着,再碰这些物什,先打断你的腿。”顾夫人罕见地以武力压制她,直接将人送回院子里休息。 裴琛无奈,躺在树下望着春阳,嘴欠道:“阿娘,你说陛下在做什么?” “与你有关吗?”顾夫人凝起眼眸,那人会做什么? 自然是处理政务。明昭是先帝选的继君,自然有她过人之处。当年明昭外放归来,帝后对她很满意。太后曾问过自己,倘若自己喜欢明昭,先帝可以另选储君,顾家不会再出一位皇后。 先帝蕙质兰心,眼光锐利,她认定的人怎会有错。明昭继位后,确实踩着先帝的步伐,脚踏实地,招贤纳士,虽不及先帝这般的明君,可作为帝王,她没有大的过错。 “阿娘,你想她吗?” 顾夫人想了想,“不想。” “为何?”裴琛奇怪。 顾夫人说道:“太后曾说过一次,名惯性,养成习惯后就不想了,想之无益。” 裴琛品了品顾夫人的话意,陡然觉得生死离别虽苦,可那人近在咫尺却无法相爱,万分痛苦。生死离别,我可以将你放在心上。你活着,我远远看,却不能想。 想,既是错。 裴琛不问了,盼着顾夫人速些离去,她可以去看话本子。谁成想,顾夫人不走了,将账簿拿来,坐在她的面前。 裴琛:“……” 只能睡觉。 午后阳光暖人,细纱遮面,困意涌向心口。 醒来既是黄昏,顾夫人犹在,还没算完。裴琛哀叹一声,站起身接过,片刻的功夫整理好。 顾夫人许是有心事,见状并没有说话,而是暗含深意般看了裴琛一眼。 白日里睡多了,晚上睡不着。裴琛关上门窗,将话本子拿了出来。 话本子看得颇快,第三日的时候,她又牵马出门去了,照旧是一条路,这回她提前买了一串糖葫芦,路过梨花林的时候,女孩依旧朝她挥手:“公子,你又给妻子买吃食吗?” 裴琛将糖葫芦递过去,微微一笑,不再言语,来到官衙前,将吃食送了进去。 门人没有接,说道:“刺史出城了。” “何时出去的?”裴琛皱眉不悦。 门人摇首说不知,他们只是看门的人,如何知晓大人们的心思,听了一句罢了。 裴琛提着包袱走了,扫了一眼官衙,心中郁闷至极,走至梨林,她低唤一声,墙头立即涌现一个脑袋。她将包袱递过去,“都给你。” “咦,你们吵架啦。”女孩眼中闪着光,可见袖口一抹绯色袖摆,她伸手去接包裹,可惜包裹太大,她拿不住。 裴琛直接丢过墙,打马离去。 回到府内,杭城派送来几个弟兄,功夫好,做事仔细,她将人安排在府内。 同时,赵康意传达宫内的消息,朝堂上暂时无风浪。唯有南疆出事了,老国主崩,十一皇子称帝,暂时没八皇子的消息。 与前世传来的消息相似,八皇子不知生死,她在想历史究竟是否能改。 两位公主活着,是她们目前最大的变动。她垂首盯着自己苍白的双手,专心致志,八皇子是输了,还是蛰伏呢。 她这里收到消息,想来边境也会及时调整布局做好防范。 晚间天气黯淡,阴沉沉,似乎要下雨了。裴琛躺下软榻上,郑州大雨要开始了。 她立即派人去问白延,粮食可曾到位,若在路上也成,只要及时送来即可。 小厮去问,一来一回要五六个时辰,她躺下小憩片刻,睡梦中被一道惊雷吵醒,睁开眼,电闪雷鸣。 她即刻坐了起来,赤脚踩在地板上,匆匆出门,天空沉沉,闪电如同一条游龙般在空中飞舞,她问左右:“驻军方向可有消息?” “还未曾回来。” 话意落地,一道闪电落在庭院中,瞬息照亮四周万物,婢女忙吓得瞳孔放大三分。唯独裴琛面不改色的看着庭院方向。 很快,大雨磅礴,雨打入廊下,打湿了衣摆。裴琛淡然转身回屋,听着噼里啪啦的雨水声。 坐了良久,她猛地回神,唤来婢女:“让人找到公主,让公主早些回来。” 溧阳忙碌起来,依旧是不要命的性子。溧阳知晓今夜大雨,还是坚持出城,是早有布局,还是不要命呢。 裴琛睡不着了,歪倒在软榻上,手中捧着话本子,等到三更天,驻军方向来话。他们买的粮食被徐州拦截扣押,运不过来了。 “徐州为何扣住?” “说是购置良多,买空了城内粮食,有屯粮抬高价格之嫌。” 裴琛无奈,立即披衣而起,道:“点些府兵,随我去见白起。” “驸马,您不能出去,雨太大了,对您的身子不好。”婢女瞬息就红了眼眶,“夫人说不让您操心,您忘了吗?” 裴琛顿了顿,双手扣着衣裳襟口,“我不去,谁去呢?” 婢女哭了,指着小婢女去找顾夫人。自己先阻拦驸马,“您先等等,衣裳单薄多添加一件,再拿蓑衣,换洗的衣裳也拿几套,奴婢去准备,” 裴琛点头,婢女飞快去准备,拿了几套厚实的衣裳,找来找去,裴琛催促两声。 雨太大,外间漆黑一片,只能看到地面上反光的积水。裴琛准备要走,却见雨中又走来一人。 她凝眸,顾夫人已然走近,挑眉看她:“大晚上不安分。” “阿娘,徐州扣住了我们的粮食。”裴琛坦然道,“两军不能动兵,唯有高位者压制徐州,迫使他们将粮食交还。” 雷雨密布,似一阵雷敲打在心口上,咚咚几声后,顾夫人笑了,“我去便是。” “您去?”裴琛不解,“您认识徐州刺史?” “不认识,我是谁,天下人都清楚。脱了蓑衣回去睡觉,我骑马比你快,就你这个身子骑马都不成,还要坐车,我能骑马三日三夜不眠,你做得到吗?”顾夫人低叹一声,眼底黑暗沉沉,一时让人分辨不成是何种情绪。 裴琛不敢让她冒险,顾夫人坚持,回去准备一番后,踏马便走。 “阿娘。”裴琛冒雨扑到她跟前,扬起被雨水打湿的脸颊,紧张道:“阿娘,若要不回便罢了。” “放心,尸体找不回,粮食还是能要回来的。”顾夫人握紧缰绳,黑夜下身形岿然不动,冷厉一笑后,低呵一声,马鞭轻扬,马蹄疾驰,如剑射.出。 裴琛心不宁了,当即去了驻军营地,果不其染,白延点兵五千,欲前往徐州要粮食。 三尺点将台下,站了无数儿郎,冒着大雨准备赶赴徐州。 裴琛策马而进,一路疾驰,一跃而至点将台,身影凌厉,如雨中飞鸟,她控制住白延。 “不要动兵,我让人去徐州要粮了。” “他们不会还的。”白延咬牙。 裴琛按住他拔刀宣誓的手,低声说道:“我让我母亲去徐州,她位高,徐州不敢不还。” “她一个妇道人家有什么用?”白延伸手抹了一把雨水,魁梧的身子竟被裴琛压得死死不不敢动弹,他急道:“你不要耽误我。” “我母亲是谁?她与陛下一道长大,由先帝太后亲自抚养,她的丈夫是勇冠三军为大周战事死的永安侯,她的孩儿是步军指挥使大公主的驸马,你说天下除去陛下太后外,谁还能比她尊贵?”裴琛冒雨揪住白延的袖口,“大周儿郎的刀剑是对着敌人,而不是对着自己人,白延,你莫要让我看不起你。” 白延被说得发怔,“如果徐州不肯还,怎么办?如果连累你母亲,怎么办?” “你放心,倘若不还,我领兵去徐州。倘若我母亲有个好歹,我一人闯进徐州城,杀尽参与此事的官员。你可满意了?” 白延点点头,命令将士们去休息,自己拉着裴琛入军帐说话。 “徐州怎么敢扣住我的粮食?” “你买空整座城的粮食,不扣你扣谁的。” 白延气恨得坐不住,恨不得一刀劈了徐州城,裴琛冷哼一声:“让你买粮没让你这么逮着徐州城薅啊,去其他地方买一点不成吗?” 白延压了压眼皮,裴琛说道:“大雨将至,你令将士们去河畔查看,若有不对劲,立即上报。粮食未到之前,不能出事,懂吗?” “你是不是太小心些了,哪年不下雨呀。”白延嘲讽裴琛。 裴琛抬首,眸色淡淡,他立即改口:“我将人都派出去。” “记住,不可玩忽职守。”裴车叮嘱一句, 白延连声应下,裴琛连续给他解决两件难事,心中敬佩油然而生,不仅应下,还立下军令状。 裴琛低咳两声,摆手要回府,她是女子,不适合待在军营内,再者,她感觉自己要发烧了,脑袋昏沉。 与白筵道别后,她快速回府,敢在热度烧上来之前回到府里。 到了府上,她险些跌下马来,门人将她扶住,眼前漾过一阵虚影,天色大亮,大雨依旧没有停。 谁都没想到这么简单一场雨后,百姓家破人亡甚至卖女换取粮食。郑州米粮紧缺,米粮千金。 回到自己的院子,她忍不住一头栽了下去,婢女忙接住她,慌得不行,“府医、府医呢。” 府医是青莞的同行,撑着伞过来,眼见着人烧得人事不省,心中咯噔一下,想起青莞的嘱咐,先喂了一颗药,再诊脉。 府内就剩下驸马与小小姑娘,府医知晓问题严重,不敢耽搁,亲自熬药,盼着驸马醒来将药喝了。 裴琛没醒,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小的时候,她才六岁,刚来殿下跟前,每日里就知晓瞎玩,因着割手腕的缘故,她在府里横着走,无人敢得罪,就连府内长史都离她远远的,见面喊一声小郡主。 她从老鼠窝里掉进了米缸里,日日好不快活。她站在树下望着府内人进进出出,殿下每回回来,后面都会跟着一个不一样的男人。她奇怪,为何每回都不一样呢。 她想问清楚,但没机会接触殿下,每月只有那么一回。但每回结束后,她都痛得厉害,不想说话,甚至不想搭理殿下。 有回,又换了一人,他们说那是陛下的幕僚。什么是幕僚? 晚上,她翻进殿下的窗户,那夜明灯璀璨,她走到殿下跟前问:“幕僚是什么?” 明灯下的殿下煞是好看,冰冰冷冷,不苟言笑,殿下问:“你的下一句是什么?” 她傻乎乎的问:“和情人是一样的吗?” 伺候殿下的婢女脸色大变,她觉得不对,还没及多想,婢女捂住她的嘴,“郡主,不可胡言。” 婢女将她丢了出去。 丢出去的时候,她还在想:肯定是一样的,不然她们不会这么生气。 裴琛笑了,头疼得厉害,她又感觉好热,热得脑袋想要炸开了,她睁开眼睛,是婢女哭红的眼睛。 啧啧啧,动不动就哭,还不如她曾经坚强。那回殿下打了她,她都没哭。 殿上只说了二字:“廉耻。” 迷糊的意识内有人灌她的水,不对,是苦涩的药,她想吐出,可惜都吞下去了,她干呕得厉害,药虽苦,可让她舒服许多。 她睁开眼睛,耳畔传来噼里啪啦的水声,还在下雨。 她又闭上眼睛,困意袭来,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反反复复几回,她愈发昏沉,胸腔肺腑疼得厉害,好似一醒都会很难受,她索性不想醒了,昏昏沉沉的睡。 烧了三日,伺候裴琛的婢女熬黑了眼睛,哭都哭不出来了,府医也纳闷,药灌下去,怎么就不醒呢,高热也是反反复复。 大雨淅淅沥沥,依旧不停,花圃里的花草死了一半,无人在意。 府内安静无声,驻军来人询问粮食一事,被赶出门外两回,白延亲自过来,本是怒气冲冲,一见管事死娘一样的神色后,暗道不好。 “驸马还没醒呢,烧着呢。” “烧着啊,烧一烧就醒了。” “大夫说我们驸马活不过十八岁我、我们寻不见殿下啊……” 白延傻眼了,想起那夜大雨下单薄发抖的身子,孱弱的身子也敢那么闹腾?他大步往里走,管事不让,他直接拂开,府兵立即涌了过来,他只得止步,摆摆手,“我去找你们公主说话。” 公主在哪里? 溧阳是重生之人,知晓修建的堤坝何处会出问题,领着人加固堤坝,沙土砖石都用了一遍,能做的都做了。 白延对郑州熟悉,知晓她在哪个县内,骑马而至,吹了一声口哨,翻身下马走入临时搭建的雨棚下。 溧阳正在沙图前与下属商议,闻得口哨声,拧眉不喜,白延个子高,弯着腰走进去。 “殿下,你回府去吧,臣替您守着此处。” “指挥使为何如此好心?” “你要守寡了,我自然得好心些。” 溧阳脱下裙裳着一身粗布,闻言后从沙图后走了出来,白延走近她,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我买的粮食被徐州扣住了,永安侯太夫人去徐州要粮,你家驸马病了,好像烧了几日,你要做……” 白延的话还说完,溧阳已夺门而出,骑上他的战马,马蹄高抬,她死死勒住缰绳,风雨中不见女子柔弱。她唤住马儿,扬声说道:“白延,此处交给你,若有事去城内找我。” 话被风雨打散,白延抬眸,殿下人已离开,他惊讶,看似柔弱的人却如此伶俐,不输男儿。 他诧异,人已消失在风雨中。 一路疾驰至府门前,丢下缰绳,迅速入府,她一身寒气不敢入门,将府医唤来询问。 依旧是高烧不退。她按下惊慌,吩咐婢女:“去城内买些糖葫芦,有多少卖多少,都卖回来放在屋内。” 婢女立即应声,拉着同伴去找人买糖葫芦。风雨不停,一层层阴云笼罩在郑州城上。 溧阳换下湿透的衣袍后,不等头发擦干便入内屋,裴琛没醒,脸上红扑扑,红得染得几分艳丽。多日不见,她万分愧疚,只郑州事务多,她初来不敢懈怠,更想不到顾夫人会离开郑州。 她俯身,在裴琛烧得发干的唇角上浅浅落下一吻,往日蝶翼的长睫却不再轻颤,恍若失去灵魂一般。 “熙儿,该醒了,我买了许多糖葫芦,你想吃吗?” 无人应答,溧阳眼下一片乌青,屋内逼仄得厉害,她望着裴琛的脸,喉咙里干得厉害。她躺下抱着裴琛,她身上冰冷的,抱着裴琛,借助自己的体温让怀中人退烧。 裴琛一直未醒,溧阳抱着她,心中掀起浪涛。溧阳闻着她的唇角,口中唤着熙儿。 辗转至黄昏,屋内摆了许多糖葫芦,府医再度进来灌药。溧阳抱起怀中人,与府医一起喂药。 喂过药半个时辰,烧就退了,药效一过,又会烧起来。府医无措,溧阳令人去外间找些擅长风寒高热的大夫。 或许换了大夫就会退烧。溧阳寄希望于新大夫身上,自己抱着她,轻轻唤着裴琛的名字。 顾夫人四日不眠,在累死两匹马后赶到徐州城,以一枚天子令牌进入刺史府。她没有说话,而是将令牌给了徐州刺史,道:“这是陛下亲令,放粮。” “我凭什么相信你?” 顾夫人轻蔑地笑了,又取了太后玉令放在桌上,“天子玉令不行,还有太后的令牌。” “你是谁?”对方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对方虽说是一介妇人,气质脱俗,显然并非是凡人。 顾夫人说:“我与陛下一道长大,是太后侄女,亦是永安侯之妻,你说我是谁?我还有一重身份,溧阳公主殿下是我的儿媳,步军指挥使是生母。” “你是顾家次女顾上晗?” 第59章 清明 大周是特殊的国度,官制随前朝,帝王继承制大大不同,帝王更迭,成了最大的争议。今上被先帝养于暗处,避开刀剑,顾家双生成了储君的最大争议人选。 在今上未曾出现前,不少人暗自猜测先帝会立顾家女儿为储君,是以,当时不少人求娶顾家女儿,连带着顾氏一族水涨船高。大周各地谁会不知顾家女儿。 徐州刺史不敢放肆了,两枚玉令就在自己的眼前,与圣旨无异。他再思量,不敢驳回,与下属一番商议后,粮食不敢扣,也不敢全放,扣一半留做徐州备粮。 顾夫人笑了笑,“你拿我郑州银子做你徐州备粮,是觉得我是傻子吗?买卖一事,你情我愿,我们并没有强迫你们卖。你们徐州的粮商卖了粮食又要拿回去,是何道理?商人最重诚信,倘若旁人都效仿你们徐州,大周岂不是要乱了。我今日过来,没打算空手而归,要么放粮,要么我去面见陛下。” “顾夫人,非我不肯,您看看几日大雨,我徐州也要……” “市面上的粮食本就是买卖之用,天降大雨引来水患,你们徐州粮仓呢?拿我郑州的粮去赈灾,徐州刺史,你好大的脸面。” 两人不肯退步,顾夫人择了主位坐下,姿态悠然,气势夺人。徐州一地的官员不敢拿她怎么样,面面相觑。 顾夫人打量一番屋内,轻轻一笑,“商议好了吗?我郑州商户捐银买粮,你们却死死扣住,说到陛下跟前,我们也有理。” “顾夫人,你们郑州缺粮,也不该来我徐州买粮,市面上的粮食都被买空了,引起恐慌。这可是你们郑州之错。” “我说过,你情我愿的事情,不能算谁的错,我们都是官场上的人,言行举止都要付责任的。” “你们郑州也有错。” “罢了,我去陛下面前说一说。”顾夫人起身要走。 徐州一众官员忙拦住她,徐州刺史说道:“不如粮食算我们借的,如何?” 顾夫人睨他一眼,眼底深处,隐有不耐,“一张白纸要我粮食?刺史大人,今日的粮,我必须全部带走。你想借粮也可,你自己去郑州找我们刺史去借。我要做的则是都带回去。” 徐州刺史懵了,顾夫人眼神请冷冷,冷得似要将人冻住,他不敢违逆,也不敢放粮。 顾夫人不耐,出言催促,“借粮去郑州借,你现在借是抢,借与抢的道理,你不懂吗?我给你出一计,你随我回郑州,去找刺史借粮。” 徐州刺史不答应,典型的赔了夫人又折兵,他又不是傻子。 两相僵持一日一夜,顾夫人每隔一个时辰都会催促一回,碍于压力,徐州给出的方案是:分之二的粮食由郑州兵队押送,剩下的分之一由徐州将士送去郑州,并与郑州刺史相借。倘若不借,他们直接抢回来。 顾夫人蹙眉,端坐如松,面色不喜,徐州刺史给了最后通牒,若不答应,他们不会放粮。 “即刻出发。”顾夫人应下了。 等粮食入了郑州地界,徐州想抢? 顾夫人不敢耽搁时间,即刻出发,徐州君尾随,星夜兼程,不敢停歇。 同时,府内的裴琛醒了,溧阳喜极而泣,烛火朦胧下,裴琛笑得虚弱,看见满屋的糖葫芦后,登时笑了。 人醒了片刻,便又昏昏睡去,好在热是退了。 徐州方向传来消息,顾夫人带着粮食回来了。白延来府上高兴得眉梢眼睛都藏不住喜色,连声夸赞永安侯太夫人计谋无双。 裴琛握在榻上,隔着屏风都感觉出白延的兴奋,她睫毛轻颤,眼底似一块冷玉,冷得厉害。她说道:“剩下的事情该交给你。” “放心,入我郑州地界,谁敢将粮食要回去。” “指挥使,我喜欢你刀不见血地将事情解决,毕竟你也理亏,对吗?”溧阳坐在一侧,视线锁在白延身上,带了几分凌厉,“你的错,不能让徐州来承担。” 买空了整座城的粮食,多少有些不厚道。溧阳并非单纯的郑州刺史,她更是大周的皇女,天下都是她的子民。 白延傻眼了,“肯定得打起来。” 裴琛蹙眉,抵唇轻咳一声,望向溧阳,溧阳含笑,道:“拨一队兵去徐州,给百姓免费发放米粮。” “老子钱多得没处使?”白延不肯,掐断了自己走向裴琛的脚步,他抬首冷不防地对上溧阳公主殿下的视线,心中咯噔一下,忙改口:“送也不是不可以,但这笔银子,我不出。” 裴琛灵机一动,说道:“我出。我去接应,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你如何接应,天气阴沉,你如何出府?”溧阳不悦,眉眼间凝着淡淡的怒气。 溧阳生怒,不管对裴琛有没有,白延吓得不知所措,后退两步,美人生怒,更叫人害怕。 白延有些怕她,无关刀剑,一个女人千里奔袭而来,冒雨上堤坝,不顾自己的生死,不论是哪一件都令人敬佩。 裴琛也吓了一跳,低眸以手抵住唇角轻轻咳嗽一声,再悄悄看向溧阳,澄澈的眼眸内映着溧阳冰冷的神色,她说道:“我坐马车,带上一千驻军,你放心,我不会冒雨前进。马车内棉被热水都会有,我睡一觉就到了。” “听着挺舒服的。”白延讪笑。 话音落地,遭到溧阳狠厉的眼神攻击。白延背过身子,魁梧的身子显出几分怯弱。 裴琛笑出了声音,白延感觉尊严被践踏,狠狠的瞪着裴琛。裴琛笑得无害,立即说道:“不会出事的。” 白延从她单纯的笑容内感觉出哪里不对劲,恍然大悟:“我的兵,你说调就调,我还是指挥使吗?” “你闭嘴。”溧阳低声呵斥,“若非你这个指挥使挖空粮仓的粮食,岂会有今日之祸。但凡你多些心,不会盯着徐州一个城池薅,会有今日之祸?” 白延又是一怔,好家伙,殿下就跟训孩子似的。罢了,不说话了。他默默坐下,当自己不存在。 裴琛多少有些尴尬,又觉得白延有趣,挺大一个男人被殿下训得跟一个猴崽子似的。她想笑,唇角弯了弯,再度遭到殿下一瞪,她瑟瑟地闭上嘴巴。 这回,轮到白延大笑不止,裴琛立即怼他:“都是你惹的祸,钱该你出。” 白延躺平,“我没有钱。” “没有钱就去守堤坝,倘若出事,你的责任最大。”溧阳起身,“我去周旋,指挥使最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眼下的事情徐州兜着,郑州不敢说出去,倘若两军打了起来,你们的脑袋保不住。” 驻军是维护州县治安,一旦有战事,也是他们最先顶上,但两军争斗是大错。 白延目光一凝,裴琛颔首,溧阳将人赶走,又揪着裴琛的耳朵,“你要是再敢乱跑,我便将你锁在床上。” “这句话是我的词。”裴琛不满,手从被褥中取了出来,十指勾住溧阳的脖子,蝶翼轻颤,不由分说吻上她的唇角。 话说得那么硬,唇角却是那么柔软,让人心神摇曳。 一股淡淡的清香围绕两人,女子的香味,徐徐弥漫小小的外堂。 溧阳眼神微冷,唇角相贴下,心软了下来,说道:“等我回来。” “嗯,等你回来。”裴琛钻入被褥下,舒服地叹了口气,不忘说道:“殿下的倚仗是郑州五万驻军,徐州亦有两万兵马,加起来,便是七万。” 含义微妙,溧阳瞬息就懂了,“你如何让白延听话的?” “舍得银子,涛得着狼。他喜欢养兵,我就给他钱。我的钱是正经来的,算不上贪污受贿。他得了我的银子,自然就会听话。”裴琛冷笑,“有钱能使鬼推磨,什么事情办不到呢。” 闻言,溧阳眼中淬冰,“你与明澜相似。” “是一样,但我的钱是干净的。你看,他乖乖听话,他日后会是我们的底气。殿下,我曾经做的事情,不妨再来一回。”裴琛眼眸弯弯,苍白的面容上涌现阴狠,她寒声道:“我来外放,一是为了玩,二又不是为了玩,你懂吗?” “当你赢了,历史如今记载,后人怎么批判,都在你的手中。让百姓信服,让百姓觉得你不是窃国者,让后人以为你是明君,那么就要对百姓好。” 溧阳垂下眼眸,发觉指尖染着一根青丝,不知是谁的了,是她的还是裴琛的。 浑然分不清,她二人似乎融为了一体,不分彼此。 她冷眼看着裴琛,裴琛朝她弯弯唇角,“殿下,我说过,我不是什么好人的。” “你做了什么?”溧阳疑惑,裴琛就算有兵,难不成反上京城,理由呢? 裴琛眨眨眼睛,装作什么都不知晓,被子一裹,睡觉了。 溧阳微乱的呼吸中,又添了一声叹息,她似乎猜到了裴琛的做法。但她没有时间去理会,裴琛说的对,郑州是她们的底气,那徐州就是朋友了。 如何做朋友,就看如何接应。 溧阳不得感叹自己掉进了裴琛的陷阱里,哪里是玩,哪里是两人世界,分明是密谋不轨的‘造反’行为。 叹气。 溧阳领着人去郑州边界接应,等候一日,乌泱泱一队兵马奔袭而来,城门紧闭,她一人出城迎接。 徐州驻军指挥使亲自过来,他也想要粮食,鸟为食亡,人为财死,是自古不变的道理。 乍见溧阳公主一人过来,指挥使有些傻眼,想找个人挡过去,溧阳亲自走了过去,马蹄哒哒,他想躲都不成。 无奈下,徐州指挥使下马行礼,溧阳颔首,道:“你们的条件,我都看到了。借粮说得太苛刻了些,我拿出你们那些粮食的分之一去徐州放粮赠予百姓。” “那太少了。” “你们没有花一分银子。”溧阳说道。 指挥使犯难了,他想贪便宜,可粮食贪得有些少,他迟疑不决。溧阳说道:“你擅离驻地可是大错,你自己掂量一番。” 对方该为懵,殿下不讲武德,他皱眉,溧阳又说道:“孤可以买你个便宜,剩下的分之二送给你。” “为何送粮?” 溧阳淡笑,一侧的顾夫人打马而来,“约莫因为你长得好看。” 一个大男人当着自己下属的面红了脸,顾夫人笑得握紧了缰绳,溧阳骤然无奈,下马走近对方,“将当我赠予将士们的,将来我有若麻烦,还望指挥使相助。” “粮食、末将不要了。”指挥使骤然反应过来,溧阳公主是皇嗣,她的麻烦必然是大事。 溧阳轻笑:“好,就等你这句话,来人……” “等等。”对方又喊停,感觉自己掉进了公主殿下的陷阱里,什么叫就等你这句话,分明就是陷阱,挖好了等着他去跳,着实可恶。 脑门一热,他立即答应下来,天上掉下来的粮食不要白不要。 溧阳颔首,笑说:“指挥使请回吧。” “不用打欠条?” “你若想打,也成。顾夫人……” “不必,我立即就走。” “慢些,分之一的粮食归百姓们,我会派遣……” “不必了,殿下相信我,我不会贪百姓的粮食。” 徐州指挥使上马,马蹄高扬,低望一眼面前美丽的女子,端庄淑雅,美丽得不像话,偏偏又是一把刀,让人心生忌惮。 溧阳笑了,他蓦地凝神,“我还是跳进了你的坑,罢了,暴雨不停,百姓不宁,这些粮食也是救命的,殿下仁善,臣等信服。” “谈不上仁善,不过是挖坑等着指挥使来跳。”溧阳扬起美丽的玉颈,美丽与威势并重。 徐州指挥使面如土色,觑了公主一眼后,有些吃亏,好在将来的事情,他反悔,殿下也没有办法约束他。 “就此别过。”指挥使高喝一声:“回程。” 将士们转身,顾夫人徐徐靠近,担忧道:“他若反悔,你没有办法的。” “试试,他若反悔,我确实没有办法,但我相信他会有很好的抉择。”溧阳眼露深渊,“万事总得试一试。” 她若有十万兵马,自然完全不一样的。 顾夫人同样神色凝重,她恍惚明白过来眼前一双人想要做什么。她没有反对,亦没有赞成。相对而言,她没有资格说话。 打马回城,众人心口舒坦,踩在自己家的土地上,总觉得十分安心。 顾夫人回府,溧阳亲眼看着粮食送入粮仓,白延厚着脸皮过来,围着粮车转悠,看着粮食,眼中生光。溧阳不予理会,甚至换了驻守的军队,换成了刺史府内的兵。 白延叫嚣不满,溧阳亲自上锁,拿了钥匙就走。白延问:“我的军粮呢?” 溧阳冷笑,道:“你自己犯错,粮食都被徐州扣下了。” “妈的,老子去抢回来。” “去抢,两军打一仗,事情闹得愈发大,陛下怪罪,革了你的军职回家种红薯。”溧阳紧握钥匙,粲然一笑,粉若菡萏,“去抢。” 白延偃旗息鼓,死死凝着溧阳,咬牙切齿。 溧阳回府,白延比她更快,几乎小跑进府,裴琛站在院内休息,躺在躺椅上,忽觉一阵风靠近,她好奇,白延说道:“你媳妇欺人太甚,厚颜无耻。” 裴琛惊讶,面色苍白,颈脖间血管轻颤,她抵唇轻咳说一声,似乎透不过气来,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溧阳大步踏进。 白延未完的话立即憋回嗓子里,他说:“借我些银子。” “你欠我万两呢。”裴琛不知内情,看看殿下又看看白延,恍惚明白过来,道:“你没有分到粮食啊。” “你说呢。”白延气得不知如何,在原地打转,想都没想就与裴琛诉苦。 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溧阳不耐,上前握着裴琛的手,触及她冰冷的手后,开始赶客:“没有这笔银子,你们将士就不吃饭了?” 白延一噎,裴琛反应过来,呆呆的眨了眨眼睛,“对哦,你们没有存粮吗?” “没有。”白延耍无赖地坐在裴琛面前,两腮咬紧,余光轻瞥一眼溧阳,开始教导裴琛重振夫纲。 裴琛尴尬,轻咳一声,示意白延不要说话了,“我尊重殿下。” “不是尊重,你这是畏惧。你是男人,不能和女人一般柔软,赶紧站起来啊。” “兄弟,你是驸马不假,尊重公主,可你也是男人,是个顶天立地执掌万步军的指挥使,要有骨气。” “女人说什么,你听听就好,必要时候还是要自己拿主意。” 裴琛抵唇偷笑,悄悄扫了一眼殿下,直起身子悄悄与白延说道:“夫纲已振,很好了,床上听我的,其他事情都是听她的。” 白延又是一怔,脑子转不过来弯,他品了品这番话的意思,啧啧两声,“好好折腾她,整日里吓人。我都害怕。” 裴琛面若桃夭,低声说道:“我也害怕呢,你快些走,我会将银子给你送去的。” “好,背地里重振夫纲也是很好的。兄弟,我也先走了,日后有麻烦记得找我,兄弟我一定鼎力相助。” 白延跑得极快,火烧尾巴一般,溧阳凝着他的背影,疑惑道:“你为何能与他们称兄道弟?” 裴琛没什么女性朋友,但她遇上的男人都很喜欢她,兄弟兄弟喊个不停,赵康意更是对她掏心掏肺。 裴琛冷笑:“因为我知晓他们需要什么东西。他们需要我便送,锦上添花雪中送炭,都是他们需要的。知根知底,我也敢行事。徐州刺史是什么样的性子,你了解?我不了解,所以我不敢轻易去揣摩。” 她活得久,知晓的事情多,想的自然就多。裴琛虽恶,可他笼络人心的办法极好,取其精魄,自然更胜一筹。 溧阳沉默,裴琛拉着她一起躺下,暗想浮动。溧阳不肯,她欲退缩,裴琛纤细的手臂圈住他她如柳枝般柔软的腰肢。溧阳的腰肢很软,尤其是在床.笫间。裴琛爱不释手,贴着她的唇瓣去揉腰.间的,溧阳紧抿唇角,眼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情愫。 裴琛咬着她的耳朵,低低细语:“你害怕吗?” “害怕,你如此深不可测,又让人喜欢……” “喜欢我的人都是男儿,你怕什么呢?”裴琛低语,齿间微抿,让人脸红心痒。 溧阳故作自持,纹丝不动,眼睫轻颤不已,她问道:“梨花林中的姑娘呢?” 裴琛心痒,她喜欢的殿下清冷端庄,极是会忍耐,每每至此,她想听她忍耐不住的声音。 “那位姑娘啊,我带你去做客,如何?让她喊你一声阿嫂,你可中可熨帖?” 久违的亲密总让人脸红心跳加快,溧阳抿唇,轻轻避让,发丝垂下眯住了眼眸,她欲伸手去抚,一只手比她更快。 雪白的指尖卷着青丝,视觉强烈对比,阴暗的天色下蓦地一声惊雷。 裴琛纹丝不动,溧阳抬首望向那道惊雷,身侧裴琛的压着嗓子,轻轻咳了一声,溧阳神经登时绷紧,一滴雨滑落至额头。 溧阳轻.颤,侧首,鼻尖擦过她莹润的侧脸,溧阳扬起脸,裴琛的指尖落在她的眉眼上,掠过鼻尖,滑落至唇角。 裴琛盯了两息,伸手将人揽进,毫不迟疑地将人抱起。 进屋办事。 溧阳精致地勾住她的脖子,临进屋前还不忘望了一眼空中翻滚的乌云,又要下雨了。 她未曾想明白,有人握住她的双臂,冰冷的触感让她不得不面对眼前人,往日的淡然自若都不见了,她望进了裴琛如水的眼眸里。 她问:“那一年,你究竟过了什么样的生活。” 裴琛的狠与缜密的心思,让她自愧不如。 裴琛未曾理会,指尖点了点她的腕骨,笑意浅淡,纯良无害的面容因这一抹笑,而添了几分邪魅。 苍白无力的裴琛没有回答,她的眼中只有眼前人,她放肆地吻着溧阳,将人压至身下,似将大半月来的相思都讨回来。 溧阳疲惫,无力迎合,又不肯拒绝,唯有慢慢地哄她高兴。 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如何摆.弄便如何摆.弄。 沉沉浮浮之间,她抓住了那人的手腕,眼泪没入青丝中,她问裴琛:“那一年,你如何过来的?” 裴琛还是不答,她忽而哭了,泪水溢出眼眶,不是小声哭泣,她将自己的身子蜷曲在裴琛的怀中,泪水如断线的珍珠。 怎么过来的?裴琛忘了,她吻住了她面上的泪水,齿间抵着唇角,狠狠抑制自己的颤.抖。 溧阳哭,她并没有去哄,而是慢慢的将方才的事情再来一回。沉浸于痛苦的人回神并无挣扎,放松自己,扬首去吻柔软的唇角。 几度沉浮,思绪愈发杂乱,脑海里乱成一团,溧阳分不清眼前人的裴熙还是裴琛,是她纯良的小郡主,还是从地狱归来的裴琛。 轻轻浅浅间,她听到了山间流水流动的声音,唇角触及一抹甘甜的清泉,清凉透骨,偏偏又是那样甘甜。 她哭累了,徐徐睡了过去。 裴琛忍不住咳嗽,捂唇轻咳出声,她回首去看,溧阳并没有醒。她也累了,眼底恢复平静,冰冷无情。 那一年怎么过来的? 裴铭攻入京城之际,大周许多地方并未沦陷,依旧维持着大周的旗号。她手刃溧阳,裴铭不信她,令她去收服各处。 黄沙与杀戮,刀剑中,她砍杀了一人又一人,刀剑翻卷,长.枪折断。 她屠了徐州城…… 徐州不降,顽固不化,她攻下徐州城后,下令屠城,无论男女老少,一律屠杀。 那日她站在城池后,思绪清明,副将听到屠城二字后,震惊得难以言说,她说:“这是大周子民,将军。” 她说:“杀。” 副将不肯,试图还要劝说,她冷笑,道:“他们死了,我们的路才好走。” 副将沉默了半晌,眼中泪光闪动,扬首将泪水逼退,她说:“午夜梦回,我愿与将军一道接受他们索命。” 屠杀、放火,一个个人倒下,一间间屋舍坍塌,她亲眼看着她们曾经的子民在火海中挣扎。 徐州为例,接下来的州县降得很快,路过郑州之际,她下马望见了白延的尸骨,依旧悬在城门之上。 她亲自将白延放下来,打造棺木,入土为安。 副将动容,问她:“将军,白指挥使错了吗?” “没有错,徐州指挥使也没错,你没错,我也没有错,各为其职罢了。” 她问副将:“午夜梦回,可有人索命?” 副将眸色黯淡:“没有。” “我也没有。”我摇首,将长.枪埋进土里,白延没有错,都没有错,错的是裴铭。 她离开郑州,她的弟弟来了,质问她为何放下白延。 她抚掌对弟弟笑了,转头抽出副将的剑,刀光剑影,割下他的头颅,命人悬挂城池之上。当夜郑州城外大乱,她带兵烧了弟弟的军营,火火烧死他的两万兵马。 与她血脉相连的亲弟弟,她直接割下头颅,没有半分迟疑,好比裴铭杀了她的几位姨娘。 仇是要慢慢报的。 她谋反的消息很快传至京城,意外的是裴铭没有生气,而是给她下了安抚的圣旨,说弟弟不懂事,惹她生气。 她知晓,裴铭害怕她反。但是她的力量太弱了,还不够,她需要兵。 她继续攻城,夺兵,她需要给新朝留下最好的兵。 辗转数座城池,四季变幻,她的兵多了,兵队强装,裴铭终于慌了,召她回京。 距离出京不过十一个月罢了,裴铭老了许多,在城外迎她,她笑了笑,搭弓射箭,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射.向她们的皇帝。 她疯了,一箭落空,她提剑疾驰而去,杀入百官阵营。裴铭平常一贯的脸上出现了慌张。 怕了吗? 她的刀剑下亡魂无数,她的刀剑下有良臣亦有叛国贼,她的刀剑下更有无辜的百姓。 她踏着百官的尸首与裴铭对望,她笑了,夕阳下,鲜血眯红了眼睛,她的眼中只有红色,漫天遍地的红色。 她问裴铭:“你爱她,为何不给她后位呢?” 夕阳热烈,红了半边天,火云下,尸骸遍地,裴军就在她的跟前,而她的兵在城外十里地。 她不害怕,裴铭亦不畏惧,他看着她:“她不配。” “是吗?我觉得她配。她配做我的皇后。”她扬首浅笑,血从脖子上滑下,这不是她的血,但她没有时间去擦。 很快,她的兵疾驰而来,她淡淡吩咐一声:“围住京城,谁敢出来,杀。” 满城兵士看着她,她高兴地扬起手臂,大喊一声:“裴铭,我们试试,看她做谁的皇后?” 城下尸首遍地,都是裴铭的臣,是他辛苦培养的,都被她踩在脚底下。她肆意的笑声,让人不寒而栗。 裴铭终于走下来,开城与她对话。 一袭黑色九爪龙袍,九五之尊,她先问:“你有几个儿子?” 裴铭的儿子多到数不清楚,只怕他自己都不明白。他迟疑,她脸上的笑意更加张扬,脸上鲜血衬得肌肤白皙,她勒住缰绳,看着裴铭,裴铭说道:“我可以封你为太女。” “你先杀了你所有的儿子,我才觉得你的话有几分可信度。”她笑着说。 裴铭笑不出来,眼神冷冷,她说:“他们都是你的弟弟。” “弟弟?我连老子都杀,还在乎弟弟?”她笑得不行,伏在马背上,笑出了眼泪。她咬着舌尖,歪头看向裴铭,“你觉得呢?” 裴铭打马走了,留下满地尸骨。 她望着地上的尸骨,认出了许多大周朝臣,她吩咐副将:“将投诚的大人们放入油锅里炸一炸,再挂起来,让我们尊敬的皇帝陛下看一看。也让剩下的人好生想一想,会不会后悔。” 围困京城,出一个杀一个,很快,不敢有人挑衅。同时,她堵住各处入京的口,救援的兵来了又如何,杀之。 困住日,裴铭下旨封她为长公主,试图唤起父女情分。 困住五日,裴铭绑住了她曾经的婢女,试图威胁她。 她站在城下,抬手,搭弓射箭,一箭射.中婢女的喉咙,挟持她的内侍吓得拔腿就跑。副将搭弓,一箭射.中他的后背,当即殒命。 困住七日,大周老臣前来劝降,他曾是德高望重的大师,被迫前来,磕头劝降。磕可头后,一头碰死,他不来,他的族人会遭受牵连。 垂暮老者尚有怜悯,而她,没有。 她将老者的尸身送回去,没有为难,因为老者曾是殿下的先生,记不清教的什么,总是有些师徒情谊的。 困住十日,援军来到,她领兵击杀,一日一夜,尸骨遍地。同时,京城内开始反攻。 腹背受敌,但她赢了,京城之上,浮云为红,多半是怜悯数万将士的性命。 她将援军的尸体挖了个坑,丢进去,京城的兵丢进去,烧了日夜,黑烟笼罩京城上空。 困住十日的时候,裴铭亲自出城见她,没有往日的神气,肉眼可见的憔悴,他说:“朕可以立她为后。” 她失笑,“你立她为后,与我何干?烈火烹煮的滋味如何?你杀了你所有的儿子,我会考虑考虑的。毕竟,你也只有我一个孩子了。” 裴铭目露寒光,手放在了腰间的配剑上,手背筋脉乍现,犹如一头恶狼,“我最大的错事就是令你出征,早知今日,我会掐死你。” “晚了,裴铭。”她勾唇笑了,白净的面容上浮现荒凉,“你的援军还在路上,挺住啊,我等着呢。” “裴熙,你到底要什么?”裴铭怒吼一声。 她说:“我要你裴氏一族的命,你建起的朝堂,我会一脚踩碎。你的一切,我都要毁灭。你不必来劝降,我孤苦一人,唯一的亲人就是你和你的儿子们,你与其求我,不如出城杀我。但你老了,我还年轻。”她说得轻松极了,“你的儿子们还年轻,让你的儿子们来杀我,我会让你断子绝孙。” 她的声音很亮,没有女儿家的娇软,亦没有女子的妩媚,只有一股沧凉与狠厉。 她的声音已不像女子了。 裴铭调转马头,疾驰而去,丝毫没有再谈的余地。 十五日的时候,裴军开始不定时的攻城,试图撕开缺口冲出去送信,好来个里应外合。几番冲击突后,他们成功地逃了出去。 逃至援军的营地里,见到了援军,还未说话,就被人一剑歌喉。 所谓的援军已被她控制了,她看着裴铭的亲笔书信,冷厉一笑,信收下,人杀了,伪造成援军接受信件的模样,静静等着鱼儿上钩。 第十七日的时候,京城各处城门开始反攻,她坐在军营内,听着各城门的禀报,心平静如水。反攻了一日一夜后,城门下尸横遍野,堆积如山的尸骨昭示战况的惨烈。 当年周军与裴军大战都未这般境地。 反攻失败,她领兵冲进了京城,将士们兴奋,一路跟随,他们终于走了进来。她下旨,不准欺压百姓,但可冲进勋贵府邸抢夺,不可侮辱姑娘,只能拿钱。 这些勋贵吸着大周的血,转身向裴铭投诚,那就让他们感受惶恐的滋味。 她没有进宫门,而是站在了城门上,呼吸着生她养她之处的空气,眺望京城,繁华城,锦绣地,她将大周旗帜插.在城门上。 “殿下,我回来了。” 时隔一年,她又回来了。 她遍身伤痕,却甘之如饴。 最后一道宫门前,她看到了许多着蟒袍的少年人,手中拿着长.枪,她问:“裴氏子弟?” 副将担忧,“将军,我来。” “不必,我来。”她脱下铠甲,着一身大衣,微微一笑,吩咐下面的人:“谁都不许动手。” 她看向弟弟们:“杀了我,你们就还是皇子,有继承帝位的机会。” 裴铭养大的孩儿岂是酒囊饭袋,闻声当即冲向她。她笑了笑,可惜,她不是酒囊饭袋。 裴铭的孩儿,她数着,加上她十二个。裴铭不敢杀,为了他们枉顾抵抗,她代他杀了干净。 他们死了,宫门立即开了,她踩着弟弟的尸体走了进去,一笑间,又是一轮夕阳,她的眼前再度浮现红色。 她在想,自己的眼睛怕是坏了,看什么都是红色的。 至大殿前,裴铭站在丹陛上,她上前,裴铭笑了,“你赢了,可江山依旧是我裴家血脉,我没有输。” 她说:“我会去找殿下,你放心,我会让你断子绝孙。” 裴铭脸色大变,瞳孔微缩,而她的面色不变,依旧波澜不惊,她问:“你是自己死,还是我杀呢?我不介意担上弑父的名声。毕竟,你也是个窃国者。” 裴铭大怒,挥拳砸来,她侧身避让,双脚轻跃,裴铭落空。 父女相杀,两军首领们不敢动,甚至忘了自己是哪队的。他们屏住呼吸,裴铭老了,拳法狠厉,却慢了许多,这一年里,酒肉掏空了他的身子。 她将他踩在脚下,低眸凝视,两军终于反应过来,她望向他们:“你们的皇帝陛下在我脚下,若不投降,想想徐州。” 徐州二字令人闻风丧胆,他们放下了刀剑,夕阳的光将他们笼罩。她站在了丹陛上,脚踩着裴铭,这一刻,她终于放心了。殿下的嘱咐,她就要完成了。 她可以去找殿下了。 她的眼中,一片猩红,她望向大殿之上的宝座,那该是殿下的位置,旁人来做,便是罪过。 她做了皇帝,改国号为大周,尊大周溧阳长公主为仁宗陛下。 她杀了裴铭,杀尽裴氏一族的人,殿上空荡荡,她有些孤寂,最后,她去了公主府,将里面的人赶出去,恢复殿下在时的模样,包括那根长笛。 大周仁宗陛下,远远胜过她的皇后。 她没有任性地将她立为自己的皇后,那样是侮辱。她也不配。 一年内,她长大了。 她的狠毒遭到义军的反抗,然而很快就被镇压下来,余杭送来一个姑娘。 她问:“你是谁,父母是谁?” “我是顾清明,母亲是顾朝妩。舅父是顾朝谙,姑祖母是大周孝谦德太后娘娘。” 她恍然大悟,原来是顾家的孩子,正好。她牵着孩子坐上宝座,满朝震惊。 她说:“朕的罪行罄竹难书,家父搅弄天下,屠戮百姓,裴氏一族永不得入朝。朕无颜做皇帝,愿各位鼎力辅助幼主。朕第一道圣旨是罪己书,第二道圣旨是禅让诏书,众卿跟随朕多日,你们的荣辱系于幼主一身,荣辱与共。” 满殿朝臣跪下,她看向清明,“你的名字很好,愿世间清明,你的明与大周的皇姓一样。” 第60章 嫂嫂 先帝登基后数载内兴修水利,给予百姓便宜,国祚安定。江河堤坝,都是水利中的一项。大周拨了许多银钱,数目令人咋舌。 雨水太大,江河水势高涨,堤坝存在危险。大雨连绵数日后,守着东边,西边破防,大水涌进县内,幸好提前将人转移走了。站在高处,看着汹涌的河水,一人之力,以卵击石。 白延看得心惊肉跳,对溧阳的决策愈发敬佩,他与副将感叹:“此二人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嘿,都不是好人,也都是好人,心中有百姓,颇为大气。 百姓转移出来,在哪里居住,也得仔细安排,绞尽脑汁挤出一排排屋舍,搭建草棚暂时居住,雨势不停,阴云连绵无边,看不见阳光。 裴琛坐在院子里听着雨声,一连咳嗽几声,脸色通红,顾夫人忧心忡忡地看着她,默默地低首。 雨声太大,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廊下已然是湿透了,屋门紧闭,裴琛脸色白得厉害,眼睛清湛,无一丝晦暗,她摸着棋子,低声咳嗽后,她问道:“阿娘,你做过最大胆的事情是什么?” “弑君。”顾夫人没好气道。 裴琛眨了眨眼睛,吃瓜的兴趣来了,顾夫人微微动动唇角,“不是好事,不必听了。” “阿娘,倘若你替天下人收了陛下,还会是罪过吗?”裴琛问,素净的手抵着唇角,死死压制自己低咳,喉咙发痒,让她很想大声咳嗽出来。 顾夫人顿了顿,抬眸,眼中一片疑惑,问:“为何要替天下呢?” 裴琛笑了,唇角淡淡,面上拧着一股虚弱,她本就白皙,病后白得几乎失去了血色,好在她的精神很好,没有太过虚弱的感觉。 雨大枝叶,满地翠绿的枝叶漂泊在地上的积水中。裴琛扎了一只小小的船,放入水面。 很快,船就被打湿,歪成一团,不像样子了。 顾夫人看着她,挑挑眉,她明白裴琛的意思,然而,百姓何辜呢。 雨水太大,裴琛很快就回来了,衣裳湿了一半,婢女伺候她更衣,换了一身绯色的圆领袍,红色眼里,愈发衬得她的脸色发白。 顾夫人恍惚一下,张口说道:“你不想恢复女儿身吗?” “有必要吗?”裴琛徐徐走到她的跟前坐下,灵动的五官已然被覆上一层阴翳。 顾夫人唇角微张,很快又将未说完的话吞了回去,以前的裴琛人淡如菊,淡雅白净,而现在的她喜欢艳丽的颜色。 想来也是,少年人都喜欢明艳的颜色。顾夫人这么想,因为她曾经也很喜欢,后来渐渐地,就忘了。 裴琛说:“我如今这样很好,我面对的不是陛下的欺君,而是天下人的眼光,我可以承受万人唾骂,却不能让她被人说一句闲话。” 我欠她的太多了。 多到数不清,唯有慢慢弥补。 顾夫人靠坐着迎枕,耳听着雨声,心中思虑万千,裴琛忽然说:“阿娘,倘若我活不过十八岁,你觉得你和陛下之间还有什么梗解不开吗?” 相爱,本已难得,为何要互相折磨呢。 顾夫人闭上眼睛,心中如被刀绞般的疼得发抖,她爱过,恨过,却迟迟不肯放下。 她最爱的人,也是最恨的人。看着裴琛苍白偏又含笑的模样,她蓦地失神,不知该如何做,又不知该不该痛。 人非神魔,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心痛亦不是自己能决定的。顾夫人捂住心口,还是忍不住痛。裴琛淡笑,手中的棋子被捂得发热,她看向雨水,贪婪地想着那人的滋味。 那人的滋味,极为美妙,她想着爱着,贪恋着。 她说:“试试。” “裴琛,倘若你活不了,我的余生也没有了意义。”顾夫人想起宫阙下朝她眨眼的少女,到江南水乡下苦苦哀求她的大周县令,她最好的年华都和那人在一起,她爱明昭,分明是爱得无法自拔,偏偏无法跨进一步。 裴琛摇首,道:“您不是我的附属品。” 雨越下越大,青莞自大雨中赶至裴宅,脱下蓑衣,露出纤细的身侧,她笑了笑。 裴琛歪在坐榻上,青莞大步走进,先说道:“南疆内讧,大周军直至都城,趁机拿下南疆。曾经的八皇子登基,愿向大周称臣。我赶来告诉你,他说情蛊有解药了。” “他骗你的。”裴琛不信,殿下找了十多年,她也找了许久,若是有,殿下怎么用她一个小孩的血来解毒呢。 青莞衣裳湿透了,婢女拿了一套崭新的衣裙,青莞入屏风后换衣,一面说道:“有解药,杀人剖心罢了。” 裴琛眨了眨眼睛,“你这是哪里听来的阴狠法子?” “你的八皇子可真是好人,杀了人做实验,果然是有效果的。”青莞语气轻快。 裴琛不信,眼睛明润亮泽,等着青莞出来才开口:“他做了国君,怎么会有时间过问这等小事呢?” “我也不知,这个消息是他特地送来永安侯府,侯府的管事转交我,我厚着脸皮打开。我也不知真假,不如找个人试试?”青莞换了身青色衣裙,是郑州的款式,与京城不相同。 青莞很满意自己的新衣,观察裴琛失去血色的脸蛋,伸手诊脉。她奉旨在宫里照看太后,太后活蹦乱跳,平日里爱折腾,活得比陛下都要快活,她呆的无趣,请旨来郑州。 “驸马身子不如在京城内了,你做了什么?”青莞望向她失去血色的唇角,眉眼间的精气却又很好,一时间,她不知如何下定论。 “驸马,你是不是勤于房.事?” 裴琛怔忪,傻眼了,“你哪里看出来的?” “诊脉。” “你诊错了,来郑州一月,我与殿下在一起不超过五日。”裴琛越想越憋屈,说好过二人世界,事实却相反。 她没好气地看着青莞,青莞傻傻一笑,道:“我诊错了,我来给您调养身子,莫气恼。” “你不回京?” “不回去了,宫里好生无趣,我来郑州再看看能不能挣些银子。一路上听闻郑州水灾,我去帮忙,记得给我请功。”青莞熟稔地说道。 裴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有应下,令人带她去见殿下。 临去前,青莞将八皇子的信件递了过来。信件上用的是南疆语,裴琛是个半文盲,不懂南疆语,看得直皱眉,想起顾夫人,索性将一段话拆成几句话,请顾夫人翻译。 顾夫人学识好,除了算术外,几无不通。且她精通各国语言,看了一眼句子后,她问裴琛:“你是不是在看南疆的江湖传记?” 裴琛心虚,“怎么了?” “杀人剖心不是江湖人闹腾的吗?”顾夫人疑惑,指着句子一字一句给裴琛翻译。裴琛将纸收了回来,嘻嘻一笑:“对啊,您可真聪明。” 再翻译下去,就没有秘密了。裴琛立即跑了。 顾夫人看着她欢快的背影不解,闹腾什么呢? 半文盲裴琛只得自己去找南疆书籍,等了一日,雨水稍停,她牵着马出府。 去书肆买南疆的书籍,可惜郑州的书肆没有这等书籍,一连跑了三家书肆才买来一本,还是全南疆文,压根没有注释。 看书,不如看书信,至少书信没有那么多繁杂的南疆字。 她抱着书慢悠悠地走回去。 “公子,好久不见啊。” 裴琛蓦地抬首,自己竟走到了梨花林,抬首去看,梨花凋零,只有满树绿叶。女孩又探首,趴在墙头上,露出饱满莹润的额头,她左右看了一眼,并无仆人在,她奇怪:“你日日在这里吗?” “今日天晴,我觉得你应该会出门的,你好像不高兴?我能帮忙吗?”女孩歪着脑袋,五官灵动,一颦一笑透着单纯,一笑间,眼眸似星空中的月牙。 裴琛自然不会将自己的疑惑说出来,反而说道:“我今日没有买糖,真是抱歉。” “我吃了你那么多糖……”女孩顿住,看着她怀中的书,“你懂南疆语吗?” “不会。”裴琛摇首。 女孩狠狠点头,登时笑靥如花,“我会啊,你要学吗?” “你会?”裴琛不信,平常人不会无故去学南疆语的,她策马走近,扬首对上女孩澄澈的视线,“你怎么会南疆语?” “我家做生意的,与南疆人做生意,自然就会,你不会,我教你啊,就当还了你的糖,如何?”女孩尤为高兴,不断挥动自己的手臂,挥动两下,似乎害怕什么,转身朝林内看了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转身,“你可以像上回一样翻墙爬上来的。” 裴琛皱眉,上回以为无主才冒犯,如今知晓有主,岂可再犯,她摇首说道:“太冒犯了。” “也成,我送你一本书,我之前读过的,有注释,你可以慢慢学。”女孩笑得如同花儿一般好看,不等裴琛发应就跳下梯子去拿书,墙内传来她的欢呼声:“你等我一刻钟,莫要走。” 裴琛失笑,果然不出门的女孩子想法简单,被人拐了都不知晓。 一刻钟后,女孩喘着粗气爬上梯子,伸长手臂,将油纸包地努力递出来,她哼哧地笑了,说道:“你可真好看,阿嫂好看吗?” “阿嫂更好看。”裴琛接过包裹,感激地笑了,“明日若是不下雨,我给你买糖吃。” “我要那个红色的、木棍串在一起的。”女孩喜笑颜开地开始点着自己喜欢吃的。 裴琛一一记下了,朝着她笑了,轻轻浅浅,笑意袭人,女孩瞪大了眼睛,刚想你说笑起来真好看,裴琛打马离去。 回到府内,裴琛不敢耽搁,以前不爱看书,现在是必须看。 女孩的字娟秀小巧,注释写得很全,裴琛看得仔细,找到了信上几字的翻译,简单吃透了。 挑灯夜读,伺候她的婢女都觉得惊讶,殿下何时爱看书了,往日拿着书不到片刻就打哈欠,今夜竟然不睡觉。 是个让人惊讶的事情。 一夜看不完,到了子时,裴琛困得不行,都不知自己怎么上榻的,睡了一夜,眼睛依旧睁不开。 蒙着被子又睡了个回笼觉,午时被婢女拉起来喝药,迷糊地喝药吃饭。饭含在嘴里的时候,她猛地想起与女孩的约定,看了一眼天色,阴沉沉却没有下雨。 女孩在等她。 吃过午饭,她骑马离开,顾夫人看着她的背影,眸光凝住,问道:“驸马匆匆去何处?” 无人知晓。 入郑州后,溧阳忙得不见人,裴琛虽说是养病,爱出去走动。顾夫人并不约束她,甚至鼓励她出门,在家里闷着对身子并不好,不如随心去见见世面。 时日久了,顾夫人又担忧她在外不做好事,或许是以前闯祸多了,她有些不放心。 思虑一番,她派人跟着。 回到卧房,婴孩努力抬起自己的脑袋,左看看右看看,咚得一声,脑袋砸在被子上,闷住了。 乳娘将人捞起来,平躺着,她不动了,有些累,她眯着眼睛要睡觉。顾夫人将抱起来,带她出门,指着外间的事物慢慢教导。 “你今日很厉害,能抬头了,熙儿,我们要再接再厉,等你会走了,我们就出去玩,买许多好吃的。” 温柔的声音如春雨,温润万物。怀中的婴孩懒洋洋地歪倒在她的肩膀上,眼睛眯了眯。 犯困了。 顾夫人捏住她小巧绵软的耳朵,她立即挣扎,抬起脑袋看向顾夫人,眼睛漂亮,粉雕玉琢。顾夫人被她看得心都软了,言道:“你那个姑祖母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嗯,辈分有些高了。言罢,顾夫人自己都笑了,怀中的孩子应该喊她一句老祖宗。 天光下,她抱着婴孩在廊下晃着步子,晃了两晃,婴孩愈发困了,闭着眼睛直哼哼,似乎不满,又似梦中哼哼。 同时,裴琛买了许多吃的,满满一大包,再度来梨林外,她抬首,女孩不在。 她轻轻唤了一句:“卖梨花吗?” 墙内传来匆匆脚步声,“卖、卖的,等等我、哎呀……” 裴琛抬首,瞧见一张俏丽的面容,五官明媚,朝气蓬勃,她好笑道:“你慢一些,我会等你的。” “哥哥好,咦,好多吃点的,你给阿嫂留了吗?”女孩眼中闪着光,清澈无比。 裴琛淡笑,道:“她不在家,等她回来了再买,这些都给你。拿好。” 女孩抱着大大的包裹,小嘴合不拢,想起嬷嬷说的举止言行,立即紧紧的闭上嘴巴,小声道谢。 裴琛不再言语,握住缰绳,道一句走了,骑马疾驰,飒爽极了。女孩看得眼睛发直,抿了抿唇角,小小声说:“我也想骑马。” 裴琛回府,继续研究信件。 连续了半个多月的雨停了,堤坝坍塌,好在伤亡不大,接下来,郑州开仓放粮救助灾民。溧阳忙得不见人,裴琛安心在家养病,只这一回,好得格外慢,咳嗽不停,一连病了大半个月。 她按时吃药,只依旧不断安排事情,常常见客,这些事情,溧阳都不知晓,她忙得连觉都睡不到。 稳住难民是她面前要做的事情,好在京城拨粮送了过来,粮食充足下,难民情绪很稳定,偶有小小的闹腾,很快就被镇压。 五月初,爆发疫病。 顾夫人担忧会波及郑州百姓,裴琛看着娇阳,微微合上眼睛,说道:“阿娘,殿下会安排的,不会出现惨事的。您不如派人过去送些粮食。” “哪里有粮食?”顾夫人叹气,叹完后想起一事,“你怎么不出门见那个小女孩了?” 裴琛感觉一阵疲惫,躺在躺椅上昏昏欲睡,闻言还是睁开眼睛,怒瞪顾夫人:“你派人跟着我。” “谁让你以前喜欢闹事的,我这是为你好。”顾夫人心虚,眼看着裴琛就要怒起,忙说道:“好啦、好啦,我的错,你为何给那个女孩买那么多吃的?” “她给了我一本南疆的书,我感激她罢了。”裴琛语气淡淡,躺下来后,胸口憋闷得厉害,不想再言语。 顾夫人如孩童般眨了眨眼睛,好奇地凑到女儿面前,“与我说说你们的故事,殿下会吃醋的。” “不会,她知道的。”裴琛摆摆手,推开顾夫人送来的脸颊,“你以为我在外面偷偷干的事情,她会不知道?哼哼,她可盯着呢。” 顾夫人诧异:“她让人跟着你,你不生气吗?” “陛下让人跟着你,你会生气吗?”裴琛捂唇低咳一声,喉咙有些痒,她立即直起身子,伸手去摸茶盏。顾夫人见状,忙将自己还未喝的茶递到她的手中。 热水浸润过喉咙,压住了不适。她望向顾夫人,对方神色不大好,她故意追问:“你说你生气吗?” “不生气,按理来说该生气的,可就是没法生气。”顾夫人坦然道,“那些年我很想生气,骂几句,然后心里一片平静。” “对呀,因为你不在乎,甚至坦然得很,她想跟就跟吧。”裴琛释然一笑,“生活是由许小事堆积而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睛就好了,何必斤斤计较,多累啊。” 顾夫人苦涩极了。 裴琛睡了过去。 因为疫情,府邸内众人出入都格外小心,虽说病人隔开了,还是小心为上。 溧阳多日未归,到了初八这日,溧阳想归不敢归,站在府门口,几度徘徊后,还是不敢进府。她害怕将病过至裴琛身上,裴琛身子那么弱,倘若染病,必然熬不过去。 她转身走了,未及十步,府门开了,管事递给一只食盒,“殿下,驸马说让你喝盏茶补补身子,下月今日记得回府。” 溧阳如何不明白,她打开盒盖,接过汤药饮了,“告诉驸马,等结束了,我就回来。” 裴宅严密,不准任何人进入,管事送过汤药后也会去庄子里躲避几日。溧阳依依不舍离开,回到住处,青莞忙得脚不沾地,拉着她问:“药材呢?” “再等等,再来的路上了。” “你让我等,我得等到什么时候,殿下,你让我等,我可以等,他们等不了。”青莞罕见地发怒,焦躁得在原地跺脚,“我就没见过人命关天的时候让大夫等等。” 溧阳垂眸,青莞发过牢骚后就走了,一头扎进药棚里。 日落黄昏,一队马车停在,青莞闻着气味就冲了过去,上前检查药材,“好药呀,好药呀。” 她愈发高兴,甚至爱不惜手,溧阳闻讯而来,看着陌生的脸孔,上前盘查:“你们是哪里的?” “我们是杭城来的,二当家让我们送来药材,路上耽搁几日。”领头人是一二十多岁的青年,肤色黢黑,腰间挂着一把刀,说话间嘿嘿一笑。 青莞摆摆手,招呼药童们搬药材,别管哪里来的,有药就成了。 溧阳颔首,吩咐人领他们休息,嘱咐一句:“莫要去见驸马。” “我们知晓,身子不好,我们来了这里就不能过去见驸马。” 溧阳颔首,松了口气,药材解决了,疫情很快就会过去。但愿一月间内能消除。 五月份天气炎热,棚子里通风,不然时时散发着难闻的味道。卸下药材后,溧阳想去写信,写了一半又撕碎了,不安全。 裴琛的身子受不住,一点都不能碰。 撕碎的信被丢入到火中,付之一炬。 天气炎热,裴琛的身子好了些许,躺在廊下看书,大半月的努力,她已然能翻译八皇子送来的信件。 不知为何,她轻松许多,就像是人瞌睡了遇到了枕头,极为畅快。 心情好了,人就会不安分,她带着网去兜鱼,池塘里鱼不少,一兜下去,网里都是鱼。一网就够了,她巴巴地问顾夫人想吃什么。 顾夫人在算账,她发现账簿上的账目不对劲,苦苦算不出。见状,裴琛说了一句:“你当然对不上,我拿了三千两,你这里没有记录啊。” 顾夫人:“……”罪魁祸首找到了。 裴琛手中的钱都给了白延,暂时没有钱去买药材,悄悄从账上拿了,原本以为顾夫人算不出来,没成想,人家大有进步,查出不对劲,但对不上。 “你偷钱偷到我这里来了?”顾夫人头疼欲裂,“你的钱呢?” 裴琛玩笑道:“养小媳妇去了。” 顾夫人脸色微变,不可置信地看在她。她则肆意笑了,说道:“我买了药材给你儿媳送过去了,您大有进步,再接再厉啊……” 话没说完,顾夫人忍无可忍般揪住她的耳朵,一股怒气蹭蹭上涌至脑海。 “拿我的银子去补贴你媳妇,你当我是傻子吗?以为我看不出来?” 裴琛不怕死,理直气壮:“你本来就没发现,我不说你还在算,指不定算上须臾就不算了,成了一笔烂账坏账。” 这就是不好好学习的后果,任人拿捏,毫无反抗能力。 顾夫人与裴琛恰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热爱读书,一个整日里最头疼读书,但算术这个事与读书无关,与天赋相关。 顾夫人愣了半晌,目光沉沉,松开她的小耳朵,哀叹一声,说道:“怪我曾经不好好学。” “先生教算术的时候,您在做什么,和陛下逃学去玩了?”裴琛瑟瑟地捂住自己的两只耳朵,害怕再被揪住。 顾夫人文采极好,顾家人骨子里都是爱读书,顾夫人的兄弟姐妹几乎都是先生,文坛之上颇有名声。 顾朝谙顾朝云顾朝妩更是桃李满天下,小王爷顾修仪也是文采斐然,由此可见,骨子里的血脉很重要。 顾夫人凝眸半晌,神色颇有几分尴尬,唇角微张后又抿唇,似乎难以启齿。裴琛拍桌说道:“就是您逃学去。” “我很认真的学了,学不会罢了。”顾夫人羞耻,不怕你不学,就怕你认真去学了,怎么都学不会。 裴琛似有感悟,忙说道:“对,不是所有的事情一学就会的。” 她就学不会诗词,工整押韵,非要咬文嚼字,累不累呀? 显得你能耐? 裴琛有苦终于找了地方诉说,准备大倒苦水,顾夫人又说一句:“不止我不会,你舅父也不会,但你姨娘与你一般,心算颇快,几乎不用算珠。” “姨娘和您为何不一样呢?”裴琛意外,难不成骨血出了问题? 顾夫人艰难道:“她挺笨的,只有算术是最好的,和你一样,不通诗词不说,南疆语言也不会。” 裴琛无语凝噎。 院子里静悄悄的,裴琛默默走了,背手而去,身形被夕阳拉至颀长。顾夫人凝视她消瘦的脊骨,心中沉沉。 五月了,她能熬得过去吗? 顾夫人心乱如麻,又无人诉说,索性研磨提笔书写,挥洒笔墨,洋洋洒洒写了一页纸,开头写了四字:阿昭亲启。 写完后,她又丢入火中,烧成灰烬。 她从未写过信。 从未。 写过信,她的心口舒坦许多,再度回到账簿前,写了一张欠条,琢磨一番语句后,她写道:儿裴琛今借母亲三千两白银。 写后令人送到裴琛处。 看到欠条后,裴琛如被五雷轰顶,不可置信地问婢女:“你家夫人怎么了?我拿家里银子还要写欠条?” “夫人说府里开销都是她的钱,驸马有商铺进项,该还的还是要还的。”婢女一板一眼地转速顾夫人的原话。 裴琛咬牙,在欠条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婢女恭谨地接过,转身走了。 裴琛气得心口疼,躺在床上半晌没动。 郑州城内各处忙得几夜不眠,裴宅内安静如初,日复一日,今日成了昨日的复刻,日子毫无波澜。只裴琛睡觉的时日多了些。 忙过五月,六月初,朝堂发了嘉赏,此次水患伤亡最小,疫情死了不少百姓,称为天灾。好在疫情没有蔓延,郑州一众官员没有抛弃染病的百姓,大夫医治,药材送了一波又一波,好生照看。 溧阳二字刻入郑州百姓的心目中。 远在寿安宫内的太后闻得讯息后,微微一笑,沉默了许久,似乎想到许多年前春休先生的那一笔。 这个办法最有用。 人心。 六月初五这日,溧阳回府,药浴浸泡了三回,清水沐浴,将自己洗干净后才敢去见院子里的人。 裴琛似乎闲了下来,日日贪睡,醒来的时候坐在院子里看着天,溧阳走近,她睁开眼睛,眼睛里面陡然生了光,“你回来拉,事情办得如何?” “不错,很不错。”溧阳在一侧坐下,依旧不敢靠得太近,裴琛不肯,拉着她一起坐下。 一月多未见,裴琛实则思念得厉害,双手揽着她,贪婪地嗅着属于她的香味。溧阳目光晦涩,贴着她的侧脸:“对不起。” “我所求罢了。”裴琛阖眸,呼吸间涌动的清香让她一味沉迷,她想起梨花林女孩的话,脱口说道:“你身上好香。” “药草香罢了。”溧阳轻笑,望着刺眼的眼光,她又有些高兴。 她的高兴来自裴琛,源于裴琛。她们在一起,生活还有很久,她问道:“你的身子可好?” “闷得慌。”裴琛摇首,“你不在,憋闷得厉害,阿娘逼我写下欠条,白白欠她三千两银子。” 溧阳轻笑,眼眶酸涩得厉害,想起顾夫人的品性,心中也很喜欢,“她对你,对明熙很好。她知晓我们的难处,提出主动教养明熙,她看似薄情,实则有情多情,只是她太苦了些。” “我有办法让她走出来。”裴琛低语,话说了一半,恐惹出来不必要的麻烦又改口说道:“想去看看我认识的那个朋友吗?” 梨花林内的女孩似一抹云,白净无暇,性子纯良,是她见过最纯净的女孩。 溧阳知晓她说的是谁,忍不住问道:“你喜欢她?” “我最喜欢你,不喜欢旁人,但我想交个朋友。恶鬼与神女。”裴琛用力摇摇头。 溧阳点点头,“我明日陪你去,我今晚准备一份礼物。”她好奇是怎样一个女孩会让裴琛如此盛赞。 裴琛眼光挑剔,交友之际,只选对自己有利的,如赵康意白延之流,譬如可拉拢的林新之,从不交对自己没有帮助的朋友。 梨花林内的女孩是怎样的人? 溧阳许久不归,两人近乎一月未见,两人晚间自然难分难舍。 裴琛并不过问郑州的事情,溧阳也不说,一夜缠绵后,两人去顾夫人处用早膳。 顾夫人精神不错,本抱着婴孩说话,闻言后将孩子交给乳母,打发离开,自己去见溧阳。 “殿下也是稀客,难民如何了?”顾夫人少不得阴阳怪气一句。 “灾后重建,好在水中溺亡的人多,大多百姓未曾熬过疫情。”溧阳细细说了一遍。 比起前一世已然好过许多,溧阳记得当初见到水中溺亡的字数后,久久未曾回神,灾后疫情更是惨不忍睹。 郑州灾情很好的控制,接下来等着朝廷拨银,郑州再也拿不出一分银子,粮仓已空,账上无银。 顾夫人听得很认真,并没有敷衍的意思,甚至提了自己的意见。溧阳诧异,顾夫人屈居后院,着实是可惜。顾夫人不以为然,她想清静些,朝廷上闹腾,顾家出了一位皇后,倘若入朝为官,并无益处。 盛极而衰的道理,不如就这么徐徐图之换取平静。 溧阳品着顾夫人的话,裴琛打了哈欠,让人去催一催早膳。 顾夫人扫女儿似一夜未眠的姿态后问道:“你二人不在家休息,准备去何处?” 穿着一样的衣衫,多半又去招摇撞市。 溧阳微笑:“去见一见她的朋友。” 顾夫人挑眉,“站在墙角下和人说话?” “我们去拜访人家,礼物都准备好了,您不要嫉妒我交到朋友了,您也出去走动走动,指不定遇上客心的人了。”裴琛不服气。 “你爹为大周战死了,你这个不孝女竟然鼓吹我去找小的,小心你爹半夜来找你。”顾夫人不满。 裴琛不在意,“您心中记挂着陛下,我爹找过你吗?” “孽障。”顾夫人拍桌呵斥。 裴琛无所畏惧,甚至有再战再勇的意思,准备和顾夫人好好掰扯一番,溧阳脚下踩着她的脚跟,她哎呦一声,顾夫人冷笑:“下次说话前问问你媳妇,小心桌下无情。” 溧阳被取笑得抬不起脑袋,耳朵悄悄红了。 接下来,三人无声用早膳。郑州物价上涨,府内吃食缩减,早膳也不如往日精致,好在三人只想着填饱肚子,并不挑剔, 早膳后,小两口步行出府,裴琛牵着小红马,溧阳跟着她,走走停停,欣赏夏日里的光景。 梨花早就败了,水中荷花已开,接天莲叶,街头上亦有妇人们提着莲蓬叫卖。裴琛买了些许,又挑了些糖。 她与往日一般,店家都认识,今日多了一人,店家笑着打趣道:“公子几日不出门是在家娶妻了,小娘子可真好看,你有福气。” “那是有天大的福气。”裴琛笑着接过一句,侧身朝溧阳轻笑,溧阳亦笑得温柔。 郑州城内的物价上涨,糖也比外人贵了几文钱,裴琛算着物价,“物价再涨就要出事了。” 价格是商户定的,百姓买不起,典当家内物什,穷苦些的卖女。 “我已让人介入了,适量涨一些,但不会涨得厉害。”溧阳提着糖,双手细洁如同上好的白釉一般,站在原地,气势都与人不一样,居高临下的气势与百姓格格不入。 走到糖葫芦的店铺前,裴琛照旧买了一大根,安在马背上,走了不过十几步就遇到几个孩子沿着她们叫哥哥姐姐。 裴琛含笑地摘下一根,“喊错了,喊哥哥嫂嫂才是。” 小孩子最好糊弄,一根糖葫芦就让她们改口,兴高采烈地喊着哥哥嫂嫂。一句叠着一句,声音高涨,逗得溧阳脸皮泛红,如三月桃夭。 街面上一声嫂嫂高过一声,溧阳长身玉立,风姿高华,引得百姓注目,愈发羡慕裴琛好福气。 走出街面,糖葫芦就剩下三串了,溧阳说道:“难怪顾夫人说你是败家子。” “我能挣钱呢,再过些时日,京城就会送钱来了,你缺钱不,我给你挪一些用,我不差这些钱。”裴琛笑得肆意,橘黄色的眼光落在她的面容上,虽说依旧苍白,却有别样的灵动。 溧阳淡笑,心变作柔软,她这样高兴,眼波流转,似回到上一世,她还是快乐调皮的裴熙。 走出街面,再出一阵便至梨花林,梨花已谢,树上挂着些小小的青色果子,还没有熟悉。裴琛刚至,墙头上踏出一只脑袋,林间疏密的阳光落在她的肩上,她兴奋地裴琛招手,“哥哥好,这是嫂嫂吗?” 裴琛颔首,她立即眯着眼,霎时间双颊飞上一抹红,“嫂嫂可真好看,你们要进来玩吗?有嫂嫂在,我便不算私见外男。” 一句话显出她的教养又昭示她被礼法困住。 溧阳突然明白裴琛对女孩的喜欢了,无关男女亲情爱,而是姐姐对妹妹的喜欢。 光明磊落。 女孩走至门边,踮起脚,裙摆再空中划过美丽的弧度,她轻笑,先朝两人福礼:“哥哥好,嫂嫂好。” 溧阳将剩下的糖葫芦递给女孩,“你很可爱。” “嫂嫂说话可真好听。”女孩看得目瞪口呆,笑意呆呆,当糖葫芦在面前闪过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嫂嫂进来坐,我给你们煮茶喝,我会煮茶的,梨花茶。” 梨花林颇大,院子里有棵梨花树极高,颇有遮天蔽日之感。一路走来,脊背生汗,林内清爽宜人,十分凉爽。 女孩抱着茶走来,婢女端着茶壶,觑了客人一眼后又垂眸。 溧阳扬首看着梨花林,感叹错过梨花林的花期,鼻尖涌来淡淡清香,香气凛冽。她闭上眼睛,用心去感受,心气宁和,在这里长大的女孩必然也是清新雅致之人。 女孩拉着她坐下,端详她的面容,笑若骄阳,裴琛轻咳一声:“你盯着她作甚?” “哥哥,你怎么娶到嫂嫂的?我也想娶呢。”女孩托腮哀叹,“我若是男儿,那我就可以日日出府去玩了。” “女孩也可以,我在家出门都不需要父母同意的。”溧阳适时说了一句,观察女孩面容,五官虽好,可面上凝着一团稚气,多半刚及笄或者未曾及笄。 女孩眨眼,“咦,规矩不一样吗?” 不一样。”溧阳颔首。 女孩望向高高的院墙,眼中扑闪扑闪,悄悄问道:“我能和你们出去玩吗?” “不成。”溧阳冷漠拒绝,“你父母会担心的,我们会有拐卖良家妇女的嫌疑。” 裴琛看向殿下,果然,还是那么不近人情。 第61章 补偿 梨花林内清爽宜人,不时掠过清风,沁人心脾,如同山间般幽静。 女孩祖籍郑州,家中姓周,她唤周意,家中幺女,父兄常出门做生意,唯有她和母亲作伴。她喜欢梨花林,母亲允她时常来玩。自打裴琛第一回误打误撞闯进来后,她来得更为勤快,时常盼着裴琛这个‘外男’再度出现。 母亲不准她吃的糖,裴琛都给她买了。她拿回房里偷偷的吃,婢女也被她带坏了,两人合作藏着吃食。 “我们来了自该拜访令堂,不知可能引路?”溧阳重规矩,不愿就这么糊里糊涂登门,拜访主人家才是名正言顺。 周意点点头,片刻怔忪后眯住眼睛,悄悄说道:“我娘会喜欢嫂嫂的。” “为何这么肯定?” “因为嫂嫂身上气质与众不同,是我娘喜欢的那种。” 裴琛:“……” 周家府邸颇大,梨花林只是一角,周意领着两人出梨花林,过甬道,宅内别有洞天,假山流水,树木青翠。 梨花林走到周夫人的上房走了足足两盏茶的时间,一路上遇到的婢女皆不敢言语,更不会左右去看,由此可见,规矩极好。 裴琛未曾想到寻常商户也会有这么大的规矩,她好奇周家人究竟做什么样的生意。 入上房,婢女们去通禀,周意小声说:“我阿娘不苟言笑,她不是不喜欢你们。” 两人颔首,婢女跨过门槛,与周意见礼:“姑娘进去吧,夫人等着呢,也请贵客也一道进去。” 周意朝溧阳眨了眨眼睛,笑容着实可爱,难以想象她在这里生存了多年,身上气息灵动。 周夫人是落难的官眷子女,入商门后常常用官家规矩来约束儿女,将京城内的那套规矩用在女儿身上,然时移世易,那些规矩已无人再用。女子入学入仕,已是常事,也不会有人足不出户。 周夫人看似注重规矩,实则是沉迷于往日的官家荣耀。 周意领着两人进屋,溧阳奉上厚礼,周夫人看出两人不同凡响的气质,尤其是溧阳。寒暄几句后,周夫人询问两人出自何处。 溧阳道京城来的。 周夫人眼睫微颤,语气缓和下来,“我以前也住京城,不知你们住哪里?” “偏僻角落里,夫人不知晓。”溧阳委婉说道。 周夫人感叹家道中落,裴琛扫了一眼周意,眉眼耷拉着,多半是不喜欢这样的对话。偏偏她的母亲喜欢。 溧阳觉得无趣,女儿灵动,母亲一板一眼,无甚意思。 她起身要走,周意挽留,“嫂嫂不如留下用饭,白得了您那么多好东西呢。” “不值钱罢了,你留着玩。”溧阳摇首。 周意红了眼眶,溧阳说道:“我家婆母喜欢热闹,改日我给你下帖子约你去玩。” “好呀好呀。”周意再度笑了,小心翼翼地觑了母亲一眼,小心说道:“母亲,女儿送送嫂嫂。” 周夫人似有犹豫,在重新打量溧阳后改变主意了,“莫要慢待贵客。” “女儿知晓了,谢母亲。”周意福礼,转身朝裴琛眨了眨眼睛,裴琛失笑。 三人离开上房。溧阳打听周夫人的过往。 周意悄悄说道:“我外祖家曾是京城内的大官,后获罪,我母亲被罚成官奴,我父亲买了回来。我母亲才学极好,我父亲花了些钱销了她的奴籍。我父亲娶了母亲后,家中生意蒸蒸日上,我父亲很喜欢我母亲呢,就像哥哥嫂嫂一般恩爱。” 裴琛大致明白,明白周夫人端着态度的缘由,她从官家女落为奴隶,被迫嫁给商户,商户的地位岂可与官眷相比。 不过时移世易,若没周家,她依旧是个官奴。 三人道别,周意依依不舍,“嫂嫂莫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不会忘的。”溧阳答应。 两人照旧步行离开,一路走着回府。 回到府上,午时过了一刻,白延已然在屋内大吃大喝,一侧的青莞瞪着他,愤恨不平。 府内的采买都是有定例,青莞爱吃鸡,采买的人会挑选最好的仔鸡,白延一来,将她的仔鸡吃了。 白延一见裴琛犹如见到了亲老子般笑了起来,跳到她的跟前,“好兄弟,你去哪里了?” “随处走动,指挥使怎么来了?”裴琛眼皮微跳,白延过来必没有好事。 果然,白延神神秘秘地拉着裴琛去书房说话,留下愤恨的青莞与忧心忡忡的溧阳。 两人进入书房,白延关上门,说道:“借我些银子。” 裴琛:“……”就知晓没好话。 “没钱,我钱都给了你,这回赈灾我还拿钱买了药材,没有余钱借给你。你还是找其他人去。” “好兄弟,我想买一批兵器,没钱。” “你这是违反大周律条的,是犯错,没钱。” “我同陛下上了奏疏,陛下答应了,户部迟迟不给钱。兵器不能等,等户部的银两过来,我就给你。”白延急得跳脚,将陛下批复的奏疏拿了出来,“你看看白纸黑字,我让人去户部催了,没音信啊。” 大周各处都等着拨银子,陛下批复后,还要户部拨银。户部事务多,不是你去就能拿到银子,事有轻重缓急,还得等一等。若遇上坏心眼的,故意晾着你,三五年都是常事。 裴琛确认奏疏是真的后,沉吟良久,白延跳脚,她说道:“我让人去户部催一催,我给你拿银子买不像话,等等吧。我这里真没钱。” 养兵是白延的事情,上面怪罪下来,溧阳最多是失察之罪,但给银子购置兵器就等同合伙了。 “你的办法行不行?”白延不大相信,“兵部那些人就是硬骨头,我都催了几回。” “那是你没人,我找三公主去催一催,如何?”裴琛被搅得头疼,白延就会打仗,人情世故一概不知。 莽夫。 她无力叹气,白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我忘了你是驸马,那你去催去催,我等着。你可真是能耐啊,什么事情都能解决。你这兄弟认得不错。” 裴琛翻了白眼,不忘问道:“徐州指挥使品性如何?” “一头牛,不必说。”白延摆摆手、裴琛细问,两人坐下细细说。 前世,她攻下徐州时并非是今日的指挥使,当年一战,她记忆犹新。 白延解释,如今的指挥使唤梁毅,家中三代务农,到他这里就与众不同。他一路爬至指挥使的位置,愚孝不说,性子也倔。 梁毅得罪的人不少,与同僚关系也不好,有的时候两人一意见不和,就会争执不休。 梁毅不懂得变通,又极孝顺,老母有事,他急得不行,但他这个母亲拎不清,四处捞好处。 裴琛知晓梁毅为何在徐州消失得那么快了,他是寒门出身,不懂交际,老母还在背后惹事,如何服众。 了解几句后,白延要走,裴琛拉住他:“可能与梁毅交好。” “我不和牛说话。”白延不肯。 裴琛冷笑:“你不就是牛嘛,你们有话好说。” “两句指挥使私下来往可是结党营私的大罪,陛下知晓,我的脑袋不保。” “也罢,你回去吧。”裴琛心中自有主意,梁毅身上诸多弱处,随意找出一处,足够让梁毅身败名裂,难以在徐州立足。 梁毅这样的军将多如牛毛,完全可以找人取代他,有一点,他可以胜过旁人。梁毅在徐州扎根多年,下属颇多,新人过去,难以服众。 白延吃饱喝足领着兵走了,裴琛坐在书房里,苦苦冥思对策。 不知坐了多久,溧阳推门而进,屋内人愁眉不展,她悄悄门,斜眼望向她:“不饿?” 溧阳背着光,裴琛眯着眼睛看过去,一时间,心内五味杂陈,她微微一笑,溧阳将午饭给她摆好。 “梁毅的事情,我已派人去做。”溧阳俯身在她对面坐下,裙摆在脚畔逶迤,体态轻盈,含笑道:“你做一,我做二,如何?” 她的笑容里有些释然阴狠的味道,她知晓自己在做什么,但她不后悔。裴琛心里发慌,端起饭碗也不知所措,含糊扒了一口米饭。对面人托腮凝望着她,眼波如水。 “殿下,你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比起前世,百姓少受许多灾难。” “我在想,第一步怎么走?” “我已想好怎么走,接下来的日子里,你好生养病即可。”溧阳托腮,尾指擦过自己的唇角,抿着一丝笑,其余的皆是阴狠。 这样的溧阳是裴琛从未见过的,她想反驳,溧阳却说:“我也想入一回地狱。” 进入地狱才知成为恶魔的滋味。她望着裴琛,裴琛唇角抿得很紧,已然不高兴。 “裴琛,你入得地狱,我也能入。” “你可知我入地狱后如何结束的?” “退位。” “那你为何要入地狱?” “我不入,你便要入,你入地狱,我成神吗?恶魔与神女如何相配呢,恶魔作伴才是最相配的。”溧阳轻笑。 笑意清浅,如山间清泉,温柔透骨。 裴琛恍惚,溧阳笑吟吟,打着商量的语气却将事情说定了,手已伸到她的面前,“乖,听话。” “殿下为何变了?”裴琛觉得她有些陌生。 溧阳说道:“我看见许多人身亡,命如草芥,要么轰轰烈烈,要么庸庸碌碌。” “我不信你的说辞,你是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裴琛止住她未说完的话,“你是发现什么事了吗?” 溧阳淡笑,不肯再说了,催促她快些吃饭。 裴琛哪里还吃得下,磨磨唧唧咬着饭菜,眼神幽怨极了。她无语望着自己的白米饭,狠狠咬一口,溧阳淡笑笑了,凤眸微眯,雍容华贵极了。 外间的天蓝得迷醉了眼眸。 吃过午饭,两人躺下休息,躺在凉席上,溧阳昏昏欲睡,裴琛精神好得很,听着蝉鸣,手上不安分地揪住她的一缕发丝。屋内摆着兰花,香气扑鼻,她嗅了嗅,香气淡淡迷人。 她望着身侧人美丽的面容,心醉了,不由自主地贴了过去,唇角擦过侧脸。 “再不睡就去树下乘凉,离我远一些。”睡梦中的人轻启红唇。 裴琛安分了,静静躺着,半晌后迷糊睡了过去。 溧阳在家里待了几日,过了初八后回官衙。裴琛又不安分了,联络心腹,让人盯着梁毅。她忙得不停,溧阳晚间回府,将婢女揪来问一问,驸马白日里做了些什么。 婢女一一作答,溧阳闻声听后,见了谁,与谁说了话,又做了些什么事,无一不答。 裴琛垂头丧气,溧阳淡淡看她一眼,她立即就老实了,怪得不行。 溧阳嗯了一声,语气淡淡,婢女退了出去,她笑道:“你忘了挨打的滋味了。” 裴琛从坐榻上跳了起来,“你、你、你莫要忘了我是谁?” “闺房乐趣也是不错的。”溧阳托腮,怜悯地注视着她,“青莞说你来郑州的日子身子反而差了不少,我知晓是我疏忽了,这些时日会补回来的。” 裴琛没有反应过来,闺房乐趣也可以这样吗? 用板子? 她呆呆的,傻傻的,有些讨人喜欢,反添了几分喜色。溧阳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我每日回来都会问一问的,你好好养着,我就不问了。” “你在糊弄孩子呢?”裴琛觉得她幼稚极了,拂开她的手,“我能按住你不动,你可以吗?” “我可以锁着你,你可以吗?”溧阳微笑反问。 两人言论出乎意料,溧阳莞尔,裴琛直勾勾地看着她,在想哪里不对劲。 想了半晌,她的脑子有些不够用,索性抛开不去想,直接贴了上去,溧阳不肯了,道:“你再靠近,我明日就不回来了,让你再过寂寞的日子。” “你就是这么补偿我的?言语恐吓,你不爱我了。”裴琛也拿出撒娇的一面,眉眼耷拉着,故意做出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 溧阳靠着坐榻上的暗纹迎枕,脊骨终于放松下来,她半挪了挪身子,“我不爱你又如何呢?” “不爱我……”裴琛不知如何应对,爱她,她高兴,若是不爱,她也没有办法呀。 她偃旗息鼓,抱起桌上的清茶猛地灌了一口,“你要关着我吗?” “你是雄鹰,如何关着你,你好好养病,听话些就成。”溧阳慢悠悠地端起清茶浅浅啜了一口,优雅端庄,清冷的侧脸被烛火勾出几分完美,莹白的手覆盖在茶盏上,五指修长匀称。 裴琛望着她,被她这副外表所惑,轻轻哼了一声,“我的身子很好的。” “你说好就好,倘若你没了,我该怎么办呢?”溧阳故作惋惜,“我们的情蛊可没有解开。” “能解开……”裴琛忽而止住,眼睛眨阿眨,在溧阳疑惑的视线下讪讪笑了,“我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 裴琛在溧阳面前是无可救药的老实孩子,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迷得她掏心掏肺,再不会说‘不’字。 溧阳眉眼舒展,不得不说一句:“你说的话,我只可信一半,所以,我觉得还是要看着你。” 裴琛:“……” 老实孩子拍桌:“你玩我呢。” “玩你,我这么好,如何玩你呢?”溧阳摸摸自己的眼睛,心口不一,想到又说了一句:“你确实很可爱。” 裴琛气得想要掀桌,偏偏对上溧阳冰冰冷冷的眸子,她又偃旗息鼓,咬咬牙忍了下来。 罢了,不与她计较。 自己也没办法和她计较,说又说不过,打又不能打,憋着! 裴琛彻底败了,泄气地坐下来,溧阳如逗弄孩子般摸摸她的眉眼,又戳戳她的脸蛋:“驸马,你不高兴吗?” “不要说话。” “驸马,孤觉得你不高兴了。” “不要说话。” “驸马,别不高兴呀。” “殿下,你不怕你明日起不来床吗?” 溧阳沉默。 两人干巴巴地对视一眼,裴琛先揪揪自己的耳朵,眼梢微挑,轻咳一声:“你近日不忙了?” “忙,但不能疏忽你。”溧阳说的情意绵绵。 裴琛翻了白眼,“我高热的时候也不见你回来,如今烧过了你来盯着我。” “嗯,也怕你出去寻花问柳,毕竟周意这样的女孩着实让人心疼。娇憨有规矩,单纯不谙世事,稍微一骗就上钩了。”溧阳莞尔。 裴琛拍桌:“你是不是动了心思?” “她阿嫂阿嫂的唤我,我若存了心思,岂非不如畜生。” 裴琛不满:“我阿娘阿娘的唤你,你不照样在我身下承.欢。” 溧阳脸皮薄,经不得她那般厚着脸皮不要脸的行为,思虑两息,拂袖坐直了身子,懒洋洋说道:“所以你承认你自己不如畜生?” 裴琛嘴角勾出的笑生生止住,眉梢抽了下,打横抱起人家,惹得溧阳低..吟一声,溧阳不满,她不在意,放下锦帐就钻了进去。 她口中说道:“我不如畜生的事情做了许多许多,你可要一一听了。” 溧阳被她压制,纤细的腕骨摸得微红,更显几分诱惑,她抬起眼睛,眼中温情脉脉,光色动人。 “你说几件我听听?” “你想知晓?”裴琛冷笑两声,眉梢棱角都染了冷意,整个人的气质瞬息变了,有几分不近人情,“你别想激怒我说出那些事情。我做的事情羞于启齿,你提做什么?” 言罢,她俯身咬上那截纤细的脖颈。 溧阳拧眉,没有呼出声,眼中含着水望向屋顶。 咬完后,裴琛扣住她的腕骨压向枕畔,白皙的肌肤上映着几分红,气血涌动下更显出几分健康。 “你且松开我。”溧阳微叹一声。 裴琛不肯,反抬起她的下颚细细打量,十九岁的溧阳如枝头上红了一半的果子,介于成熟与青涩之间,咬一口酸涩,回味甘甜。 溧阳被她看得羞涩,不是第一回,她依旧无法淡然从容面对。 “你……”溧阳咬了唇角。 裴琛嘲讽:“说话呀。” “你松开我,别压.我。”溧阳挣扎着,眼梢不经意间染了一抹红。 裴琛松开她的手腕,手搭在她的小..腹上,溧阳睁大了眼睛,还不如扣住手腕呢。 裴琛盯了她一阵,眸光沉沉,不悦道:“我不是你的孩子了。” 溧阳看向她,“我没当你是孩子。”原来是气这个。 她们挨得太近,都能清晰地感觉出对方的呼吸,粗.重中带着几分不畅。裴琛的指尖落在她脖颈上那道红痕,她轻轻叹气一声,翻身躺下,尾音上调,有些嘲讽,“我想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溧阳看向屋顶,锦帐上绣着反繁复的花纹,她的眼睛如水一般明亮:“我只想让你活着。” 裴琛不答,双眸轻阖,触碰溧阳脖颈的那只手轻轻搓着,上面沾染着溧阳的气息。 呼吸声渐渐均匀,溧阳转眸,裴琛眉眼高高挑起,不羁冷酷,更多的是几分邪魅。 她的心有些疼。 她抓住裴琛的手,徐徐放在自己的心口上,裴琛没有动,她徐徐翻转身子,伏在裴琛身上,轻吻她本该稚气却染了冷意的眉眼。 她说:“熙儿,我希望你长命百岁。” 闻言,裴琛心口悸动,喉咙痒了,不得不抵唇轻咳。 一声声极力压制的轻咳压过两人的呼吸声。溧阳候着,等她气息平稳。 “你这样,很不好。” 裴琛沉默,蝶翼般的眼睫抖动不已,徐徐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眉梢却听话的耷拉下来,再无放心不羁之色。 昏暗的光线下,溧阳的视线一直落在裴琛的面容上。 周遭无声。 灯光映照下,万籁静寂,溧阳握住裴琛的双手,轻轻盈盈,并无扣住的意思,只握在手心红。 异常珍惜。 “忆及过往,我从未想过,会与你在一起。那一夜,是放纵,也是给你下的圈套。” 裴琛蹙眉,眼中情绪翻涌,静静等着她的后话。 溧阳伏在她的胸口上,昏暗中,又是良久的寂静。 “我知晓你爱慕喜欢我,我利用你做了棋子,让你做大周的棋子。” 她的声音沉沉,‘棋子’二字带着不明情绪,裴琛没有听明白,说道:“大周养育我,我该为大周做事。” “不,你可以臣服裴铭,做尊贵的公主。” “公主?与你一般,看似尊贵,实则处处受制,艰难行步的公主?”裴琛冷笑、 温暖的烛火映照得她侧脸如玉,她冷冷抬首,与溧阳对视,眼中毫无温度:“不瞒你,我宁可杀戮四方,也不愿虚与委蛇。” 她是温暖的少年人,也是从火海中走出来的恶魔,看似善解人意,实则骨子里偏执阴狠。 她走的每一步毒都对自己有利,拉拢各方人士,构筑自己的人脉网,一步步,将所有人推入地狱。 溧阳望着她,心口寒凉,她知晓自己劝不住她。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目光交错,溧阳浓长睫羽轻颤,半晌未曾挪眼,裴琛眼中光深邃,看不见光明。 须臾后,溧阳败下阵来,吻上她的唇角。 “明明这么软,为何总要说那么硬的话。” 溧阳深感疲惫,对过去的无知,也对未来的迷惘。她唯有在裴琛身边低语:“倘若你不在了,我不必等到情蛊发作,便随你而去。你等了一年,我一刻都不想等。” 孤寂的日子太苦了些。 她的吻温柔极了,让冷意颤人的人不禁沉.沦。 火海地狱都可闯,遑论眼前的美人陷阱。 “溧阳,你的美人计很厉害,让我无法自拔。我明知是陷阱,却义无反顾地跳了进去。” 甘之如饴。 天色暖人,院子里树木青翠,裴琛看着婢女打理花圃,自己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踱步回屋睡觉。 溧阳去巡视河道,不知何时归,她想了想,趁着这个时间去干些事情。 但是,她连门都出不去了。府内各处门都被溧阳关照过,不许驸马出去。 她无奈,只得去求助顾夫人。 顾夫人着一身青色对襟裙裳,仪态端庄,面前摆着许多账簿,京城送来的,她头疼,立即抓住裴琛:“看账簿。” “可我想出去玩。” “看完,我带你出去玩。”顾夫人开始糊弄孩子了。 裴琛信了,顾夫人虽说是毒舌,行事周到,言而有信。 账簿很多,一两日看不完,她慢慢地看,顾夫人去看孩子去了。隔着一道门,小小的婴孩抬起高高的脑袋,左看看右看看,坚持了几息后,在她垂首之前,顾夫人托着她的小脑袋。 “也该累了,今日很不错的,我们要再接再厉,等你长牙了,我们吃好吃的。”顾夫人温柔地抱起婴孩,卸下了在裴琛面前的坚强,露出温柔的一面。 乳娘站在一侧静静看着。只见顾夫人抱着孩子出去走动,指指这个,指指那个,说说树叶,说说屋舍,或者夸夸小小的婴孩。 日落黄昏,裴琛才看了一半,累得脖子疼,顾夫人丝毫不疼惜她,反而将人赶走了,她要教孩子坐着,没时间玩闹。 裴琛累得倒床就睡下,一夜好眠,清早起来就被顾夫人捉去做苦工。 又是忙碌一日,顾夫人热情满满地哄娃,好似孩儿是她是亲孙女,温柔周到得不像话。 账簿看过后,裴琛接连睡了两日,眼睛也疼,顾夫人怜悯地唤来青莞,给她看些明目的药。 青莞休息多日了,在院子里闲得没事可做,闻言后古怪地看了一眼裴琛,“您是不是去看人家小姑娘了,引得夫人不高兴?” “她让我看了两日账簿,从早到晚,不曾歇过。”裴琛脑壳疼,青莞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啊。 看女人看得眼睛疼? 裴琛轻轻抖了抖,将人推开,自己与顾夫人说都:“您答应让我出府的。” “你出去啊,我又不拦着你。”顾夫人阔气道。 “我出不去啊,您帮帮我。”裴琛低声下气。 顾夫妇眨眼:“我只说让你出去玩,没说带你出去往啊。” “你……”裴琛被将了一军,“你耍赖。” “你自己不问清楚,你能怪我吗?”顾夫人笑吟吟。 裴琛瞪了一眼,“我自己出去。”大不了被殿下揪一顿耳朵。她摸摸自己的耳朵,阔意地走出顾夫人的院子。 她想出去不难,难的是殿下的耳提面命。 阔意的角度再度停了下来,慢慢地,如老者迈步,方向也变了,哀怨地回到自己的卧房。 一个女人难缠,两个女人更难缠。 果然,女人比杀戮还要麻烦。裴琛又躺下了,睡着自己的床,想着两个难缠的女人。 迷迷糊糊间睡着了,裹着毯子睡得格外香甜,夏日的午睡养人,她接连睡了三日,溧阳归来,给她带了个好消息。 裴铭落水后被人救起,如今在军中谋事。 溧阳冷笑,裴琛心中一颤,默默地朝床内爬去,溧阳也跟着上榻,裴琛指着窗户:“白日宣淫,不是好事。” “裴铭如何进军中谋事的?” “裴铭是聪明人呀,他自己进去的。” 溧阳冷笑,直起身子,微微靠向发髻散乱,衣衫不整的人:“是吗?” “是的。”裴琛点鸡如捣蒜,容颜纯良,哪里还有往日冷冽的气息,整个人像极了受气后敢怒不敢言的小媳妇。 溧阳不信,抬手抚摸着她的额角,指尖自额角滑过,略过诱人唇角,在脖子上蜿蜒出一道暧.昧的痕迹,本以为继续往下,蓦地回转,揪住了耳朵。 “裴琛啊裴琛,你果然狠,你就不怕自己养虎为患吗?” “哎呦,你再揪,我就、我就……”裴琛面红耳赤,襟口散开,露出里面雪白的肌肤,她窘迫不忘将襟口整理好,下一息,溧阳拨开她的手。 裴琛惊叫一声,“过分了啊,我待会咬你。” 指尖的力道有些惊人,裴琛咬唇抿着,溧阳垂首观察她羞恼的神色,笑意展露:“我知晓你想做什么,你置百姓与何地?” “以战止战罢了,没有杀戮,如何换取新生、别捏了……”裴琛眼中的冰雪融化,流露出几分罕见的媚态,唇角咬出牡丹般的红艳,让人垂涎三尺。 溧阳歪着头看她,指尖轻轻一揪,她立即抿住唇角,却不拒绝。 下一息,裴琛拿脑袋去顶她。 溧阳:“……”越活越回去了。 裴琛趁机将自己散落肩际的衣襟整理好,眨眼的功夫将溧阳扣在自己的怀中,欲报复回去,外面穿来婢女的声音:“驸马,白指挥使求见。” “不见。”裴琛欲.火中烧,心头的热火足以将自己燃烧,“我没时间搭理他,要么滚,要么等。” 驸马声音带着几分不耐,婢女不敢说话,将原话转达给白延。 白延纳闷,自己这么不招待见吗?他不来要钱的。 “你家驸马在做什么?”他和殿下巡视附近的河道,殿下挨个看挨个查,速度慢了许多,急得她想拔剑杀人。 婢女回道:“公主回来了,刚刚进屋。” 白延似乎明白什么,憨憨一笑,摆手不在意自己被慢待:“好,我等就是了,等到天黑也等。” 屋内的裴琛翻身占据优势,溧阳懊恼不该招惹,心中悔意交叠,裴琛偏来诱她,使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恼恨,裴琛报复她。 她后悔了,连声道歉,裴琛哪里肯听,反而锁住她的手,使她伏在枕畔上。 发簪步摇不知去了何处,长发散落在肩际上,青丝白肤,朦朦胧胧间让人心口难耐。 溧阳咬牙,裴琛想听听的她声音,指尖圈住她的青丝,一圈一圈缠绕,发稍擦过她的侧脸,让原本艳丽的脸颊愈发红颜,犹如晚间红透的霞光。 她羞恼,裴琛一把扯开锦.帐,她蓦地一颤,看向窗间光色,天光照人,将她的心中的羞耻诬陷放大。 “裴琛……” 溧阳低唤。裴琛无动于衷,反而抬起她的下颚,两人一起看向夏日清朗的天际,她笑问:“看,你坚持的信念被你自己打破了。” 是啊,自己亲手毁了。溧阳痴痴地望着,一时间忘了羞耻。她曾信奉的信念曾在一夜间崩塌。 是她自己毁的。她合上眼眸,阳光刺眼,刺入心口,可她没有时间去感伤,裴琛吻着她的眉眼,将她的思绪从过往中拉了回来。 白延等了许久,昏昏欲睡,天色沉沉,一片漆黑,在他快要坚持不知的时候,裴琛姗姗而来。 与往日不同的是,裴琛脸色很好,白皙中透着粉妍,好看极了。 白延羡慕她爱死人的皮囊,哀叹一声,裴琛走近,一袭白衫,眉梢眼角都藏着笑,白延嘿嘿一声:“小别胜新婚。” 裴琛脸皮厚,不予理会,“你怎么又来了?” 裴琛态度亲厚,并不将白延当外人,虽说是嫌弃,可白筵听出了几分亲厚,当即乐得拍了拍她的肩膀,“兄弟,我媳妇给我生了两个儿子,喊你去喝酒。” “是好事,我一定去。”裴琛也笑了,那是一对双生,死时不过十四五岁,力战而亡,有其父风骨。 白延乐呵呵地走了,临走还问了一声:“殿下这样的女人,在床.笫间温柔吗?” 溧阳殿下看似美貌无双,一抬眼一蹙眉,威仪万千,胜得过身材魁梧的儿郎。白延心里发憷。 裴琛淡淡瞥她一眼,道:“与你无关。” “兄弟我就问问,听说京城内的女人柔情似人,规矩好,懂得如何侍候夫君,殿下这样的会不会?”白延压低声音,被溧阳吓了很多回,十分好奇这个女人的问题。 裴琛要走了,不与他拉扯。白延哎呦一声,拍了拍腿:“我知晓不温柔,是不是抱着都感觉冷?” “为何冷?”裴琛停下脚步。 白延大咧咧说道:“因为她是万年不化的冰山啊。” 裴琛拧眉,抬手就朝白延劈了过去,吓得白延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离开裴宅。 裴琛很不高兴,但她没有显露出来,负着手慢悠悠地走回去,婢女在前提着灯笼,她走得极慢。 殿下有那么冷吗? 分明是温柔的,尤其是哭的时候,泪眼朦胧。她极力会忍,如何都不肯发出声音,端庄矜持。 裴琛开始胡思乱想,踩着步子回到卧房,溧阳醒了,坐在软榻上看书,余光轻瞥一眼皱的人,没有言语。 天色不早了,已近亥时,但两人都是才起来,没有睡意,婢女将晚膳送了过来。 溧阳没动,裴琛巴巴地走过去:“你饿不饿?” “不饿。” “疼不疼?” 溧阳:“……” 她抬眸,眼神冷冰冰的,裴琛感觉有些冷,明白白延的话,这个时候确实有些冷。 但抱着的时候绝对不冷。 白延说错了。她上前去抱溧阳,溧阳倒也没有拒绝,由着她抱。 裴琛骨子里爱活泼,也爱唠叨,见溧阳柔软的身子倚靠着她,心中软了,于是主动说道:“你很温柔的,一点都不冷。白延说你冷,还问我抱着时候冷不冷,他什么都不懂。” 溧阳身子僵硬下来,直勾勾地看着她:“你二人说什么?” 裴琛未曾察觉到危险,将白延的话都说了一遍,还骂了白延一顿,溧阳的眼神愈发冷了。溧阳推开胡说八道的人,“驸马可还记得红灯笼的事情。” 裴琛:“?” 溧阳说道:“我带了红灯笼过来。” “你带它做什么?”裴琛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红灯笼这个规矩不是都改了,还带着做甚。 溧阳站起身子,“自然是按照规矩行事。” 裴琛脑海里突然一片空白,“按照规矩?你要挂红灯笼吗?那我睡哪里?” “你想睡哪里就睡哪里,没有我的准许,你不准过来了。” 第62章 偷信 裴琛被赶出去了,毫无征兆。快得有些让人扛不住,她试图去说什么,婢女无情地将她赶了出来。 夏夜不冷,有些闷热,她望着灯火通明的屋舍,心中难过极了,都怪白延,无事乱嚼舌根,这下好了,她没地方睡觉了。 府内就三个院子,客院也给了青莞,她当真是无处可去了。 无奈,她求助了顾夫人。 顾夫人不礼佛,不忘念经文,晚间念一念容易入睡。裴琛拿走她的经书,嘴巴撇了撇,“阿娘,我没地方可睡了。” “那是你的事情、不对,你两怎么了?”顾夫人睁开眼睛,吃瓜的兴趣油然而生,示意裴琛继续说。 裴琛哭丧着脸说出来,哼哼唧唧,就差掉两滴眼泪。她只有委屈,没有悲伤,因此哭也哭不出来,干嚎两声愣是没有眼泪。 顾夫人自然不会同意她,大有想踩两脚的意思,“我教你,拿着算盘去门前跪一夜。” 裴琛:“……”我信你个邪怪。 “不成,我不要面子的吗?” 顾夫人淡笑,手中的佛珠不停地转动,她说:“我是床太小,留不住你这尊大佛。” “阿娘,您想想,还有没有其他办法?”裴琛撒娇般抱着顾夫人身子轻晃。 顾夫人不耐,近日里,她的眼中心里只有小小孩裴熙,大的淘气,她渐渐不爱了。 “要么负荆请罪,要么自己睡,没有第三条路走。让你嘴欠胡言乱语,该。” 裴琛气得拔腿就跑,“我去树上住一夜。” 打仗的时候地上都睡,树上都没得睡,现在天气暖和,比起行军打仗算好的。 裴琛气呼呼地离开,角门都进不去,思索一番后,想起院子里的树木枝叶,以及花圃里的各色花朵。 花园里百花盛开,花瓣艳丽多彩,她眯了眼睛,除去扎手的花外,其余都给拔了,连带着花草铺在地上,又摘了许多树枝搭建简易的的营帐。 花香四溢的帐篷很完美,裴琛舒服地躺下历来,闻着花香,繁星点缀,悠然入睡。 露宿野外唯一不好便是天色一亮就醒了,阳光刺眼,丝毫不给你赖床的机会。 裴琛懒洋洋地爬起来,淡然起身,回去梳洗吃早饭。 晚上不给进,白日里总该进去。果然,她大摇大摆地进去了,婢女们如常恭谨,丝毫不见昨日的凶神恶煞。 “驸马可要梳洗?” “早膳已备好,驸马要现在用吗?” 溧阳懒洋洋地起身,裴琛朝她瞪眼。她直起身子,鼻尖传来一阵阵香味,刚想说话,外间婢女扑了进来,“殿下,昨夜不知是哪个盗贼拔了所有的花,花圃里寸草不生,殿下、殿下。” 溧阳皱眉,捂着陛鼻子,神色冷淡,“去市集上买回来接着种,拔多少种多少。你家驸马多的是银子,不必难过。” 阴阳怪气。裴琛装作没有听见,吩咐人备水沐浴,从溧阳身边走过,她悄悄说道:“外面的花也很香。” “嗯?”溧阳低吟一声,身侧人擦肩而过,已然走了。 胆子大了,竟学会威胁她。 溧阳赶着去官衙处理事务,无暇分身,冷冷看了不安分的一眼后,领着人走了。 长史在衙门内久候,白延也在,吊儿郎当地坐在议事厅内,摆着架子让人去奉茶,挑三拣四,说茶叶不好,味道太淡。 殊不知认识裴琛之前,他连茶叶和茶叶杆子都分不清,如今都会借此拿捏着官衙内的人。 见到溧阳,白延立即坐了起来,也不喊茶不好喝了,坐得笔直端正,溧阳睨他一眼:“指挥使来做什么?” “有些账目要说一说,文书、文书。”白延摆手让文书赶紧进来,他睁眼瞎,不懂账目。 文书抱着几本账簿,三步并两步走到殿下跟前,小心翼翼说道:“这回赈灾的账目……” 溧阳唤了长史去对,自己掀了眼皮看向白延。白延浑身抖了抖,下意识后退一步,两股颤颤,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听闻指挥使喜得麟儿?” “喜得麟儿?我媳妇生了双生儿子,不是麟儿。”白延磕磕绊绊地纠正溧阳公主的话。 一侧的文书皱眉,下意识提醒自己的上司:“殿下夸小公子呢,” “哦,是夸赞啊。”白延呵呵笑了,“那您多夸几句,我喜欢听。” “取名了?” “取了,大柱一柱,结实着呢。”白延笑得极其开心。 溧阳面色凝重,那对双生确实叫白大柱白一柱,她试探道:“找个先生,重新取名。” “您就是最好的先生,您取名就是了。”白延挠了挠后脑勺,憨憨笑得一团傻气,也无往日英气的模样。 溧阳略微思索,保家卫国的好儿郎,说道:“卫永、卫祥?” “好名字,白卫永、白卫祥、好名字,多谢殿下。”白延反复念叨着儿子的名字,连连道谢,接连夸赞殿下读书好,满腹诗书。 白延笑呵呵地走了,溧阳眸色不展,心绪不宁。 洗干净的裴琛躺在树下乘凉,阖眸半晌,眼前多了一抹阴影,青色衣裙,身影隽长。她抬了抬眼睛,对方走近一步,“公子。” “你好呀,翻墙进来的?”裴琛席地而坐,眸色淡淡,招呼对方坐了下来,“如何?” “梁毅老母与邻居吵架,失手打死了人,我本想参与,有人比我更快一步解决了此事。” 裴琛微眯眼睛,神色晦暗,“是殿下?” “对,是殿下,我便撤了回来。” 裴琛怔忪,视线从她身上略过,慢悠悠地落在了天际,“你撤回来吧,盯着裴铭就好,梁毅交给殿下。” 她说完,人就不见了,身影快得闪电,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裴琛又躺了下来,地上太硬,睡得脊背疼,睡上片刻又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去找顾夫人去了。 她出门,被关了几月的狗儿突然出现,吓了裴琛一跳。八只狗儿长大不少,颠颠地跟在裴琛后面。 顾夫人给家里的娃儿买许多锦缎,小孩儿长得快,浪费衣料,裴琛瞧见了锦缎后,心生一计,让人取了针线剪子。 绣娘还没来,她先剪了许多缎子,简单缝制一番,顾夫人看得目瞪口呆。 “昨夜糟蹋了那么多花草,今日又来糟蹋我的缎子,孽障,你要做什么?” 裴琛不理会,都是一丘之貉,装什么慈母呢。她哼哼两声,将缎子都抱走,麻溜地跑了,身后跟着八只狗儿,摇尾卖弄。 顾夫人是丈一和尚摸不着头脑,狗儿们难得得到自由,跑得欢快极了。 裴琛一人跑,后面跟着八只狗儿。 跑着花园树下,裴琛盘膝而坐,狗儿们排排蹲成一排。 裴琛按照帐篷的形状缝制了一件小小的帐篷,缎子柔软透气,简单缝制后,她砍下树杈撑着。 当年行军打仗的时候,她搭过无数帐篷,眼下简易的帐篷不在话下。 日落黄昏的时候,她住了进去,八只狗照旧摇尾走进去,蹲在裴琛一侧。 可惜没有床,裴琛嫌弃土地太硬了,跑去青莞处偷了两床被子铺在地上,又去自己的卧房里拿了一床凉席。她跑得快,累得狗儿们蹲在地上直喘气。 天色入黑之际,裴琛终于睡上了‘床’,舒服地阖上眼眸。 狗儿们窝在她的床旁,挤在一起,时不时地发出呜咽声,显得极为凄惨。 溧阳寻来之际,远远见到一顶‘帐篷’,上空悬着灯笼,昏暗色的光影影绰绰,狗叫声此起彼伏,她蓦地止步,“它们被放出来了?” “青莞姑娘放出来的,说是出来走动。说来也怪,它们出来后直接寻到了驸马,跟着驸马一整日后都不肯离开。” 裴琛的狗,自然是要跟着她的。 溧阳转身走了,吩咐婢女:“给她们送些吃的,再拿些香草过来驱蚊。” 隔日,白延又上门来打秋风,被婢女引至园子里,未曾说话,笑得直不起腰来。 裴琛神色淡淡,膝盖上窝了一只狗儿,肩膀上趴着一只狗,快成了‘狗大王’。 “你来做什么?”裴琛一万个不待见他,若非顾全大局,早就将人按在地上打一顿,嘴欠害人。 白延弯腰走进‘帐篷’里,观赏一圈,当看到一盘精致的点心后,笑意戛然而止,人家被赶出来吃的都比他好。 他伸手去抓点心,塞进嘴里,狼吞虎咽般咽了下去,说道:“昨日遇见一道士,说我家麟儿八字不好,需要认个干爹干粮压一压气运。” “我家麟儿?”裴琛咀嚼这四字,慢慢地品了品,这句话很有问题。 她没想明白,白延送个她两个大胖儿子:“兄弟,你这个贵人就不错,不如做我儿子干爹,如何?” 裴琛:“……”我谢谢你啊。 “不必了,我这样很好。孤家寡人,一人被赶,全家不怕。” “兄弟,你想想啊,儿子啊,给你多涨脸面。” “不必,我喜欢女孩,你再生两个女孩,我就收下。” 白延被糊弄住了,想了想,讷讷一句:“也成,我回去给你生去啊。” 裴琛:“……” 没法好好做朋友了。裴琛不解,“你是不是连满月酒的钱都拿不出来。” “兄弟,你怎么知道的。我就不和你装了,这样,你是干爹,好歹出一半酒席钱,我说的对不对?他们喊我爹,也喊你爹,你什么事都不用出的,直接得两个儿子,多舒服啊。”白延继续给裴琛灌输白得儿子的想法。 裴琛想吃了苍蝇一般,想起前一世他的尸身被挂在城楼上吹成干尸,心中多了几分容忍。 “你的俸禄呢?” “都养兵了。” 裴琛扶额,他若回一句家里花销多,她都会直接将人踢出去,偏偏他回应的是养兵,给了将士们用。 “你准备何时还?” “我拿我儿子抵债,成不?” “你女儿呢?” “女儿不行?” “为何?” “女儿是父亲贴心的小棉袄,不能抵债。”白延舍不得,虽说有人继承香火了,但女儿比儿子更心疼人。 裴琛又笑了,不知该如何评价他,生气又觉得好笑。 “被你吵得脑袋疼,我也没钱,我问我阿娘去借一笔,你记得还她。” 白延舒了口气,眉峰舒展,拍了拍裴琛的肩膀:“好兄弟,不对,你娘的钱不是你娘的钱吗?” “我娘不给我钱,记得打欠条。”裴琛起身,身上的狗儿们先行,英气地摇摇尾巴,它们出去后,裴琛才走了出来。 白延的目光被狗儿们吸引了过去,心道:这些兵倒是不错,可以买些土狗放在营地里试试。 土狗胆子大,性子野,稍加训练,上了战场指不定也有些许用处。 只是买些土狗也要钱啊。白延开始犯难了,不如满月酒不办了? 不成,媳妇会不让他进家门的。 白延坐在‘帐篷’内冥思苦想,看看顶部,又摸摸柔软的被子,伸手摸了摸,被子很软,料子顺滑,想来也值不少钱的。 白延开始算计一床被子能换几只土狗,三五只肯定是绰绰有余,但没什么用处,最少也要一百只。 一百只土狗所需不菲,一床被子远远不够,白延皱眉,唉声叹气。 没钱太难了。他又开始想着不办满月酒席了,都是吃吃喝喝,无甚用处,浪费银钱。 想了一盏茶的时间,他拍掌决定不办酒席,拿钱去买些土狗。小孩子才满月,什么都不懂,哪里知晓满月酒呢。 裴琛离开的片刻里,白延的脑子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将得来的几十两银子决定拿去买土狗。 裴琛不知这位兄弟的想法,继续躺下养生休息。 住了三五日后,一场暴雨袭来,吓得她拔腿就跑,狗儿们狂追,一路至屋檐下。 裴琛蹲下来,发髻散乱,衣裳湿透,整个人狼狈至极。再观脚,八只狗瑟瑟发抖,毛发都湿了,蜷缩在脚畔,好不可怜。 她盯着看了半晌,摸摸狗脑袋,眼眸中一片平静。 暴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地面上一片狼藉,‘帐篷’被淋湿了,不用说里面的被子也被打湿。 罢了,去住客栈。 裴琛回屋换了身衣裳,又打包几件换洗的新衣,背着就要出门,毛发未干的狗儿们疾步跟上,哀哀叫唤。 一人八狗,堂而皇之地离家出走了。 门人拦住不让驸马出门,神色颤颤,低头瞧见一群狗,狐疑了须臾,未及言语,驸马已然走了。 府邸正门门槛颇高,狗儿们过不去,蹦着跳着呜呜叫,门人好心地将一只只狗抱过门槛,狗儿立即朝裴琛扑去。 裴琛背着包袱,马也没有了,好在身后跟着八只狗儿,一路上颇为壮观。 走至梨花林,抬头去看,呦呵,今日奇怪了,周意也不在。 郑州城颇大,裴宅离官衙近,街市不免就远了。裴琛步行,后面还有八个累赘,走走停停,天色入黑才找到客栈。 她进门,跑堂的笑脸相迎,见到狗儿们先是愣了,想要驱逐,她制止:“我的狗儿,要一间套房。” 跑堂的嘴角直抽抽,小心翼翼地伺候狗祖宗们上楼梯,接连跑了八趟,累得气喘吁吁,裴琛给了打赏,“到点给它们送饭。” “您放心,小的记住了,您好好休息。” 有钱能使鬼推磨,跑堂的见钱眼开,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隙。 裴琛累了,躺床上就睡着了,客栈里人多,睡不好,醒醒睡睡,反而睡不醒。一觉睡到第一日午时,狗们都吃过了午饭,精神抖擞地看着她。 一起床被八只狗盯着的感觉有些微妙,裴琛呵呵笑了,让人去打水,自己先舒服地洗澡再说。 客栈饭菜是典型的郑州口味,裴琛吃不惯,喝了一碗粥就放下了,其余的都喂狗吃了。 吃饱以后,裴琛出门了,身后照旧跟着八只狗。走至街市买了些衣裳,做好长期持久战的准备。 天气炎热,裴琛好心地去官衙给溧阳送了些吃的,吵架归吵架,小心意还是要有的。 裴琛送过就领着狗儿们走了,一路上招摇过市,行人驻足看了许久,人好看,狗也有趣。 回到客栈,天色漆黑,一日过去了,裴琛吃过晚饭照旧睡下。 睡至半夜,客栈内多了一人,她翻身坐起,青衫女子站在她的跟前。 “裴铭升了百夫长。” “好事。”裴琛困倦得厉害,刚想躺下,对方又开口:“裴铭颇得指挥使器重。” “好了,我都知晓,你下去开间客房去睡觉,你半夜站在我这里,我媳妇来了,容易说不清。”裴琛昏昏沉沉,脑袋有一瞬间不清醒,揉揉脑袋,想起一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跟着你媳妇来的,你听……”青衫女子指着门口,静谧黑暗的屋内响起敲门声,裴琛神经被挑动,吓得几乎站了起来,“赶紧走。” 半夜三更独处一室,有理也说不清。 青衫女子点点头,打开窗户,跃窗而出,下面立即传来声音:“是谁、谁半夜不走门爬窗,吓了老子一跳。” 裴琛:“……”你半夜不睡觉扰民呢。 套间的门被推开了,灯火照了进来,裴琛急忙想去关窗,不料对方又翻窗而进,“抱歉,那人没穿衣裳。” 裴琛深吸一口气,心中郁结,她与下属对视一眼,套间内的光亮堂起来。 夜深人静,两人独处一室。裴琛头疼欲裂,拿了布帛蒙住下属的眼睛,“下去,不打一顿不要回来。” 溧阳看着两人亲密的举止,本想说什么,却见青衫女子跃窗离开,她皱眉,裴琛上前捂住他的耳朵。 “谁、谁打老子、哎呦……” “没娘养的、谁、谁……” “好汉好汉,饶命啊。” 客栈的灯都亮了起来,客人都醒了,男子披衣出去看,灯火憧憧,只见地上躺着一个只穿了亵裤的男子,身子抽搐,似乎伤得不清。 屋内的裴琛回到自己的床上,少年人稚嫩白皙的面容上呈现一抹笑意:“睡觉。” “好端端离家出走做甚?”溧阳反应过来,暂且不提青衫女子的事情,上前询问。 裴琛弯唇笑了笑,“刚刚那人是我安插在裴铭身边的暗探,至于我为何离家出走……”她顿了顿,语气冷冽:“我只是想睡张床罢了。” 溧阳皱眉:“有那么委屈吗?” “不委屈,憋屈罢了。”裴琛没好气道。 “回家。”溧阳睨着她,拉着她的手,另外一只手取了榻上的衣襟,低眉看着眉眼高低的人儿,“白延府上出麻烦了,白夫人要和离。” 大周律例对女子宽容许多,出嫁女被夫家不敬,可和离,带回自己的嫁妆,重新择婿。 因此大周女儿不必忍气吞声,该和离就和离,眼睛瞎了也可以治愈,何况遇人不淑就不能回头嘛。 裴琛本满腹委屈要诉说,闻言后愣住了,“好端端为何和离?” 她说话的时候,狗儿咬着她的裤腿,恨不得钻进去。裴琛怕痒,轻轻拨开他它们,起身展开双臂,溧阳将衣裳给她穿好,两人四目相接。 裴琛面色复杂,溧阳神色淡淡,裴琛脊背挺直如青竹,朗朗如月,瘦了些,身上没什么肉。 溧阳伺候她更衣,穿好外袍,足尖轻曳,狗儿被拨开,她淡淡道:“白指挥使不肯办满月酒,气得夫人寻死腻活,不管不顾要回家去了。” “我给白延百两银子办酒宴,怎么又不办了。”裴琛意外,白延又骗她? 溧阳叹气,替她整理襟口,尾指滑过纤细的脖颈,引得裴琛畏缩,溧阳说道:“这个时候怎地怕了,带着狗儿招摇过市的时候怎地不怕了?” 裴琛垂着眼睫,伸手握住纤细的后腰,直接将人按进自己的怀中,狠狠咬上她口是心非的唇角。 夜色深深,一缕风钻进,将灯火吹灭,屋内黯淡无光,溧阳皱眉,裴琛咬着她的耳朵:“不回去了。” 不回去做什么?溧阳不用脑子想也知要做什么。 她反驳,裴琛吻住她欲说话的唇角,堵住她反驳的话。 裴琛的动作很快,吩咐人关上门,一手搂住溧阳的腰肢,两人紧密贴在一起,不露一丝缝隙。 “半夜自己送上门,殿下很聪明。” 得意的口吻令溧阳心中激荡,忆起过往每回,她有些抗拒:“回家。” “回家要挂红灯笼了,麻烦极了。”裴琛不肯。 被自己搬起的石头狠狠砸了一脚,溧阳心中又疼又悔,外间不时响起声音,她的心不定,在这里? 她无法接受。 她想摇首,裴琛却搂着她不放,一股清香扑面而来。裴琛不用脂粉,身上散着淡淡的清香,溧阳眼底的抗拒散了些许。 “不挂了……” 溧阳的声音轻而缓,似乎怕惊动了外间的守卫和客人,心口蔓起几分忐忑。她很不安,偏偏裴琛坚持,似乎很高兴。 在这里有何可高兴的? 刺.激? 溧阳想不通,潋滟的眼眸中漾过一圈圈涟漪。裴琛的目光追随,贴着她,言语断蛊惑。 “你说不挂就不挂,规矩呢?” “你说的规矩呢?” 她句句逼问,溧阳被她问得头疼,淡淡地睨了一眼,可惜屋中无光,眼神恐吓无甚用处,裴琛依旧肆意妄为。 她合上眸子,罢了,容她一回。 小小的套间内,艳丽无双。 白延买了两百条土狗送去营地里调.教,厚着脸皮借来的银子也没了。晚上回家,白夫人问他要钱办酒宴。他直接说不办了。 白夫人愣住了,他的态度蛮狠,直说他掌家,说不办就不办,不必嘴。 夫妻一人拌嘴是常事,白延蛮狠不讲理,白夫人哭诉无门,直接吵着要和离回娘家,不顾自己做月子就喊来家里父母。 事情闹大了。白夫人跟着白延多年,好不容易生下一对双生子,白延不给她脸面,她也不必留着脸面,和离分家产,带走一对儿子。 一日间闹得人间皆知,溧阳不好装作不知,想着让裴琛去调解,谁知将自己送进狼窝里。 裴琛高高兴兴地上门调解,白家宅子不大,两进的院落,前院是男人的场地,后院是白夫人的卧房。白夫人不在,带着儿子走了,白延正与下属过招,你来我往,招式狠辣,一拳一脚似有千斤重。 裴琛驻足观望片刻,白延这才停了下来,丢开下属小步跑过来,“兄弟,你来了。我昨日去找你,你不在。” “被你弟媳赶出家门了。”裴琛轻笑,一袭青色袍服,袖口绣了一支青竹,清雅宜人。她抚了抚袖口,笑得端庄从容。 两人站得太近,白延被她的笑容笑得不知所措,驸马豁达,显得他不容人。 空地很大,烈日骄阳下,裴琛皮肤晒得红彤彤,双手拢在袖口中,她问道:“钱呢?” “我买了两百条土狗。”白延感觉脸疼得厉害。 裴琛颔首:“狗比给你养育儿女的妻子重要?” “驸马,我知晓我错了,但我就是没钱呀,你也知晓我的情况,仓内无粮,我想弄一点也弄不出来。你想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我这个大男人。”白延急得在原地打转,“我就差去抢了。” “你买那么多土狗做甚?”裴琛疑惑。 说起土狗,白延陡然来了兴致,面露兴奋,挥着手臂解释:“您想想啊,狗通人性,我们训练一一,不比狼凶狠,也可以帮我们打仗啊。若上了战场,也用用处。” 土狗打仗?裴琛想起裴铭狗东西,倒也不错,她笑了,“可,我给你钱,再买些土狗回来。” “你不是没钱了吗?”白延被说得一愣。 裴琛言道:“我媳妇有啊,回家找媳妇要。” 白延反应够来,又忍不住问:“她不给呢?” 裴琛想了想,认真回答:“撒泼打滚,再不济买一算盘跪一日,总有办法骗来银子的。” 白延佩服得不行,裴琛给他想了办法,“我给你买一算盘,去夫人面前跪一跪,再将酒宴办了,男人大气些,不要与女人计较。和她们计较,就是你自己小气。” “也是啊,学学你兄弟大气不要脸,事情也就过去了了,银子也有了。”白延深深点头。听到这句话的裴琛脸色不好了,嫌弃的瞪了一眼,抬脚就走。 你才不要脸,你一家都不要脸。 白家的事情解决了,裴琛打马回府,路过梨花林。她故意放慢脚步,下马行走,故意多花费一倍的时间,往日很快就出现的女孩,今日迟迟未曾露面。 裴琛翻墙过去,梨花林内郁郁葱葱,枝叶繁茂,遮天蔽日,却不见女孩的踪影。 人不在,她迅速翻墙出来,牵着马匹回府。 阔别几日,门人对她格外敬重,狗儿们的活动范围也大了,进门就见到一个个摇晃着尾巴的,得意极了。 裴琛先去给顾夫人请安,几日不见,顾夫人依旧阴阳怪气,“晓得回来了,我以为你不准备回来了呢。外面的花可好看?” “不大好看,不如阿娘美貌。阿娘如此……” “打住,又借钱?”顾夫人打住女儿没有说完的话,“你欠我三千一百两还没还呢,有借有还,再借不难的道理不懂吗?” 裴琛望了一眼,果断转身走了。 走了两步,顾夫人又将人喊回来,一摞账簿递给她:“看完再走。” “不看。”裴琛拒绝,当她是免费长工了。 顾夫人高贵地轻轻掀了掀眼皮,“吃我的,喝我的,想谋反篡位?” 裴琛吃瘪,嘀咕一句:“您还不如住佛堂呢。” “晚了,谁让你拉我出来的,我若是被火烧死了,我的嫁妆都是你的。现在悔悟了?”顾夫人一句不让。 裴琛无奈,只能坐下来翻开账簿。翻开一页,账簿内夹着一封信,信封写了三字‘顾上雪’。 她悄悄翻开信,莹白的指尖捂住自己的眼睛,“小东西,看长辈的信件,礼貌吗?” “陛下给您写信了,对不对?”裴琛兴奋,“她说什么了?” “她问你什么死了。若是死了,她就掐死八公主,让我与她团圆。”顾夫人将信收走,怜爱地拍了拍裴琛的额头:“你说我要不要学潘金莲给你下.毒?” 裴琛毛骨悚然,潘金莲为情夫暗自给自己的丈夫下.毒,这出戏还是太后编,编得十分好看,可惜被先帝禁止了。 她下意识提醒顾夫人:“我和您不是夫妻关系,是母女。” 顾夫人哦了一声,意兴阑珊,不想与裴琛继续斗嘴,将信严密地收好,余光示意她快些做事。 “您不说,我也知晓是什么事。”裴琛故意说一句。 顾夫人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没有接话,显得裴琛有些自作多情。裴琛识趣地不再提,京城内发生的事情多如牛毛。 比如陛下提拔了秦子义,三公主手中的权势渐涨,五公主入朝后,性子大变,反有几分溧阳行事的风格。 最重要的是陛下三月病了两回,差点吓得太后垂帘听政,如今还是病恹恹的。 裴琛一面看账簿,一面胡思乱想,难不成是陛下病中给顾夫人写信交代遗言? 思索无用,她用最快的时间解决账簿,回屋找溧阳问一问。 相比而言,这个瓜很大,溧阳肯定有兴趣会听的。 溧阳今日未曾出府,从客栈回来后便躺下了,有些疲惫,斜靠在窗下,时不时听着蝉鸣。 裴琛回来气息波动几瞬,很快凑至她的面前,两人的头发纠缠在了一处,溧阳没动,裴琛轻哼一声问:“陛下给顾夫人写了信。” “哦?写什么了?”溧阳懒洋洋的,双手置于自己平摊的小腹上,裴琛立即拨开她的手,自己的手压了上去。 溧阳垂眸看向那只不安分的手,修长匀称,她望着她的手。裴琛开始唠叨:“你说不说会不会是陛下病中的肺腑之言?” “可能。”溧阳无甚兴趣,故事听多了,兴趣减半。她盯着裴琛的手指,裴琛是‘男儿’,不养指甲,五指指甲修得圆滑整齐。 指甲粉妍,比起她常年苍白的脸显得健康了些。 裴琛又问:“你不好奇吗?” 她刚跑回来,气息微乱,贴在溧阳身上,身躯贴合得没有缝隙。溧阳身子热的,裴琛身子凉,夏日里贴着正舒服。溧阳盯了半晌好,伸手握住裴琛的五指,十指紧握,她惊奇地发现裴琛虽说没有她高,但指尖与她一样长。 丝毫不显得短。 两人心思不同,裴琛唠唠叨叨,溧阳左耳进,右耳出,听过就忘了。 裴琛的嗓音柔柔的,带着几分女儿家的娇柔,尤其是故意压低的声音,一股风钻进了你的耳朵里。溧阳就这么听着,裴琛干巴巴说了许久,最后说一句:“我想将那封信偷回来。” 溧阳眼皮子一跳,“小祖宗,你别闹腾了,有什么可看的,不要闹了。” “你不好奇吗?”裴琛目光缓缓落下,定格在她的小腹上,眉尾微微挑起,欲说话,溧阳立即打断她:“你要银子吗?” “要。”裴琛回神,目光再度回到她的侧脸上,“你有余钱吗?” “有些,你带来的银子都花完了?”溧阳有些意外,裴琛带了少说七八万两来郑州,一路上都是顾夫人在打点,不见她掏一分银子,按理来说还有许多余钱才是。 “你置办物什了吗?” “借出去了,多半拿不回来,不管这些。你给我一百两,白延这个指挥使寒酸至极。”裴琛摇首。 溧阳一僵,“你把钱给了白延?嗯,难怪你说东,他不说西。你给他那么多,不怕他到时候不认账?” 裴琛沉声开口:“就算不认也无妨。殿下,你可晓得,是我亲手给他收尸的。挂在城门上三月,无人敢收尸,是我路过郑州的时候不忍英雄飘零才放下他。” 溧阳垂眸,忆起过往,白延担得起‘英雄’一字。 “他虽忠于大周,养兵一事,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如今你拿钱给他,陛下怪罪……” “陛下怪罪又如何呢。”裴琛打断她的话,微微一笑:“陛下发现之前,我们便回京了。” 溧阳沉吟,不知如何作答,裴琛的想法惊为天人,她知晓,却难以赞同。 她不知前一世如何与裴铭斗的。 “罢了,不说这个,我们去偷信。”裴琛不愿想这些繁杂的事情,拉着溧阳就要走。 溧阳担忧,她如何做得出偷窃的事情,便道:“你、你一人做,我不去了。” “我们是夫妻,有难一起承当。”裴琛坚持。 溧阳狠狠摇首,眼内漾过水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真的不去吗?”裴琛抬手做出‘劈晕’的动作,她曾劈晕了好几个,溧阳都知,且百试百灵。 顾夫人的院落不同与两人的院子,她的卧房与明熙的小屋是通着的,隔着一道门,进进出出很方便。有时候裴琛过来,乳娘抱着明熙直接离开,不会与裴琛相撞。 今日也不例外,溧阳先来,借机去看明熙,顾夫人陪同,两人去了小屋。临去前,溧阳使唤顾夫人的婢女去办凉茶。 寻常不过的差事,无人在意。 三人离开后不久,裴琛从天而降,翻窗而进。她的身形极为利落,身子又轻,落地无声。 进来后,时不时能听到小屋那里传来的声音,明熙咿咿呀呀,顾夫人笑声叠起。 裴琛小心翼翼地靠近床榻,直接去枕头下找,果然,一找一个准。 她刚想拆来细看,屋外想起脚步声,许是做贼心虚,她将信揣进怀里,翻窗跑了。 第63章 恩爱 明熙会稳稳地抬起脑袋了,小胳膊垫着脑袋,脑袋抬得高高的,只一副不苟言笑的小表情逗笑了一众人。 顾夫人笑得掩唇,摸摸她的脑袋:“裴琛小的时候可会笑了,她也不知像了谁。” “或许随她母亲。”裴琛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句,扭头看向里间的门,不知裴琛可离开了。 顾夫人不知小两口的行为,抱起孩子令她坐好,背后垫着软枕。孩子的身子骨软,坐起来的时候歪歪扭扭,整个人靠在迎枕上,完全没有用自己的力气。 照她这么大的孩子都会站了,如今,坐都不会坐。溧阳眼神逐渐凝重,顾夫人心气平和,完全不当做一回事,兴致勃勃地夸赞明熙进步许多。 心情开阔让溧阳自愧不如,生活慢下来,多了些烟火气息。 她不知养孩子也是一件辛苦的事情,对顾夫人愈发敬佩。 窗外不知哪里来的鸟叫了一声,顾夫人扭头看向外间。溧阳明白过来,笑着退出内屋。 两人碰面,裴琛将信取了出来,溧阳讶然,“你怎么偷出来了?” “来不及看,找个时间送出去。”裴琛无奈,迫不及待的翻开,开头映入眼帘:阿雪,多日不见…… 裴琛呆呆的,溧阳面色发红,两人默契般抬头对视一眼,然后,齐齐默默垂首继续去看。 都知晓行为不得体不厚道,却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窥测这封信的内容。 裴琛本就不是循规蹈矩的人,溧阳跟她时日久,俨然被带坏了。 信的内容叙述着相思之情,春日意动,夏日酷热,每日相思,让人心如油煎。 信的内容不长,没有说京城时事,亦没有提其他人,淡淡笔墨浓浓相思,一字一句都在说着自己的思念与煎熬。 裴琛问:“不如劝她回京?” “她不会回去的。”溧阳摇首。 两人呆愣了半晌,路过的婢女侧眸,两人立即将信收好,装作无事发生。 信塞入怀中,两人再寻其他办法将信送回去。明熙已然不能再利用了,唯有从其他地方着手。 回屋的两人,心思恍惚,尤其是裴琛,眼睛眨都不眨,“想不到陛下竟然如此惦记,八公主如何来的?” “你又是如何来的?”溧阳红唇微抿。 屋内寂静,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被窗棂切割成细碎的光。 顾夫人先嫁人生下裴琛,十多年后,陛下才又有了八公主,是陛下心如死灰,还是纵情忘怀,也只有陛下自己知晓了。 两人如垂暮老者般唉声叹气,都忘了面前的难事。好在两人靠在一起,万事都不难了。 “得找个机会还回去,若是不见了,夫人肯定知晓是你偷的。”溧阳担忧。 裴琛认真点了点脑袋:“我去算账的时候顺便塞进去。” 又是一阵寂寞。 白延的下属来取钱,溧阳凝着大方的人,大方的人讪笑:“我很快就有银子了,到时都给你。” 溧阳信她,她从不当钱财是回事,说是乐善好施,不如说从不在意,钱财与性命相比,着实没有可计较的余地。 管事送银,两人继续枯坐着。 时间静止,恍若停在了这一刻,裴琛安分极了,眼睛看向前方,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丝毫没有动歪心思的想法。溧阳感觉寂静极了,不由紧紧贴着裴琛。 “我明日就还回去,对了,我找到借口了。明日你去寻夫人邀周意过府玩耍,我去梨花林没有找到她。” “好,我去办,近日无事,办个流水曲觞宴,邀些富户家眷入府游玩,认识一下。” 士农工商,郑州城的经济还是要靠商户们支撑。周家这样的大户也不可怠慢,溧阳心中有了计策。 翌日两日配合得天衣无缝,溧阳提起办宴,夫人也认可,初来郑州遇水患,如今闲散下来,也该与城内大户人家见一见,任上几载共处的时间多,强龙难压地头蛇,能拉拢最好拉拢,莫要轻易得罪。 两人商议宴席细节,一去便是大半个时辰,裴琛早就离开了。刚回屋就见到青衫女子从树下跃下,“驸马,裴铭又升官了。” “你说过了。”裴琛记得前两日就已说过了,在客栈的时候,险些被溧阳当成情人处置。 “不是的,是又升官了,不是升官,成为千夫长。之前是百夫长。” “为何这么快?”裴琛不理解。 “我打断了千夫长的腿,千夫长不能再任职,他自然顶替了上司。” 裴琛惊讶,唇角微张,默默地合上嘴巴,朝对方竖起大拇指,青衫女子咧嘴笑了,“谢驸马夸赞。” “还有何事?”裴琛扶额,无力吐槽。 “裴铭娶妻了,娶的是他们指挥使的庶女,驸马可要去恭贺?” 裴琛捂住了嘴巴,抑制骂人的冲动,她去恭贺?打草惊蛇吗? “不去,你也别去,默默看着,不要随意出手。” “我明白了,他杀人的时候也不要出手。驸马,我先回去了,有人来了。” 裴琛改捂住脸颊了,若非她来去无痕,自己也不会忍受着她的怪脾气,为了帮裴铭升官,竟跑去打断人家千夫长的腿,什么脑子。 深吸一口气,她很快平静下来。 溧阳回来了,同她招招手:“我们去写请帖。” 要办宴席,就要大办,不能请了你,又不请旁人,容易得罪人。 书房诶内熏着淡淡的梨花香,溧阳研磨,裴琛先拟出名单,按照记忆里的出名人物先拟出一份。 “白夫人的娘家该请的,她家有个弟弟,文采好,殿下可召来官衙做文书。我记得他写了一首诗词嘲讽裴铭,最后被裴铭丢进了油锅中。”裴琛面露惋惜,细细一想,郑州良才颇多。 溧阳不知这些小事,闻言后记住了。 两人在书房内待了半日,请帖拟了十几份,选个日子送出去。 休息的时日过得快,转眼间,天色漆黑,两人笔直地躺在榻上,裴琛伸手揽着溧阳。溧阳想着明日要办的事情,那双手着实碍事,索性拿着红条绑住,自己放心大胆地揽着她睡觉。 裴琛无语望天,鼻尖香气涌动,能看不能动,贴着不给咬,着实难受。 直勾勾看了半晌,溧阳侧躺着,襟口微散,锁骨雪白,雪山连绵。她朝前凑了凑,刚看了一眼,眼前一片黑暗。 “眼睛也不安分,绑着为好。”溧阳轻松地将她的眼睛裹着黑布条,唇角弯弯,“再胡乱说话就将你的嘴巴堵起来。” “过分。”裴琛不服气,伸手去摸眼睛上的布条,扯了扯,扯不开。 溧阳静静看着她,眼中潋滟春水,她不出声,静静的看,静静的笑。裴琛扯了半晌扯得眼睛疼,无奈下拿脑袋去撞,一下撞到溧阳的肩膀,溧阳吃痛又好笑,道:“你是三岁孩子吗?” “解开我。” “睡觉。” 溧阳心安理得地阖眸安睡,裴琛仔细听着呼吸声,眼前一片黑暗,她又喊了几声,无人回应。 无奈下,她只好憋着睡觉。 煎熬。 裴琛记不得自己何时睡着的,醒来时眼前还是一片黑暗,手上布条不见了,她立即扯开眼上布条,开口想说话,眼前空无一人。 说了个寂寞。 无奈下,她又睡了片刻回笼觉。 白府送来了喜蛋,顾夫人让人送来几个,剩下的都送人了,明熙也得到两个,她趴在床上看着红色的蛋。颜色冲击着视线,她高兴了起来,伸手去摸去拿,可惜自己爬不动,急得大哭。 顾夫人不急反而高兴,“看,新事物可以影响她的情绪,说明她还不是特别傻。” 乳娘也悄悄松了口气,跟着顾夫人,她觉得小姑娘也不傻了,哪里有傻孩子,只有懒怠的父母罢了。 两人沉浸在欢喜中,裴琛起床了,先呆坐片刻理理思绪,吃了两个喜蛋,白延挺抠门的,就送了两个鸡蛋。她咬了一口,细嚼慢咽。 府里还关着几个刺客,她本想比试的,如今也没了用处。她让人去放了,不想再造杀戮。 帖子陆续送出去了,每家都给了回话,必会来赴宴。 每任刺史过来,第一件事都是开宴混个连熟,而溧阳没有。她先办事,有了功绩站住脚跟后,再反过来走流程。 帖子送出去后,陆陆续续便有人来送礼,礼物贵重,门房不敢不收,又不敢收,僵持须臾后,裴琛让人挑了些价值不高的收下。 同时回了些同等价值的礼物,礼尚往来,当作朋友走动,就不算受贿了。 消息一出去,许多被拒绝的商户都换下贵重的礼物,挑选得体的,同时也得到回礼,一个个都露出了喜色。 人情往来,也是一门深奥的学问。裴琛解决府内的事情,溧阳办好官衙的事,两人里外合作,减少了诸多麻烦。 白府满月酒,两人一起前往,白府来的都是营中将士,开了几桌酒宴,将士们不敢喝酒,吃光了满桌菜,匆匆走了,临走不忘将隔壁没有吃完的剩菜打包带走。 白夫人三十岁,体态婀娜,刚生下孩子,腰肢有些粗,她亲自出来招待客人,婢女跟着她后面抱着胖嘟嘟的奶娃娃,席上满面红光。 见到溧阳后,她高兴地拉着溧阳的手,胖乎乎的手捏着溧阳纤细的手腕,直夸美人好看,见一面的心动。 “我着这个女人都心动了,哎呦,京城的米养出美人啊。” “你可不,你看看我们的脸,再看看公主,没法比。” 几位夫人围着溧阳夸赞,裴琛听后翻白眼,白延殷勤地拉着她去吃酒,男女分席不同桌,她只好暂时与溧阳分别。 溧阳送了一对金项圈,纯金打造,看似俗气,可分量重,于白家而言,抵得上许多俗气之物。白夫人爱不惜手,直言贵重了。溧阳淡笑。 夫人们围着孩子夸赞,白夫人喊出自己的大女儿,三四岁的女娃娃正是招人喜欢的时候,朝着溧阳行礼问安。溧阳欢喜,知晓白家有女,提前备了礼物,让人拿了一对同等分量的金手镯。 白夫人不肯收,溧阳淡笑:“不是给你的,是给囡囡的。” 白夫人推脱不得,那厢男人们开始拼酒,裴琛稳坐不动,白延站起身,脚踩在凳子上,右手举着杯,左手挥着,激动得脸色发红。 裴琛不喝酒,白延苦苦劝说,她也只喝茶。白延就差拍桌,最后脚踩空,整个人摔了下去。 众人哄堂大笑,白夫人淬了一口,“喝点酒就不知晓自己几斤几两了,忘了爹娘是谁。” 溧阳神色淡淡,肉眼可见眉眼舒展,这里的氛围很好,没有勾心斗角,明眼一看就知晓怎么回事。白延的麾下,很干净。 白延醉得糊涂,自己竟爬了起来,扯着裴琛纤细的手臂还要再喝,众人嬉笑,并不去阻拦。裴琛觉得胳膊疼,反攥住他的胳膊,“指挥使,你醉了。” “兄弟,你是最了解我的人,你是我的再生父母……”白延醉得开始胡言乱语,“那些将士都是家里穷的养不活,我没办法不收,几年前都是十一二岁跑出来的,如今长大了,你让我怎么送走他们?” “兄弟,我不是要违反规矩,是没有办法、郑州水患死了多少人,上面补救过,我们努力过,天灾。兄弟,没有你。我这个指挥使当得没什么用处。” 白延哭哭笑笑,抱着裴琛不撒手,众人担心,裴琛笑吟吟,趁着他不备,抬手将人劈晕,“指挥使醉了,送回去休息。”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纤细的手腕似乎有无穷的力量,一掌劈晕了五大三粗的男人。 白夫人亦是半晌没有反应过来,溧阳眉眼如旧,淡然自若。小厮们扶着指挥使离开,白夫人起来撑面子,裴琛松了口气,面色白皙,坐在人群中鹤立鸡群,但刚刚那一下唬住了将士们,无人敢来灌酒。 她如老僧入定般坐在众人中间,面若冠玉,众人嬉笑,她淡笑,场面竟然稳住了。 白夫人惊讶道:“瞧着驸马身形不大,往哪里一坐,谁都不敢放肆。” 溧阳的目光一直黏在她的身上,从未移开过,听得旁人赞扬,她在想:裴琛真是很会隐藏自己。 裴琛知晓如何面对这些场合,知晓这里的人喜欢什么样的人,扮演出最好的人物。 白夫人对裴琛赞不绝口,又埋怨自家那位不懂得体谅女人,两相一对比,裴驸马简直是最好的丈夫。 其他几位夫人们开始讨伐自己的丈夫,喝花酒不说,整日不归家,做事不和她们商量,东扯西扯,溧阳开了眼界,十分好奇天下男人竟有这么多毛病。 若是她,早就熬不住了。 裴琛稳坐男席,看着一人接着一人倒下,而自己杯酒不沾。最后站着的是白延的军师,军师三十多岁了,胡须深长,他也醉了,拉着裴琛也喊兄弟:“兄弟啊,你家夫人太凶了,畏妻如……” 话还没说完,裴琛一掌劈晕了他,懒懒地站起身,军师就这么倒了下去,她似没有看见,笑吟吟地走到溧阳面前:“殿下,我们该回家了。” 众人羡慕溧阳,溧阳不觉脸红,想说:你们都被她骗了,她可会骗人了。 裴琛牵着溧阳的手离开,态度谦虚,举止温柔,一举一动都透着涵养,与沙坑里跌打滚爬的将军们极为不同。 谁不喜欢干净体贴又温柔的郎君呢。 登上马车,日落黄昏,瑰丽色的晚霞挂在了天际,溧阳回头去看,烟火凡尘地,最多的便是真性情。 溧阳问道:“你花了那么多钱,得到一个大儿子,也是不错的。” 再生父母还可以这样理解?裴琛不予理会,“你在羡慕我。” “羡慕你装腔作势,羡慕你装得一本正经,羡慕你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溧阳微微点头,语调微扬,似有嘲讽,又似嗔怪。 裴琛眨眨眼睛,“你羡慕我。”她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靠过去,袖口微动,挑起溧阳的下颚,指尖在她唇瓣上轻轻摩挲,“她们羡慕你嫁了个好郎君,你又来羡慕我,果然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的眼梢微挑,潋滟的眼眸里掀起风浪,在溧阳沉沉的目光里,她吻上她的唇瓣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面容上,烫红了那抹肌肤。 裴琛没有饮酒,身上沾染了酒气,指尖微凉,夏日里的触碰让人感觉很舒服,轻抚在肌肤上,引起一阵阵颤栗。她的手定在了溧阳的下颚,轻轻的力道似挟制又似挑逗,让人难以抗拒。 溧阳惊颤,裴琛食指弯曲,指腹轻轻在她的肌肤上移动,指腹下的触感让人心口燃起一股火焰。溧阳被迫扬首望着她,想起从前两人的身份,只觉得这个动作颠覆过往,羞耻备增。 裴琛眼底闪过浓浓的笑容,浓密修长的眼睫轻颤,将她眼中的笑遮掩,溧阳却不同,她被迫抬首,眼中映着裴琛似笑非笑的面容,眼中水色潋滟,染着床.笫间才有的媚意。 裴琛猛地松开她,微微一笑,“我可温柔多了。” 溧阳脸色嫣红,被挑逗得难以控制自己,她感觉自己浑身血液沸腾,面颊耳朵徐徐发红,控制不住想要贴近她。裴琛扬眉淡笑,话本子说的果然没错,殿下果然脸红了。 她暗自窃喜,溧阳问道:“你如此娴熟,那五六个姑娘伺候你很很舒服。” “什么五六个姑娘?”裴琛被说得眼皮一跳,故作委屈:“她们伺候的是裴熙,碰的也是裴熙,不是我。” “脸皮厚的连自己都不认识。”溧阳侧身,脸上挂着绯红,威仪中带着几分女子韵味。 裴琛不接话了,学着她侧身靠向一侧。 马车内爱那个人开始沉默,回府后依旧不言语,婢女们伺候两人歇下。出门一日,端着身子,哪里都不舒服。 裴琛睡得很快,溧阳辗转反侧,勾起她的一缕发丝,凝视睡梦中的人。 裴府设宴这日,门口马车排成一条长龙,门庭若市。 裴琛说道:“陛下若是知晓,定会以为你结党营私。” 溧阳眼底闪过寒光,淡淡道:“我素来不在意陛下的想法,你怕吗?” 亦非昔日溧阳,死过一回,陛下的意思已不再那么重要了,她要的是皇权。 裴琛面无表情,低笑一声:“殿下颇有长进啊。” “不及驸马万分之一。”溧阳回道。 两人互捧,当着宾客的面对视一笑。门口进门的宾客颇为诧异,公主驸马竟如此恩爱。 不出一日,郑州城内便传出公主驸马恩爱无比的消息。 第64章 相似 曲水流觞宴颇为麻烦,顾夫人忙碌几日,瞧见礼单上的礼品也是头疼,办宴收礼是常有的事情,人家不会空手而来。礼收多了,御史台也会弹劾。 回礼成了麻烦的事情。 今日来的夫人较多,商户女与官眷不同,她们围绕的话题也不同,比如同行在一起会问对家的生意如何,说东说西,大多不会说政治问题。 顾夫人忙着回礼,周夫人领着周意,她一来,诸位夫人都不开腔了,远远地避开。 周夫人上前行礼,周意乖巧极了,跟在母亲后面,举止端庄,走路之际裙摆轻曳,一举一动都像是接受了严格的教养,让人眼前一亮。顾夫人意外,多看了一眼周意,这样的女孩在京城一抓一大把,郑州或许新奇,但裴琛会觉得新奇? 落座后,周意垂眸跟着自己的母亲身后,并没有东张西望。顾夫人瞧着她,觉得有些古板,无甚意思。她的规矩像溧阳,但气质不同。溧阳高雅大气,抬眸低眸间,贵不可言。周意类似于东施效颦,失去了自己的特点。 简单介绍后,夫人们各自交谈,合力将周夫人挤出圈子,顾夫人是主人家,自然要承担招待的责任。旁人不理周夫人,她得理,随口说起郑州的风情特色。 她说郑州,周夫人说京城,她只得改口说京城。在京城内,她不大爱出门,周夫人说的地方,她都不知。 闲谈陷入尴尬中,顾夫人时不时地端茶缓解尴尬,周意这时悄悄抬首,眼中闪着狡黠的光。顾夫人眼尖,一眼便看到了,豁然明白她的特别之处,便道:“周姑娘,这里无趣,不如去外间走走,找同龄姑娘玩耍。” 周意不敢应,悄悄看向母亲。周夫人不想女儿沾染商户女的习气,故而没有应。周意久等无果,只好拒绝顾夫人的好意。 顾夫人笑了笑,唇角微勾,“周姑娘的规矩可真好啊。我若有女儿,必送她去学堂读书,养在深闺无人知,已是老掉牙的名头了。” 周夫人一颤,眼眸微凝,扫了一眼顾夫人的架势。顾夫人的父母都是教书的,并无官职,但她的姑母是太后,水涨船高,她的身份才得以贵重。不像自己,父母获罪,她才沦落至此。 身份悬殊,让这句话没人敢接。 这时公主的婢女来请周姑娘去亭子里小叙,周夫人这才放人。跨过门槛,女孩面色瞬息变幻,左瞧瞧右看看,妥妥的乖乖女变坏。 溧阳见状轻笑,周意这副模样与裴熙相似。前世,人家总说她做坏事,她不信,分明那么乖巧的孩子,如何就是外人口中的惹祸精呢。 今日在周意身上得到答案,她笑了,周意上前行礼,哭丧着一张脸,说道:“嫂嫂,我定亲了。” “哦,哪户人家?”溧阳惊讶。 “京城秦家。”周意不大高兴,她不想去京城,太远了。 溧阳奇怪:哪个秦家?” “我听说了我那位小姑子的名声,中书做事的,唤秦子义。我母亲说那是书香世家,不错的人家。”周意耷拉着眉眼,无形中有一股力量将压得她难以抬头。 溧阳颇为意外,秦家竟不在京城内联姻,跑来郑州看中商户女。事出反常必有妖,士农工商,书香门第多看不起商户,秦家如今大不如前,也不会沦落到与商户结亲。 “是秦家的哪个儿郎?”溧阳问,秦家门风严谨,家中没有庶出的儿郎,但有一位腿脚不好的郎君。 周意天真,哪啦知晓那么多细节,她待溧阳亲厚,溧阳问,她在脑海里搜刮着记忆,“是行二的郎君。” 溧阳笑了,果然。她告诉周意:“这位郎君腿脚不便,不宜婚配。” 周意小脸惨白,不可置信地看着溧阳,小嘴张了张,“怎么会这样呢,牵线的人说他长得可好看了,与哥哥一般。” 她起先不知哥哥是驸马,直到收下裴府的帖子才明白自己得了好运。一听对方说郎君与裴驸马一般体弱,但相貌极好,是京城捏出名的美男子。 她这才心动的。 “若是这么说,秦家骗婚,你更不能嫁过去了。”溧阳惋惜,秦家竟为了儿郎来郑州骗婚,往日风骨抛得一干二净。 周意待不下去了,转身要走了,恰好裴琛走来。裴熙一袭绯色圆领澜袍,腰系美玉,身形阔气,脸色白得过分,也算是少见的好相貌了。见到她来,周意立即哭了出来,裴琛意外,看向溧阳。 溧阳简单说了一遍,裴琛蓦地笑了,“秦家骗婚,你退婚便是,失理的是他们,又不是你,你怕什么呢。” “周夫人未必会退,就怕她自己也知秦二郎腿脚不好。”溧阳淡淡出声。 裴琛立即明白她的意思,与周意说道:“不必害怕,有事传话给我就成。我们与秦家熟悉,我让人去秦家问问看,眼下也是才亲定亲呢,六礼长着呢。” 周意惊慌不的,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裴琛叹息,她是‘男儿’,不好与未出阁的女孩过分亲密,道一句:“殿下好生安慰,我让人去一趟秦家。” “好。”溧阳揽着女孩往后院走去。 屋内的夫人们依旧闲谈城内的趣事,周夫人忽而提一句:“夫人可知晓京城秦家?” “哪个秦家?”顾夫人疑惑,姓秦的太多,她不知说的是哪户。 周夫人笑说:“女儿在陛下跟前当值的那户秦家。” 闻言,众人都竖起耳朵来听,京城二字让人心生向往。顾夫人如何不知陛下跟前的人,听到后立即明白,“我知晓,秦子义。” “她家二哥哥,品性如何?”周夫人扫了一眼同屋的夫人们,唇角上扬。 顾夫人没什么印象,秦家安分,不大折腾,她一时间也记不起来,但话赶话,不能驳人家面子,敷衍道:“挺好的。” “夫人也说好的,可见是不错的郎君。”周夫人含笑。 坐在屋内的都是郑州城内出名的商户,见识必然不会少,话一听就知晓怎么回事,周家攀上了秦家这门亲事。她们心里明白,嘴上不接话,商户女嫁入高门的不多,还要看个人造化。 屋内气氛尴尬,顾夫人淡笑,想起女孩那抹狡黠的眼神后,心中惋惜。 混个眼熟后,中午开宴了,顾夫人招待女眷,公主驸马在外院见商户。 周夫人吃过午饭后就回去了,周意恋恋不舍地看着裴琛。裴琛不好相送,想起自己被殿下逼着嫁人的时候,心中不忍。 等人散尽后,裴琛坐在屋内与溧阳开口说道:“秦家怕是为了钱。我打探过,周家生意通南疆,底子厚实,秦家为钱搭上一个身子不好的儿郎也在情理中,秦家不吃亏。周家在生意上或多或少也会有些帮助,互利双赢的局面。好比两国联姻,委屈的只有和亲那人。” 她看得太过透彻,以至于溧阳不知该说什么,其实在听到秦家二郎的时候,她就明白了这门亲事背后的故事。 明白又如何,她们是外人,帮不得什么。 溧阳沉默,裴琛说道:“若在以往,我必杀了秦二,这桩事情就结束了。但现在我觉得还有路可走。” 如今,她多了许多顾忌,不能任性、不能枉造杀戮。 “我来解决,你不必去管了。”溧阳接过话来,这样的事情在京城内必不可少,症结在秦家,没有周夫人,还有许多上赶着巴结的商户。且如今秦子义在陛下跟前颇有脸面,行事多了些顾忌。 裴琛问:“你怎么做?” “去找你阿娘。”溧阳神秘一笑,枕边风可是很厉害的,比起杀人,更有功效。 裴琛糊涂,溧阳伸手捏捏她的鼻子:“且等着就是了。” 小事于裴琛而言,她最大的办法就杀人结束。就像她杀了刘舒张绅之流。 溧阳行事与她不同,徐徐图之,仁义为先。 溧阳迈出屋子,半回首,风掠过耳畔,裴琛坐在远处,愁眉苦脸。她慢慢地跨过门槛,走下台阶,往顾夫人处去了。 事情如何解决,顾夫人出手是最好的,她们干预,在秦子义眼中,就是多管闲事了。 顾夫人还没歇息,明熙躺在她的床上,动动小腿,摆动脑袋,最后抬起脑袋看着溧阳。 溧阳简单说明来意,顾夫人拧眉:“我不管闲事。” “那您帮我一回?”溧阳轻笑,顾夫人嘴硬心软罢了。 顾夫人没有言语,溧阳扭头吩咐婢女,“去取笔墨。” 婢女闻声而动,顾夫人并没有拒绝,反而说道:“你们帮了这一回,下回呢?但凡露出些风声,周夫人岂会放过呢。” “裴琛喜欢她,不如您收为义女养在身边可好?”溧阳轻笑。 顾夫人无趣道:“我不喜欢那么大的孩子,裴熙可爱,她不好玩了。”小孩子多有趣,那么大一个女孩,哪里有趣? 她不满,“你们无故帮人家做什么,再遇到这样的女孩还要继续帮吗?我得收多少义女才了事?” “只此一回。”溧阳无奈,难得裴琛有个相交的朋友,她不想裴琛为此染上杀戮,“您抬笔的功夫,不麻烦。” 婢女取了笔墨过来,溧阳亲自研磨,顾夫人不舒服,少不得嘲讽两句:“难得殿下给我这个妇人研磨。” “您是我姨娘也是婆母,伺候您也是应该的。”溧阳放低态度,尽量不招惹这位活祖宗。 顾夫人在她的注视下无奈提笔,似乎不大相信自己会给明昭写信。果然,晚辈们都是淘气的玩意,一个比一个难缠。 抬起毫笔,不知该写什么。溧阳小声提醒:“您不如写离京数月,君可安否,今日炎热,望君保重……” 顾夫人面上蔓起笑意,眼中冰冷,放下笔:“你写,如何?” “您写。”溧阳头疼。 顾夫人再度抬笔,扫了一眼溧阳,觉得碍事,又觉得她是故意折腾自己,有那么多办法非要经自己的的手解决? “你出去吧,我自己会写。” “您早些安歇。”溧阳俯身行礼。 她的举止透着坏,顾夫人捂住眼睛不看她,明昭的女儿中明澜心思多,溧阳是最难缠的,不如小七可爱。 人是走了,可如何写,她又没有办法。提笔、落笔,再提笔、落笔,三番两次后,她觉得烦躁极了。 求人办事,态度自然要好些。她深吸一口气,提笔写到:离京数月,君可安否…… 裴府宴后,岁月无痕,转眼至秋日,裴琛习惯了郑州的气候,每日里在家待着养病,青莞的药喝了一副又一副。她记得原主死在了冬日里,听闻是没有熬过冬日的天气。 她知晓原主的归宿,溧阳也知,她不大担心,溧阳担心得不行,每日里追问青莞,青莞被问得头疼,药方换了一副又一副。 京城传来消息,八皇子登基为新国君,令人送来无数珍贵药材与马匹,另给裴琛送了一瓶药。京城使者将药送来郑州。 青莞检验,呸了一声,“老娘研制的压制情蛊的药传到南疆去了,又来送你,新国主的脸可真大。” 裴琛笑了,溧阳面色沉沉。 边境忧患已除,于大周而言,也是一件好事。边境安宁,两国百姓不用经历战火,国家也省下一笔不小的费用。 要过中秋了,府内开始热闹起来,狗儿们满地转悠,裴琛看着狗儿,眼前忽而略过一道黑影。她抬首,青衫女子再度来了,翻窗而进,悄无声息,犹如诡魅。 人进来后,溧阳吓了一跳,刚想喊人,裴琛握住她的手,“我的人,脑子不大好,办事挺不错的。” 溧阳就在一侧,也不知晓避讳,裴琛抬首瞧着青衫那身不知穿了多久的衣裳,五指在自己袖口上摸了摸,怜悯道:“你是不是没有衣裳穿?” “我有。”青衫女子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身上的衣裳:“我有十件,一样的。” 裴琛:“……” 溧阳听后疑惑不解,但看这对主仆的模样好像都不了解对方,她坐着不动,静静看着。 青衫女子唇角微沉,压低声音说道:“裴铭又又升官了,还得了个儿子。” “才几月就生儿子,他好像才成亲的。”裴琛疑惑,裴铭这是为了前程接下旁人的孩子? “不是他妻子的,是外面的外室,大胖儿子,我将儿子掳了回来,您要吗?”青衫女子问得认真。 裴琛扶额:“我给他养儿子、我脑子没被驴踢。你说说,我养他儿子,等他长大后来找我吗?” “您可以养大后他去杀裴铭。” 溧阳忍不住笑了出来,以袖遮面。裴琛面无表情,难以想象出这是怎样一个狗血报复的故事,“你是武侠故事看多了吗?” 青衫女子不理会她的反讽,凝眸认真问:“该如此处置呢?” “找户好人家送过去。你能不能不给我惹麻烦。”裴琛头疼,捂着脑袋不知该怎么评价这个暗卫,怎么就少根筋呢。还不如断情灵活。 “我知晓了,还有一事。”青衫女子顿住,扬起眉梢,视线不觉向溧阳处挪去。 溧阳抬首,对上她的视线,“有事?” “有事。” “什么事?” 青衫女子支支吾吾,怯怯地问溧阳:“您有姐妹吗?” “没有。”溧阳摇首。 “外室的相貌与殿下相似,婴孩的眉眼像殿下,我才将孩子偷了出来。未免日后有不必要的麻烦。” 溧阳扶额,不知该怎么评价,裴琛果断道:“杀了便是。” 第65章 绿灯笼 青衫女子得到答复后,点点头,问:“外室如何处置?” “打住,孩子送回去,你要人家孩子做什么。”溧阳无奈,这对主仆究竟在办什么事。 女子未听,依旧等着裴琛的回答。在她眼中,驸马才是主子,公主依旧是公主,什么都不算。裴琛沉默须臾,她等了须臾,置溧阳的话如耳旁风。溧阳并没有怪罪,屋内光线尚可,女子站在两人身前,直接挡住了视线,显得逼仄晦暗。 “送回去。”裴琛沉吟许久后下定决心,孩子是无辜的,自己当年动手是因为对方视她如敌人,如今的孩儿这么小,不等他们长大,她便杀了裴铭。 不必枉造杀戮。 溧阳轻笑,女子点点头,“还有一事。” “嗯?”裴琛抬首。 女子说:“裴铭聚集了许多江湖人士,不知做什么,我也挤了进去,他们剿灭了许多江湖门派,抢了许多金银。我跟过去一回,金银珠宝有许多,你看?” “随他去。”裴琛摆手不管,不耐烦:“你能不能一次性将话说完?” “能,下回。”女子认认真真地点头,对裴琛提的意见并不反感,甚至认真听了。 裴琛翻了个白眼,这样的下属能给她气死,深吸一口气,“还有吗?” “没有,我去将孩子送回去。”女子摸了摸腰间的刀剑,走至窗下,翻窗即走。 溧阳疑惑:“我既已知晓她了,她为何不从门走。” 屋内就两人,门外婢女又不会阻拦,大大方方从门里走,多舒服啊,翻窗来,翻窗走,显得功夫很好吗? 溧阳无法理解江湖人的做法,但能理解裴琛的做法。裴琛静等裴铭起兵,再除之,届时至京城外,逼得陛下退位。 裴琛从一侧暗格内取出一盒胭脂,溧阳的视线了过去,“你藏着胭脂做什么?” “下面的人送我的,这盒胭脂价值千两银子,我不知有特殊用处。”裴琛不爱胭脂爱刀剑,作为郡主时候就不爱抹,成为裴琛后更是用不得。她就是个门外汉,旁人送的时候,第一反应想的是溧阳,随手就收了。 溧阳接过来打开盖儿嗅了嗅,蹙眉不悦,慵懒之色叫人挪不开眼睛,裴琛喜欢与她独处,就这么静静看着,赏心悦目,别提多有意思。 “嗯,里面有味。”溧阳合上盖子,眉眼即刻舒展,露出温柔的笑,“给我就是了,我来处理。” 胭脂里放了催.情香,裴琛这个门外汉巴巴地当作好东西,实则就是勾.引人的玩意,上不得台面。 胭脂盒很好看,缠枝花刻得栩栩如生,光是小小的盒子就抵得上寻常数盒脂粉,裴琛多看了一眼,“什么味?” 她伸手去夺,溧阳紧紧攥着,她紧握她的腕骨,微微用力,溧阳吃痛,未及出声,胭脂就被夺走了。 越发罢霸道了,倒有几分从前的影子。溧阳不与她计较,好心提醒道:“小心被反噬哦。” 裴琛眨眼,细细地嗅了嗅,慢慢弯下腰身,静凝着盒里的胭脂,一股气味涌上鼻子,她又嗅了嗅,一只手捂住她的鼻子。 手中的香气冲淡了脂粉的气味,可浑身的血都热了,她直起身子,溧阳松开手,“是不是感觉很热?” “有点热,你怎么知道的。”裴琛呆呆的,低头再看的时候,脑袋里突然有一片空白,促使她就像见到鬼了一般,皱眉捂住鼻子,呢喃一句:“我晓得为何那么贵了。” 高价的催.情香能不贵嘛。 她立即盖上,唤来婢女,立即丢了过去:“拿去烧了,不准随意用。” 溧阳笑得不行,婢女莫名脸红了,握在手中烫手,溧阳将她赶了出去,问裴琛:“送礼的人如何说的?” “那人说什么香腮如桃夭,香气袭人,我便心动了。谁知他竟然骗我。”裴琛尴尬极了。 溧阳还在笑,花枝颤颤,“你如此聪明,竟被人骗了,一千两银子、败家孩子。” “骗了也就骗了,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者,我也是送你的,就当你收下了。” “我可没有收,不然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你说说你在外走街串巷,见识的人也不少了,怎么就被这么骗。” “不是外面的,是那日筵席有人送来的,我也不知怎么回事,糊里糊涂就收下了,你别笑了,真的是羞死了人。等下回见面,我定饶不了他。”裴琛摸着自己滚烫的耳朵,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是催.情香?” “你呆了些。”溧阳偷笑,“女子所用物什里有奇怪的香气,不是催情香还会是毒.药吗?” “极有可能是毒药呢?”裴琛不服气。 溧阳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与事实不符啊。” 裴琛泄气,觉得自己被骗得糊涂,不能怨怪人家精明,只能怪自己愚蠢。她看向溧阳,“你再笑,我就将胭脂拿回来用上。” 她又问:“你以前遇到过吗?” “有人用过啊,媚上者,便是如此。”溧阳说完又顿了下来,眼中情绪复杂几分,“你的五六位姑娘难不成没有给你用上?” “你才用了,一回的事情说那么久,小肚鸡肠。”裴琛愤恨。 溧阳被说得呆滞,脸颊渐红,有人忍受不住,不知如何回答,吵架是不成的,她做不出来。 唯有冷冷睨一眼,起身走了。 裴琛兀自沉闷,想着还是去找到那人。 那日来赴宴的商户多,没有下帖的也巴巴地来,来者是客,故而裴府没有拒绝,令人好生招待着。那人就是此时巴结至裴琛身边,笑着送驸马一物。 胭脂是女子的心爱之物,谁不喜欢呢。裴琛心动,不为自己也为公主,好胭脂难求,她立即买下。 着实为难了门外汉,她拿着胭脂就回来,随手搁在暗格中,今日看见青衫女子才想起,本想着讨好一番,不想,自己反被惹了笑话。 裴琛被人玩弄,哪怕自己没理也要去争一争。自己骑马出府算账去了。 郑州人家多,她一户一户找了过去,找到店铺,是一家首饰铺,平日里卖一些首饰为主,多是为女子服务的。 裴琛进去后,一女子走来,她问:“你家掌柜呢?” “我就是掌柜,您是?”掌柜眯眼去看,小郎君细皮嫩肉,站在店内,神色玩味,俊朗中添了几分纨绔。 清秀郎君惹人爱,清秀又带着玩味,三分坏意透入骨髓,更叫人心神摇曳。 掌柜从柜台后走了出来,亲自招待郎君,裴琛却不是爱与人搭话,见状不耐问:“你家夫君呢?” “您说笑了,我还没成亲呢。”掌柜着一身红裙,腰肢肥胖,胖乎乎,不觉靠近裴琛,“郎君进门就问我有没有成亲,是不是看中奴家了。” 裴琛大吃一惊,如避鬼神般避开她,小脸立即发红,双手背在身后,一寸都不敢挪,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家调.戏. 双颊通红,引得掌柜扬唇发笑,“哎呦,一看就知你没怎么出过门,你若喜欢我,不如来我店里提亲。小郎君,你放心,我养得起你,金山银山都有的。” “我找你家夫君。”裴琛急得提高了声音,眼神凌厉,手在腰间摸索,来得匆忙,未带兵器。 洁白如玉的手在腰间一阵摸索,掌柜的目光跟随而至,诧异道:“一个男人的腰肢竟然这么喜,必然很软,可见有力。” 裴琛:“……” “放肆。” “哟,声音洪亮啊,不错不错的,瞧你这副身板也是极好是,我勉为其难就收了你。”掌柜很满意。 裴琛觉得自己有理说不通,越发生气,不能打人,对方不是男人,动手不好。她气得转身走了,去衙门里告状。 走到衙门前,想起刺史是她媳妇,知晓她来告状,指不定怎么笑话呢。 她止步,热出一身的汗,磨蹭须臾后,转身走了,丢人丢到家了。 出门没解决事情,反而惹了一肚子气,裴琛憋屈得不行,坐在树下直勾勾的瞪着书房内的人。 窗户微开,溧阳坐在案后看书,姿态慵懒,侧颜优雅极了。裴琛咬咬牙,低哼了一声,继续看着树发呆。 树下阴凉,不时有风吹过,裴琛满腔怒火无处可泄,被风一吹,火气蹭蹭上涨,转头又一眼溧阳,脑袋里架着火,就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裴琛站起来,狠狠跺了两脚,转身去找白府。 裴府内没有校场,红缨枪又不见了,裴琛只得白府找白延。 白延在家陪着女儿,瞧见兄弟如见了父母。裴琛不与他客气,直接将人往校场推去。 “兄弟,你做什么?” “打架?” “正好,我想试试你的功夫,兄弟,别手下留情啊。” 裴琛选了一根棍子代替枪,白延则是砍刀,两人对视一眼后,裴琛提棍劈来,白延浑然不在意,闪身避开。 裴琛是本家出身,棍法凌厉,呼呼作响,白延只当棍子没有杀伤力,心中轻敌,裴琛一棍击在他的背上,差点将他整个人送出去。 “慢,不打了。”白延咳嗽,“好家伙,你是要送我回老家吗?” 裴琛怒气散了大半,摸摸长棍,韧性不错,她又挥了一棍,风声呼呼,她很满意,转身就要回家了。 白延不肯,“你来就是为了打我一顿吗?” “你自己没用的。”裴琛无辜极了。 白延一屁股坐在地上,摸着背叹气:“你和媳妇吵架了,对吧?” 裴琛没应,学着他的姿势阔气地坐下。白延瞄裴琛一眼,“你家那个媳妇,人鬼莫沾,送我十个,我都不要。” “你想要,她会应吗?”裴琛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你、我在帮你说话,你怎么还阴阳怪气骂我呢,兄弟,你太厚道了。”白延叫了起来,“见过护短的,没见过吵架了还这么护的,你不生气到我这里撒什么气。” 裴琛冷哼一声,“该护还是要护的。” “没法说你这个人,走,哥哥请你去喝酒。”白延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脊背生疼,险些爬不起来。他拍了拍裴琛的肩膀,“让他们女人生闷气,我们去喝酒,且快活一回。” 裴琛爬起来:“我要回家去了。” 白延险些闪了腰,“你回家做什么,有点骨气,行不行?” 白延要了两坛酒水,又要了两大盘牛肉,丢了银子给掌柜,拿起大碗就给裴琛斟酒。 裴琛看着酒液,好奇道:“我看你好像就给了肉钱,酒钱不用给吗?” “酒钱不多,我给了。”白延大口大口喝酒,烈酒入喉,整个人颤了颤,高声说一句:“好酒。” 裴琛闻了闻酒,难以入喉,道:“你这酒怕有问题。” “没有问题,我都喝了多少年,兄弟,你且信我一回。”白延阔气摆手,干饮一大碗,抓起一块肉就塞进嘴里。 裴琛看不下去了,点了些下酒菜,又要了两坛好酒,到底是谁请客做东? 白延拍着胸脯说:“兄弟,你就硬气些,不要畏畏缩缩,她是公主不假,看,你也是男人啊,男人顶天立地,岂可被女人束缚手脚呢。” “是尊敬。”裴琛小口抿酒,瞧了一眼白延,“尊敬可懂,你不能只顾自己玩耍,要懂妻子的心。” “她的心,我自然是懂。她要钱,要诰命,我钱给不了,诰命给了呀。她不满足……”白延哀叹一声,开始吐露委屈:“这些年来她每每问我要钱,我拿不出来,你可晓得这里水患,庄稼时有时无,我们也跟着饿肚子。朝廷拨粮,一回两回,多了,人家也会觉得我们烦。” “兄弟,上一任刺史死在路上,都说是我干的,我杀人家干什么。他自己身体不好,路遇恶疾,一命亡故。我又不是大夫,如何救他。兄弟,我也难啊。” 裴琛托腮,两颊微红,看着白延愁眉之色,她却笑了,说道:“殿下可比那些文弱书生好多了,她能干,有魄力,是你们的福气。” “是福气,也是噩运。仓内还有粮食,她、她死活不给我,说什么救济难民。我不是难民吗?我比难民可委屈了。你说说……”白延大碗喝酒,不断吐槽溧阳冷面无私,不讲情义。 “兄弟,你是怎么看上她的?” 裴琛痴痴地笑了,“她好看呀,她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最好看的……” “没出息,女人好看也只能藏在被窝里,你站不起来,人家戳你脊梁骨。人家都说你怕媳妇,媳妇往东,你绝不往西,媳妇往西,你不敢往东,对不对?”白延嗤笑。 “那是自然,我分不清东西的,跟着她好走路……” 裴熙小的时候不认识路,东西南北分不清,乞丐窝里没人教她。她记得路,自己又不问路,东西南北分不清并不是大事。 后来遇到殿下,殿下的府邸颇大,婢女们说话总是什么东边西边,南边北边。她听得糊里糊涂,常常分不清,时日久了。她就跟在殿下身后,殿下去哪里,她就去哪里。 这不就是白延口中‘媳妇往东,你绝不往西,媳妇往西,你不敢往东’。 “你分不清方向啊……”白延惊叹,放声笑了,“你与殿下青梅竹马,跟在她后面走、哈哈哈哈……” 被笑话了。裴琛抬手就要劈晕他。这回,白延避开了,可劲笑话她,“你劈晕我一回,就别想第二回,你说你哪里都好,就是在你媳妇面前没有说话的地步。” “哼,你不怕你媳妇,但是你怕我媳妇呀。”裴琛笑得更加厉害,对面的白延吃瘪,“好像是这样,这么一说,你好像也不委屈了,你媳妇是人人都怕,我的副将、军师、文书,哪个不怕呀。” “对,所以我也怕呀。”裴琛摸索到大碗,白延之前替她倒的,她嫌弃太多了,不肯喝,让店家取了小酒杯。她笑着与白延碰碗,阔气地一饮而尽,酒从下颚滑落,蜿蜒而下。 白延一见兄弟阔气,这还得了,自己立即捧着酒坛就喝,裴琛不服输,骨子里的血性让她去摸索酒坛。两人站起来,抱着酒坛就饮,白延兴奋话就多。 “兄弟,我与你说,回去后站直了身子,她说话,你不听,她也没有办法。” “不成,她不让我进屋。你不晓得,公主就寝有个规矩,挂着红灯笼,我才可进门,颇为烦人。”裴琛不满,呸了一声,与白延说道:“我可委屈了。” 白延抱着酒坛愣了愣,“什么破规矩,烧了灯笼进屋,不要怕,她们打不过你。” “对,烧了它。”裴琛被蛊惑了,下定决心回去烧了红灯笼,凡是红色的灯笼都烧了,一个不剩,她点点脑袋:“以后家里就点白灯笼。” “白灯笼不喜气,点绿的,绿色好看。”白延出了馊主意,拍拍酒坛,“绿色的好像也不对。” 裴琛接过话说道:“点、点、点黄色的,赤橙黄绿青蓝紫都来一遍。” “好主意,兄弟读书多,办法多,哥哥佩服。”白延十分夸赞裴琛,又说道:“我将我家女儿送到你府上,沾些你家殿下的习气,日后也无人敢欺负她。” “你不厚道,你刚刚还让我硬气些,现在就来坑害你女婿。”裴琛怒而拍桌,醉得晕头转向,怀中的酒坛滑落至桌上,摇摇晃晃站稳了,好在没有跌下桌。她怒视白延:“你敢送来,我就将她送到宫里,让嬷嬷们折磨她。” “那我不送了,送你几盏绿灯笼,哥哥没钱,灯笼还是有的。”白延瑟瑟,一身男子气概也不知哪里去了。 “我收了,我要回家了。”裴琛晃悠了两下。 白延不肯,还想再喝:“回家做什么?” 裴琛自顾自转身:“烧红灯笼,再挂赤橙黄绿青蓝紫的灯笼、不对,赤就不要。” 第66章 醉鬼 夜色浓厚,一人一马哒哒行走,马儿忽而停了下来,仰天长啸,裴琛蓦地停了下来,脚步虚晃。 她停了下来,巷子里涌出来几人,黑衣打扮,黑巾蒙面,月下刀光渗人。她揉了揉眼睛,与马儿说道:“别说话,嘘,不要告诉别人,我喝了酒,尤其是殿下,她会不高兴的。” 马安静了下来,甩甩马脑袋,裴琛抬眼看向对方,指着虚的人影数着:“一、二、三、五、咦,四呢?四哪里去了,四哪里去了,你们把四吃了吗?” 对面几人面面相觑,“我们是不是找错人了吗?” “问一问就是了。”几人也不确定,胆子大的握着刀前进几步,打量着裴琛,“你是裴琛吗?” “裴琛,裴琛是谁?”裴琛揉着醉得抬不起来的脑袋,累得不行,她努力睁开眼睛,拍拍马肚子问:“你是裴琛吗?” 骏马抬起马蹄,仰天长鸣,声音锐利,震耳欲聋。裴琛捂住了自己的脑袋,觉得过分,拍了拍马肚子,说道:“好了,我知晓你不是裴琛,不必说了。” “我们不认识裴琛。”裴琛晃晃脑袋,牵着马朝前了几步,对方吓得后退。 她进几步,对方退后几步,裴琛意外道:“你们跑什么?” “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刺客们嘀嘀说话。 “醉了,你没闻到一股酒味吗?蠢货,上。” 随着一声上,几人拔刀看向裴琛,月下,刀光剑影,裴琛笑了笑,拍拍马屁股,“赶紧去逃命。” 骏马抬起马蹄,朝前一踏,飞快地跑走了。裴琛晕乎乎地险些站不住,摸索半晌都没有找到自己的红缨枪,她咦了一声,“我出门没带枪吗?枪呢?” 裴琛疑惑,对方刀剑砍来,她翻身避开,一脚踢向对方下.身,一声惨叫,裴琛夺过他的刀,闪身割断了他的脖子。 鲜血四溢,在血溅到身上之前,裴琛已离开,血溅落地上。 血与酒香融合,散发出血腥的味道,众人齐齐攻上,裴琛胃中翻涌,直接吐了出来,刀已出手,砍中正前方一人的大腿。 她慢慢悠悠的站了起来,吐过一回,胃里舒服多了,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走了两步,刺客闻风而散。 巷子里吹过一阵风,令酒醉的人头晕目眩,她醉得几乎看不见路,左晃一步,左晃一步,刺客逃了几步又折转回来。 “她醉了,正是杀人的好机会。” “你看看她,醉了一回刀法更厉害,还不如不醉的时候。” 剩下的几人一合计,立即拼命散了,还有一人拖着瘸腿慢拼命爬着。裴琛望着那人,面色冷硬,肃然道:“可要我帮你?” “你帮我走路?”刺客惊讶,这人醉得糊涂了。 裴琛摇首:“不,我帮你将另外一只腿也砍了。” 话音落地,刺客似见鬼一般,拼命爬走了。醉鬼头晕目眩,月上中天,时辰不早了,她按照记忆里的路往回走。 走了百余步,她吹了声口哨,站在原地等候,须臾后,马回来了。 裴琛颤颤悠悠地爬上马,伏在马背上,摸摸马耳朵:“带我回家去,我认不得路、不对,路不见了。” 她醉得不省人事,骏马驮着她,幸好一路无事,回到府上,门人将她接了下来,急忙送去后院。 一番折腾,她醒来又吐了一通,眼前晃过一排红灯笼,猩红璀璨,她再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伸手去揪红灯笼。 红灯笼没揪到,反被溧阳脱了衣裳推入水里。 噗通一声,地板上都是水花,溧阳气道:“你胆子大了,喝得醉醺醺回来,下回是不是夜不归宿去喝花酒了。” 被水激过一通,裴琛挣扎着站了起来,水至腰间门,腰肢以上的肌肤暴露空中,她下意识感觉不对,急忙用手抱住自己的身子。云雾缭绕,雪山连绵,冬日的画面展露眼前,溧阳蓦地红了脸,“坐下。” “我偏不坐。”裴琛和她对视,心虚得不行,脸上带着无畏,盈盈秋水潋滟水光,显出几分好气色。 溧阳气得微捂胸口,嗓子一阵阵发紧,浑身紧绷,伸手去按住她的肩膀。 双手贴上肩际,一双湿漉漉的手握她的小臂,直接将她拉入水中。 裴琛揽着她的腰,她的脸颊微红,白净细腻的肌肤生出一层层胭脂般的红晕,朦胧雾色下,蕴含着女子风韵的美丽。 水慢慢溢出去,水声哗啦啦地响,恍若山水间门,空荡回旋。 裴琛目光肃然,面容冷静,双手紧紧禁锢着怀中人。溧阳生气了,不想与醉鬼计较,想出去唤婢女收拾。她掰着裴琛的小臂,裴琛力气大得惊人,纤细的手腕蕴着无限力量。她掰了半晌,裴琛纹丝未动,甚至歪头咬着她的锁骨。 过分。 醉醺醺回来罢了,还故意闹事。 “裴琛,住手。”溧阳努力压低声音,身色冰凉,毫无温度。 裴琛耳朵动了动,双手微紧,唇角松开,拉着溧阳一道坐下。随着两人身子下沉,水桶里的水再度溢了出去,水声传入耳中,羞得人难以抬首。溧阳阖眸,深吸一口气,襟口松开,水贴着肌肤,温温热热,颇有几分身份。 裴琛不言语,专心自己的动作。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脱下怀中人的衣裳,无论溧阳说什么,她都不予回应。 直到溧阳与她一般,肌肤相贴,她终于笑了。 水声愈发大了,似瀑布垂流直下,景色美丽。 裴琛酒醉,醉得糊涂,出水后衣穿了溧阳的衣裳就走,溧阳只能穿她的,两人的衣裳都不合体,裴琛倒床就睡,丝毫不在意自己是否狼狈。 溧阳被她折腾得浑身无力,暂时不去管衣裳,裹了毯子就昏昏欲睡。 翌日,两人难得的都没起来,一觉至午时,长史来催,溧阳悠悠醒来,一侧的人酣睡,两颊通红,显得几分可爱。 裴琛捏捏她的小脸,她不耐地拍开溧阳的手,翻身沉沉睡去。 溧阳匆匆起身去见长史。 衙门里有人来报案,出了人命案,想要刺史定夺。溧阳起身,来不及吃午饭,匆匆离开。 裴琛睡至黄昏,一觉醒来,头疼欲裂,喝了药又睡下了,再度醒来便是第三日的清晨,溧阳初归沐浴。 溧阳沐浴出来,浑身湿漉漉,而她眼中罪魁祸首眼内一片迷离,睡眼惺忪,她睨了一眼装作未见,径直去食案旁吃早膳。酒醉的人醒来早就忘了自己做过的事情,对于殿下幽怨的一眼,她觉得匪夷所思。 殿下怎么了? 殿下眼睛疼? 随后,她也起来吃早膳。 两人对坐无言,溧阳先说道:“陛下八公主入朝旁听了,七公主也去了,小六不肯去。” 裴琛有些头疼,喝了口粥就放下,闻言眼中冷了冷,“她只要不立太女,小事都不算什么。” 既然不曾期待,莫要伤心,本就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 裴琛开得开,大口大口喝粥,溧阳神色晦涩,她说道:“在意陛下,不如问问裴铭如何了。” “不想听他的事情。你前日与谁喝酒了,遇到刺客了?”溧阳抛开乱七八糟的想法,停筷看向对面人,眼中蕴怒。 裴琛眨眼,“我喝酒了?我怎么会喝酒,你莫要诬陷我。” “你醉醺醺地回来,险些跌下马,小命不保,谁敢诬陷你。”溧阳冷了脸色,“你的胆子愈发大了。” 裴琛瑟瑟地咬着勺子,思量须臾,“我忘了,我遇到刺客了吗?” 她故意低头看看自己的身子,摸摸胳膊摸摸腿,最后摸摸脑袋,“好好的呢,没有遇到刺客。” “昨日清晨有人报官,一男子被人一刀割喉,不仅如此,地上还有一滩血,并不是死者的。你前夜回来的时候,衣摆上染着几滴血,不是你又是谁?”溧阳叹气,语气温和下来:“你若出门喝酒也成,带上几个护卫。这回是你的运气好,下回呢?” 裴琛无辜地看着溧阳,“我不记得了。” 溧阳最见不得他受委屈,语气一轻再轻,“下回可还去了?” “不去了,你可晓得我与谁喝酒的?”裴琛装蒜摸摸自己的脑子,嘿嘿一笑,“我可能一人喝的。” “除了白延外还会有谁?”溧阳的态度又硬了几分,莹白的指尖敲了敲桌面,“你离他远一些,他给你了几盏绿色的灯笼,你们要做什么?” “绿色灯笼?”裴琛真的迷惑了,摸摸自己的头顶,想起什么不要后的事情,心中咯噔一下,身子凉了半截,“您出去找姑娘了?找几个?” 殿下的性子不会做糊涂的事情,白延的灯笼是何意,什么颜色不好,偏偏是绿色的,还有什么其他提示? 她疑惑不解,溧阳拍案:“孤也想知晓你们喝酒到底说了什么,便去了你们喝酒的酒肆问了一遍。不问不知,问了才知,你们好生厉害。喝了四坛酒,说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话。” 兴师问罪的人气势很足,裴琛气势微弱,摸摸自己要受折磨的耳朵,吓得不敢言语了。 “我说了什么?”裴琛听罢反问溧阳。 溧阳唇角微动,“自己想。” 裴琛艰难出声:“我自己都不记得了。你都已问了旁人,想来都知晓了,我与白延不会说大逆不道的话,最多只会说些夫纲不振的事情。” 她垂眸,目光一点点落在溧阳按在桌角上的指尖,青葱的指尖透明柔软,她伸手裹住那只手。那只手狠心将她拂开了,“你要振夫纲吗?” 裴琛摇首:“不要。” 溧阳又问:“你要烧了红灯笼吗?” 裴琛继续摇首:“不要。” 溧阳再问:“你要挂绿灯笼吗?” “可以挂吗?”裴琛不知细节,又不是绿色的帽子,绿色的衣裳都可以穿,灯笼应该也可以的。她的眼尾往上挑了挑,瞧着又几分忐忑与期盼,溧阳一噎,“你见过哪家挂绿灯笼的吗?” “有啊,过节的时候,灯笼五颜六色的好多呢。”裴琛解释。 溧阳气得有些无奈,“你见过纯绿色、没有一丝杂色的灯笼吗?” “没有。”裴琛依旧在想着。 溧阳松了口气,就怕她说有。 裴琛脑袋还是有些疼,随意吃了两口就要走,溧阳按住她不让走,指着她那里的大半碗饭:“吃了。” “好吧。”裴琛继续扒饭出,囫囵吞枣般吞了许多,唇角上残留着一粒米饭,她没在意。溧阳伸手给,指腹擦过唇角,带走那粒米饭。裴琛心口一颤,望向她:“刺客是谁派来的?” “我也不知,人死了也无法去查。”溧阳皱起了眉,“你还是别出门了。” “倒也无妨,三脚猫的功夫罢了。”裴琛不在意地说道:“不比在意,我能应付得了。” 她浑然不在意,刺杀罢了,次数多了,习以为常,家常便饭了。她继续扒了口饭,溧阳摇了摇头,“你不能粗心大意。” 裴琛点点头,“我知晓了,白延很听话,你办事是不是很舒心,下面那些县令办事可好?” “尚可,我准备秋日的时候下县内去走走,你也可一起。这些时日就不要出门了。”溧阳若有所思。 裴琛抿了下唇,眼梢微扬,“你还是不要出去为好,裴铭近日可得意了,江湖人士又听他的话。” “你害怕了?”溧阳凝着女孩的面容,“我以为你很高兴呢。” “是挺高兴的,我还想在战场上与他一决高下呢。”裴琛低笑一阵,头也不疼了,心口热了起来,她拉住溧阳的手,“你欢喜吗?” 鼓吹旁人谋逆,篡位称帝,欢喜吗? 溧阳哭笑不得,她对那个位子没有太多的执念,然后经历过一世才明白,不是你想不想要,而是你没有拥有后就被迫挨打,为臣便将刀递到了敌人的手中。 裴琛吃过饭,想起绿灯笼,悄悄去寻了。殿下不会随意丢的,多半等着她处置。 灯笼被安置在墙角下,一排排放好,几只小狗窝在下面,她走近,蹲下,它讨好地蹭了蹭裴琛的脚踝。绿色鲜艳,狗儿也喜欢,它们觉得新奇。 裴琛看着崭新的灯笼,直接挂到树上,绿叶绿灯,多好看。 她安置好后,提着狗去给顾夫人请安。 树下挂着绿灯笼,黑灯瞎火的时候,略显阴森。婢女们害怕,你看看你,我看看你。 “驸马无事挂着绿灯笼做什么,中元节要到了,驸马是要招鬼吗?” “招鬼?还有这个说法吗?晚上值夜多吓人啊,我都不敢出门了。” “去和殿下说一说,殿下仁慈,定会宽厚的。” 一人八狗出现在裴夫人面前,裴夫人吓了一跳,低头数着狗,没好气道:“狗统领酒醉醒了?” “醒了醒了,阿娘这几日可好?京城可有消息来?”裴琛有些尴尬,随口找了个话题转移注意力。 顾夫人摇首:“没事呢,你来做甚?” “看看您,若是没事,我就走了。”裴琛没挨着凳子就站了起来,瞅了顾夫人一眼,“阿娘,您心里有事?” “没事,回去吧。”顾夫人不耐烦,没心思逗弄孩子,扶额示意裴琛快些走。 裴琛看了一眼,决意回屋去找殿下。肯定是京城出事了。 她着急忙就慌地回去,京城送来书信,是裴府的侍卫。她好奇,侍卫小心说道:“陛下病了,太后理政。” 果然是陛下出事了。 信是皇甫先生写的,她在宫外,不知内情,从朝堂看来,陛下病重不轻,奏疏一律由太后批阅。 朝臣有几分不满,好在三公主压住谣言,她是皇女,有资格参与大事商议。 信中语气焦灼,似乎真到了很严重的地步。 裴琛茫然,陛下身子康健,按照时间门来算,还有四五年的光景,怎么会突然病重至无法理政。 侍卫不知内情,责任是送信,一问三不知。裴琛将信收下,回信给皇甫仪,令她关注行事,一日一封信送往郑州。 局势陡然变了,倘若陛下驾崩,京城混乱,自己的筹谋反而成了笑话。 两地相隔太远,书信来回奔波,不如京城内反应迅疾。她看向顾夫人的院落,心定了定,陛下病重是因为顾夫人吗? 顾夫人离京,陛下犯了相思? 按照前世发生的事情推算,对陛下影响最大的只有顾夫人离京,其余的并未改变。京内局势,朝纲势力,对于陛下而言,都是一样的,由此可见她的病并不是朝政引起的。 裴琛有些后悔了,呆呆的坐了许久。 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第67章 回京 暴雨过后,空气里弥漫着凉爽的气息,丹陛前的宫人们悄悄松了口气,太后今日骂走十二人了,也不知谁是第十三个倒霉大人。 他们疑惑之际,秦子义蹁跹而来,众人再度屏住呼吸,屈膝行礼。 陛下病后,秦子义衣不解带般照顾,日日行走于大殿与寝殿之间。秦子义一袭官袍,腰肢如柳,行走间,衣袂摇曳,整个人秀丽英气。 太后眯眼看着步步走近的女孩,她也喜欢美人,难得笑了,“小秦大人也来了,何事?” “禀太后,无甚大事,陛下令臣问一问些许小事。”秦子义不托大更不敢疏忽,太后最难缠。 太后周旋于朝臣之间,本是疲惫,乍见美人,心情好了些许,淡笑道:“你家二郎成亲了吗?” “回太后,定了郑州周家的姑娘。但周家似乎不和,女儿不愿,母亲定下亲事。自古亲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家做不得住。”秦子义声音清冷。 早前几日,郑州来信,说秦家骗婚,陛下令人去查。秦子义坦然承认亲事是与周夫人定下的,二郎身子不好一事都已说明,并无骗婚。相反,周夫人故意没有与女儿说,导致了骗婚的误会。 太后眯眼,秦子义相貌出众,殿内清光下白皙的肌肤里透出一层朦胧的红晕,带着女子雅致昳丽风韵。 太后慈爱地笑了,“小狐狸、不、小秦大人说的也在理,姑娘不愿就是周家的事情。你家出多少聘礼啊,人家给多少嫁妆?” 秦子义揖礼的双手微顿,很快揖礼,太后注意到细节,笑了笑,秦家欠下的债务多,如今只是空壳子,想要快速周转,自然是选一个家底殷实的富商。京城人士都知晓秦家儿郎的情况,岂敢送女儿入火坑,唯有从外地着手。 太后并非这个时代的人,骗婚的电视看多了,一眼就明白,难得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人就无能为力了。 太后突然一问,有些不厚道,秦子义也懵了,我家出多少聘礼,干你什么事情?眼前的太后狡猾多谋,轻易就能窥测人心,她不敢疏忽,谨慎回道:“回太后娘娘,臣不知,家母办下的事情,臣并未过问。” 小姑子过问兄嫂的嫁妆聘礼不符合规矩。旁人觉得荒唐,太后并不觉得荒唐,好奇心人人都有,不过问一嘴的事情。 太后啧啧两声,说道:“等你二兄娶妻,我去饮杯酒,陛下要问什么事情?” 秦子义被太后问得心神不定,神经紧绷,一时间愣在当下。 太后轻笑:“听闻小秦大人忠心于陛下,忠心到床上去了,这份忠心也让人敬佩。不过呢,也不算大事,陛下喜爱美色也在情理中。” “太后,臣并未行不矩之事,数日来行为臣之事,牢记本分。”秦子义蓦地慌了,她从未料到太后会直接说出来。 “慌什么,我都不介意,旁人更不在意,就你一人觉得是大事。”太后托腮凝着美人,满腹才华于一身,容貌更是让人羡慕。毕竟谁不喜欢美人呢。 太后说道:“我也喜欢美人,无事来我面前说说话。” “臣、臣领旨。”秦子义不知所措,太后是什么意思? 太后问了几句陛下的事情,秦子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简单对答后,太后放她出殿了。 站在丹陛上,冷风一吹,秦子义恍惚其神,太后关心周家的亲事?这件事秦家并无过错,嫁娶乃是两厢情愿的事情,周家答应,秦家娶妻,是一桩美丽的事情。 太后过问这等小事是何意思? 秦子义第一回猜不透人心,亦或是太后老奸巨猾,借此敲打她? 太后权倾朝野,受万民敬仰,招惹她,不是一件聪明的事情。她立即传话回府,退亲。 陛下病了许久,昏昏沉沉。殿内太后把玩着侄女从郑州送来的书信,啧啧啧,人都不清醒,还看什么书信呢。 哀叹一声,她将书信收了起来,等明昭醒后再说。 鬼节这日,两个不安分的人再度准备去招鬼,这回不找道士,转而去找和尚。 两人如同回岁的孩童,牵手出门,寻和尚,摆祭坛,唠唠叨叨一番,树上的绿灯随风摇曳,吓得一众婢女半夜不敢出门。 和尚招鬼,振振有词,顾夫人在一侧嗑瓜子,笑得几乎直不起声,见鬼了真是。 招鬼自然什么都没有找到,两人的行径被外间探去,七月底的时候,来了一个和尚。和尚吃着酒肉,满面油光,要求见驸马。 裴琛自然不会畏惧这等小民,亲自去见,备足酒肉,和尚酒足饭饱后说了一句:“既来之则安之。” 裴琛恍惚,在和尚转身的时候忙追了过去,“安之安之,如何安?” 和尚不语,大笑一声,推开裴琛便走了,裴琛去追,出了府门便不见人了,可见功夫极高。 既来之则安之。裴很反复咀嚼六个字,她可以安心,那个孩子该如何? 一辈子成个傻子吗? 裴琛不解,和尚走了,她也寻不到答案。 溧阳归来的时候,她告诉溧阳。溧阳大吃一惊,“你怎么不将人留下?” 寻常和尚不吃酒肉,吃了酒肉的和尚要么是不敬神灵,要么本事了得。今日的和尚必然属于后者。 “他出门就不见了。”裴琛无奈,她心里狐疑,明熙究竟是什么样的命运呢。 溧阳叹息,亦是无奈,天下之大,也寻不见和尚了。她望着女孩,言道:“无妨,既然他这么说了,你便安心待着,不必想太多。” 她也笑了,深深的愁绪转瞬即逝,她怜爱地捏了捏裴琛的脸蛋,“我们可以在一起,许久许久,久到白发苍苍。” “明熙呢?”裴琛难以释怀,眉眼拢着愁绪。 溧阳说道:“自有她的造化,我们非神仙,如何能知后世。保住自己,已然尽力了。” 一句话透着无奈,又说明她对明熙的淡漠。裴琛听出她的话意,殿下在意的并非是明熙这个人,而是裴熙的灵魂。 她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爱意,又觉得殿下太过冷漠。 和尚的话成了定心丸,溧阳晚上难得睡了个好觉。 转眼至中秋节,京城送了书信,秦家退婚。另外一则书信,陛下病重,至今未曾临朝,秦子义日夜照顾。 裴琛将书信烧了,亲自去捞了几尾鱼,送一半给白延,剩下的府里烧着吃。 夜晚,星辰璀璨,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日的月亮躲进了云层里,让人十分可惜。 赏月不成,众人回屋说话,裴琛逗着顾夫人,几度挑衅,顾夫人都没有理睬。 等溧阳走后,裴琛借机说道:“阿娘,京城的铺子出了问题,管事们处理不好。您回京去看看?” “处理不好就关了。”顾夫人意兴阑珊,眼下乌青。 裴琛哀叹一声:“您不回去的话,那我回去看看,等过了年再回来,您帮我照顾好殿下。” 顾夫人掀了掀眼皮,“你想做什么?” “我听说陛下跟前多了一个美人,衣不解带地照顾陛下,您说她将您忘了,等于就将姨娘忘了,您不该回去兴师问罪吗?”裴琛无辜般眨了眨颜,眼中一片澄澈。 孩子诚实极了,顾夫人注意着她,“你给我下套吗?” “哪儿呢。我是替姨娘叫屈,她死了,陛下搂着美人快活,您这个做姐姐的不该帮忙吗?”裴琛虔诚地握住顾夫人的手腕,故作撒娇:“我可是为了您好,您想想,我说的对不对?不为您自己,也该为姨娘,您躲在这里算什么?” “闭嘴。”顾夫人烦不胜烦,点着裴琛的额头:“你怎么那么多话。” 裴琛又问:“我姨娘话多吗?” 顾夫人神色稍缓,顾上晗话多得要命,课堂上喋喋不休,常惹先生生气,下学后,回中宫的路上更是说个不停。 裴琛和她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话多,嘴怂,说上几句就败了,战斗力太差。 顾夫人‘歧视’小孩子,冷笑一声:“话多,又怂。” “好,您回京城,我明日送您走。”裴琛拍案决定,既然无法忘记,就随心一回,就算陛下不成了,临终见一面也是好的。这么一想,裴琛又忙摒除不好的想法,陛下还会多活几年的。 顾夫人欲反驳,她说:“您不愿意也可,我劈晕您送上马车,多好,省事呢。” 顾夫人气得浑身发颤,站起身想打人,裴琛将自己的脸颊送了过去,扬起的手顿在半空中,“遇到无赖,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裴琛低笑:“那就顺从无赖,回京吧,阿娘。您将明熙带回去,等殿下外放期满,我们便都回去了。” 顾夫人不言语,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倘若陛下崩,溧阳的局势最差,她为了孩子也该回去看看。 找到了借口,顾夫人整个人松懈下来,有些困倦,她眄视着不省心的孩子,“我明日就走,明熙留给你,我也不放心,我带走吧。” 明熙还不会坐,坐起来就会倒,学坐的时间长了些。顾夫人更不放心忙碌起来就忘了吃饭的溧阳,也不放心身子不好的裴琛,好歹有个大夫青莞。 这么一想,历来果断的顾夫人让人去收拾行李,准备明日就走,裴琛松了口气,立即去安排回京事宜。 忙了一夜,天亮公鸡打鸣,顾夫人启程回京,周岁多的孩子还不会坐,走路更是不成,脖子硬朗,趴在乳娘的肩膀上左看看右看看,眼里透着兴奋。 顾夫人不放心女儿,一再叮嘱青莞好好照顾,又揪着女儿的衣领让她发誓不许胡乱习武,不许随意与人打架,更不能糟蹋身子。 裴琛点点头,再点点头,就差把心掏给顾夫人了。白延亲自拨了一队兵跟着,加上裴府的府兵足足有两百余人,浩浩荡荡来郑州城。 眼见着人消失,裴琛心中不舍,溧阳握住她的手,“她不是我们的附属品,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她好不容易自在些,我不想她再活成原来的模样。殿下,我希望她活得开心些。”裴琛真心希望顾夫人可以看开些。 无解的局面唯有她自己看开了,生死离别,权势都无法换。 在生死面前,人太过渺小。 大队人马扬尘而去,小两口回到家里,家里空荡荡,顾夫人的院子空了出来,改造一番作为客院。 八月底,朝廷拨下一笔赈灾银,随之而来的还有军粮,白延喜不自胜。 秋收之际,徐州还粮,溧阳亲自去收,梁毅送粮而来,两人交谈一番,梁毅没有停留,立即打马走了。 白延看中了粮食,吵着要粮食,理由就是:让我的将士吃几顿饱饭。 溧阳不理会,粮食送入仓内,一粒米都没有给白延。白延气得去找裴琛诉苦,裴琛悄悄给了银子。三公主将今年的分成都送了过来,她分作三份,其中一份给了白延,兵是她的底气。 上过战场,围住京城,没有人比她更知晓兵的作用。 粮食有了,白延高枕无忧,搞什么比试,胜出者便是一袋粮食。郑州不比京城繁华,将士们都是老百姓,粮食是最重要的。 白延邀请溧阳裴琛去观看比试,两人前往做点评。 胜出者,两人送了百两银子,将士们更是欢呼着公主驸马,声音之洪亮,震耳欲聋。 顾夫人平安回京,送来书信,书信到郑州已是十月。 裴琛接了书信,浑身畅快,拉着溧阳去逛街买吃的买衣裳首饰,街上巧遇白延夫妻。白夫人看中一支金簪,俗气了些,金子分量很足。白延不肯应,觉得家中首饰多,没有必要再买。 白夫人不想搭理自家男人,巧遇公主驸马,白夫人敛下怒气。裴琛问了明白,笑问白延:“你的兵那么多,为何还要招兵?” “我、我、兵强马壮。”白延外强中干。 溧阳温和地笑了,“白夫人也想着兵强马壮啊。” “买买买。”白延说不过两人,上前与掌柜将银钱付了,扭头却见小两口紧握的十指。他低咳一声,“你二人注意些,谁不知你二人恩爱。” 每回见到两人,都是恩恩爱爱,这么一比较,除了她二人以外就没有恩爱的夫妻。 “你羡慕嫉妒了?”白夫人冷哼一声,看着丈夫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心中火气蹭蹭上涌,“人家还小,正是恩爱的时候,你管什么劲,管东管西,你还管人家牵手。白延,你最近是不是过得太舒服了。” 白延讪笑,确实很舒服,不缺粮食衣物,将士们可以过一个温暖的冬日,他能不高兴嘛。 被骂得狗血喷头后,白延主动邀请小两口回家吃饭去。白夫人不客气说道:“家里没菜,你拿钱去酒肆里吃。上回请驸马喝酒,喝劣质的酒,害得驸马回家睡了一日一夜,日日一口哥哥一口兄弟,谁认识你谁倒霉。” “我能喝,兄弟自然也能喝,兄弟,对不对?”白延试图将战火引至裴琛身上。 裴琛淡笑,玉面莹润,“我做东,请哥嫂吃酒,殿下,您说对吗?” “自然是我们请客。”溧阳附和,对裴琛的话无不应从。 恩爱不是从嘴里说出来,浪荡子说恩爱,左拥右抱。真正的恩爱在于细节,溧阳应从,裴琛舒心也高兴,两人皆是一笑。 白夫人看向自家的夫君,罢了,还是别看了,恩爱是没有,喊叫倒是经常的事情。 四人结伴去酒肆,裴琛做东,挑了一家郑州当地特色酒肆,牛肉炙烤羊肉是不缺少的,酒水却不要了,要了些果饮。不醉人又可以多饮,三人意思一致,唯独白延耷拉着眉眼。 白夫人并不是闺秀女子,穷苦人家出身,大口吃肉,举止爽快,她与公主说着军将们之间的趣事。 “别看他们在外间威武,回家都怕媳妇。” 溧阳含笑,“这是为何?” “他们的媳妇都是自己求来的,拿功名换的,你说能不珍惜吗?”白夫人悄悄说道,扫了一眼驸马,问公主:“您与驸马之间,是驸马求来的吧?” “为何这么说?”溧阳问。 白夫人笑了,以过来人的口吻说道:“谁求的眼神就能看清楚。驸马求的,驸马呵护爱护,眼中都是你。喜欢一个人,眼神是瞒不住的。瞧我家,我求的。” 溧阳笑了,觉得有趣,少不得多问几句。 郑州比不得京城繁华,婚姻自由,没有太多的联姻,军营里的将士们都是自己爬上去的,他们没有坚固的后盾,看似风光,刀口舔血的生活,哪个姑娘愿意呢。 他们自己相看,自己去求,没有太多的利益,都是求个你情我愿。倘若战死成了寡妇,也是她们的造化。 自己求来的妻子自然要在捧在手心里喜欢爱护。这样的道理与太后那番谁先喜欢谁先低头的道理相似。白夫人话糙理不糙,溧阳很快就明白了,她与白夫人说道:“是她求的,但我也喜欢她。” “这就对了,日子是自己过的,就像穿鞋,合不合脚自己才知晓,旁人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合脚的,慢慢过。你看我熬了十多年才给他生个儿子,他不也很高兴。”白夫人神采飞扬,说起白延,话里话外都是骄傲。 溧阳轻笑,确实很对,成亲后日子过得好不好,唯独自己知晓。裴琛的好,也只她自己知晓。 吃了一半,白延熬不住了,非要酒喝,要了一壶酒自己喝,裴琛不敢再喝了,溧阳在呢,白延不敢劝酒,自斟自饮,又有肉吃,倒也畅快。 溧阳与白夫人说了会儿知心话,散席后,白夫人说起周家。溧阳本想走的,闻言止住脚步,问道:“怎么了?” “之前秦家有个亲事,听闻对方腿脚不好,我们正想着周家卖女呢,后来秦家退婚了。周夫人不高兴,不敢闹腾,听闻又选了一户人家,还是京城,马上就要送女入京城了。” “我们就是听着热闹,听闻你与周家姑娘认识便与你说一说,这样的事情城内不多见,但是外面多着呢,我们也管不得。您说,是不是这样的道理?父母狠心,我们也不能阻拦。” 酒肆内人来人往,白夫人说了几句后就说了,哀叹之意,十分明显。 人情世故是一门很大的学问,白夫人虽说随口一提,溧阳已然记下了,管与不管,白夫人也不会再问。 最可怜的是那个小姑娘罢了。 四人分别,白延夫妻显得很高兴,裴琛情绪也有些高,拉着溧阳还想走走。两人牵手,在街市上慢慢走着,旁人瞧见后,也是羡慕。 十月里,叶子逐渐枯黄,踩着落叶,裴琛心中欢喜,说东说西。 溧阳牵着女孩柔软的手,心生柔软,“你知晓周家的事情,对吗?” 裴琛脚步一颤,脸上粲然的笑随之消散,她不大想说,高兴的时候为何要提扫兴的事情。殿下问,她自然要说,简单说道:“确实知晓,你放心我会好好解决的。你想买首饰吗?” 刚刚白夫人看见金簪就高兴得走不动路了。她想着也去买一些,博殿下高兴就成。 她一直记着,才拉着殿下走回来。 两人心思各异,溧阳不愿扫兴,又恐她的做法偏激,误伤人命。她看着女孩洁净无暇的侧脸,心软得一塌糊涂。 “裴琛,我想问问你如何做?” 不要枉造杀戮,可好? 裴琛听后并没有回答,而是兴致勃勃地拉着她走进方才的店铺内,店内簪子多,玲琅满目,让人看花了眼睛。 店家迎了上来,裴车问:“您看看哪些首饰适合我家夫人?” 小夫妻二人般配,店家瞧了一眼溧阳,心中有数,回身拿了一对如意并蒂莲的步摇,“夫人看看这个。” 溧阳无奈,嗔怪道:“我有许多呢。” 裴琛学着她的口吻:“兵强马壮,谁不欢喜?” 溧阳受她感染,情绪高涨,放眼去看,并蒂莲,花开并蒂是很好的兆头,她喜欢,点点头:“好,这个不错。” 店家瞧了一眼溧阳的五官,举止娴雅,通身上下,气质华贵,他又那一对上等的红珊瑚手串。 溧阳皱眉,太红了,尤其是放在手腕上,她要拒绝。裴琛惊艳极了,接过来就要往溧阳手腕上套去。 溧阳收回手腕,胳膊背在身后,“不好看。”像血一般的颜色,让人害怕。 裴琛却说道:“红色网 第68章 面壁 裴琛兴致很高,溧阳心软,不想扫兴,勉强收下。这么一点头,犹如决堤般开了个,接下来,水泄而出,无 裴琛买了许多,金簪步摇,恨不得将溧阳的妆奁装得满满当当,千军万马。 店家笑得合不拢嘴,挥金如土的顾客,恨不得日日都来一些。 东西打包好,店家命人送上马车,溧阳无奈,苦笑不得。裴琛拉着她东走西逛,买了许多物什,日暮之际,才回到府上。 马车停下,管事迎了出来,先说道:“隔壁来人了,是生意人,我瞧着不像,倒像是江湖人士。” “江湖人士做生意的也不在少数。”裴琛下马车,江湖人看似挥金如土,可真正的大侠也是要过日子的,日日闯荡,总是要银子的。 好比赵康意,背后有杭城派做了杀人买卖的生意。 三人入府,管事压低声音,“我去查了查,三男两女,虽说是做生意,可没有管家没有账房先生,就他们几个人。按理来说,生意人出门肯定是要带着账房先生的,他们举止不似生意人,下盘扎实,怕是来势汹汹。” “怕甚,让人打起精神,再命一波人去盯着他们的踪迹,看看做什么生意。人家出门买房屋,我们也不好干涉。”裴琛说道。 管事忧心忡忡,裴琛领着溧阳回屋了,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但是管事让人时刻盯着。 江湖人与普通百姓不同,言谈举止不说,平日里做事也是不一样的,寻常人家住大宅子必然有奴仆,五人连个烧饭的厨娘都没有,早出晚归,犹如客栈。 这一日,有个女人来借梯子,屋顶坏了,想修一修屋顶。管事没肯借,隔着门缝看了一样就拒绝。 女子笑吟吟走了,管事觉得对方绵里藏针,立即禀报给了驸马知晓。裴琛在擦拭枪头,红缨枪寻不见了,她又买了一杆银.枪。枪才送来,尚未闻血腥气,她正在擦。 管事说完,她才记得隔壁有了新的主人,枪头渗着寒意,掌心碰上去便被划破了肌肤,管事一惊,她如无事人一般,枪染了血,认她为主,日后才会好好听话。 她神色自若,管事打量她那张尚有几分稚嫩的脸,心存惧意,“您手不疼吗?” “不疼,你去继续盯着。”裴琛以血抹着枪.头,寒光微显,她扯着唇角笑了笑,天真无辜,可那双眼睛,深得如幽潭一般,与纯真的脸颊极为违和。 有些人的相貌与性子极为不符,裴琛便是这样的人,看似纯良的容貌,骨子里却是吃人的性子。 隔壁是什么样的人? 她笑了。 掌心划破,她随意用纱布包裹了,伤口不深,敷了药粉也不觉得疼,过上三五日就会愈合。 她将枪摆在了内屋的床榻旁,伸手就能触碰,婢女不解,晚归的溧阳见状,脸上有了几分凝重的神情,“这是怎么了?” “管事说隔壁五人不正常,我想着晚上会来看看我,我得好好待客。”裴琛展颜笑了,贝齿微露,整个人的气质偏于秀丽。溧阳看在眼中,心中很舒服极了,一阵风拂来,她也笑了。 “交给我,我给你收拾如何?”溧阳渐渐摸透她的性子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不会轻饶。 这样对身子不好。她想了会儿,让人取来笔墨,裴琛巴巴地凑了过去,唇角贴着她的耳畔,溧阳装作未觉,轻轻一笑,“你上过战场,知晓阵法吗?” “你用什么阵法?”裴琛疑惑,她会武功,不必麻烦设阵,自己来即可。 她看着溧阳画图,殿下琴棋书画都在行,尤其是画,惟妙惟肖。她静静看着,笔尖之下,一幅画油然而生,她有些不大明白。 “挖坑给他们跳就是,何必想那么多,我们安心睡觉。”溧阳眨着眼睛说道。 隔壁五人若真来,让他们有去无回。 溧阳笑着唤来府兵,细细叮嘱一番,如何挖坑如何设阵,听得裴琛瞪大了眼睛。 府兵熟悉,接过图纸就去安排了,趁着夜色正好去挖,白日里反而不方便。听着屋外哐哐当当的声音,裴琛摸摸耳朵,疑惑道:“能挡住高手吗?” “你试试?”溧阳开始诱惑裴琛,“你下去后,捆住手脚,送上床榻,省事多了。” 裴琛摸摸自己的手,觉得不可思议,自己下去就上当了。她点点头:“那交给你了,我们睡觉吧。” “没吃饭呢。”溧阳提醒,脑子里就想些不正经的事情。 裴琛却说道:“食色性也,常事,那就先吃饭,吃饭睡觉。” 溧阳:“……”还是裴熙正经些。 两人吃过晚饭,青莞来了,说了会儿话,城内有她的师妹。师妹请她去坐堂问诊,但如今她是裴府的人,做什么需要驸马同意。 裴琛应下了,示意她快些走。青莞没动,继续说自己的师妹多能干,说了许久的话,溧阳问道:“她成亲了吗?” 裴琛疑惑,问成亲做什么?青莞觑她一眼,“我师妹和离了,二十有一,您看看军中可有好的,牵线可否?” “为何和离?”溧阳问。 青莞不隐瞒,她这个师妹是正经人家的女儿,父母定下的亲事。婚后才知男人好吃懒做,不做正经事,经常偷拿她的药材去典买,她气不过理论,男人抬手打她。 男人力气大,师妹如何能打得过,一来二去,师妹三日两回被打,身上日日带着伤痕。男人在外有了外室,师妹要和离。男人不肯,到处宣扬师妹妒忌,性子不好,师妹的药馆险些开不下去。 青莞闻言后领着人去打了男子一顿,逼得男子和离,但师妹名声坏了,在郑州城内名声不大好,一直无人求娶。 军营内男儿多,五大三粗,懂得疼女人,青莞心动,想给师妹牵线。 不算大事,溧阳应下来,裴琛托腮,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瓜,她想知晓后续:“那个男人如何了?” “听说过得不大好,外室也走了,我师妹医馆生意不错,就是家里缺个道。 现在看来有位高权重的人撑腰是很不错的,谁敢欺负。她想着,朝溧阳浅笑,“您若帮忙,我记着您的好。” “可,情蛊的解药如何了?”溧阳颔首,不算大事,她手下许多人,留意些人就成了。 裴琛眼皮一跳,立即朝着青碗摇首,青莞怔忪,半晌不知如何回答。溧阳追问:“有解药了?” “没有、没有呢,还在找。殿下近来感觉身子如何?”青莞支支吾吾,险些露馅,“殿下身子若好,解不解,并没有那么重要。驸马身子好了些,不必害怕、不必害怕的。” 青莞有些慌,最后一句话连说了两遍。溧阳聪明,立即听出不对劲,“你有事瞒着我?” “没有,我瞒您做甚?”青莞笑得面容僵硬,膝盖上的双手不断搓着,说得挺像那么一回事。 “你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吗?”溧阳语气淡淡,指尖在裴琛手背上点了点,表情淡漠,“驸马,你说,对吗?” 溧阳直接话丢给沉默的裴琛。裴琛被问得哑口无言,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说。这件事真不能让殿下知晓,她看向青莞,“你瞒了殿下吗?” 青莞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哼笑一声:“你们自己解决,我什么都不知道。” 真是好笑,锅丢在她的头上,见鬼去吧。 她气呼呼地走了,留下被溧阳眼神威胁的裴琛。 裴琛被看得坐立难安,左看看右看看,试图给自己找台阶下,“八皇子来了信,说他试过,杀了些人,未曾解开。青莞怕你伤心就没敢说,我给八皇子写了信,等他回信呢。” “裴琛,我很傻吗?”溧阳侧脸,目光从她尖尖的下巴上挪开,“这个理由太荒唐了些。” 她脸色阴沉,平日里严格控制自己的情绪,在裴琛面前,她从不控制自己,随性而为。 裴琛陡然站了起来,“你信就不信,不信自己去问青莞,我作何要骗你。骗你有什么好处不成?你一向心思缜密,应该会想到我骗你无甚好处的。” 陡然间,裴琛提高了自己的声音,叉腰怒视溧阳,气势十足。白延若在,必然会赞一句:“兄弟,你重振夫纲。” 她生气的时候,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溧阳。溧被她骂得有些无措,心口翻涌,横眉冷对,“事出反常必有妖,你莫要以为自己声音大些,底气就足。” 屋外婢女闻言都缩了缩脑袋,谁都不敢进切劝说,屋内烛火熏染出暖黄色的光,两人谁都不肯让一分。 月色皎皎,星辰璀璨,本该和睦的气氛落得只剩两人剑拔弩张。 裴琛越心虚就越较劲,明知自己没有理偏偏还要硬扛着。溧阳摸透她的性子,往日无论有没有错,声音只小不涨,今日反而这么大声音,你说,能没有古怪吗? 溧阳被她勾起几分怒火,她不是要唯恐天下不乱吗?那就乱了天下,自己都已随着她闹了。她还想着瞒着自己,日子还想不想好不好过了。 须臾的功夫,两人斗鸡眼般瞪着对方。尤其是裴琛,为显自己有理,恨不得瞪大了眼睛,一口吞了对方。 声音大,气势足。 眼睛大,气势足。 胸膛挺得高,气势更足。 溧阳很快就坐下来,腰杆挺直,没有看她,眉目瞬息间就平和下来,速度之快,好犹如翻书。裴琛依旧瞪着,溧阳指着内屋外屋之间的连接点,“那儿一面墙,自己继续去瞪,冲它吼,冲它喊。” “我不去,你让我去,我为何就要去?”裴琛不服气,脚尖抵着脚后跟,站直了身子,“我不去!” 一声吼,墙角睡觉的几只狗都被吵醒了,巴巴地望向裴琛。裴琛眉毛跳了跳,她立即用手按住,“你不能命令我。” 溧阳拧紧了眉头,直勾勾地看着她,又看看那面墙,“不去?” “不去。”裴琛气势之足,胜过以往,令人称赞。 溧阳继续看她,“去不去?” “不去。”裴琛脚尖抖了抖,不愿就这么矮下去,“不去就是不去,你不要问第三遍了。” 问一遍就够了,作何问第三遍,反复问,杀人杀一刀就够了,杀了一刀又杀一刀,如今又来一刀,不觉得蠢笨吗? 裴琛不耐烦,感觉自己走进了死胡同里,再也走不下去了。再问第四遍,怎么办? 两人一坐一站,本都是精神奕奕,一番争执下来,裴琛萎靡不振,溧阳心中的怒气也消散了。 溧阳问第四遍:“你不去?” 裴琛翻了白眼,扭头看了一眼脚下的狗,“吵不过你,去就去,一起去。” 她将‘明浔’‘裴琛’一把抱起,走至墙前,放下,其余几只狗也跟了过来,看着面壁思过的同伴们蹲着不动了。 裴琛瞅了它们一眼,将气撒在它们身上:“要么站好,要么直接走。” 狗儿们没动,裴琛动脚踢之前,它们学着两位前辈面墙站好。裴琛很满意,回身看了一眼溧阳。溧阳正看着她,她已走进了死胡同里,闯不过去了,她直接冷哼一声,“你等着。” 不等溧阳说话,她转过身子,脸面对着墙壁,脑海里开始盘算着如何扳回一局。 怎么咬,怎么啃,什么动作,咬哪里最难受,咬哪里最方便。 她想得很认真,面色凝重,溧阳不觉点头,觉得她在反省自己的罪过。她舒了口气,没想明白青莞为何要遮掩,难不成是有其他的事情吗? 两人各自沉默,屋内偶尔可听几句狗叫声,声声凄惨,已无人在意。好在它们日日跟着裴琛,已然习惯了,后腿蹲下,前腿撑着,扬首看着裴琛,好似在问:我们在做什么? 屋内安静极了,夜色沉沉溧阳屈膝躺在小榻上,伸手整理自己身上的衣襟,往窗外看了一眼,今夜的明月竟然十分明亮,皎皎月色,美得让人心醉。她想提盏灯去看看月光,出门走动,三两清风,醉人心神。 郑州清净,月色也格外迷人,早出晚归的生活也十分有意思,下属们办事尽心,都是谨慎的人。白延也不闹事,相处起来,也算融洽。地方上的明月似乎也与京城不同,让人心神宁静。 她笑了笑,转身扫了一眼裴琛,人安分得很,狗儿也安分,狗将军颇为不错。 溧阳怎么也没想到裴琛脑子里想的是如何‘折腾’她。 第69章 病逝 屋内有人面壁思过,屋外府兵们刨坑等着此半夜刺客而来。 屋内人听着外间的动静,铁锹时不时地砸到石头出声响,吓得她的狗儿尖叫连连,她终于找到了借口,撸起一排的狗儿们就出去了。 溧阳抬眸,“去哪里?” “睡狗窝。”裴琛没好气回一句。 溧阳失笑。 裴琛气呼呼走了,走进顾夫人的院子,狗儿睡小榻,她睡大床,潇洒自在。 一晚上安静如无人,睡得自然特别好。她一觉睡到午时,起来唤人打水沐浴,又叫人去拿一身衣裳。 自己刚进浴室就发现里面多了一人,她下意识看过去,青衫女子坐在凳子上。依旧是那件同款衣裳,手中拿着刀,裴琛走过去,“怎么了?” “裴铭创建了一个门派,门下弟子众多,已有上万人。” 浴室了热气氤氲,温度很舒服,裴琛疑惑,搬了个凳子坐下,询问细节,上辈子裴琛麾下也有不少江湖人。以赵康意为首,元辰这般的人不在少数,如今这些人都在京城内,十八战将死了过半,裴琛是要另起炉灶吗? 重活一世,裴铭手段愈发老练,观其举止可见他不仅聪明,亦会笼络人心,这样的人若为大周所用,必然是也良臣。 可惜心怀不轨。 “这些江湖子弟得到消息,开始往京城而去,具体做什么,唯有裴铭自己知晓,我心细,藏了一份名单。想来名单之外,还会有不少人,陛下病中,各地驻军不宁,裴铭今日动作频频,鼓吹他的岳丈兴兵呢。” 裴琛没有惊讶,裴铭回到老本行,自然是得心应手了。 “他的岳丈岂会随意兴兵呢,裴铭混得风生水起,下一步就要自己做驻军指挥使了。”她嘲讽一句。 青衫女子面色凝重,“驸马,您不急吗?他的门派发展,半年内便有几万人,长此以往,只怕会达到数万呢。” “确实会,但是他等不及。”裴琛舒心笑了,见下属面色凝重,便说道:“不急不急,你回去继续待着,不要露出马脚即可。” “您为何不急?”青衫女子奇怪,驸马不仅仅是不急,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急甚,冬日快来了。”裴琛站起身,直勾勾地看着她,手指着门外,“你该出去了。” 青衫女子看向屋外,又看看水桶里热气腾腾的水,“您大清早洗澡,是昨夜太累了吗?” “你才太累了,我爱干净。”裴琛怒了。 青衫女子欲言又止,被裴琛推了出去。她站在门外,扭头见到伺候的婢女,她皱眉,在对方尖叫出声前,抬手将人劈晕。 自己逃之夭夭。 昨夜裴琛睡得很安稳,主院这里闹腾了一夜,昨夜的坑刚挖好,来不及做陷阱,便有人闯入。 隔壁的人来了,挖了地道,一直通往主院的房间,突然地道挖重了,恰好挖进坑里。 也不知是府兵聪明,还是刺客太笨,双方打了起来,对方倾巢而出,全都被抓,一个不剩。 刺客被捆住,丢在院子里,府兵审问了一晚上。他们来自‘天源教’,奉上头的命令来杀驸马裴琛,杀了裴琛,他们就可以成为副教主。 天源教是新起的门派,瞬息间吸引了许多百姓,天源的意思便是天之源头,噱头很大,许多江湖人争相恐后地入教。 他们先买下宅子,就是为了抢先。不仅他们,还有许多人在来的路上,为了副教主的位置,都会来杀周朝驸马。 溧阳看完供词,又看向被绑住的五人,略微一想,唇角微勾,吩咐下属:“先看住,将密道堵上。”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她一人无法定夺,还需与裴琛商议,正好将人喊回来吃午饭。 客院内婢女不多,过角门就没看到人,溧阳奇怪,入廊下,左右看一眼,依旧未曾见婢女。 她往屋内走,屋内自然没人,时不时有水声传来,她出门找去浴室。 浴室外躺着一人,她吓了一跳,上前喊人,婢女昏迷不醒,她有些慌,惊慌失措的喊人。 浴室内的人匆匆开门,身上只披着一件外衫,伸手将溧阳拉了进来,“怎么了、怎么了?” 裴琛顾不得冷,上下打量着怀中人,面色慌张,溧阳按住她在自己身上摸索的双臂,“你门外的婢女怎么了?” “怪脾气的下属来了,我将她赶了出去,多半是她将人劈晕的,你没事就好,我换身衣裳。”裴琛心砰砰乱跳,险些软了腿脚,好在浴室内暖和,她又重新钻入水中,背对着溧阳,磨磨蹭蹭地擦洗。 她背对着人,水面上只露在脊背肩膀,皮肤白皙,经过热水的浸泡后透着粉妍,水珠从肩际滑下,滑过脊骨,滴答落入水中。 温水清澈,水下光景清晰可见,溧阳低眸就看到了,眼皮微微跳动,心跳也快了。她转身,故意找话题避开:“昨夜来了刺客。” 裴琛抬手擦拭自己的肩膀,闻声后点点头,水声滴答作响,柱上裹着水珠,缓缓下滑。 溧阳看着柱子上的露珠,心猿意马,“天源教的人要杀你。我想着不如将计就计。” 裴铭经历过上一世,必然将裴熙当作最大的敌人。裴熙取代裴琛后,但身子一直不好。裴铭迫切盼着她亡故,若真按照他所想,裴琛‘亡故’,他便毫无顾忌,是不是会举兵入京城。 裴铭心思太深,手段阴狠,心思也极为缜密,短短大半年间就有了这么大的势力,再给他几月时间,她害怕难以控制。 不如刺激一下,且看他的反应。 一颗水珠越落越大,最后不堪重负,啪嗒一声砸得粉碎,溧阳心口一跳,急忙看向裴琛。 裴琛依旧背对着她,低头擦洗手腕,也不知哪里脏了,就是拼命的擦。她绕过去,至裴琛面前,将裴琛的身子看了透。裴琛瞪她一眼,捂住自己的胸口,“你怎么、怎么看了。” 溧阳本是担心,被她这么一说,心里的羞赧被掀了出来,脸红耳红,‘以前也看过’之类的话着实说不出来,唯有红着脸问:“你怎么还没洗好,这么大的事情不紧张吗?” “紧张什么,你都说了将计就计,何需我来紧张的,你要么闭上眼睛,要么脱.了衣裳进来。”裴琛深深吸了口气,不肯示弱,鼻尖涌来梨花凛冽疏冷的香味。 溧阳后退几步确认裴琛抓不到她,“你怎么像无事人一般?” “我有你呢,不害怕。”裴琛慢悠悠说道,自己费心换来的局面,为何要紧张呢,开心才是。 将人捧到最高,再狠狠摔下的滋味,最让人激动。她笑了笑,朝溧阳袖口看去,那只莹白的手死死抓住袖口上花儿,“你害怕了。” 未曾经历过那段日夜杀戮的数月,是该害怕的。 她垂眼,看着水中搅弄清水至浑浊的双手,唇角蕴出冷冽的笑容,百转千回,害怕两个字不会是她的情绪。 十月的天有些凉了,溧阳催促她快些洗,转身去找她换洗的衣裳,拿着袍服,她说了一句:“裴琛,你换回女儿身吧。” 裴琛‘亡故’,你做裴熙,可好? 我愿护着裴熙一生一世。 溧阳低头看着袍服上的梨花,颜色淡淡,她喜爱了许多年。 裴琛问:“她是什么时候病逝的?” “冬日里,十一月初。”溧阳记忆有些模糊,着实对那日无甚记忆,虽说一道长大,但自己不喜欢那人怯弱的性子。 皇家儿女,天家富贵,为何要畏首畏尾呢。 裴琛低头看着水的双手,指尖蜷曲,“按照你说的办,我听你的。” 溧阳笑了,掌心贴着梨花的绣样,舍不得松开,她欲多转身,有人从身后抱住了她,水珠打湿了她的衣襟。她没有动,暖心的笑了。 “裴熙。” “我在。” 溧阳靠在她的身上,心口暖极了。 隔壁的刺客放回去了,回天源教传话,驸马病重,卧榻多日,难以起身。 郑州城与往日一般,溧阳早出晚归,裴琛也不再出府,渐渐地,全城大夫络绎不绝地往裴府而去。 他们提着药箱匆匆而去,出去时唉声叹气,一见便知病情严重,白延往府上跑得极为勤快,听到哪里有好大夫就立即拖了过来。一众下属们登门也极为勤快,有时带着偏方过来,家乡那里的人就吃了这种药,长命百岁。 溧阳一一道谢,将偏方都给了青莞。青莞无处可去,倒也接了药方细看,好的夸赞两句,稀奇古怪地直接丢了,害人呢。 裴琛在家里待得无趣,摸了话本子偷看,看完就烧成灰,毁尸灭迹,次次灵验。 裴府比起往常热闹许多,周府下了帖子,十一月送女入京城嫁人。裴琛送了厚礼,匣子之上是一副头面,隔层里是数张数额不等的银票,周意若细细摸索,必然会发现别有洞天。 裴府有病人,溧阳便没有去周府参加喜宴,听闻周家亲事极为热闹,对方聘礼摆满了庭院,周家亦给了十里红妆。 女子出嫁,十里红妆是底气,周夫人给了周意最大的底气。 周意出嫁这日,裴琛并没有相送,周意频频回头,终不见裴琛。她失望,看着匣子中的银票,她知晓日后再也见不得了。 路上走得慢,郑州快报快一步,一封奏疏送入大殿。 奏疏上写道:溧阳公主驸马裴琛重病,十一月初三病逝。 太后凝着‘病逝’二字,久久无法释怀,死了? 她不相信。 第70章 诈尸 裴琛自出生就病恹恹的,药汤不离嘴不说,大夫精心伺候,无数大夫都说裴家小公子活不过十八岁。 一语成真,裴琛死于了十八岁的冬日里。满朝震惊,太后也因此病了,朝政暂交丞相与三公主。 令人震惊的是,侯府内的小小婴孩也病了,风寒入体,院正去了几回,顾夫人满城找大夫,喂了许多药。 顾夫人几日不眠,看着怀中烧得滚烫的孩儿,心中害怕极了,院正诊脉又改了药方,几乎不敢下药。顾夫人怀中的孩子睁着眼睛,紧紧看着顾夫人,顾夫人怜爱般摸摸她的小脸,“熙儿要听话,好起来,日后泼天的富贵等着你。” “等你长大,我给你找个郎君,入赘侯府,日后不会有人敢欺负你。” “你这么尊贵,满城的郎君随你挑选,你想想,那么多好看的郎君,都是你的。” “你若不喜欢郎君,姑娘也是一样,人家不满意,我们就抢回来。好不好?” “用抢的,好不好?” 顾夫人絮絮叨叨说了许久,医正听得心惊肉跳,顾夫人怎么教孩子,这是往坏处教。抢郎君不成还要抢姑娘,枉顾律法。 他哀叹一声,小孩子活不久了,常人高热不退都会出事,更何况是小孩子。 院正看着孩子,眼皮一跳,孩子突然抽搐起来。顾夫人惊慌,“院正、院正,她这是怎么了?” “高热惊厥,您将孩子放下,侧躺着,不要动她。”院正吓得心神不宁,忙将孩子从顾夫人手中抢了过来,匆匆放在床上。顾夫人惊慌,“就这么放着,什么都不做吗?” “您抱着她,她会不舒服,我们也做不了。”院正脸色发青,小孩子惊厥容易惊过去没了。 顾夫人疲惫不堪,眼皮都不敢眨一下,紧紧盯着浑身抽搐的孩子,心提到了嗓子眼,不断问医正该如何是好。 院正心头也乱,小孩子惊厥是大事,但是人为无法控制。 屋内数人无力做什么,惊慌地看着,乳娘更是原地跺脚,“我的老天爷呀,怎么会这样了。” 她们家乡也有孩子高热惊厥,直接就没了。她不敢说话,紧紧咬着牙齿,迫切希望孩子快些好起来。 无数双眼睛定了片刻的功夫,顾夫人泪流不止,医正让人准备银针,想着等平稳后扎上几针试试。 须臾后,孩子安静下来,不再踌躇,医正上前查看,诊脉施针。孩子紧闭着眼睛,脸色青紫,院正施针,脸色亦是阴沉,顾夫人试图低声喊了几句,没有回应。 乳娘瘫软在地上,“没了、没了……” 顾夫人呵斥,院正无力道:“顾夫人,孙姑娘去了,您节哀吧。” “不可能的、您再试试、试试。”顾夫人疯魔般抓住院正的胳膊,眼眶通红,口中哀求,“她刚刚眼睛睁得那么大呢,不会就这么没了,院正、院正……” 屋内响抽泣声,婢女们亦是红了眼眶,顾夫人不相信院正的话,反应过来后拼命地对外喊:“去找大夫、去找大夫啊……” “快、快……” 婢女们似回神般应了一声,匆匆跑出去。乳娘上前抱起孩子的身子,摸摸鼻息,口中喊着:“姑娘、姑娘啊,熙儿熙儿,您睁开眼睛,我们出去玩了,绿叶子可好玩了、玩了。” 毫无回应。 顾夫人哭得昏厥过去。 半个时辰后,皇甫仪闻讯而至,看着小床上乖巧安静的女孩,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上前摸摸脉搏,不死心地又摸摸鼻息,最后,失声痛哭地抱住她。 孩子未曾满月便送到公主府,是皇甫仪亲自看着,她想着长大后,亲自教养,做她乖巧听话的弟子,做她女儿也成。 只要健康长大。 侯府内笼罩着一层又一层的阴云,无人敢说驸马病逝的事情。顾夫人醒来就守在孩子身边,摸着冰冷的小手,小小的棺木早就打造好了,放在厅堂内,她有些不忍心。棺木那么凉,穿多少衣裳都会冷的。 她抱起孩子的身子,期盼着用自己的体温焐热,不要那么冷。 皇甫仪进来后跪下说话:“丧仪都安排妥当了,夫人节哀。” “先生,我想抱着她,你不要说话。”顾夫人神色憔悴,抱着孩子,身形如山。她慢慢地说道:“你说小小的孩子为何那么命苦呢,她是来投生享福的,为何就这么苦呢。” 皇甫仪垂首不说话,确实,这个孩子生来太过凄苦了。母亲生下她希望她是个男孩子,争宠的工具,被恶毒女人摔坏了脑子,慢慢养着,汤药不离嘴,好不容易有人疼了,风寒要了命。 她惋惜痛苦,却又无可奈何。 顾夫人如同痴傻般抱着孩子,身子轻晃,死死抑制眼中的泪水,“先生,丧仪交给你去办了,我累了。” “夫人节哀。”皇甫仪垂眸,神色凄楚,膝行两步,悄然说道:“郑州传来书信,驸马病逝了。” 顾夫人蓦地抬首,眼中映着皇甫仪的容貌,她不知凄楚,不知痛苦,唇角微张,然后吐不出一语。 皇甫仪起身在她耳畔低语一句,然后直起身子退后退下。 顾夫人哭出了声,哭得难以自制,方才还在隐忍还在克制,此刻哭出了声音。 皇甫仪不敢再说,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的尸身,唤来婢女,“给孙姑娘穿上好看的衣裳,细细擦洗一番。” 婢女也掉了眼泪,朝顾夫人看了一眼,眼泪掉的更快了,抱着孩子朝夫人屈膝行礼,徐徐退了出去。 皇甫仪将门关上,跪在了顾夫人面前,“您节哀,您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您不能倒下去。” 顾夫人似乎没有听到,双手掩面哭泣,皇甫仪静候须臾,再度劝说:“太后也病了,您该要站起来才是,去伺候太后,我去郑州接驸马尸身归来。” 一句‘驸马尸身归来’让顾夫人回神,满面泪痕。她抬手擦了擦,眼内蕴着泪水,点点头,“先生说得极是,府内丧仪你来安排,我收拾一番入宫去拜见姑母。” “消息入京,我们就得继续做下去,夫人丧子,还望保重身子。”皇甫仪郑重拜了下去。 顾夫人闻言没有悲从心来,只想踢上一脚,裴熙死了,她正伤心着呢,有必要逗她笑吗? 她打起精神,擦擦眼泪,少不得问上几句:“郑州消息说了什么?” “驸马病逝。” 顾夫人不耐:“讲人话。” 皇甫仪说道:“驸马病逝是假,引蛇出洞为真。至于哪条蛇,我不得而知。我私心想着。太后病重,您该入宫去看看,宫里发生的事情,我们也能第一时间就知晓。您放心,我已通知赵副指挥使您将入宫的事情,元辰会去宫里照应您。” 事情都已安排妥当,顾夫人觉得自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说个不字就会影响大局。她刚经过大悲,头晕得厉害,看着皇甫仪更觉得头疼,她眼下‘丧子’丧孙女,情绪无法稳定,入宫也不合适。 她思索了会儿,道:“我入宫一趟替你家驸马求个追封。” 也看看陛下的病情,太后一病,陛下该振作起来才是。她擦擦眼泪,唤人备马车,与皇甫仪说道:“我伺候太后不合适,我可以入宫去见陛下,府内的事情暂时交给你。郑州来信,即刻去宫里找我。你令断情绝义去迎尸骨,你留下看顾京城。” 皇甫仪应下,顾夫人立即入宫,日薄西山,她踏进了陛下的寝殿。 殿内多了一个女子,官袍官帽,腰肢纤细,顾夫人多看一眼,秦子义立即下阶行礼,“下官秦子义见过永安侯太夫人。” “你是秦子义?”顾夫人不意外,秦家的事情,她还记得,“你下去吧,我去见见陛下。” “回太夫人,陛下吃过药睡下了,您等等。”秦子义低眉顺眼地拒绝。 顾夫人诧异,头一回被拒绝,她不免多看了一眼对方,说道:“我与陛下过命的交情,见与不见,不需要你来置喙。别说是你,就算三公主八公主来此,见我也要磕头喊一声姨娘,你算什么东西呢?” “太夫人此言差矣,下官是陛下亲封的大周朝臣,不是什么东西。下官伺候陛下多日,陛下信下官,下官甘愿为陛下献出生命。您这般言语,置陛下于何地?下官并没有不让您见,只是让您等一等。”秦子义态度恭敬,双手揖礼。 从她的礼数上挑不出毛病,言辞却有几分挑衅,顾夫人感觉出几分不对劲,她在殿内不算陌生人,掌事宫娥都见过她,不会阻拦的。 秦子义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她想了想,停下脚步稳住身子,徐徐打量面前的女子,“你让我等,我就必须得等吗?就算陛下让我等,我也要考虑要不要等。秦子义,我不入宫,你真当你是陛下的女人?陛下要爱女子,会轮得到你?” 她笑了,“秦子义,你年轻又如何,陛下的心思,你能猜透几分?我若是你,恭恭敬敬退出去,就当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 话说得很明白,掌事宫娥朝秦子义摇首,示意她莫要再说了,顾夫人与陛下之间的感情非常人可比。 秦子义却像是没有看到掌事宫娥的提醒,俯身跪地,面色不改,似有据理力争之色,“太夫人的话,下官明白。下官也说了,奉旨办事,太医说过喝过药后不能打扰,顾夫人登上片刻,您是臣,陛下是君,一刻都等不得吗?” 顾夫人忽而笑了,“你是意思是我眼中无君臣?” 秦子义跪地不言。掌事宫娥上前劝说:“夫人,小秦大人不是这个意思,陛下确实刚躺下,您若不想等就直接进殿,只是莫饶了陛下。” “是吗?”顾夫人冷笑,大步朝内寝走去,至龙床前,她朝外唤了一声:“小秦大人,你过来。” 秦子义茫然,身子晃了晃,掌事宫娥立即搀扶她起来,小声提醒:“别犟嘴,她不是你我可比的人。” 虽说陛下御前伺候的人金贵,无官赛丞相,可这位顾夫人比丞相还要厉害。 秦子义颤悠悠地站起身,小声道谢,在掌事宫娥忐忑不安的眼神中迈步进入内寝。只见屏风后的顾夫人伸手去推陛下,她惊讶,“顾夫人,使不得。” 顾夫人推醒了陛下,当着她的面说一句:“阿昭,我儿子死了,你如何追封?” 宫灯明亮,顾夫人坐在榻前,难得的温柔,神韵映入烛火中,叫人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明昭喝过药,昏昏沉沉,叫顾夫人直接吓醒了,惊出一身冷汗,她睁大了眼睛,却见顾夫人眼眶红得厉害。她恍惚地问:“阿雪,谁欺负你了。” “你的女官秦子义。”顾夫人不隐瞒,这么大岁数了不屑于阴谋诡计,直接说,明枪明刀。 明昭昏沉得厉害,见顾上雪肯同她说话,一时间只觉得高兴极了,浑身也有了力气,她朝秦子义摆摆手:“去领二十板子,下去吧。” 秦子义不可置信,当即跪了下来,叩首请罪,“陛下,臣并非故意惹恼永安侯太夫人……” “不必说了,下去吧。”明昭打断秦子义的话,只觉得耳边聒噪极了,她只想与顾上雪多说几句话,哪怕是梦里也成。 秦子义不肯离去,委屈地望向陛下,陛下的目光黏在了顾夫人身上,眼中的光色变了。一时间,她很是不解,疑惑极了,想说话,掌事女官捂住她的嘴,将她拉了出去。 退出大殿,秦子义不死心,掌事女官直接告诫她:“你阻拦太后,无人会怪罪。阻拦顾夫人,莫说是二十板子,小心你的脑袋。” 秦子义震惊,一道长大的玩伴罢了,有那么深厚的情分吗? 冷风一吹,遍体生寒,心也冷了下来,身子飘飘然,有些梦幻,当头一棒将她彻底打醒了。 她好像知晓些秘密了。 殿内的明昭紧紧握着顾夫人的手,眼神痴迷,她病得厉害,两颊消瘦,整个人瘦了一圈,顾夫人不忍看她,侧身而坐。 “陛下,裴琛走了。” “她去哪里了?朕记得她同溧阳一道离开去京城,你也去了。你又回来了,却不肯见我。”明昭语气低沉,手中的触感很暖很难,她笑了,“朕好好像做梦了。” 顾夫人嫌弃极了,一朝帝王病病歪歪,像什么样子。她拂开明昭的手,“裴琛死了,你给个追封,另外,好好喝药,大周如今少不了你。” “你不是顾上雪。”明昭无力地抚着额头,想要坐起来,身子无力,虚得厉害,“顾上雪说大周少了朕是幸事。” 顾夫人哀叹一声:“你赶紧好起来,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她起身要走,明昭慌了,眼前漾过一阵影子,她立即伸手去抓,“阿雪,你去哪里、你去哪里?” “我儿子死了、孙女死了,我该回去料理丧事。”顾夫人一阵无奈,悲从心起,望向瘦得皮包骨头的帝王,“阿昭,我们回不到过去了,眼下你该振作起来,儿女情长只会耽误你。好好振作起来,我等着你病好。病好的时候,我再来看你。” “我要回家料理丧事了,很抱歉,不能照顾你。” 顾夫人扬首望向横梁,泪水被逼回眼眶,熙儿死了,她温热的心再度凉了。她认真说:“明昭,好好活着,我不想你死了。” 言罢,她匆忙抬脚离去。 龙床上的帝王忽而坐了起来,看向那抹消失的影子,痛哭出声。 郑州城内百家着丧,树木凋零,棺木停丧,裴府内哭声不止。白色的魂幡在空中飘曳,府内婢女穿丧服,棺木停在正堂内。 白延哭了一回又一回,被下属抬了回去,青莞抹了两滴泪,出去找鸡吃了。裴府办丧事没吃鸡,她不能教唆下人买鸡,只能出去摸索着鸡吃了。 白延走后,裴琛从棺材里爬了一回,摸到点心吃,左右无人,她舒服地松了口气,吃了两块点心,外面响起哭声,吓得她又爬进棺材里躺好。 来人是顾朝谙,他恰好在附近讲学,闻讯后策马赶来,哭得难以自制。 顾朝谙跌跌撞撞地爬到棺木前,哭得眼睛睁不开,幸亏他没睁眼,裴琛唇角还有碎屑。他闭着眼睛嚎啕大哭,声声喊着大外甥,随从动容,亦是哭红了眼睛。溧阳站在一侧,垂眸不言。 哭过一通,顾朝谙睁开了眼睛,这时棺材盖已盖上了,他什么都没有看到。他抹了抹眼泪问外甥媳妇:“你可要回京城,如今天气寒凉,尸身送入京城也来得及,只你入京的时候怕是要过年了,我大外甥啊、就差一个月过年了……” 溧阳眼眶微红,得体道:“郑州事宜多,我未得陛下恩准,不可擅离郑州。” “想来也是,圣旨不可违。我既然来了,不如扶棺柩回京城。只是你不在,你婆母怕是支撑不住啊。” 顾朝谙失声痛哭,袖口沾湿,晕出一团湿意。他哭得拍打棺木,嘴里骂着裴琛不厚道,丢下老母妻子。 棺木里的裴琛捂住耳朵险些破棺而出,幸好溧阳安抚住顾朝谙,“舅父不如先休息,稍后再过来。” 下人及时扶着顾朝谙离开,等顾家的人散开,溧阳立即推开棺木,里面的裴琛忙坐起来喘口气,手拍着胸口,趴在棺材上,侧脸朝溧阳贴去:“先亲我一下,吓死我了,再来人,不准他们拍打棺木。” 溧阳无奈,垫脚吻上她的侧脸,蜻蜓点水般的接吻,裴琛淡笑了,松懈了几分,“舅父伤心了。” “舅父对你的事情很伤心。对了,外间多了些生人,我叫人盯着了,管事说他们举止不像普通人,多半是来窥测的江湖人。你放心,这里都是我们的人,按时给你送饭。”溧阳含笑。 裴琛朝外看去:“青莞呢?” “出去找鸡吃了,你饿不饿?”溧阳注意到她嘴边的点心碎屑,下意识看向白烛旁的点心碟子,最上层的点心都不见了,聪明些的人一眼就看出不对劲。 “你不要吃这里供奉的点心。”溧阳将裴琛探出的脑袋塞回去,“不如你先回房待着,换身裙裳,就算有人看到你想不到是你。” 裴琛目前搬出了两人住的院子,单独住在客院,挑了几个聪明忠心的婢女伺候,寻常人无法靠近院子。 府内的府兵也多了些,十二个小时来回巡视,棺材摆在了前院,后院不准寻常人靠近。 裴琛怕了,索性挑个没人的时间躲回自己的院子,寻常人来吊唁是不会要开棺木,顾朝谙哭得昏天暗地也没有查看棺材。 停灵多日,郑州城内的官员都赶来吊唁,京城方向也来了,断情绝义策马赶来。她们不知内情,一入裴府就见到了满目缟素,两人顿时红了眼眶,跪在灵前拼命叩首,绝义哭得成了泪人。 裴家来人,自然要起灵送棺木回京,断情绝义也带来一重噩耗。 “惊厥后就没了气息?”溧阳震惊,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她的身子弱了些,可也没有弱到、弱到……” 话未说完,溧阳已是满面泪水,断情不敢抬首,细细说着府内的事情。 “孙姑娘病后,夫人不敢假手于人,与乳娘轮流照顾,更是将院正扣在了府里,遍请名医。孙姑娘高热不退,烧了许久,院正想了许多办法都没有将姑娘从阎罗手中拉出来。孙姑娘去后,夫人昏厥,侯府内的事情都交给了皇甫先生安排,我等前来迎驸马尸身回京城。皇甫先生的意思是说什么空棺回京,属下没有明白,先生让我这般传话。” 棺木回京必然是要装尸身的,若是空棺木,那她们来郑州有何用呢。 断情不理解,溧阳颔首,扶额说道:“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 裴琛诈死,裴铭势必要试探的,要么截杀烧棺,要么揭开棺木查真假。按照他狠毒的想法,势必要烧毁棺木,以绝后患。 断情不知内情,眼睛哭得通红,站在一侧如木头。溧阳说道:“你既然来了,留下照看灵堂。郑州不太平,刺客多,莫要惊扰了驸马。”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断情顿时又哭出了声。 溧阳:“……”裴琛表面功夫可真好,人人都爱。 除了裴铭以外。 京城裴家的人已到,棺木即将运回京城,算了日子,定在十二月初五的日子,宜殡葬。 日子发出去后,裴府外的陌生人愈发多了,日夜不停,绝义守着门,夜间常有动静。溧阳守着灵堂,在堂内随意对付一夜。裴琛晚上睡觉,白日里躺在棺材里,无人发现,就有一回,顾朝谙休息过后要开棺木看看外甥。 未曾起灵,便不能钉棺,棺盖可以打开。 顾朝谙一提,溧阳脸色微变,拒绝显得心虚,巧言说开棺不祥,顾朝谙是读书人,神明一事,半信半疑,殿下委婉提及,他作为长辈也不能胡搅蛮缠,忍泪就走了。 溧阳心魂不定,险些显得钻进棺材里与裴琛躺在一起。顾朝谙走后,裴琛将她拉进棺材,两人静静躺着。 棺盖露出缝隙,两人静静看着那道缝隙,溧阳惊魂未定,裴琛攥住她的手心,触碰到掌心的汗水。 “我晓得你很害怕,是不是没说过谎,怕被拆穿?” “嗯,我定要拦住的,哪怕舅父不高兴也要拦住。” “你的手心里有汗。” “被你吓的。” “是吗?”裴琛侧身躺着,贴着溧阳的肩膀,逼仄的空间内翻身不易,唇角擦着她的发丝,鼻尖皆是她的发香。 躺在棺材里谈情说爱,荒唐至极。 裴琛喜欢无人打扰,谁敢来,她诈尸给那人看,保管吓得晚上不敢睡觉,后悔终生。 外面不时响起哭声,偶尔会有人哭上几声,两人静静躺着,气氛微妙,裴琛就这么静静贴着。 溧阳心跳如擂,躺在棺材里,阴森不说,还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偏偏裴琛双手极为不安分,她努力按住那双手,“你不怕有人过来吗?” “谁敢来,我就诈尸。” “胡闹。”溧阳低斥一声,“休要胡言乱语,你活着好好的呢。” 裴琛得意道:“你亲我一下,我就不说了。” “你躺了大半月,每日亲你一回,你不嫌烦吗?”溧阳被她搅得头疼,装死大半月,她日日陪着不说,每日索要亲吻成了每日必做的事情,一回两回新鲜,每日都要,显得有些无趣了。 第71章 起灵 起灵这日,府门口闹哄哄,来了许多凑热闹的乞丐,衣衫褴褛,手中拿着木棍,吵闹着吃口斋饭。 裴府开了斋堂,他们不满足,闹嚷嚷地堵在门口不肯走。白延领兵来送,将乞丐都送进了衙门里吃板子,小小的闹事结束后,断情绝义领着人扶棺木回京,顾朝谙哭得眼前一片漆黑,几度昏厥,相比之下,溧阳面色憔悴,却不见太多的悲伤。 送出郑州城十里外,一群江湖人士从天而降,朝着棺木袭击。 人数颇多,百余人的队伍,人人手持刀剑,白延傻眼了,“他妈的见过截人,没见过截棺材的,要尸体回家供奉?” 他本伤心得不行,见状都乐了,先不去管棺木,命人去保护顾王爷,自己拔刀冲上前与对方厮杀。江湖人功夫刁钻,百余人的队伍可比寻常百余名将士厉害多了,战局焦灼。 不知是谁放了信号,驻军赶来,好歹击退了江湖人士。溧阳一直待在马车内,等人散后才下车,满地尸身。白延挨个检查,呼气的江湖人再补上一刀,若是驻军,连忙抬回去救治。 “指挥使,这群江湖人势必再来,劳烦指挥使回城去城内搜索一番。”溧阳下车走至白延面前。 溧阳没有太多的悲伤,亦如往常般从容,白延心中佩服,点头应下,吩咐副将去办,自己还要再送兄弟一程。 “这群江湖人要尸体做什么?” “不知。” 两人对了一句,各自陷入沉默中。 耽误几个时辰后,队伍再度启程,又送了十里地,溧阳白延止步,目送着棺木离开。白延没出息地又哭了一通,抹着袖口打马回城。 回去的路上风平浪静,白延打起精神去办事,溧阳唤住他:“指挥使日后若有难处,可直接来寻我。” 白延哭得像个孩子,连连点头。溧阳随口问起土狗的事情,白延这才笑了,说道:“可厉害了,上战场也能打死人。” “若需银两,指挥使可直接开口。”溧阳得体从容。 “晓得了。”白延难过得不行,恐自己再哭,索性快速打马走了。 城内恢复寂静,再过些时日,百姓就会忘了驸马裴琛,再过上几月,他们连裴琛是谁都不记得了。 溧阳回到官衙,身心疲惫,别驾长史对视一眼后,心照不宣地没有开口说话。丈夫死了不能相送,已是伤心事,他们就不能添麻烦了。 眼见着要过年,府内愈发冷清,人见了都要伤心。 转眼至十一月底,官衙封笔,别驾长史回家过年去了,白夫人带着自己一双双生子给溧阳拜年。 小孩儿白白胖胖,躺在榻上蹬脚,身子格外有力,看到他们,溧阳想起明熙,心中一阵难过。白夫人只当她在思念夫君,竟抱起孩儿塞在溧阳的怀中,劝说道:“人还是要往前走,你若活得伤心,驸马也不会瞑目的,那么好的一个人肯定希望你再嫁。” 搁在前朝,丈夫死了,女子就得一辈子守寡,不见天日。大周不同,妻子死了,男人能续弦。同样,男人死了,女子也能改嫁。 溧阳没有接话,怀中的孩儿软软糯糯,小脸胖乎乎,轻轻一捏,手感格外舒服。 奶娃娃身上都是香气,他盯着溧阳看,忽而一笑,溧阳跟着笑了,她知晓,这才是健康的孩子,明熙注定长不大。 她心中难过,无力待客,客套几句后,让人拿了新年礼物,自己匆匆躲去内屋,令人好生送客。 白夫人本是来劝慰人,没想到白得一堆礼物,事没办好,还得厚着脸皮拿东西,她有些过意不去。 裴琛住在客院,轻易不出门,白夫人一走,溧阳提着食盒去客院。 女孩躺在床上,手中抓着书,面前站着一人,正是脾气古怪的青衫女子。 “裴铭买了一批兵器,价值不菲。” “教内教众分布各地,齐齐涌向京城。” “他的岳丈病了,他暂代军中事务。” 裴琛意外,不得不说,裴铭长了一颗玲珑心,短短大半年的功夫,从兵卒混至暂代指挥使,着实厉害。 “驸马,教众涌向京城,我已派人通知京城各部,倘若他们不信,怎么办?” “会信,你告诉赵康意了吗?”裴琛直起身子,抓起一把瓜子,神色慵懒,伸手递给对方,“辛苦了,今日不留饭。” 青衫女子不肯接,“麻烦,属下通知了所有人,希望他们小心行事,莫要打草惊蛇。” “知晓了,你可以走了。”裴琛将瓜子收了回来,耳朵动了动,外间响起脚步声。 送饭的来了。她再度提醒:“今日不留饭。” 话音落地,窗口跃出一道影子,溧阳款步而来。 “白延夫人来了,耽搁些时候。你饿不饿?”溧阳着一身橘黄色衣裙,发髻高挽,蹁跹而来,她今日的装扮略显浓艳,与‘死夫君’守孝的规矩大为不同,裴琛疑惑:“你不守孝了吗?” “你活得好好的,我给谁守孝?”溧阳轻笑,将食盒放下,挑眉看向她,“怎地不留人家吃饭?” “就这么一份,她吃了,我吃什么?”裴琛翻了白眼,咦了一声,抓起瓜子塞给溧阳,“我们快回京了。” “是吗?”溧阳语气淡淡,低头整理衣裳,不紧不慢地坐下。 裴琛打开食盒自己吃饭,扒拉两口后看她一眼,有些奇怪,要回京了,不高兴吗? 前世,裴铭起事用了十五年,如今一年时间便成。殿下就不觉得奇怪? 扒了一口饭,她又看向溧阳:“你高兴吗?” “篡位谋反,你高兴?”溧阳反问,抬眸,斜着眼睛看她。 裴琛继续扒饭,想来也是,正常人都不会高兴的,她吃了两口,溧阳低头打量自己的袖口,显然是想着自己的事情。 吃完了饭,溧阳将瓜子还给她。她认命地用手剥着瓜子,溧阳忽然开口说道:“白夫人让我想开些,早些改嫁。” 裴琛:“……” 她将瓜子仁塞进溧阳的嘴里,愤恨道:“是该改嫁的,等你问鼎,势必是立我为皇夫的。” 白夫人是典型的乡野妇人,没有坏心思,说话直接,意思就是丈夫死了,你还年轻,别想不开,男人多得是,早些改嫁是正理,别太伤心。 裴琛险些咬碎银牙,与溧阳说道:“改日我去提醒提醒她,五七还没过呢,就让你改嫁呢。” “七七都过了,若葬在郑州,你坟上的土都干了。”溧阳笑吟吟说道,见她咬牙启齿,自己心里忽而舒坦下来,捏着她的小脸,“穿裙子给我看看,如何?” “不穿。”裴琛还在生气。 “穿一回,我瞧瞧。”溧阳狡黠地凑到她的面前,抵着她的额头,“试试。” 裴琛脸上并无欢喜的情绪,脸颊被捏成包子也不在意,冷冷一笑:“我明日就去找白夫人。” “莫要胡闹,人家是好心。”溧阳笑了笑,“别那么小气,我们大方些。” “大方?白延让我纳妾,你不想收拾对方吗?”裴琛提高了声音,一句话说得抑扬顿挫,恨不得钻进溧阳的心里,面上张狂:“裴琛都死了,我就不是裴琛,我们也不是夫妻,我明儿就去找五六个小姑娘,你也别小气,大方些,可好?” 溧阳说不出话来,也不斜着眼睛看她,只说道:“你想要,我也不拦着,等你回来打断腿锁着。” “你变了,变得冷酷无情。”裴琛不满,溧阳长公主端庄得体,面前的女人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溧阳怜悯地看着她,口中玩笑道:“我本就如此,你今日才认识全面。” 裴琛一噎,听着这句话的口吻极为像顾夫人。一时间,她愣了下,低咳一声,道:“你以后还是离我阿娘远一些,你都被她带坏了。” 溧阳送饭结束,直接走了,这孩子愈发猖狂,冷上几日才好。 转眼至上元节,京城来信,陛下临朝,身子好了许多,同时,京城内外生起多起乱事,寻衅扰民,各处不得安宁。 陛下临朝,意味着京城即将安宁,京城寻事都是小麻烦,算不得大事。 晚间,裴琛要出门看灯,溧阳逼着她换了一身红裙,颜色艳丽,换了发髻,十九岁的女孩用上几分胭脂,淡妆浓抹总相宜。 裴琛浑身不自在,盯着铜镜内自己看了许久,溧阳牵着她手出门。 “若是被发现了该如何是好?” “你是指裴铭吗?” “不然呢。” “倒也无妨,他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你活着,他也得发箭。”溧阳语气淡淡,事已至此,裴铭若安稳行事,等他的岳丈病好,他哪里还有风光呢。 篡位是最好的选择。 裴琛跟着她出门,跨门槛的时候还被绊了一下,整个人朝前扑去,溧阳双手抱着她,两人四目相接。裴琛脸红了,溧阳淡笑,“小姑娘害羞了。” “什么小姑娘,你才一十岁,不是三十五岁。”裴琛踢着腿站好,裙子不好使力,腿上感觉使不出力气来,扑腾会儿,由溧阳扶着站好,她有些羞赧。溧阳调侃她:“你以前也穿过的,怎地又不会了。” “许久不穿,不大适应。”裴琛语气里不无哀怨,站好后,整理腰间的玉璜,又摸摸发髻上的步摇,不耐烦地要一把扯下,她最讨厌步摇。 步摇看似好看,可束缚你的举止,步摇不可晃动、不可轻曳,不然便是没有规矩。 裴琛骨子里便不是安分守己的人,厌恶这等规矩,面上不敢抗拒,好不容易不用戴了,殿下又给她拉了回来。她不满意,伸手将人带进自己的怀里,当着婢女的面吻上她的唇角。 好在暮色四合,除去近前伺候的心腹婢女外,无人察觉。饶是如此,婢女还是红了脸,惊慌失措地退下。 “你就这般作弄我?”溧阳推开她,低头看着自己被弄出褶皱的衣裳,裴琛戳她脊梁骨:“你被这等规矩害得不浅。” 溧阳沉默的整理衣裳,裴琛觉得不够,凑至她的耳畔轻声嘟哝:“再好看也无甚用处,晚上还是要脱的。” 溧阳:“……”她羞得厉害。 裴琛笑得如同孩子,前俯后仰,步摇早不知去了何处,见她羞得难以启齿,不忘再添上油:“殿下,仔细想想,我说的究竟对不对?再好看的衣裳在我手下,都是碍事的物什,细细打扮多时,最后依旧被抛,滚落在踏板上。” “厚颜无耻。” 裴琛被骂得眨了眨眼睛,点点头:“我厚颜无耻,说的也是实话、衣裳真的……” 第72章 篡位 衣裳真的无甚用处…… 话未曾说完,溧阳匆匆走了,素锦裙摆在夜空中滑过,浮光锦缎在昏暗的光色中点点发光。 花灯节上的女孩多,多戴着面具,溧阳早早准备好了面具,下车后两人戴上不同的面具,裴琛的青面獠牙,有些可怕,她则是一面阎罗的黑色面具,更为吓人。 灯会上很热闹,一排排各色花灯,挑灯夜游,别有意境,灯会上人多,摩肩擦踵。主街宽敞,偏僻些的小道仅可让两人行走。 今年灯会格外热闹,三五人聚在一起把酒言欢,几个姑娘站在一起说说笑笑。时人好儒雅,灯会之上灯谜必不可少,猜中者,奖赏不可少, 主街之上,一眼看去,摊子多如牛毛,一个接着一个,眼花缭乱,花灯女子饰物是最多的,还有卖糖人、货郎叫卖的物什都不稀奇了,反是今夜的杂耍前游客多如得挤不下。 杂耍与傀儡戏前最受欢迎,孩童们看得不眨眼睛,灯火缭绕下,烟尘气息扑面而来。 裴琛站在傀儡戏摊前,隔壁卖糖人的,小猪老虎最多,她买了一只猪一只老虎,老虎给了溧阳,自己一口吞下一只猪,甜的发腻。 两人许久没有出门了,感受到灯市的热闹后心情都好了不少。溧阳轻轻咬着小老虎,阎罗面具有些吓人,吓得旁人不敢靠肩。 旁人挤得不行,偏她二人跟前宽阔。 “殿下治理下的郑州城,很热闹。”裴琛转头看她,灯下的光带着朦胧,灯火跳动,阎罗的样貌明明灭灭,让人心生畏惧。 傀儡戏前的路人越来越多,两人被迫后退离开。随着时辰渐深,路人越发多了,两人挑了一间酒肆坐下,裴琛点了几样荤菜,放下面具,跑堂的观她面容如玉,发髻如墨,生得极为好看。 他多看了一眼,溧阳放下面具,说道:“你下去吧。” 跑堂的回身,觑了两眼一眼,女子更为好看,可浑身冷意,叫人心生惶恐,不敢回话,忙退下。 裴琛抿唇一笑,花容月色,眉梢眼角都是柔软的笑容,溧阳瞥上一眼,觉得她好看极了。裴琛的样貌与顾夫人颇为相似,长大后的裴熙只像了三五分,最像是便是眉眼。 一笑间,俏皮灵动,只少了那股明媚。眼前的裴琛偏于阴翳。 跑堂的送上饭菜后悄悄退了出去,将门关上,屋内气氛温馨。裴琛试菜剔鱼刺,忙得不亦乐乎,溧阳令她坐下,好好吃饭。 窗外不时传来人声,嬉笑怒骂,人间景色,烟火气息。 两人安静吃饭,饭饱后结账,戴上面具离开酒肆。回到主街,人流多了,灯火也更亮了,照得街上如同白日。 裴琛为了应景,挑了一盏兔子灯,溧阳拿在手中提着,手牵着手,漫步在人群中。 “殿下,这样的日子,你可喜欢?” “喜欢。”溧阳颔首,烟火气息总让人忘却烦恼,柴米油盐反而是一种乐趣。 裴琛看向周围的摊子,买了一支木簪插.入溧阳发间,将步摇随手取下,端庄得体的公主殿下多了几丝凡尘气息。 溧阳笑了,裴琛眨眼,说道:“如何你就没有时间出来了。” 明年今日,你已是君王,哪里有时间出来玩乐。 “怎会没有,你想出来,我还是会陪着你。”溧阳温柔道。 裴琛淡笑,没有接话,拉着人走走停停,买了许多小玩意,转身之间,触及殿下眼眸,盈盈秋水撞进了心坎里。 怎样都很舒服。 一路上裴琛心里百转千回,溧阳没有想太多,跟着她不言语。 回到府里,月上中天,溧阳脚疼,裴琛背起她朝后院走去。 裴琛说:“以前,你背过我的。” 在溧阳公主府里面,她刚去的时候,调皮捣蛋,每回割破手腕后,殿下都会很温柔,还会背她月下散步。 那时,她什么都不懂,将殿下当作慈爱的长辈,认为自己这个小老鼠掉进了米缸里,兴奋得整夜都睡不着觉。 后来,她长大了,殿下与她保持距离,再难回到小时候的亲密。 回去的路上不大好走,没有灯笼,深一脚浅一脚,裴琛走得格外慢,溧阳也想起她背裴熙的那回。岁月太久,久到恍惚难以记起,更不像自己经历过的。 她冥思苦想,知晓自己为何不记得。 因为自己不在意。不在意的事情怎么会时刻放在心里。 回到客院,两人都累了,顾不得梳洗就躺在了床上,肩靠着肩膀躺着,举目望着锦帐。 溧阳握着裴琛的手,裴琛问:“殿下,我十九岁了。” “嗯,你十九岁了。”溧阳干巴巴地回应一句。 十九岁了,她熬了过来,可惜,明熙夭折。或许她二人注定不能共生。 溧阳觉得难过,翻身靠着裴琛,泪水滑入被下,很快消失不见了。 裴琛揽住她,贴着她的额头。 京城内闹了许多事情,寻衅挑事不说,官员被爆出贪污,御案之上摆了许多弹劾的奏疏,六部惶恐不安。 陛下一夜间难以休息,病情本好转,为此便又加重与,院正愁得头发都白。 三公主出嫁后,朝臣称赞其行事愈发得体,百官赞扬,陛下身子不适,她肩上的重担重了许多,连带着五公主都跟着日夜愁眉苦脸。 五公主开辟府邸,府内养着明蓁,两人关系很好,睡在一起,无人敢置喙。 这日,城门下有人斗殴,刑部的人赶到,人都散了,只留下被打伤的百姓,次数闹多了,身心疲惫。 刑部尚书愁眉苦脸,为此一个头有两个头大。五公主给了建议,令人彻查京城,没有路引与地方荐信者,一律赶出京城。 这么一来,筛去大半故意闹事者。 刑部尚书立即去办,正月里,京城翻天覆地地闹腾。 至二月,城内安稳许多,邢州相州德州等地河流倒侵县内,淹没良田,奏报至京城。朝廷未曾给予对策,邢州指挥使反了,怒斥朝廷不顾百姓生死,沉迷于享受,一时间,先帝谋朝篡位的言论在京中各地传出。 邢州驻军两万,发出反大周的消息后,半月内人数暴涨至十万大军,攻入邢州城内,杀刺史,喊着拨乱反正。 消息至郑州,白延吃了一惊,问溧阳:“他们人当真有那么多?” “一半,两万驻军,添些江湖人,再招些兵马,五万人差不多。”溧阳低首看着情报,裴铭入邢州后抢夺商户银钱,发给当地百姓,暂时赢得百姓的支持。 裴铭知晓百姓才是大周根本之理,糊弄好百姓,营造为民办事的理念,百姓如何不喜欢。 白延咋舌,问:“倘若真打起来,郑州会出兵马吗?” 邢州与郑州之间隔了相州等地,相州破堤,自顾不暇,怕没有兵力迎敌。邢州入京城,需要经过相州,过黄河。撇开郑州不说,相州是裴铭的囊中物。 兵贵神速,裴铭岂会想不到郑州的阻拦,如何阻拦郑州兵马抵挡,是裴铭的当务之急。 “陛下没有旨意,按兵不动。” 白延望着舆图,啧啧两声,“若在聚集相州驻军,我们未必能打得过。” 兵力悬殊,郑州吃力不讨好。兵不至城下,他不想动弹。 “我若是裴铭,兵分两路,攻相州后,一路至郑州,一路过黄河直入京城。郑州自顾不暇,无法援驰京城。等拿下京城后,再一一清扫各地。”溧阳徐徐说道。 前一世,裴铭势如破竹,过相州,破郑州,杀白延,直取京城。京城败后,裴熙主动出城做马前卒,征剿各地。先入京城站稳脚跟,才是当务之急。 白延站在舆图前久久不语,溧阳说道:“拨三万兵马绕至黄河前,阻杀敌军。” “我若走了,敌军发现,郑州城内无将,岂非将郑州百姓推入火坑中。”白延不答应,郑州兵马可守可攻,倘若借军三万,岂非是抛出主力,自寻死路。 溧阳摇首,道:“过黄河那股军才是主力军,郑州这波兵马不是噱头罢了。三万兵马不足以阻拦敌军,徐州出兵两万,方可解危难。” “徐州肯借兵吗?”白延咋舌。 溧阳说道:“梁毅老母打死人,是我全力周旋,梁毅欠我的情可多着呢。倘若阻拦敌军成功,梁毅的功劳可就大了。” “你……”白延被惊得说不出话来,“你竟与梁毅搭上线了。” 梁毅愚孝,溧阳说的事情,梁毅极有可能会答应的,这么一来,五万兵马前去围剿裴军主力军,尚有几丝胜算。 白延品了品话意,又站在舆图前看了许久,不放心道:“梁毅此人优柔寡断,怕是不足以领五万兵马。殿下,您不懂军事,谁可为帅?” “自然有人为帅。”溧阳笑了。 白筵眼皮发颤:“谁?” “你的兄弟。”溧阳故作玄虚。 白延没想明白,自己的兄弟多,但没有人足以领军,他想了须臾,或许死去的驸马裴琛或有几分能力。 但,人家都死了,尸骨送入京城,魂魄出来打? 溧阳不说,“你拨出三万兵马悄悄离开郑州,我去会徐州劝服梁毅,梁毅出兵,我便回来,这一仗,我们会胜利。” 她说得肯定,白延眼皮子直跳,郑州军五万多,拨出三万不算难事,但三万人都是血肉,没有认可的将帅,他不敢放行。 “殿下,您若不说谁领兵,末将不答应。” “白延,此次若败了,我也会身首异处,你觉得,若无把握,我会与你在此合谋吗?”溧阳说道。 白延迟疑须臾,半信半疑,转过身子去看舆图,“这一仗,不好打。殿下,若是我去打,也未必坚信会胜,敌军多是草寇,不同于寻常兵士。” “那是你,若是驸马来打呢?”溧阳问。 白延没听懂话音,揣摩须臾,认真回道:“若是驸马,想必比我厉害些,驸马打仗有自己的见解。” 两人深入交流过,兵道一事,裴琛见解与他不同。 “领军者是裴琛。”溧阳道。 “您做梦呢?驸马亡故,我还哭了半个月呢。”白延不信,人都死了,他看着溧阳:“您是不是思念驸马过度想糊涂?” “不如让驸马晚上去找你?”溧阳偷笑。 白延吓得脸色发青,大气不敢喘,溧阳不与他玩笑,“驸马未死,等战局结束后,让她与你解释。你若不信,你领军去阻杀敌军,我与驸马守着郑州城,如何?” 白延不言语,他信了,来不及欣喜,他一口答应下来:“我守郑州城,既然是驸马,借兵一万即可,徐州驻军两万,都借走了,等于将徐州送给敌军。” 梁毅自己都不靠谱,若被有心人利用,徐州百姓陷入危险中。 溧阳不敢应,裴琛要五万兵马,倘若少了,置她于危险中。 她先应付白延,回去后与裴琛商议。 书房内摆着一副舆图,红笔勾出许多地名,密密麻麻,看得眼睛都花了。她将白延的话说了一遍,裴琛回神:“四万就四万,我从京城调兵,我已写信给姑祖母,她会应允的。” 破釜沉舟。 溧阳面色不大好,看着红笔印记,心沉了下去。 裴琛并不怕,食指抵着她的唇角,微微一笑,“你可知晓,我如何围困京城的?” “你说。”溧阳忐忑,焚烧兵士,与始皇暴君有何不同呢。 裴琛悄悄地笑了,她知溧阳在害怕。她攥起溧阳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心口砰砰距离跳动,她说:“等我回来告诉你。” 或许我回来了,你便不想听了。 每一桩事,每一个字,都是血淋淋的。 裴琛的面色依旧苍白,苍白二字似乎与裴琛拴在一起,羸弱入骨,周身气质变了,阴冷狠毒。 这段时日相处下来,近乎两年的时光,溧阳觉得自己还是不了解裴琛。 她面前的女孩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看不清猜不透,溧阳深深疑惑。 裴琛抱着她,唇角在她耳后停下,徐徐摩挲,齿间微咬。溧阳轻.颤,有些疼有些痒,心跳得越发厉害。 溧阳唇角紧抿,她害怕自己的心跳声被裴琛听去。看着舆图,她推开了裴琛,贝齿咬过耳后的嫩肉,疼得她一颤。 “你疼不疼?”裴琛有些慌,溧阳斜望着她,说道:“正经些。” 裴琛抿抿唇角,无辜道:“是你自己推开的。” “你何时离开?”溧阳没好气地问一句,摸摸自己被咬疼的地方,语气柔了两分,“我给你准备了许多袍服。” “我穿裙裳。” 裴琛唇角微动,唇红齿白,唇角沾染着几分溧阳的温度,红了些许,目光变得温柔,方才的阴郁也随之淡去。 她说:“我以女儿身上战场,大周将士靠的是女子稳定。” 从先帝太后到如今的陛下,征剿四方的招摇将军,都是女子,裴铭算什么东西?得大周庇佑长大,反来说先帝窃国,狗东西。 裴琛在心里骂了一句,面上不显,笑吟吟地再度去蹭溧阳的脸颊。溧阳嫌弃她,侧身避开,道:“也可,我让人去给你准备,带些干粮,不要总忘了吃饭,我等你回来。” “不,我在京城等你。”裴琛淡笑,眼中潋滟着水色,溧阳心中慌得厉害,被眼前人牵动着心绪,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两人坐了许久,相州战报传来,叛军直攻,相州陷于水深火热中。裴铭的速度太快,他让文人雅士编写歌谣夸赞他的好,对外宣传自己的好名声,百姓被其蒙住眼睛,甚至鼓励将士们放下刀剑。 人心所向,有时,人心也很很怕。 裴琛等到三月初八离开,必要在四月初八前见到溧阳,青莞跟着她走了,倘若她死了,必然会为溧阳解开情蛊。 临走前,青莞在溧阳屋门前徘徊,久久不敢进去,溧阳奇怪,将人喊进屋。 溧阳令人奉茶,青莞扭扭捏捏,溧阳并不催促,慢悠悠地等她开口,茶水喝了两盏,青莞反而觉得口干舌燥。 婢女送来第三盏茶的时候,青莞憋不住了,说道:“八皇子找到了情蛊解药,不大好,剖心取药。” “我知道了,你瞒我那回,我猜出与情蛊有关,未曾想到竟然是这种解法。”溧阳失笑,对面的青莞脸色一变,尴尬道:“您可真聪明,这回倘若驸马不在了,您倒可解毒。” “她让你解,你就解。”溧阳并未拒绝。 青莞大吃一惊,不该劝她不要解吗?一时间,她有些为驸马鸣不平,公主过于薄情寡义。 她失望极了,起身道一句告辞,今晚就不该过来,吃了一肚子气,难受极了。 坐榻上的溧阳沉默不语,低眸看着碗中的茶叶,面色平静,眼中也无波澜,好似并没有发生不愉快的事情。 须臾后,裴琛从书房赶来,溧阳回身,眼前人身纤如薄纸,颈间肌肤白净细腻,血管清晰可见。她望着血管,勉强笑了,“快去沐浴,我等你。” 一句‘我等你’,百转千回,情意绵绵。 裴琛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欣喜兴奋,乐颠颠地去沐浴更衣。 无数个初八日,都将‘缠绵’二字刻入心里。裴琛沐浴归来,长发披散,显得脸颊愈发笑了,巴掌大的小脸让人怜惜。 她喜滋滋地熄灭灯火,迅速脱鞋上榻,锦帐内灯火昏暗,明明灭灭,叫人看得愈发心动。 “你怎么那么高兴?”溧阳裹着锦被,十分不解她的情绪。 “你刚才那句‘我等你’说得可好听了,心噗通噗通跳到现在呢。”裴琛快速钻进了被子里,热气袭来,让她整个人都感觉十分舒服。 溧阳叹一句傻孩子,裴琛已挤了过来,伏在她的身上亲吻她的眉眼,迫不及待。 溧阳抿唇,双手不觉抵在她的肩膀上,热气氤氲,令人透不过气来。面对女孩的急迫,她大口大口喘息,呼吸烫得她心口发热。 今夜黑夜无边,注定无法善了。长夜漫漫,溧阳不知何时睡去,等一觉醒来,已是黄昏,她有些晕眩,摸索身侧,已无人。 她挣扎着坐了起来,婢女闻讯扶起她,一眼瞧见脖颈间暧昧的痕迹,不觉垂眸,言道:“驸马清晨离开了,让您等一个月。” “我、知晓了。”溧阳失望极了,呆坐须臾。 床.笫间似乎残留裴琛的气息,似有似无,闻起来有些熟悉,可有摸不到。她无力地躺下,身心疲惫。 身侧空空,心都空了下来,她觉得无趣,翻过身子,手搭在了床榻一侧,那里是裴琛躺下的位置。 没有人了。 接下来的一月里,她将一人面对。 当习惯了在一起,一人显得孤独,这样的孤独让人浑身提不起精神。 不习惯,害怕极了。 离开郑州城,裴琛与白延会合,领走三万兵马。 初见裴琛,白延跌下马来,裴熙一袭红裳,腰如杨柳,长发以铁环束起,英气勃勃,可女子的装扮让他无法接受。 “你、你是个女人。”白延翻下马背,不由分说将裴琛拉下马。 十九岁的姑娘骨架小,往日里衣裳大有所遮掩,今日的裙裳贴着身子,腰间、胸口都不一样了。 看了一眼,白延捂住眼睛,裴琛一脚踹向他的膝盖,笑吟吟地骂人:“你装什么呢,都看了一眼,我不在意。” 白延被骂得红了脸,嘀咕一声:“我怎么知晓你是个女人,震惊下多看了一眼,你怎么是个女人。” “阿娘生我是女子,我便是女子,女子又如何,待我归来,你必心服口服。”裴琛肆意地笑了,看着活生生的郎君,她笑得畅快,“我将殿下交给你了,郑州不能破。” “你放心,我拼至一兵一卒也不会放叛军入城,倒是你,四万兵马可够?”白延担心,对方军马暴涨,如今号称二十万兵马南上,虽说有水分,可裴琛的兵马确实不够看。 裴琛不及白延魁梧,甚至有些羸弱,但她笑得坦荡,说道:“不必担心我,京城还有兵呢。” “也是哈,京城还有十万兵马呢。”白延也笑了,心中舒了口气,习惯性拍了拍裴琛的肩膀:“兄弟,等你回来,我将女儿给你养,你教她,养得和你一般厉害。” 闻言,裴琛翻身上马,见鬼一般要跑。白延跟在后面大骂不厚道,笑得似个不懂事的孩子。 “听我令,出发。” 一声令下,大军开拔,骄阳似火,万里晴空。 京城裴府内顾夫人坐在庭院中,院内百花都开了,香气浓郁。昨夜下过一阵雨,今日花儿都开了,她看着花儿,精神恍惚。 皇甫仪悄然而至,走至她跟前,悄悄说道:“叛军已过相州,朝郑州来了,陛下命郑州出兵。另外,驸马领兵离开郑州。” “几万兵马?”顾夫人问道,“郑州驻军三万,她能带走多少人?” “驸马的意思让陛下拨兵五万,太后处未曾有消息,以防万一,还请您入宫一趟。”皇甫仪悄然开口,“叛军号称二十万兵马,驸马就那么几人,只怕凶多吉少。” “陛下没有派兵吗?”顾夫人疑惑,“朝堂上的事情该问陛下才是,我能帮什么?” 皇甫仪突然跪下,恭谨大拜,道:“眼下,还请夫人入宫周旋。” “你直接问我,是帮陛下还是帮你们公主驸马。”顾夫人拍桌怒视面前的幕僚,“你们这样做来,与篡位有何区别呢?” 调出京城的兵马,剿灭叛军后回头围攻京城,逼明昭退位。 皇甫仪坦然,“那问您,您是帮陛下还是帮公主驸马?” 第73章 夫妻 一者是深爱多年的青梅,一者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如何抉择? 顾夫人却笑了,没有皇甫仪意料内的两难亦没有常人眼中的愤怒,她笑得有些悲悯,“如果我两不帮呢?” 皇甫仪垂眸,“您说的两不帮便是帮助驸马。” “为何?”顾夫人敛住笑容。 “您已知驸马的计划,您若去告诉陛下,便是帮助陛下。若是不说,便是在潜意识里偏向驸马,没有两不相帮。”皇甫仪跪得笔直,面上挂得淡淡的笑容,有些得意。 驸马说得对,顾夫人这样的人心目中没有世俗的规矩,有的只有自己的规矩。 顾夫人沉默了。 皇甫仪继续说道:“敌军号称二十万,满打满算不过十万人,分流一半去郑州,主力军会直攻京城,您觉得,驸马还会活着回来吗?您在想的只有去告发驸马,让陛下派人将驸马捉回来丢人大牢,或许看在老侯爷的面上,驸马可保全一命。若不告发,您便只有等着给驸马收尸了。” “先生此计十分狠毒。”顾夫人嘲讽。 皇甫仪摇首,“乃是驸马信中所言,我不过转诉罢了。” “孽障。”顾夫人低声骂了一句,爽快地站起身,“我眼下无法回答你,等我出宫回来再与你说。” 她要去见太后,问一问,这么大的事情,太后可知情。 毕竟孽障与太后穿一条裤子。 此事关系重大,太后若知晓内情,性质就变了,是谋逆还是废帝,都在太后口中。 顾夫人再度觉得太后唯恐天下不乱,这位姑母不走正常路。 太后病了一回,寿安宫内药味浓郁,宫娥们站在殿门口逗弄小鸟,太后躺在躺椅上,宫娥一面念着话本子,好不惬意。 顾夫人求见,太后睁开眼睛,扫了一眼,“都下去吧。” 顾夫人冷笑,果然有大问题。 屏退宫娥,太后坐了起来,精神奕奕,哪有外间所言‘大病昏厥不醒’后的病态。一时间,心口五味杂陈。 太后复又躺下,衣袂飘飘,两鬓斑白,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她说:“你不用抉择。” 顾夫人心中动容,姑母待她惯来很好,饶是父母也不抵。 太后又说道:“你的抉择对战局毫无用处。” 顾夫人:“……”幸好未将感恩的话说出口。 殿内药味浓郁,一侧的炉火上煮着花茶,香气扑鼻,她选择坐了下来,淡淡一笑:“姑母为何这么做?” “大周与以往的任何朝代都不同,你该知晓,明昭想要做什么?”太后面色冷峻,“我想看看我选中的人有没有资格坐上那个位子。” 从父母手中接过产业,与自己谋划得到产业,大不相同。 兴兵、搅弄京城,需要的可不是一点点小聪明,能力、魄力都是必需的。纵观古今多帝王,顺风顺水做皇帝者居多,又有多少创建盛世。私心而言,唐太宗李世民在历史长河中添就了璀璨的一笔。 浓墨重彩。 半空中悬挂的琉璃灯轻曳,顾夫人的目光被吸引,她望着琉璃灯,心中五味杂陈。 她笑了一声,问:“倘若败了呢?” “败了便败了,不过是大周提前灭亡罢了,算不得大事。女子处事,本就艰难。”太后阔气地笑了一声,躺椅摇摇晃晃,“此战,裴琛必胜。” 顾夫人感叹,“姑母所思所想,太过荒唐了。” “是很荒唐,我觉得特别荒唐。但你的女儿就在做荒唐的事情,永安侯太夫人,你觉得你该怎么做?”太后将难题丢了过去。 “您刚才说了,我的抉择并无用处,是以,我什么都不会做。”顾夫人横眉,炉中水开始沸腾,嘟嘟作响,她走过去,将炉子提了起来,随意搁置在桌上。 她转过身子,脸色已然青了,“您这般做来,可曾对得起先帝?” “先帝啊,你管她做甚,死都已经死了,我没找几个美人已经对得起她了。”太后抬手摸了摸自己发白的发梢,孩子气般笑了,“江山事,岂可儿女情长。” “您说得轻巧。您当年与春休先生密谋皇后之位时,可曾想过‘江山事,岂可儿女情长’。”顾夫人终究怒了,她不满、很不满,“您置她于何地?” “我不在乎她,我只在乎江山罢了。永安侯太夫人,我作为太后,什么都没有做。京城是否调兵,不在于我,而在于陛下。”太后对上侄女愤怒的视线,“你女儿做的事情,难道不是儿女情长?若不为溧阳,她何苦筹谋?” 顾夫人无言以对,确实,女儿做的事情,她没有资格去斥责怒骂。 太后舒了口气,躺椅出咯吱的声音,“你想那么多,不如去看看陛下,你二人的时间也不多了。” “太后,您……”顾上雪欲言又止。 太后低声说了句:“想要的东西,她不给,就只能自己去争了。争得到,你就是胜利的,莫要指望别人怜悯你才给你,这样,你永远都得不到。当初若非你心软放走阿晗,今日帝王不会是明昭。” 顾家不会出第二个皇后。 顾夫人面色煞白,当年的事情如潮水般涌向脑海,她再度被放入火中炙烤,太后面色无波无澜,慢悠悠说道:“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明昭确实是不错的帝王。但下一任储君,不是她说了算。” 明昭可守成,仁善有余,智慧大成,但溧阳更不差。 顾夫人麻木地走出寿安宫,炙热的眼光一照,双眼几乎睁不开,她站在原地,想及过往,念及将来。 站了许久,想了许久,她开始动步往大殿而去。 走到大殿前,打哈欠的内侍长一眼看到了活祖宗,未打完的哈欠直接憋了回去,手中浮尘挥动,脚比脑子反应得更快。 “太夫人您来了,这是吹了什么风呀。” “你告诉陛下,我去池畔等她。”顾夫人止步,看见大殿,随之而来的是一抹怅惘。 自己活了这么多年,究竟得到了些什么? 她不仅在思考,自己的忏悔可曾得到神明的谅解。 她转过身子,继续麻木地朝目的地走去,内侍长疑惑,却又不安,不敢迟疑,跑得极快,溜进殿内将话禀报陛下。 “池畔?”明昭震惊地放下朱笔,宽大的袖口下双手发抖,她站起身,却又很快坐下。 多年前,她们常常夜游,在池畔前一坐便是许久,这是她们之间的秘密,顾上晗都不知晓。 多年来,她不敢去池畔,哪怕是附近,都不敢靠近。 明昭未曾多想,搁下朱笔,说了一句不许跟来,自己匆匆出大殿往池畔而去。 春日里万物萌生,穿过数间宫阙,绕过园林,跑了近乎半个时辰才到了池畔。池畔前树木葱郁,绿草青青,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 树下站着一人,明昭气喘吁吁,大病未愈,她扶着树,几乎透不过气。 缓过片刻,她才忐忑地走过去,“你寻我?” “明昭,当年我若跟了你,你可舍得帝位?”顾夫人望着水面,面无表情,颤抖的双手却出卖了她,她以手为拳,拼命抑制自己的颤抖,“你现在好好想想。” 明昭走近一步,望着她的背影,“你与帝位,并非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可顾家不会再出第二个皇后。”顾夫人说道。 明昭笑了,“总有办法的,朕一直想给你无上的荣耀。” 少年时看到了帝后的荣耀与尊贵,心中一直想要争取,想要心上人站在最高处,更喜欢自己与心上人如帝后般恩爱。 恩爱与尊贵,并没有矛盾。 顾夫人回望着她,眼前人不再年轻,尊贵锦绣的衣袍下藏着瘦弱的身躯,她有些心疼,又有些无奈。 活了一辈子,她什么都做不成,总是护不住心爱的人。 “你心目中最好的储君人选是八公主吗?”她忽而换了话题,语气犀利。 明昭脸色一红,“朕不想与你说她。” “可她存在着,甚至影响大周的未来。”顾夫人呼吸微重,冷冷地看着她,“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顾上雪,你来,便是与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明昭怒了,被她冰冷的眼神刺得心痛,她默默后退两步,“朕以为你来这里与朕说以前的事情,却原来,你也只是说客。” 顾夫人仰头看着树枝间投下的阳光,眸中深深哀伤,“我们回不到过去了。” 回不去了,永远都回不去了。她说不清自己的情绪,心里插着一把匕首,疼又觉得无力。 对事态的无力,对明昭的心疼。 这是一场权势争夺的游戏,而她,没有玩的资格,甚至,旁观都是奢求,她只是被压在底层苦苦挣扎的无用人罢了。 明昭奇怪道:“你为何与我说这些?” “我做了个梦,梦见你放弃帝位与我一起远走。想来问问你罢了。”顾夫人开始胡诌。 明昭信了,不觉轻笑,“只是一个梦罢了。” 顾夫人回府去了,确实,只是一个梦罢了。她想说,这样的梦,她年年都会做,每回醒来,都是最痛苦的。 府内空荡荡的,熙儿死了,她又成了孤家寡人,坐在屋内,寂静无声。 以前的孤独,如今再来感受,却又是这般生不如死。 她坐了许久,无所事事。她唤来皇甫仪,说:“我想去找你家驸马,你替我守着侯府。” “您去做什么?”皇甫仪意外。 “力所能及做一些事情罢了,他们需要粮草,对吗?我去买粮草。”顾夫人终于找到自己能做的事情了,为了她,总该做些什么。 神明帮不了什么,但自己总能帮助自己的。 顾夫人豁然开朗,开始收拾自己的细软,又让人去买粮草。皇甫仪傻眼了,太夫人做什么呢? 皇甫仪不明白,顾夫人拿出体己银算一算,自己出嫁时,先帝陪嫁的银子还在,她从未动过,如今也派上了用场。 她舒心地笑了,她不要做权势的底层者,要做就做能说话的权势者。 侯府里忙碌起来,皇甫仪傻眼了,顾夫人要上战场? 打战必不可少的是粮食,人马未动,粮草先行,都是自古以来不变的道理。 郑州余粮不多,临出门前,裴琛拒绝溧阳开仓取粮的提议,自己让人去买粮,一路行军,一路购置粮草。 带走余粮,郑州将士又该如何是好。 星夜兼程,七日后,她抵达了战场,同时,裴铭大军还在对岸。 将士们一到,挖坑,放火.药。裴琛与徐州副指挥使商议对策,火.药是她提前一年购买的,一年来暗中积累不少。副指挥使看得心惊肉跳,“他们会上当吗?” “他们号称有二十万,我们才四万人马,兵力悬殊,他们势必会轻敌。”裴琛简单说道,“我们佯败,引军入陷阱。” 副指挥使问:“坑杀吗?” 话问口,他已是心惊肉跳,坑底埋火.药,不是坑杀是什么呢? 他有些不忍,裴琛望向他:“对方都是江湖人士,若心慈手软,便是你我身首异处。与敌人讲仁慈,等于给你铺死路。” 副指挥使不敢言语,出得营帐,江水滔滔,浪潮翻滚,激荡的心很快镇定下来。 将军说得对,将军对敌,岂可仁慈。 同时,敌军兵临郑州城下,白延披甲上阵,溧阳阻拦他,“挂免战牌。” 白延上扬了,刀抵着掌心,“不打啊?” “不打,你也打不过人家。”溧阳泼了一盆冷水。 前一世,白延死的凄惨,败在裴铭之手,如今重活一世,裴铭行事愈发狠毒,白延如何能比呢。 明知比不过,不如不比,挂免战牌,拖一日是一日,等待裴琛的消息。 白延拿起的刀又塞到刀鞘里,糊里糊涂地想不明白,“战局未曾开始,您怎么知晓我会败呢?” “裴琛打不过裴铭,你连裴琛都打不过,你如何与裴铭斗?”溧阳分析,“对方出战的是裴铭,裴铭是教主,武功心谋,你都不成,如何打?” “他打得过驸马?”白延心存畏惧,驸马枪.法老练,她都打不过,自己多半也是送死的。他不死心,“殿下,若是不打,他们强攻,我们还是得打。” 这便是溧阳担忧之处,她不想打,裴铭硬攻,迟早还是会打的。 “守一日是一日。”溧阳心神不定。 裴琛临走前,计算裴铭会直攻京城,她与裴铭直面碰上,两军对敌,胜败未分。如今的裴铭竟来到了郑州,郑州局势陷入僵局中。 “早知如此,我去去守住京城了。”白延急得抓头,半晌不宁,“一旦开战败了,军心晃动,我等更加麻烦,不如不打。老子守上一月,三十天罢了,死守就是了。” 溧阳颔首,唯有死守。前一世,郑州确实守住了一月,最后,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兵临城下,郑州城内的百姓闻声而动,家家闭户,店铺关门,人人惶恐。 城门紧闭,将士们日夜守城,轮班休息,白延不敢眯眼,抱着刀靠在了城门上。 守了三日,敌军叫阵,白延从地上爬了起来,迅速爬上城门。 好家伙,乌泱泱的大军犹如黑云压近,翻滚叫嚣,他吸了口气,溧阳也来拉。两人对视一眼,溧阳说道:“你先下去带兵守着城门,我来与他说。” 裴铭就在城下,一眼看过去,溧阳风华如旧,他笑了,大声嘶喊:“殿下,你已知结局,何苦坚持着,你放心,我这回必封你为后,让你享受荣华。” 下城门的白延听到这么一句,险些滚下楼梯,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城门上的溧阳淡然处之,“你以为我是寻常只知风花雪月的女子?后位虽好,依旧仰仗于人,孤为何要仰仗于你,孤自己为何不可问鼎?” “殿下好魄力,可你如今即将兵败,如何问鼎?大周不保,你乃是亡国公主,我给你几分颜面立你为后,你真当自己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吗?”裴铭放声笑了,身后跟随他而来的将士们亦附和大笑,肆意嘲讽。 “公主殿下,做我们的皇后娘娘已是天大的恩德,你不要不识抬举。” “你长得一般,我们主上喜欢,是你的福气啊。” “大周都快没了,公主殿下,你不如早些找个好夫君嫁了,我们主上不错。你以郑城做嫁妆,我们就是一家人。” 城下敌将哄堂大笑,肆意叫嚣。白延气得又跑回城门上,搭弓就要射.向裴铭。溧阳拦住他,“休要中了激将法,不予理会。” “狗娘养的的贱人。”白延口中气恨般骂了一句,手上还是规矩地放了下来,恨得砸了弓弦,原地狠狠跺了几脚。 “狗娘养的、狗娘养的……” 溧阳反而笑了,“裴琛若见你这般,肯定笑话你没用,白指挥使,你气撒了就去守门,不必与这等窃国贼计较。” 白延气得握紧了拳头,哀怨地看向溧阳:“兄弟的媳妇被人欺负,老子什么都做不了。不对,你们不是夫妻。” 他陷入了疑惑中,扭头又问一句:“你们是不是夫妻。” 两个女孩子不能算夫妻。 “先帝与太后是夫妻吗?”溧阳反问白延。 先帝与太后的故事,广为流传,已然不能夫妻来形容,人人常用帝后来取代二人之间的关系,至于是不是‘夫妻’已无人在意了。白延原地愣住了,两颊肌肉抖动,为难极了,不由皱眉说一句:“好像又是夫妻。” “可她们都是女子呀。”溧阳故意说道。 白延狠狠一跺脚,“老子要炸了,一个问题比打仗还难。” 第74章 不要脸 白延这溧阳折磨一顿后,烦躁不安地走下城池,还没站稳脚跟,城楼上的哨兵高呼攻城了。 顾不得骂人,白延拔刀冲向城门。 战火硝烟,郑州城内外呼声震天,裴军搭梯攻城,驻军拼命压下敌人进攻。裴铭活了两世,对白延的战术十分了解。 白延草莽出身,读过几本兵书,裴铭自小在富贵窝里长大,熟读兵书。两人战术不同,裴铭仗着人多,日夜不停轮流攻城,常退下半刻钟,另外一拨人又杀了过来,搅得人神经紧绷。 打了几日,白延精疲力尽,将士死伤增多,他心急如焚,号令各家各户捐人轮流守城。 相比较郑州周军惨状,河畔的叛军损伤惨重,渡河而来,未及喘息,周军突袭。叛军人多,并不在意小小伤亡,一味前攻,不肯后退,被周军陷入陷阱内,打前锋的江湖人士损失过多。 一轮袭击下来,叛军多了心思,在河畔驻扎下来,不敢前进,与周军对峙。 对峙三五日下来,粮草告急,同时,周军的粮草所剩不多,朝堂补给未到,裴琛打发人去买粮。 去了两日,只拉回百担粮食,一问才知,市面上的粮食都被人提前买了。 副指挥使坐不住了,“我出去买。” “不必了,等等。”裴琛安抚他。 “等什么?” “等人家送粮食上门。”裴琛轻笑道。 “粮食上门?将军莫不是傻了,怎么会有人甘心送粮食上门呢?” “等等。”裴琛依旧让等,站在沙图前,身形岿然不动。 将军说等,副指挥使也只好坐下来等,裴琛坐得住,他哪里坐得住,在营地里不断走动。 裴琛坐在营帐内擦脸擦手,脱下血腥的铠甲,换上一身裙裳,等她穿戴整齐后,副指挥使又跑了进来。 “咦,将军,您是个女人啊。”副指挥使揉揉眼睛,再睁大眼睛,可不就是姑娘,红裙美貌佳人。 裴琛改名裴熙,称作裴家人,军中无人知晓她的底细,却又被她的战术所震惊,深感佩服。 副指挥使傻笑了一阵,裴琛问他:“有事吗?” “有,外面有人说是你娘,问见不见?”副指挥使结结巴巴的说话,被将军一看,脸都红了。 裴琛将帕子放回水盆里,“见,自然是要见的,你将人请进来,十米内,不准有人靠近营帐,违令者斩。” 副指挥使讷讷地退了出去,拍了拍胸口,自己说道:“妈呀,将军是个女人啊,这个女人,贼厉害。” 顾夫人听到这么一句话,不等他说话,自己掀开帐门走了进去,迎面的女孩弯唇笑了,孩子脾气似的喊了声娘。 女孩巧笑盼兮,眉眼精致,一身红裙打扮称不上华美,通身气度惊人,熟悉的眉眼让顾夫人心口剧烈跳动。 她像极了顾上晗。 顾夫人乍看之下,心口震动,走不动步子,裴琛拉着她入内坐下,“您给我送粮来了。” “你怎么知晓我是送,不上趁火打劫?”顾夫人心神摇曳,拽了拽自己被裴琛攥住的袖口,不紧不慢地坐下,瞧了一眼营帐。一张床摇摇晃晃倒也罢了,沙土迷眼,哪里像是女儿家的住所。 裴琛笑着一道坐下,“您买光了粮食不是送给我,又是给谁的?” “我听闻你的坑杀敌军两万?”顾夫人挑眉,一路走来,风声鹤唳,都在谈论周军将军战术了得,坑杀敌军两万,战火连天下,周军毫发无损。 谣言是谣言,周军怎么可能毫发无损,但一战杀敌两万,也是很了不得。 裴琛坐得笔直,认真说道:“具体多少,都埋在地上了,就在您的脚下。” 顾夫人跳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脚下的土地,是新土。她惊悚地不知如何落脚,裴琛笑了,“您来这里,我知晓是为了什么,您放心,我答应您。她若退位,我保全她的性命。”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顾夫人不满,女儿的心思太过可怕了。她不想站在这里,脚下无数亡魂,晚上怎么睡得着。 她害怕,裴琛反而很高兴,“您如今什么都不缺,来这里肯定为了自己心中那人。我不觉得您是为我而来,那就只有陛下。我猜的,对不对?” “孽障。”顾夫人感觉落寞得很,脚底发烫,还是选择坐了下来,双脚悬空,心口反而不那么害怕了。 她骂了一句,继续说道:“你都知晓,我便不瞒你了,我要的很难,你能做到?” “自然能做到。”裴琛满口答应,“我要的从不是她的命,但您该知晓,她若不肯,我就无法保证了。您该知晓给敌人留后路,就是给自己铺死路,您想想清楚再决定送不送粮食。” “不是我能不能答应,而是将来的事情,不是我能控制的。” “那你还答应得那么快。”顾夫人想拍死眼前的孽障,心里起伏不定。 孽障说得很对,事情不在于孽障,而在于陛下自己。她说道:“倘若你们赢了,她还活着呢?” “她的去留交于您的手中。”裴琛迅速回答,眼波轻动,丝毫不拖泥带水。 顾夫人眼中露出笑意,裴琛笑不起来,看着她素白的面容上满是疲惫,不知怎地,自己有些难过。为何难过,该是自己将她推入两难的境地中。 裴琛徐徐垂眸,沉吟了片刻,慢慢地出声:“阿娘,您还是在意她的。我之前说过,让您替天下收了她,不是玩笑的。” “你……”顾夫人无语凝滞,原来在郑州,她就料到今日的事情了。 她惊讶又自豪,自己的女儿如此聪慧,难怪太后那么自信沉稳。 “你们可以争取陛下的信任。” “您觉得可能吗?她觉得八公主最适合,殿下没有机会。既然没有机会,我们就创造机会。”裴琛抬首,破冰一笑,神情依旧静静的,没有太多的情绪表露,“先帝当年不也是没有机会,自己创造机会。阿娘,坐以待毙不好,坐等旁人施舍,也不好。” 顾夫人心口震撼,确实,太后的意思与之相似,难怪祖孙二人心思如此契合。 她想发泄自己的不满,骂不得,想来只有打了。揪住裴琛的耳朵晃了晃,她问:“你可曾想过我若保陛下,你会不会杀我?” “您不会保陛下的,您听太后。太后做什么,您都听。所以、您不会保陛下的。”裴琛疼得脸发红,眉眼皱成一团。 女人不能招惹,与年纪无关。 裴琛自己吐槽一句,想想自己也是女人,更无处说理。她只得抱住顾夫人的手,借机让自己的耳朵喘口气。 “无趣得很。”顾夫人松开手,“吃吧吃吧,我给你准备了许多粮食,让你阔气一回。若是吃成断头饭就不赖我了。” 裴琛:“……” 粮食送进营地,浩浩荡荡,一车接着一车,看得将士们眼馋肚子饿。 裴琛不会饿死自己的将士,吩咐今晚开火做饭,米饭管饱吃。将士们欢呼雀跃,顾夫人见不得女儿得意样,领着人要走。 副指挥使拦住她,“太夫人今日不能走,明日再走吧。” “我可不吃断头饭。”顾夫人记恨裴琛, 副指挥使笑了,“末将得罪您了,您今日如何都不能走。” 顾夫人纳闷,刚想开口训斥,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这里是军营,战争之地,不让走就不走了。 她不吵了,“也成,我住你们将军的屋子。” “好的,夫人,您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吗?怎么又多了将军这个女儿?”副指挥使赶紧指挥下属去通知将军,自己小心翼翼地与太夫人套近乎。 顾夫人也是憋屈极了,随口说道:“我当年生的是龙凤双生。” 顾家血脉好,她是双生,姑母父亲也是双生,她就不能生双生子? 这么一想,她都怀疑自己当初也是生的双生,被明昭偷走了一个。 副指挥使傻眼了。 顾夫人懒得与他计较,自己回到裴琛的营帐,帐内乱糟糟,被子衣服团在一起,铜盆里还有水,也不知是今日还是昨天的。 床前的鞋子也乱成一团,左边一只,右边一双,还有一只鞋都没了去处。处处都不像女儿家的屋舍,着实一个邋遢人。 她已无力吐槽,蹲在地上找了许久的鞋子,又放贴身女兵将铜盆里的水倒了,最后将脏衣服丢出去,找女兵去洗干净。 桌椅都发霉了,霉味冲天,角落都长了青苔,靠近水办,处处潮湿。 顾夫人忙碌半日,擦洗桌椅,清洗衣裳,又将被子换了干净厚实的,忙活下来,腰都直不起来。 好歹晚上自己住,总要干净些。到点有人送了饭菜过来,是白米饭,搭配着几道青菜,不见荤腥。 顾夫人自己吃了碗米饭,填饱肚子后,裴琛回来了,红裙裙摆满是污渍,似乎从泥潭里走出来。她浑然不在意,看到床就要坐下去,顾夫人毫不客气地将人赶走了。 “做你的椅子,我晚上还睡不睡了。” 裴琛累得不行,听话地搬了凳子坐下,“您晚上还想睡觉啊?” 做梦去吧,晚上都别睡。 “晚上不睡觉看着你?多晦气。”顾夫人哀叹一声,眼瞅着女儿瞪大了眼睛,她觉得舒心不少,怜爱般摸摸女儿的脸蛋,“你晚上替我守夜吧。” 裴琛拂开她的手,嫌弃道:“我才不给您守夜,晚上去办事,您要是能睡得着就睡,明日应该能回京城。” “你晚上去做什么?”顾夫人心口一跳。 “办些事情,明日多半回不来,您自己照顾自己,我先睡会儿。”裴琛打哈欠,瞅准了干净的床榻,歪了歪脑袋。她太累了,想睡会,厚着脸皮问:“您守夜,我睡觉?” “你是我生的,还是我是你生的?”顾夫人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女儿都是来讨债的。 裴琛认真想了想,带着商量的口吻说道:“若是可以的话,您是我生的也可以,我不会计较的。” 这回,顾夫人真的语塞了,咬牙想骂人,外面响起炸雷般的声音,眼前的人立即站了起来。 裴琛动作飞快,方才还是一副蔫蔫的神色,立即抓起枪冲了出去。顾夫人忙跟上,黑夜无边,火光冲天,她忙问:“你去哪里?” 裴琛没有回头,亦没有回答,而是吩咐左右:“调一队人来保护太夫人,快。” 顾夫人寂寞,眼睁睁地看着女儿朝火光源头冲去,她喊了几声,无人回应,她想去拉,一片衣袂都碰不到。 她垂头丧气地回到营帐内,望着干净整洁的床榻,这一刻,她十分后悔,说话的功夫应该让孩子睡上片刻。 她分明看到了眼下乌青与勉强的笑意。 帐外杀声冲天,她坐立难安。 果然是睡不着的。 她果然睡不着的,躺下后,杀声犹在耳畔,她阖上眼睛,火光冲天,满目猩红。 杀声响了许久,天亮的时候停了下来,她眯眼爬了起来,冲出去的时候,外面遍布营帐,分不清哪处出事了。 左右立即上前解释:“昨夜有人偷袭我们想偷盗粮草,幸好将军提前提防,昨夜将军率部下追了出去。将军说,太夫人想回城,我等立即送您回去。” “回去?你们将军何时回来?”顾夫人心急如焚。 左右回道:“不好说,可能马上归来,也有可能三五日才归。” 顾夫人心凉了半截,战场竟如此可怕,她转身回到帐内。不能出去,出去就是给裴琛添加麻烦。 她要等裴琛回来,裴琛平安归来,她才能回京城。 自己不能自私地离开,她无助极了,什么都做不了。 军营内恢复过来,战场清扫结束,处处透着血腥味,操练的声音不时传来,井然有序。 营内尚有几千人,来回走动,跟随将军追杀敌寇的将士始终不见回来。 顾夫人耐着性子等,等了一日,枯燥地开始帮裴琛整理衣物,箱笼里的衣服翻出来整理,除了一件铠甲后,几乎都是女子的裙裳。红色最多,款式不同,还有几件黑色的,英冷飒气。 在她的打扫下,营帐内的摆设焕然一新,干净得不像是在行军打仗,而是一间干净的闺房。 裴琛一直没有回来,顾夫人等了三五日,终于开始询问她的去处。 那夜,将军领军追击敌寇,至今未归。 郑州城外,尸骨遍地,城下埋起厚厚的尸骨,尸骨堆砌的墙壁,整日整夜散发着血腥味,似人间炼狱。 溧阳看着一具具尸骨,良久无言,白延在一侧抽着自己的嘴巴,抽一下喊一声狗娘养的。 接连抽了数个嘴巴后,溧阳出声,道:“用火.药炸毁尸墙。” 裴铭想让他的兵踏着尸骨越过郑州城墙,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炸.毁尸墙。 她再度吩咐一句:“浇火油,先烧再炸。” 白延瞪目结舌:“你以为炸饼子呢,那可是将士的尸体。” “那里也有裴铭的兵,他都置之不理,你何必理会?”溧阳嗤笑,“自身难保,你还管旁人?他们越过城墙,你让数万百姓怎么活下去?” “烧,我让人去烧。都是死人了,也不怕疼。”白延说了一句,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他娘的,我就不应该留下。” 若是裴琛在,又会是怎样的局面? 溧阳陷入深深思考中,裴铭与裴熙较量多时,上一世,裴熙胜了,这一回,他们碰面,究竟谁会胜利? 她坐在城楼上,感受着春风,发丝荡漾,心中愁结。 一月的时间太久了,照着裴铭不要命的打法,郑州城守不住一月。 日夜攻城,不分昼夜,受伤的将士居多,他们很难再重上城楼,能用的将士愈发少了。 白延领着人去找火油,敌军再度宫城,天黑至天亮,敌军退下。裴铭站在阵前,望向城楼上的女子。 溧阳同样望着他,这一刻,她不是被动的长公主,他也不是受人欺压的庶子。 两人各为其主,手中握有无上的权力。 晨起的光打在溧阳白净的面容上,周身镀上一层神秘的金箔,裴铭的眼中乍现一抹恨意,“你终究是我的。” 溧阳淡笑:“放心,城破,我便殉国。” 裴铭死死咬着牙,放声说道:“我不会给你机会殉国的。明浔,哪怕你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中。” “你他么是不是有病,我们公主不爱你,你这么死缠烂打不觉得丢人吗?”白延气呼呼地爬上城楼,胳膊被白纱吊着,看似狼狈,骂人的声音很大。 “裴铭,你要是男人,就别这么恶心。我……” 话没说完,一根冷箭射上城楼,白延闭上了嘴巴。 裴铭冷笑:“白延,你要是男人,就出来与我真刀真枪打一架。” “老子不和你打,老子……” “援军来了、援军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抬首只见数里外马蹄飞扬,从裴铭大军侧方袭来。 周字军旗飘扬,迎风驰骋。 白延眯着眼睛去看,只看见旗帜,未曾见人,揉揉眼睛问溧阳:“是驸马吗?” “按理来说,不是她。”溧阳摇首,裴琛应该在与河畔前阻击敌军。 话音落地,对方靠近,领头人至阵前,马踏着尸骨,她淡然吩咐一句:“浇上火油,焚烧尸骨。” 裴铭眯住眼睛,马上是一女子,脸色苍白得过分,一袭红裙,坐于马上,神色阴翳。 “裴琛?”他不大确信对方是不是裴琛,又觉得她像裴熙。很快,他又改口:“裴琛死了,你是谁?” 裴琛勒住缰绳,朝之一笑:“大周康乐郡主裴熙。” 裴琛铭脸色大变。 第75章 解围 裴铭放荡一生,命运起伏,爬至高位,称帝建国,最后毁于裴熙的身上。裴熙是他的第一个女儿,他素不在意,是生是死,与他毫无关系。 就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毁了他的梦。 他经历过无数次的噩梦,坐在皇位上,裴熙杀尽兄弟,最后提.枪弑父。 春日里骄阳正好,女孩笑容明媚,歪头看着他,唇角带着单纯的笑容,样貌虽有变化,可眼中的光却一模一样。这样的裴熙,他最熟悉。 裴铭握紧了缰绳,从不可置信到慢慢接受事实。 是的,他再一次被骗了。裴熙利用他深信‘裴琛’活不过冬日这点而算计他。明亮的天光下,旗帜翻动,裴熙朝他笑了,说:“你还认识我吗?” 怎么会不认识吗?做梦都忘不了。 女孩淡笑,身后火光乍现,噼啪作响,尸骨燃烧的时候,发出了渗人的声响,三军变色。裴铭笑不出来了,身后的将士也骂不出来了。 女孩驾马朝前行了几步,与裴铭之间只隔了两臂距离,她笑说:“裴铭,我们再来一战,你攻入郑州城,我自刎,你攻不下,跳入黄河了解自己。” “你这娃娃说话好生猖狂,莫要闪了腰。” “就是就是、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你一个女娃娃不成。” “主上,让我来会会这个说话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娃。” 人群中的诸将们开始叫嚣鸣不平,握着刀就要冲上来与女孩拼命。城门上溧阳心惊肉跳,可面前的火墙阻拦她们的去路。 她看向白延,“驸马身子不好,他们人多势众。” 裴琛已非当日的裴熙,体力不济,再也扛不住车轮战的战术。 她知晓的事情,裴铭自然知晓。火墙下的女孩看似坚强,身子却差了许多,就算熬过了十八岁,也不是他的对手。他看向女孩,“要来比试一回吗?” “我想与你比试,你可知晓我从哪里来的?”女孩压低声音,脸上却是一副得意的表情,像是在邀功,又像是在炫耀,她说:“我坑杀了你两万江湖兵士,又包围了你的营地,放火杀营,活活烧死了你剩下的兵马,不知死了多少人,不如你告诉我,你派去了多少人?” 她说得声音不大,白净的面容上透着几分羸弱,饶是如此,依旧难掩她的阴翳之色。 裴铭的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众将的目光投了过来,“将军、将军、将军。” 女孩的声音并不大,只有裴铭一人听见了,诸将不解,裴铭望着她,大喝一声,持枪朝她袭来。 女孩掩唇低咳一声,扬了扬秀气的眉梢,眉形很好看,她的咳嗽声让她的气势弱了两分,可面对裴铭的突然袭击,她并没有退缩。 场上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二人身上,有担忧有欣喜,溧阳的心高高提了起来。 裴铭一击未中,女孩擅长马战,下了马未必打得过裴铭,但在马上,她不会输。 两人对战,裴铭枪法老练狠毒,死死压制女孩,女孩回枪抵挡,所有人都开始屏住呼吸。会武的人都看出来,两人枪.法相似,出自一门。 铁器碰撞的声音冷冽袭人,女孩对敌之际,不忘说话:“裴铭,你可曾想过这辈子为何这样顺利。千夫长的腿怎么断的?” 裴铭蓦地停了下来,打量气息微喘的女孩,那种眼神是得意,他恍惚明白过来,“是你。” 女孩喘气,说道:“不是我,谁会帮你呢?裴铭,你以为你会这么顺利集结队伍谋反?” “你的妻子都是我给你安排的,大侄儿,你该谢谢我才是。” “我要杀了你。”裴铭怒喝,挥抢劈向女孩。 女孩闪身避开,单手握住缰绳,她的手指纤细,指尖盈血,不仅是指尖,就连手背都是一样的。她避开手,眉头不由紧皱起来,对方一枪劈来,力道之大,险些将她逼入火中。 力量悬殊,她不想再战,唤了一声青衫,人群中冲出一人,一剑朝裴铭刺去,叛军涌动,诸将纷纷拔刀冲过来。 两军对战,她反而松了口气,火势烧得旺盛,堵住了回城的路,她坐在马上,目光冷冷,像是冬夜的月光。 她回头,望向城楼上朝思暮想的面孔,忍不住低咳一声,旋即回首,望向人群中奋力拼杀的裴铭。 解了郑州之围,她就要回京城了。 裴铭陷入战中,奋力想要突出重围杀了女孩。青衫女子不肯,极力阻挡,两人打成一团,青衫女子明显不敌,却不肯放过他。 城门上的周军看得心急如焚,尤其是白延,急得跳脚,口中喊着小心又小心。溧阳的目光穿过人群,始终落在单薄的背影上。 这一刻,她的心里都是女孩。她想抱抱她,握住她的手腕。 战场拼杀,生死仅在一念之间,她害怕极了。 她知晓自己与裴琛的悬殊,裴琛是王者,她只是仰望王者的一人。 两军对战,裴琛一方马不停蹄地赶来,体力不支,哪里是叛军的对手,退无可退,破釜沉舟一战,只有奋力厮杀才能杀出一条生路。 对战间,一支冷箭穿过人群,一箭射中裴铭的手臂,瞬间将人掀于马下。 白延搭弓还要再射,叛军围住裴铭,失去了最好的机会。他大骂一声,叛军吹响撤军的号子。 叛军如流水撤去,只留下满地尸骨,将士们不敢追,纷纷退了回来,朝城门上的白延挥手欢呼。 “他娘的,都是老子的兵,老子都认识。”白延激动得不行,吊起的手不知何时也能动了,拼命挥动。 溧阳太过紧张,见叛军撤退后,猛地松了口气,掌心露出深深的红印,她看向人群中的女孩,想呼唤女孩的名字,口中却发不出声音。 此时,女孩转过身子,笑容微显,她笑了,笑意不过瞬息,女孩跌落马下。 “裴熙……”溧阳疾呼,那般远的距离,她碰不到她。 城门打开,白延带着人穿过火墙,将人接了回来。 僵持近乎一月,周军取得胜利,将士们欢呼,士气大振,白延要带兵去追。青衫女子望着他,嗤笑一声:“穷寇莫追,你以为你去追不是送死?” 白延被说得一愣,重新注视面前的女子,缓缓地开口:“你伤好了?” “老娘的伤与你没关系。”青衫女子转身走了,一副很看不起白延的模样。 白延被骂得睁不开眼,牙关一咬,从兴奋中冷静下来,不追了,先去整理伤员,再将将士们尸体拖回来,叛军的尸体直接丢入火中继续烧。 尸体难烧,烧了许久,城墙烧得滚烫,守城的士兵站在城楼上看得心惊胆颤。 成千上万的尸体被焚烧,熏黑了城墙,黑烟染透了白云。 裴琛很快就醒了,她是累的,醒来吃一顿饱饭,身上并无太大的伤口,溧阳给她检查了一遍,总算放心了。 吃过饱饭的裴琛起身就要走,溧阳拉住她,紧紧凝着她的小脸。 “我得回去了,裴铭受伤,他们短时间内不会攻城。眼下,我要回京城,你不能跟着。”裴琛淡笑,抱住她,整个人暂且松了口气,她贴着她的侧脸,心中暖洋洋。 她要做的事情大逆不道,殿下不能跟着。 溧阳不肯,想说话,唇角微张,裴琛堵住她的唇,未开口的话都收了回去。 这人,好生霸道。 裴琛眼中玉影摇曳,蹭了蹭溧阳的脸颊,她悄悄开口:“再过几日就是初八了。” 未及一月,她就赶了回来。 溧阳脸色发红,好似不经意地点点头,裴琛眯着眼笑道:“要不我过了初八再走?” “可以吗?”溧阳抬首,眼眸潋滟春光,温柔至极。 裴琛望着她偷笑,“不可以。” 溧阳睨她一眼,摆出生疏的姿态,转身要走,裴琛不肯了,眼睫轻眨动。她换了裙裳,模样变了,清纯昳丽,眼睫纤长,眨眼间,眼尾挑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弧度,狡黠如兔。 溧阳回望她,下一息腰间被她禁锢,自己竟走不了。 “你怎地那么霸道?” “你不是希望我霸道些吗?” “我、我几时希望你霸道?”溧阳被撩得心口滚烫,目光触及那双眼睫,心中澎湃。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下颚,“裴琛,我比你年长许多。” “那又如何,你是不是又要说那番畜生言论?”裴琛抱着她,神情温柔了些,尤其是紧贴着她的脸,嬉笑怒骂,哪里还有昏迷前与人交战的阴狠之色。 溧阳又气又恼,眉头紧蹙,裴琛却不理会她的恼恨,轻啄她的侧脸,看着那双眼睫无措般轻颤。 她的殿下,年轻时美丽无双。 “我不想走了。” “过了初八再走?” “太晚了,不如带着你一起走?” “又改主意了?” 裴琛无措,轻轻摇首,不能为一己私欲害了殿下。她吻着溧阳,缓缓开口:“我在想,我们不是夫妻了,你怎么与我在一起。” “等除了裴铭再说。”溧阳心跳如雷。 裴琛的唇角辗转落在她的耳后,轻轻一咬,溧阳轻.颤皱眉,“别、别咬。” “你该说轻点。”裴琛玩笑道。 溧阳羞赧,手落在她的腰间,贴着她的小腹,缓声说道:“那、那你轻点。” 裴琛忍不住笑出了声,往日端庄清冷的长公主殿下今日变得格外温柔,听她摆弄了。 她的笑,让溧阳无地自容,心中荡起一圈圈涟漪。 “我明日再走。”裴琛陈陈地看了她一阵,终于下定决心,“这回,京城没有派兵,我知晓陛下害怕我会反。郑州养兵五万一事,想来京城都知晓了。” 朝廷有理,想要处置她们,不是难事。 “你上一份奏疏,举发白延养兵五万,又夸他抵御叛军,忠心可鉴,功过相抵。另郑州城损失惨重,望陛下派兵法增援。” 溧阳点点头,腰间的那只手愈发用力,锢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你这么就将白延卖了。” “我连我自己卖了。”裴琛冷笑。 溧阳不说了,确实,裴琛的狠,连自己都能卖。 “陛下必然会怪罪,倒也无妨,初八这日,我若回不来,青莞会来的。”裴琛声音低沉了几分,想了想,还是松开怀中人,“不等了,我即刻就走,你等我回来。” 溧阳心口一跳,抓住她的手:“不是说明日走吗?” “兵贵神速,拖一日就多一日的危险。”裴琛面露惋惜,白净的小脸上皱成一团。溧阳伸手抚平她的皱眉,扬首吻上她的唇。 裴琛:“……” 第76章 收你 溧阳的主动让裴琛胸口无端生起一股缠绵的浪.潮。 她轻蹙眉头,毫不犹豫地将这个吻加深。 唇角相贴的温柔,溪水从心口中流淌而去,水中甘甜,让人无法忽视。 溧阳胸口剧烈起伏,脸色憋得通红,她不会换气。裴琛笑话她,她也摆不起公主的姿态,睨她一眼,眼中含着笑。 “我等你回来。” 裴琛颔首,眸中涌出几分澄澈的笑意,“守着郑州,他不来攻城,你别去追击,他得了相州邢州。攻不下郑州,势必会北上,到时就与郑州无关。” 溧阳颔首。 裴琛匆匆出门,吩咐点兵,白延吓得又跑了回来,“兄弟,你又要走?” “走啊。”裴琛淡笑,幽深漆黑的眼眸映着白延憨笑的面容,白延被看得脊背发寒,汗毛倒立。 那张脸比起以往更添几分昳丽,白延终于看出几分女儿家的韵味,耐不住对方渗人的眼神,悄悄说道:“你这模样也好生吓人。” “不吓人如何震慑三军呢。”裴琛玩笑,面色冷冽。 说话的间门隙里,兵队集结,裴琛翻身上马,白延抬首望着她,瞬息间门,他发觉裴琛生来就是如此耀眼,武功才谋都是顶尖的,该是一生夺目。 他抬手揖礼,心中叹服。 溧阳站于门前,抬首凝视,深深不舍,目光如水,轻轻从她身上滑过,最后,落寞地垂下。 裴琛打马就走了,此时背影映着天光,光彩夺目。 郑州城内恢复寂静,城外火光冲天,一直烧,从天亮烧到天黑,又从天黑烧到天亮。 满地尸骨化为一摊灰烬,什么都没有留下。 顾夫人久等女儿不回,意识到哪里不对劲,打马迅速回京。 她回京,城门紧闭,她抬首,报出名姓,城门这才打开,距离她出城,已有半月了。 裴琛失踪了半月,若是快马加鞭,一来一回,足以跑去郑州再回来。 过城门,城门立即紧闭,她刚入城,外面响起了声音。 “我是郑州的信使,还请开门。” 城门之上的守将没开门,反而细细盘问对方,一问一答间门,顾夫人下马站在一侧。 两队不知说了什么,城门之上没了声音。她觉得奇怪,忽见有人打开了城门,一队兵马冲了进来,黑面裹着脸,看不见面容。 她震惊,队伍很长,城门下的兵士感觉不对,上前盘问,来不及说话就被一刀割喉。 她就站在城门下,无人在意,甚至看到她就像没有看到一般,故意不杀她。 春日的天气分明那样暖,阳光那般炙热,她却感觉到了凉意入骨。 城门下的厮杀快速结束了,城门再度关上,尸体被抬走,地面很快恢复干净,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顾夫人感觉有什么在喉咙间门翻涌,她终于伸手握住马鞭,翻身上马,勒住缰绳,朝城门上看了一眼,马蹄嘶鸣。 入宫。 马踏飞燕,一路疾驰,不见百姓,便见满地尸骨,冷意从心口开始蔓延四肢百骸,她麻木地往宫门而去。 牌楼下躺了数具尸体,是巡防营的身体,至宫门处,尸横遍野,她如入无人之境。 禁卫军们缴械站在宫道上,速度之快,让人咋舌。 元辰忽而冲了出来,顾夫人转头看向她。元辰一袭铠甲,身上染血,话到了唇齿之间门,她又咽了回去。 从她进城到此刻,两个时辰,京城易主了。 她猛地反应过来,背后冷汗叠出,她问元辰:“你们筹谋多久了?” 元辰垂眸,不言语。 “短短两个时辰,城门至宫门口,尸横遍野,你们好生厉害。”顾夫人面上激动道,“食君俸禄,如此行事,可对得起你的良心。” 元辰被骂得抬不起头,顾夫人推开她,踏上垂龙道,拼命朝大殿跑去。 大殿外,宫娥内侍瑟缩在角落里,丹陛前空荡荡,几位朝臣被捆住,口中骂骂咧咧,他们见到顾夫人,大喊一声夫人快走。 他们还不知今日发生宫变之人是她的女儿。 顾夫人嗤笑一声,越过他们,迈过门槛,冰冷的大殿空荡荡,明昭的咳嗽声让她猛地止步。 裴琛解开黑面,长身玉立,手中没有兵器,同时,她望向了顾夫人。 顾夫人面色僵硬,越过裴琛,快速走到明昭面前,明昭望着她,“你也参与其中?” “我说没有,你信吗?”顾夫人愧疚极了,望着病弱的帝王,几乎抬不起头来。 明昭有些意外,心口激荡,冷冷地望着她:“你没有参与,但是你知道,对吗?那日池畔你便知道,却不告诉朕?她假死糊弄朕,领着步军谋反,冲入宫中,挟持朕,这就是你养大的女儿?” “陛下,不止步军,除了您的殿前司,侍卫司也在其中。”裴琛笑得坦然,“您的殿前司正在赶来的路上。你的殿前司指挥使已被我杀了。” “放肆。”明昭拍案怒喝,“朕与太后宠着你,养着你,竟养出一只白眼狼。” 裴琛走近几步,顾夫人呵斥:“别靠过来。” 她害怕裴琛会一刀杀了明昭。 裴琛被骂得后退两步,思索道:“您放心,我不会毁了大周,我要的是您退位罢了。” “溧阳在何处?”明昭皱眉,扫视殿内一圈,不见溧阳,裴琛目光从容冷静,忍不住说道:“她不在京城,还在郑州御敌呢。陛下防我不派援兵,却没想到我压根就不会兵围京城,釜底抽薪,直入宫门。” 明昭气得浑身发颤,顾夫人说一声:“你别说话,想做什么做什么去,我送陛下回寝殿休息。” “不成。”裴琛摇首。 顾夫人当真怒了,质问裴琛:“你到底要怎么样?” “还请陛下下旨,殿前司指挥使谋逆,臣带兵救驾。陛下病中,令溧阳公主殿下回京监国。”裴琛寸步不让,直视龙颜。 顾夫人扶额,明昭冷笑,“你做梦,杀了朕,朕也不会随了你的心愿。” 裴琛上前一步,腰间门拔出匕首,几步冲上来,顾夫人却挡在中间门,横眉冷对,“出去。” “您二人感情这么好,不如就送您二人回寝宫休息,我请太后来下懿旨也是一样的。”裴琛把玩着陛下,笑得玩世不恭,匕首却在顾夫人面前晃了晃,寒光射.进顾夫人的眼中,“我给您些时日,倘若不成,我会……” “你答应过我的。”顾夫人脸色难看极了,出声打断她的话,耐着性子规劝:“你刚入宫,她正生气,你给我些时日,请太后来住持大局。” “顾上雪,你让开,朕看看她敢不敢弑君。”明昭震怒,死死凝着裴琛,“你最好杀了朕。” 裴琛勾了唇角:“陛下不要以为我不敢,我走到今日的地步还会祈求你的原谅吗?我可以杀了八公主,您好好想想。” “你杀尽皇室人,朕也不会与你低头。”明昭厉声拒绝。 “您放心,除了您的血脉外,其他人我都不会碰。”裴琛将匕首放在母亲手中,悄悄说道:“我给您个机会,给姨母报仇。” 话音落地,明昭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顾夫人身上。 “孽障。”顾夫人拂开裴琛的手,打落匕首,回身看着明昭:“你若不想再造杀戮,就让殿前司安静下来。叛军若是知晓京城内讧,他们必会杀入京城。” “你在威胁朕。”明昭语气冷冽。 “不是威胁你,是让你自己掂量清楚。”顾夫人回望着她。 两人罕见地四目相接,顾夫人沉默,明昭在她的注视下思虑。 京城乱了,外界知晓,大周国都不宁,损失最大的是朝廷。 这一刻,她想的不是保全自己的皇位,而是如何保住大周江山。 明昭开始恍惚,裴琛静静等候,顾夫人始终拦在二人中间门,寸步不让。 良久后,明昭看向自己坐了多年的龙椅,她太过骄傲,以至于落至今日的局面。 她望向裴琛,“朕顾及大周江山,你呢?” “陛下是天子,顾虑良多。我只是个奸佞,只顾全自己。奸佞容易,天子难为。”裴琛淡笑。 明昭咀嚼最后八个字‘奸佞容易,天子难为’,骤然回神,她败在自己是天子,顾虑太多,而裴琛只为了自己。 她闭上眼睛,徐徐平复自己的心情,“召中书令。” 裴琛朝外挥挥手,中书令就在外间门跪着呢。 元辰闻讯给中书令松绑,中书令是一老者,年过五十,两鬓斑白,松绑后,怒骂元辰奸佞。 元辰恍若未闻,提着他的领口将人丢进大殿,默默退出去。中书令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裴铭面前就要骂人,明昭开口:“中书令,拟旨。” “陛下、陛下。”中书令脚下一晃,转身朝明昭跪下,“陛下,不可向奸佞低头。” 明昭心里苦涩,面上配合裴琛,言道:“殿前司指挥使意图谋反,幸得步军察觉,着……” 殿内寂静无声。 中书令险些跪不住了,昂首看着圣颜,明昭继续说道:“朕念及过往,不牵连家人,此事作罢。中书令,另拟旨召溧阳公主回京。” 裴琛挑眉,淡淡睨了中书令一眼,中书令落下几滴泪,“陛下,不可不可啊,指挥使忠君,岂可担上奸佞的名声。 “中书令,陛下有旨,你敢抗旨?”顾夫人出言提醒,“快去拟旨。” “永安侯太夫人,你谋逆篡位,可曾对得起先帝与太后娘娘。”中书令板着脸怒斥帮他的顾夫人,顾夫人扶额,中书令破口大骂,“枉夫人苦读圣贤书,受先帝恩惠,如今竟行悖逆之事,本官宁死不与你等同流合污。” 裴琛眨了眨眼,露出几分笑容,捡起地上的匕首,顾夫人速度极快,按住她的手,对外唤道:“唤秦子义过来。” 秦子义今日不当值,免于一难。 话音落地,元辰立即派人去请,殿内的中书令不肯奉诏。明昭自己写诏书,自己按下玉玺,诏书丢给裴琛,“你满意了。” “不满意,陛下何时写退位诏书,臣何时满意。”裴琛握着诏书,转身离去。 临走前,一掌劈晕了中书令,与明昭说道:“陛下若不立新的中书令,只怕他的小命不保。” 她去中书传旨,明昭气得浑身颤抖,看了眼身侧的人,身侧的人慢慢开口:“你可曾想过寿安宫里的那位可曾知情?” “太后、太后怎么会知情。”明昭不信,太后素来不管事,大多时候都爱养生,储君一事,未作定夺,太后不会兴兵。 顾夫人笑了,怜悯地望着她:“你以为大周是你的吗?你不过是先帝的一颗棋子罢了,如今,裴琛溧阳都是太后手中的棋子。忙忙碌碌,勾心斗角,都是为大周卖命。太后才是大周的主人。” “你在春休先生处长大,她该教你如何为君,可曾教你做大周的主人?” 先帝当年收养明昭,将她放在春休先生处,春休先生是一博学的女官,明昭自小便知自己将来贵不可言。 春休先生所教爱民敬民。 明昭望着顾夫人,“你们都知晓,合力瞒着朕?” “我知晓罢了,却不是主谋。两个时辰内,裴琛从城门打到宫门口,势如破竹,没有太后帮助,她能成功吗?明昭,当你决意偏袒之际,太后便决定放弃你了。”顾夫人叹气,她知晓自己姑母的性子,认定的事情,闹翻天也要做到。 溧阳在郑州的政绩有目共睹,也正合了姑母的心意。 明昭恍然大悟,“朕确实是一颗棋子。” 谁不是棋子,甘愿为大周卖命。她能做的都做了,依旧不能让太后满意。 顾夫人不忍,劝说一句:“太后不满的唯有你的私心。” “谁没有私心?你没有?顾上雪,若不是你知情不报,裴琛与太后有机会吗?”明昭回过神来,她与眼前人纠缠二十年,谁是谁非早已说不清楚,但她的再度背叛,让自己寒心。 她爱得深,不求回报,却在顾上雪怨恨中变得面目全非。 这段感情,她付出太多。她笑了笑,站起身,“顾上雪,你也有私心的。” “对,我是有私心的,因此,我没有说你错了。同样,你也不能说我错了,人若无私心,岂非圣贤。”顾上雪眼里带着光,站在令人生寒的大殿内,几乎透不过气。 明昭气馁,顾夫人伸手抱住她,“明昭,你已经输了,我也没有赢。” 多年来,两人第一回亲密接触,明昭鼻尖酸涩,卸下帝王的尊严,她感受到了许多年前才会有的暖心。 明昭没有哭,很快推开她,朝外走去。 元辰站在殿门口,朝帝王揖礼,帝王看着她,问道:“朕很久前就注意你了,但朕惜才,未曾动你。” 三军合并那回,元辰使裴家枪伤人的那回,她什么都知道。 元辰垂眸,不敢言语。明昭冷笑,“早知如此,朕该杀了你。” “谢陛下不杀之恩。”元辰惶恐地闭上眼睛,她害怕,常人都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明昭没有动,深吸了一口气,克制自己的怒气,道:“你庆幸你只是一个女孩子。” 倘若是男儿,那日,朕就杀了你。 元辰吓得跪了下来,没有回话,姿态摆得很低。 明昭没有再看她,抬脚就走。地上的元辰透了口气,忙起来跟上。 明昭知晓她是监视自己的人,已然不在乎了,没有龙辇,她便走去寿安宫。 此时,裴琛在寿安宫内复命。太后潇洒极了,吃了暖室里培育的西瓜,分了一块给裴琛,打量着她的红裙,接连夸赞长得好。 “你像极了你娘年轻的时候,但你娘规矩多,不如你活泼可爱。” “你娘被先帝教导得懂规矩知礼仪,我觉得那些没什么用,倒不如自在些。你姨娘随我,不拘小节。但她的脑子不随我,啧啧啧,笨了些。遇人不淑,一条道走到黑,小命都折腾没了。啧啧啧,西瓜甜不甜。” 裴琛汗颜,在太后热情地邀请中咬了一口西瓜,绵绵甜味,她点点头,太后大方地让人去摘个大的送给她。 “姑祖母,说正事呢。”裴琛搁下西瓜,“圣旨已发出,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玉玺在何处?” “殿上。” 太后认真说道:“接下来,你莫要管了,好好养病,也不必出城,等溧阳归来。我会让百官去迎溧阳,但是,裴琛已死了,你该用什么样的面目见人?这是其一,其二,整合三军,自然归你统领。其三,陛下退位后,你少不得担上奸佞之名。” “所有的恶名都归于我,我若再想全身而退,天下人也不会放过我的。我回不去裴府,回不去公主府,我找间门客栈住?”裴琛失笑,今日的局面是自己所求,怨天怨地都是浪费时间门,不如想想日后的事情。 软禁陛下不是长久之计,该让陛下退位才是真的。 太后颔首:“你明白就好,你想不想将溧阳彻底摘干净?” “怎么摘?”裴琛好奇。 “立二公主为太女,溧阳拨乱反正。”太后坏笑道。 裴琛翻了白眼,“您这是唯恐天下不乱,玩弄天下人,等殿下归来,再行论断,这几日辛苦您了,三公主呢?” “去城外了,明日才回。五公主在吏部当差,这个时候多半也闻讯赶来的。”太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女孩,忽而开口:“你与溧阳如何善了?” 裴琛被问得心口一跳,“做不做夫妻都是一样的,我管着京城治安,她做陛下,甚好。” 太后迟疑,做不做夫妻都是一样的,话虽如此,只不过,你甘心吗? 她没有问,明昭来了。裴琛退下,抱着大西瓜走出殿,与明昭行礼。明昭望着她,“果然,你与太后一体。” “我们都是一样,棋子罢了。”裴琛苦笑一句。 明昭说道:“可你甘之如饴。裴琛,你以女子身份闯入京畿,你与溧阳的缘分也断了。” “我做将军护山河,她做陛下保万民。” 明昭眼眸微动,“朕以为你会做皇帝。” “陛下以为是您的想法,我想做的不过很简单。”裴琛抱着西瓜揖礼,举止不雅,抱着西瓜的右手上染着一滴血,红得耀眼。 明昭抬脚入殿。 殿内的太后终于坐了起来,面露尴尬,“陛下来了。” “太后娘娘装病装得颇为辛苦。”明昭负手而立,站在门口,挡住天光,太后逆着光看向她。 “是挺辛苦的,你们的事情,我不参与。”太后将锅丢给了裴琛,“我不想参与,都是我的晚辈,手心手背都是肉,帮谁都不合适,我这么公正,你们自己处理。” 明昭冷笑,“裴琛如何进城的?” “听说杀进来的。” “她不过几千人,如何在两个时辰内杀进来的?” 太后望向屋顶,明昭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您看屋顶做什么,宫内大乱,中书令险些以死明志,朝廷不像朝廷,禁卫军内斗,您对得起先帝吗?” “我对不起先帝、对不起你、对不起大周,还有谁、我都对不起,你可满意了。”太后他再度躺平了,躺下来摇着躺椅,“明昭,我对你很满意,但是你的储君,我很不满意。我有一万种办法让你改变心意,小八长得好好的,我没有动手。我想让你看看,我选的储君与你选的储君,究竟谁强有些。” “小八才九岁,溧阳二十岁,如何比较?就算比,也该等小八长大了再比。”明昭怒火冲天。 “我活不了十年,看不到未来,你与溧阳比,你还是败了。”太后实话说道。 ‘你还是败了’一句戳中明昭的心,明昭险些站不住,心如刀割,“您为了自己的想法,闹得京城不宁,触及大周朝纲,您这个太后可真称职。” 太后被说得老脸以后,捂住脸说道:“想说什么一次性说完,我确实对不住你,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又不会干涉。” “你行事如此儿戏。”明昭险些偷不过气,脑中无数情绪翻涌,险些毁了她一贯的理智。 她说:“朕不会妥协的。” 太后闭上眼睛不看了,不会妥协就不妥协,找我说有什么用呢。 明昭拂袖而去。 元辰贴心地跟着,回到寝殿,顾夫人坐在她的坐榻上,眉眼如初。 明昭望着她,“出去。” 顾夫人看向元辰:“出去。” 元辰不敢得罪两位祖宗,揖礼退下。 明昭不满,望着顾上雪:“朕让你出去。” “你也可以出去。”顾夫人不予理会。 明昭气得心口疼,肺腑都快炸了,偏偏眼前人无动于衷,她努力解释一句:“这是朕的寝宫,还请顾夫人自重。” “你的寝宫?你不过是一棋子罢了。”顾夫人挑眉,端起一侧宫娥为她沏好的春茶,拨了拨茶盖,慢悠悠开口:“都是棋子,也没什么可高贵的。眼下,你是陛下,再过些时日,你就不是陛下了。” “顾上雪,你要做什么?”明昭语塞,当真不知该用什么话来能赶走眼前人。 顾夫人不回答,浅浅饮了口茶,茶香四溢,明昭忍无可忍地夺走她手中的茶盏,“顾上雪,你要做什么?” “他们说,我代天下人收了你,便不是错。”顾夫人抬眸,眼中映着明昭气恨的面容,精致的龙袍上绣着九爪金龙,她望着金龙,“我觉得她说得对,我确实可以收了你。” “你收我?朕是天子。”明昭发笑,怒气丝毫不减。 “对,我收了你,你做我的夫人。” 明昭震怒。 第77章 踏亲 圣旨下达,宫门紧闭,步军守住各处宫门,严禁出入,朝堂内外,风云涌动。 五公主明卿策马至宫门处,勒住缰绳,宫阙深深,宫门关得严紧,不见任何一人。她好奇,上前扣门,门缝里传来赵康意的声音。 “五殿下,陛下有旨,宫门紧闭,不准任何人进出。” “赵副指挥使,究竟发生何事?”五公主心急如焚。 赵康意打着马虎眼,“属下也不知,陛下旨意,属下遵从,其余一概不知。” 门都不肯开,可见事态严重。五公主翻身上马,回衙门询问知情人士。 中书令苏秦入宫,未曾出来,下属们依旧急得满地打转。城门下血腥一战,消息灵通的府邸都关上了家里的府门,消息慢者还在让人四处打听。 皇甫仪得到消息后,站在书房内笑了笑,狠狠一拍桌,事情成功一半。 此时,裴琛策马出京,战事未曾结束,她必须回去收拾战局。 回到营地里,将士们苦等多日,敌军逃得逃,散得散,已成一盘散沙。等到主将归来,将士们士气高涨,回守郑州。 郑州之外的敌军才是最可怕的,眼下,调京畿守备军戍守京城等地,严防叛军再度归来。 郑州驻军赶往郑州,裴琛孤身回到京城。 从始至终,她与太后之间都没有想过用郑州兵马围住京城。 虚晃一招,陛下便信了。 裴府不能回,公主府不能去,她只能随意找了间客栈住下。 梳洗一番后,内侍来了,太后令她入宫。 离开三日,宫门紧闭三日,今日清晨才开,朝会上不见陛下,太后临朝,遭到帝党一派反对。 明昭为帝多年,帝党一排人数颇多,如今不见陛下,群臣起疑。 裴琛换了衣裳,匆匆入宫,大殿之上,吵得不可开交。三公主不见陛下,隐有不满。 裴琛带刀入大殿,殿门轰隆一声关上,众臣的声音戛然而止,回身去看,却见一纤细女子站在殿门口,腰间长剑尤为明显。 “你是何人?” “你怎敢带刀入殿,你眼中可还有陛下?” 裴琛放慢脚步,刀在手中打着转,步态悠然,她看着众臣青紫交加的神色,淡然道:“你们不服气我带刀入殿,便叫人来拿我,怎么,你们拿我没有办法,光用嘴来喊吗?” “我是谁,你们不用管。我有一事告诉你们,禁卫军由我统领,你们可以喊我一声裴统领。不服气者,站出来,我会让你服气。不要生气,因为、你们生气也无济于事。” 裴琛笑吟吟地站在人前,手中把玩着刀,一副玩世不恭的神色。 太后坐在殿上,不言不语,三公主与五公主对视一眼后,三公主上前质问:“你是裴家的人,哪个裴家?” “三公主,你管得有些多了。”裴琛步至她面前悠悠一笑,故意压低声音:“你若不想说出欧阳玉代兄娶妻的事情,便闭上嘴巴。” 三公主脸色大变,紧紧地闭上嘴巴,站在她身后的五公主忽而开声:“孤瞧你有些像大驸马裴琛,你是京城裴家的人?” “算是,又不算是,我与招摇将军般是个孤儿。”裴琛将刀鞘至于五公主的脖颈上,众人倒吸一口气。五公主脸色煞白,三公主想拦,被裴琛一个眼神震慑,裴琛俯在五公主耳畔开口:“明蓁在你府上的时候,你们夜间做些什么?” “你、无耻。”五公主羞红了脸。 裴琛笑了,“无耻啊,你二人不无耻吗?” “你……”五公主被气得说不出一句话,直勾勾地瞪着面前不知羞耻的女子。 裴琛笑意清浅,解决两位皇室公主,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梭巡,最后落在林新之身上。林新之忙后退一步,惊恐下踩到了同僚的脚背,同僚本就害怕,登时叫了起来。 众人看过去,两人站在了一起,林新之不敢抬首。 “各位,谁还不满?”裴琛再度提问,长臂一挥,拔出手中的刀,“谁、不满?”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殿被她控制,禁卫军被她一人掌控,聪明者都闭上了嘴巴,莫说反对,话都说不出来。 言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言语。 胆大者刚要出言反对,裴琛的刀已到他的脖子上。撞墙死谏者不多,谁不怕死,谁不顾念家人。 裴琛一柄刀震慑满朝文武,太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女孩,论魄力论手段,无人能及,先帝在世,也不敢用刀用兵吓唬百官。 以战止战,以刀止戈。 众人胆颤不敢言语,裴琛至太后跟前跪下,“太后娘娘。” “陛下病了,令溧阳公主殿下监国,我先顶几天,大事自己处理,小事倒可来寻我。”太后笑道。 裴琛皱眉,提醒道:“您说反了,小事自己处理,大事可寻您。” “都一样都一样。”太后怜爱地看向众人,“你们爱护陛下的心,我明白,等陛下病愈,自然可以见到。三公主五公主,你们思念母亲,不如去寝殿给陛下请安,也好让群臣明白,我没有软禁陛下。” 两位公主遵旨,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几分不对劲。 陌生女孩是谁? 太后又说:“说大事,叛军如何?裴统领,你剿灭叛军,当记一功。你说说战事。” 裴琛站起身,面向众人,“在各位享受之际,我领兵四万于北道河前剿灭叛军七万。他们来时八万余人,其余者逃回相州。郑州与叛军交战,战局焦灼,各位对陛下对大周忠心,不如各位商议一二,选出几人领兵支援郑州,如何?” “我等都是文臣,不懂行军。” “郑州大胜,叛军不敌,不需支援。” “郑州驻军三万,指挥使养兵五万,违反规制,有谋逆之嫌。此次对战中,郑州指挥使英勇善战,阻击叛军,功过相抵。如今的郑州驻军死伤过半,正需支援,怎么会不需支援呢。”裴琛站在群臣之中,舌灿莲花,“各位不懂战局,信口雌黄,休要胡言乱语。” 厉声呵斥,众人畏惧,皆不敢言语。前方战报,统帅坑杀叛军两万,火烧敌营,活活烧死叛军几万将士,手段狠辣。 谁都想不到统帅竟然是一个瘦弱的小姑娘,面色苍白。 太后沉吟半晌,终于怜悯般开口:“调京畿守备军三万前往郑州支援。” 一言说出,众人附和,哪里还敢说不,裴琛的刀就在眼前,在头顶上晃荡。 散朝后,两位公主立即前往陛下寝殿。 寝殿前,一队禁卫军守在门口,两人对视一眼,三公主后退半步,五公主提了一口气。 “太后软禁陛下了。”五公主慌了。 “五公主慎言,怎么会是软禁呢,陛下病了,两位公主可自由出入。”裴琛踱步而来。 三公主斜睨一眼,忽而开口:“大姐夫,你怎么是个女人?” “大姐夫?”五公主睁大了眼睛,上瞅瞅,下看看,凑到裴琛面前拿眼睛拼命打量,“你是大姐夫?” 裴琛被看得不耐,侧身避开打量,“你二人休要套近乎,我怎地就是你们大姐夫了。” “你不是大姐夫是谁?”三公主压低声音,眸色一冷,“你以为你换了身衣裳,我就不认识了吗?你若不是大姐夫,何至于为大姐姐这么拼命?” 五公主点点头,“你的眉眼和大姐夫一样,不是大姐夫又是谁。” 裴琛睨了两人,抬脚进入寝殿,两位公主巴巴地跟上。 殿门口的宫娥内侍忙点头行礼,裴琛跨过门槛,殿内传来啪地一声,似乎是碗瓷摔碎了。 “顾上雪,你有完没完,朕说了不喝不喝。” 门口的五公主脚下一颤,慌张地扶住三公主的手臂,“三姐姐,陛下是病了吗?” 听听这等中气十足的声音,哪里像是病了。 本该肃然惶恐的气氛莫名透着些趣味。两位公主默默后退一步,裴琛转过身子看向两人:“两位殿下,你们不进去了吗?” 三公主年长,多些经验,果断后退一步,“不进去了。” 五公主急了,“这回见不到陛下,如何向臣下交代。” “光这等声音,你觉得如何交代?”三公主吞咽口水,悄悄看向‘大姐夫’,心中了然。 五公主不肯走,死死拉着三公主,两人推推搡搡,里面的人突然走了出来。顾夫人脚步一顿,襟口微开,袖口扯出褶皱,整个人也可用‘衣衫不整’来形容。 裴琛捂住眼睛不去看,三公主转过身子,五公主呆呆地看了一眼,不忘乖巧地喊了一声姨娘。 顾夫人手中端着空药碗,扫了三人一眼,恍若无人般淡然离开。 三公主咋舌,“这是软禁吗?分明是美人窝。” 五公主脑子反应慢了些,拉着她的手问:“三姐姐,怎么就是美人窝了。” 裴琛不耐烦:“去不去?” “不去。”三公主果断拒绝,“陛下安好,做女儿的也放心了,大姐夫,等大姐姐回来的时候,您记得替我问好。” 她不肯进去,转过身子就走,五公主见状也缩了缩脖子,跑得比兔子还快。 裴琛浅笑,自己也退出寝殿,此时不宜进去。 顾夫人去而复返,换了一身青色裙裳,气质微变,清爽宜人。裴琛眼皮轻跳,学着三公主般后退两步,顾夫人见状冷嘲热讽,“你连皇帝都敢换,还怕我这个妇人?” “您这个妇人抵得上千军万马。”裴琛玩笑道。 顾夫人眉梢一扬,撸起袖口就要去揪孽障的耳朵,裴琛提起裙摆就跑了,跑了几步,又回头与顾夫人说话:“阿娘,若有人求见陛下,望您周旋一二。” “我将你周旋到牢里吃几天牢饭。”顾夫人长吁短叹。 裴琛嬉笑着离开。 顾夫人站在丹陛上,神色寂寥,天气明媚,却叫人心口憋得厉害。 姑母说得对,江山代有才人出,她们老了。 回到殿内,明昭躺于榻上,地上都是碎片,她小心地走过去,站在榻前,“明昭,我们去踏青。” “你觉得废帝可以出宫去玩?”明昭嘲讽。 顾夫人认真思索这个不合理的请求,想起裴琛撒欢离开的背影,道:“我们可以试试。” “不去。”明昭背对着顾上雪,语气不快。 顾夫人哪里是好性子的人,上前拉开碍事的被衾,一股脑地扯落地上,床上的人更是拿她没有办法。 “顾上雪,你究竟想怎么样?” “出宫去玩。” “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你女儿软禁朕,朕和你出去玩?” “你当你自己脑子有问题就行了。” 明昭:“……”分明有病的是你自己。 顾夫人犯难了,思索须臾,开始不厚道地说道:“你不去,我领着小八去,你说,她会不会害怕?” “你讲不讲道理?”明昭坐起来与她对视,试图从她猖狂的神色中找出一丝破绽,“你恨朕,大可不必留下。” 顾夫人的神色与方才裴琛的神色一般无二,嘴角勾着笑,整个人偏于玩味。明昭没拿她没有办法,她反而上前主动整理明昭的衣裳,“我也想走,可你女婿让我留下盯着你,你若自尽死了,溧阳名不正言不顺,不好。” “你……”明昭被说得哑口无言,“你一张嘴能气死人,朕不想与你说话。” “晚了,你已是被囚禁的废帝,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你去不去玩?”顾夫人忽而用力,捏住她的下颚,“不去,我领着小八走了。” 明昭竟毫无办法,遇到无赖,你也不能无赖地咬回去。 “去哪里?” “踏青,打猎。” “你我多大了,打不动了。”明昭吐槽。 “你去就行了,怎么那么多话。”顾夫人不耐烦。 春末山中春意盎然,绿树成荫,时有行人路过,三三两两,妇人挎着篮去踩野菜,汉子背着弓去打猎。文人雅士结伴来山中作诗,衣袂飘然。 明昭走至半山腰,累得靠着树休息,顾夫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又是嘲讽:“才走了一半就走不动了,平日里沉迷享受。” 明昭不听,眼神都不给她。顾夫人问:“可要我拿根绳子牵着你?” “你当朕是狗吗?”明昭忍无可忍,“你态度能不能好一些?” “你这么弱,浪费我的好态度。”顾夫人摆摆手,做出一副‘你弱你受委屈’的姿态。 明昭本就没有力气了,这么一气,登时更走不动路了。 两人在原地站了良久,明昭不肯走,想歇一歇,顾夫人不肯,催驴干活一般使劲催。 明昭视作耳旁风,定力很好,恨不得往耳朵里塞上棉絮。 第78章 决绝 爬至山顶,已是下午,侍卫们埋锅造饭,山顶的景色很美,一览众山小。 明昭寻了一块石头坐着,眺看远处,难得走出宫门,身心都感觉有了些变化,她呼吸着自由的气息,未及两个深呼吸,有人站在她的面前。 “你要喝水吗?” “你爬了这么久,你喝水了吗?” 顾夫人闻言将水袋收了回来,自己一口喝完了,明昭不得体般翻了翻眼睛,“顾上雪,你女儿篡位弄不死朕,朕会被你活活气死。朕上辈子定欠了你们母女一人许多债。” “多半我一人都是你的情人,这辈子来讨债。”顾夫人认认真真地回了一句。 明昭眨了眨眼睛,“朕上辈子眼睛瞎了。” “你这辈子眼睛也没好到哪里去。”顾夫人不忘捅刀。 春景美丽,山顶风光无限好,奈何人不好。明昭背过身去,不愿再同顾上雪讲任何一句话。 顾夫人暂时放过她,自己去看看侍卫做饭,指点一一后,带着新的水袋回去,将水丢给明昭。 水到手,明昭不会与自己过不去,喝了一半放在石头上,抬首眺望,一侧的人说道:“你喜欢这样的山水吗?” “朕不做皇帝也是太上皇,岂会与你四处走动。”明昭冷笑,“顾上雪,你说得对,我们这辈子注定不能活着在一起,你背叛朕两回。” 顾夫人罕见地沉默,转身走了。 明昭诧异,扭头看向那人,阳光落在她的身上,温馨美好,偏偏又那么落寞。 午饭做好的时候已是黄昏,简单吃过饭,众人休息,不时有百姓路过,扭头看众人一眼,又默默离开。 休息片刻,下山回城。 上山容易下山难,明昭体力不济,半路跌了两回,裙摆被勾破了,袖口被扎了个洞,好不狼狈。 好在顾夫人没有逮着机会嘲讽,配合她走走停停,下山时,天色已黑,侍卫点灯夜行。 一路上畅通无阻,至寝殿,裴琛端坐在殿内,直勾勾地看着两人。 “两位闲情雅致竟去踏青,让我好等啊。”裴琛含笑,面容阴冷,手中把玩着玉玺,明昭看得心跳加快,“那是玉玺,并非玩物。” “我喜欢它,它就是玉玺,我不喜欢它,它就是玩物。”裴琛看着两人一道回来,莫名觉得局好像解开了,她不免笑了。 这一笑,令明昭觉得刺眼,猖狂得意,与她娘一般无一。明昭狠狠睨了一眼顾上雪。 顾上雪无辜躺灾,整个人都懵了,“你瞪我做什么,又不是我囚君篡位。” “你养的好女儿。”明昭低斥一声。 顾夫人笑了,“你说得好听,她为了谁,不是为了你女儿?五十步笑百步,你好意思?” 说完明昭,顾夫人淡然地望着女孩,女孩神色冷静,眼中带着冷,叫人感觉害怕。她盯着女孩,“你来做什么?” 裴琛每一回过来,她都感觉害怕。裴琛的狠,让她这个做母亲的也是胆颤心惊。 裴琛慢慢地笑了,眉眼弯弯,“你不喊孽障,我反而有几分不自然。” “真是孽障。”顾夫人气笑了,推着明昭入内寝,远离孽障。 裴琛拦住明昭,神色变幻几分,她走到帝王的面前,说:“陛下,还有一道旨意希望您考虑下。” “你做梦。”明昭是帝王,被臣下一再压制,再好的脾气也控制不住。现在,她想一刀捅杀了眼前人,一切都会归于平静。 她深吸一口气,回身望着顾上雪,顾上雪同样也在思考。 裴琛说道:“您不答应,我日日都会来,今日出宫一事,还望两位慎重考虑,宫外很不安全。” 一句话剥夺两人出宫的自由,顾夫人脸色有些苍白,明昭拂袖进入内殿。 眼前的裴琛,隐隐带着一股戾气,似从地狱归来。顾夫人看着女儿,分明是干干净净的面容,却叫人看不明白。她没有心思与女儿开玩笑,压制自己心口翻涌的情绪,“你该等溧阳归来。” 裴琛冷笑,眼神拒绝:“晚了。” “你为她将自己的名声搞臭了,捧她上位,你不怕她为了自己的母亲反过头来杀你?”顾夫人心有余悸。 “那又如何,且不说她不会。就算她会,我也心甘情愿。”裴琛看母亲强自忍耐的模样,心中涌起几分愧疚,但骑虎难下,眼下不是论亲情的时刻。 顾夫人嗤笑一声:“恋爱脑。” 裴琛不在意,上一世十多年里她的生活中唯有殿下。殿下死后,无数场景里,她都还在想倘若殿下为君,她们的将来是不是就会变了。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刀山火海,也该闯一闯才是。 “阿娘,您未曾经历过。”裴琛的声音沙哑,“我每日都会来,您告诉陛下,八公主在我手中,到了最后时刻,我不介意我的手上染上鲜血。” “裴琛。”顾夫人听得心惊,忍不住抬脚拦在她的身前,“你给我几日,我慢慢劝她。莫要再造杀戮,你的身子本就不好。” 裴琛勉强笑了,“等您。您放心,我不动手,也不会让旁人动手的。” “好,我信你的能力。”顾夫人怜爱地抬手摸摸女儿的脸颊,眼眶微红。裴琛反握住她的手,“阿娘,裴琛死了,不会让裴家名声受辱。” “好。”顾夫人忍不住掉了眼泪,她心疼女儿做的一切,倘若为了自己,千人恨万人骂,倒也值得。 可惜为了旁人。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者不在少数。她却不是为了自己,那么多骂声,该如何承担。 裴琛淡笑,攥住顾夫人的手,“您去陪陛下,我要的是让殿下名正言顺地问鼎,除此外,我什么都可以不计较。” “你的命,你也不计较吗?”顾夫人心疼得不行。 裴琛说:“不计较。就像姨娘为了陛下。” 顾夫人眼泪肆意留下,当年事再度涌入脑海,她愧疚又无能为力。但眼前不同 ,眼前的局势,她还可以改变。 “你等我几日。” “我等您。” 裴琛来到寿安宫,太后没空见她,一群老臣吵着要辞官,唠唠叨叨半天,太后一挥手,都回家种红薯。 老臣们洒泪离开,临走前不忘看向角落里玩着刀的裴琛,裴琛朝他们笑了笑。他们恨得咬牙切齿,裴琛笑得天真无邪。 裴琛在宫中四处走动,拿着刀,一袭红裙,被宫人们视作诡魅,三位小公主被禁足不准出殿门,她便没了玩伴,走走停停。 最后出宫去住客栈了。 出宫的路不太平,因为她一人,蛰伏在暗中的刺客倾巢而出,只她还没出手,暗中跟着她的断情绝义已拔剑而出。 她就坐在马上看着,断情功夫精进许多,刀法凌厉。 既然有人在,她也没有必要留下,握着缰绳哒哒离开。 回到客栈,推门而进,寒风凌厉,一刀劈来。 要她死的人太多了。她闪身避开,刺客夺们而出,她没动,元辰冲上前。 原来她身后的尾巴很多。 元辰解决了刺客,心有余悸,“您睡什么客栈,去宫里住不好吗?您作何不回家。” 家?那是裴琛的家,裴琛都死了,家自然就没了。 元辰低头擦着刀,裴琛拍拍她的肩膀,“带你去买糖吃。” “我不吃糖了。”元辰嘿嘿一笑,“断情给我买了许多,可好吃呢。” 裴琛皱眉,多问一句:“闵棠呢?” “在宫里,成了七公主教习师父,没空呢。”元辰笑得纯澈,“您说我这回能不能升官?” “能,肯定能。”裴琛笑了,曾几何时,她也像元辰一般努力活着,梦想着加官进爵,梦想着与心爱之人白头偕老。 可惜,终究是曾经。 客栈不能住了,裴琛收拾行李入宫住进了清凉殿。 清凉殿内处处都是溧阳的痕迹,她四处翻动,宫娥敢怒不敢言。她找到了一只樟木箱子,里面都是些小玩意,比如拨浪鼓、草扎的虫子、木头刻的兔子,还有几个小娃娃。 她一口气都折腾出来,放在太阳底下晒着,自己躺在躺椅上晒着。 晚上睡在殿下的床上,似乎闻到了殿下的气息,她笑了笑,睡得格外香。 好梦不过半夜,元辰匆匆来报,殿前司副指挥使领兵入宫,眼下已被拿下。裴琛困得翻过身子,“交给太后处置,或者押去陛下寝殿,让陛下自己看着处置。” 说完,她又阖上眼睛,一觉至天亮,许久没有睡得这么沉过,醒来时,浑身舒畅。 宫娥伺候她梳洗,她自己去衣柜里翻出殿下的衣襟,都是淡色的,随意扯出一件天青色的斜襟春衫。衣裳是旧的,她穿来恰好合适。 穿了衣裳,她又霸占几只步摇,神气地出殿去了。 宫娥们伺候她起初害怕,一夜过后发现她极为好相处,事情都是自己动手做,并不挑剔,比溧阳公主还要好脾气。 与外间杀人不眨眼的模样极为不同。 裴琛出殿后,先去步军走了一趟,昨夜步军与殿前司对抗,死了不少人。赵康意做好统计后就要上报,到时候家中会有抚恤金。 步军做好统计,赵康意问:“那边死的人家中可有抚恤金?” “你见过谋逆的人得到奖赏?”裴琛反问。 赵康意讪笑道:“没见过。” “可有人去见陛下?”裴琛问。 “有,几位老大人吵着去见陛下,都被我拦下。” “好,除去公主外,不准朝臣见陛下,也不许陛下身侧的人传信出去。一旦出事,你的脑袋都没有了。”裴琛仔细叮嘱。 赵康意拍着胸脯应承:“您放心,我办事,在这里混这么久,我若还不谨慎,脑袋早就没有了。您可是真厉害,竟然是一姑娘。” “元辰也是姑娘,功夫都超过你了。”裴琛看向四周,步军被赵康意等人管理得很好,井然有序。 赵康意笑不出来了,“您说话怎么变了。” 裴琛一言不合就开始找茬,自己也被提醒了,无奈道:“和我娘时日待久了。” 赵康意:“……” 查过步军,裴琛又前往侍卫司,宋曳亲自出门来迎,见到对方轻笑道:“统领来了。” 三司整合,归于裴琛,旨意未曾下,宋曳识趣地喊了一声统领。 裴琛简单问过几句,宋曳答对有度。 最后,她还去了殿前司,相比较其他两军的稳定,殿前司成了一盘散沙。一司有一指挥使,三位副指挥使,因此,她过去的时候,两名副指挥使在训话。 闹出昨夜的事情,都不是两人愿意看到的,时移世易,活着才是正确的选择。 两位副指挥使态度恭敬,言语间也多有奉承,裴琛并没有为难他们,让他们管住自己的人就成,出事了,谁都无法承担责任。 在殿前司多花了些时间,离开时,日落黄昏,入陛下寝殿蹭饭吃。 显然,她不招待见。 明昭胃口不佳,见她过来,直接搁下筷子走了。顾夫人半道将人拉回来,“你不吃饭,岂不随她的意愿?” 明昭没说话,平静地看着裴琛,裴琛笑吟吟地坐下,让宫娥添一双筷子。 母女一人都不是正常人。明昭没力气说话了,坐下继续吃饭。气氛莫名诡异,裴琛饿得前胸贴后背,懒得去看两人奇怪的脸色,先喂饱自己,再谈事情。 放下筷子的时候,明昭顾夫人都提了一口气,裴琛望向两人,微笑道:“陛下今日可想好了?” 明昭不予理会。顾夫人默默吃饭,裴琛不急,歪坐在椅子上把玩着腰间的玉佩。 突然间,明昭说道:“你发髻上的步摇是溧阳的。” 溧阳及笄那年,她令人去打造的,打造后送到她的面前,一一看过,故而有几分印象。 脱下红裙,裴琛的气质偏于阴冷,让人不敢轻视。 “她的步摇罢了,她的人都是我的。”裴琛抬手摸摸发髻上的海棠步摇,“她不喜欢艳丽的眼色,你这些步摇,她没有带去公主府,说明她不喜欢。” 倘若溧阳珍惜与陛下之间的情谊,她该将陛下所赐之物带回公主府,可她没有。 明昭被怼,气氛莫名尴尬,顾夫人难得打圆场,说道:“长辈赐下,是长辈的心意,喜不喜欢,是晚辈的事。” “阿娘说得极是,陛下赐给我的公主,我十分喜欢。”裴琛神色温和。 顾夫人头疼:“你闭嘴。” 裴琛紧紧闭上嘴巴,静静地看着陛下,歪着脑袋看,看得顾夫人心里不舒服,“闭上你的眼睛。” 裴琛无奈,寻了布条蒙上自己的眼睛。 接着,她如老僧入定般坐在食案前,顾夫人憋了半晌,终于说道:“你滚出去。” “陛下今日答应了吗?”裴琛摘下自己眼睛蒙的布条,大大方方地看着两人:“要不,您一人出去?” 明昭怒而拍桌,顾夫人上前揪着裴琛的耳朵,将人直接丢了出去。 裴琛揉揉自己饱受折磨的耳朵,“殿下最迟后日回来,倘若再得不到答复,我就要生气了。” 顾夫人生气是假,裴琛生气,顾夫人自己有些害怕了。 顾夫人熟悉女儿的秉性,“你明日再来。” “您如何劝服陛下?”裴琛眨了眨眼,大逆不道地开口:“以□□之。” “秦子义呢?”顾夫人突然想起一人。 “刑部大牢呢,我丢进去了,她在这里,碍着您和陛下的事情。”裴琛表示自己很大度。 顾夫人瞟了她一眼:“滚回清凉殿。” “母亲安好。”裴琛同她行礼。 顾夫人没眼看她,忧心忡忡地回到殿内。明昭被气得脸色发白,也没好脸色给顾夫人,侧身坐在,气息微喘。 每日气一回,汤药都是多余的。 “她狠起来,我都害怕。”顾夫人先给自己盛碗汤压压惊,瞄了一眼明昭,默默喝汤。 明昭没有应声,从她知晓坑杀敌军两万的人是裴琛后,便已担忧,最终,担忧成真。 顾夫人喝了半碗汤,又说道:“你等不到溧阳归来再解决这件事,溧阳回来的时候,必然万事已全。你死了,没有太女,溧阳顺理成章登基问鼎。你若活着,她杀了小八,你将来还是将帝位传给溧阳。” “明昭,你没得选择。” 明昭沉默良久,顾夫人喝完汤,盛了一碗放在她的面前,她终于开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你活着还是死,对结局并无影响,若你死了,她不会得逞,你的死倒有几分用处,可你的死并无用处。” “难不成就让她称心如意?” “她赢了,自然要称心如意,你问问太后,太后可会称心如意。” 明昭再度沉默。 两人相对无言。 暮色四合,宫娥入殿点灯,昏暗的殿内登时灯火通明。 顾夫人说道:“我养的一个孩子走了,就在我面前高热惊厥,前一刻睁大眼睛好好的看着我。那时我在想,她长大了,我定要寻个可靠的郎君,可她没有给我机会,高热惊厥死了。” “明昭,突然间,我不想你死了” “姑母做什么,我不管,裴琛做什么,我不管,我只想你好好活着。” 明昭回身,她知晓那个孩子,为了这个孩子闹上朝堂。 “没了?” 顾夫人深吸一口气,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明昭,我不想背负罪孽活着,你放下吧,给我一次机会。你不要提什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那样的气节,有什么用呢?大周犹在,你这气节有何用。倘若大周没有了,你来殉国,后人称赞你一句,如今好好的,世人最多只会说你母斗不过女,谁会夸赞你‘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节。” “顾上雪,你又当说客。”明昭望着她,脑子里乱成一团,五味杂陈。 顾夫人哭了一通,拍桌怒斥:“你想去死,你就去死吧,我活了这么多年,在你一人身上浪费许多时光,既然你要去死了,我也不必惦记着你。黄泉艰难,你一人走,莫要拉上我的。” 明昭皱眉,顾夫人转身就走,雷厉风行,站在丹陛上吩咐宫娥准备马车回府。 明昭到口的话又吞了回去,双腿比脑子反应得更快,疾步上前拉着对方,“天黑,路不好走。” “我去寿安宫住。”顾夫人脸上挂着泪水,她抬手擦去,抬脚就要走。明昭蓦地慌了,挡住她的路:“宫、宫里的路也不好走。” “宫外的路不好走,宫里的路也不好走,你说,哪里的路好走?”顾夫人抬眼质问。 明昭不知如何作答,顾夫人推开她,明昭不让,两人站在月下对视。 本已迟暮,心似少年。 明昭轻咳一声,“朕不守节,但朕许多话要与溧阳说。溧阳答应,朕自会退位。” 顾夫人还是转身走了,没有一丝迟疑。 明昭失望极了。 睡梦中的人被蛮狠地拖了起来,裴琛恍惚,闭着眼睛都知晓是谁,接着,脸挨在地毯上,疼得一颤。 “我是病人。”裴琛不满。 顾夫人冷笑,“你见过杀敌六万的病人?” 裴琛揉揉脸蛋,神色沉稳,点点头,“见过,我。” “没时间与你说笑,陛下应了,需与溧阳谈过再下旨。裴琛,事情不能办得太绝,见好就收。”顾夫人居高临下般看着脚畔的孩子,“你要的,我都已经办到了,记得你的承诺。” 裴琛惊醒,抬首打量着她,莫名感觉她的话中有决绝之意。 几息后,顾夫人怜爱般开口:“你如此行事,陷我于两难之地。你对溧阳的爱,我很羡慕。可你不顾我们母女情分,却叫人伤心。” 裴琛恍然,顾夫人说得平淡,简单的句子里,透着浓浓的失望。 这一刻,裴琛感觉害怕。 “既然外间人都说裴琛死了,那我也不再眷恋,裴琛已死,你我的母女情分已断了、你好自为之。”顾夫人的眼中一片死寂,仿若被人辜负,伤心至极。 裴琛迟钝地望着母亲,心忽而疼了起来,原来,除去殿下外,她还是会疼的。 只是来不及了。 顾夫人没有再说话,后退两步,最后望她一眼,转身离去。 “阿娘。”裴琛蓦地伸手去抓住那片衣袂,可惜,什么都没有碰到。她慌了,爬起来去追。 顾夫人步履很快,宫娥提着灯,两人匆匆离开。 “阿娘。”裴琛无助的又喊了一声。 黑夜下的人似乎停下脚步,须臾后,消失在黑夜中。 裴琛脸色大变,赤脚追了出去,脚下石子硌得脚疼,疼得心口一颤,她突然停了下来,望着漆黑的虚空。 她追不上了。 她错过了,便再也追不上了。 第79章 等您 夜空上繁星璀璨,地面黑沉,宫灯摇曳,再不见人影。 裴琛坐在台阶上眺望虚空,被偏爱久了,忘了本分,忘了尺寸。 她又回到了以前。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发髻上的海棠步摇,自己什么都不剩下了。 枯坐更,辗转天明,落了一地的晨光。 裴琛从地上爬了起来,摇摇晃晃,抬首望着晨光,强烈的光线让她一时不适,她默然垂首,视线内闯入一人。 公主明蕴走得很快,踏碎了晨光,牵动了衣袂,她戏谑道:“恭喜大姐夫了,陛下下旨令大姐姐监国,诏令已至中书,传达六部各司。” 裴琛面无表情,期盼许久的消息却无法让她高兴,时移世易,自己终于活成了最初的模样。 “是好事,令百官出城迎殿下回城。” “百官?陛下没有下旨,他们不会去。” “你便说是我说的,他们去与不去,都随他们的意愿。” 明蕴听得有些迷糊,“为何令百官去迎?” “想不明白自己去想。”裴琛无力解释,回身踏上台阶,只留了一抹孤寂的影子给明蕴。 时至今日,明蕴已无权对她说‘不’字,她说什么,明蕴自然要去做。 话送到各部各司,下面的人逮住明蕴就问究竟是什么意思。 明蕴窝在圈椅中,拨了拨茶盖,向上看了眼,“我要是知晓什么意思,我就不会等在这里不走了。” 她就希望来个聪明人解惑,陛下不下旨,裴琛这么做的意思是什么。 朝堂更替,阖宫被一女子掌控,下面的人心思各异,巴结或鄙弃者不在少数,生存的道理让众人不得不打起精神。 众人表情不同,明蕴试图窥测人心,冷不防地被林新之拍了肩膀。 林新之不知裴统领就是裴琛,那日殿上离得远,她还没有看清楚。 “裴统领的意思就是谁不去,便是与她过不去,她要看看如今的京城内谁敢与她说不字。” 明蕴挑眉,“当真?” “不离十。”林新之点点头。 明蕴啧啧两声,“太猖狂了。”果然是大姐夫。 林新之唉声叹气:“那日我在殿上瞧着裴统领与裴驸马有几分相似,可惜驸马已逝,颇为可惜。” 她一面哀叹,一面又松了口气,人死了,她的债就跟着烂了。 得到答案后,明蕴立即通知下属,溧阳公主归来之际,前去迎接。 腿断了,爬都要爬得去。 同时,宫里的明昭也接受到消息,她立即猜到了裴琛的用意,相比较明蕴的欣喜,她则露出意味深长的面色。 顾夫人煮茶,凝着茶汤,瞧了一眼她失魂落魄的神色,“怎么了?那个孽障又怎么招惹你了?” “朕在想裴琛究竟想做什么?”明昭不理解,此时不该小心谨慎行事吗? 如此张扬,不怕百官指责? 顾夫人闻言,端起茶盏的手顿了顿,瞬息停顿后恢复正常,淡淡道:“你不担心郑州吗?” 邢州相州沦入叛军手中,郑州死守,战局不利于大周。比起孽障的行为,她更担心郑州局势。 “相州失守皆因水患,郑州去岁修建堤坝,今年目前无事,至于叛军,朕让人送了粮草,调遣精锐。”明昭歪坐在软榻上,目光落在顾夫人身上,岁月迟缓,对方身上有种淡淡的洒脱感。 殿内空荡,熏香袅袅,一日接着一日,两人共处一室,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明昭的目光始终都没有动,恍然入梦。 顾夫人没理会她的话,静静煮茶。 须臾后,她将一盏茶递给明昭,“我有个问题,你不派兵支援裴琛是知晓她会谋逆?” “郑州驻军万,白延却拨军万去堵截叛军,又从徐州调兵。此举昭示两个问题,第一,郑州兵马远远多于规制,这是掉脑袋的罪,其二,徐州无诏调兵属谋逆大罪。从面上看,他们忠心,悄悄去想,徐州为何甘心听郑州调遣?” “第二,郑州究竟多少兵马?朕不知也就罢了,溧阳隐瞒不报,罪犯谋逆。” “第,他们若演一出戏给朕看,叛军与驻军是一体,朕再派兵前往,无异于送兵上门。朕不知晓内情,岂能随意调兵。” “第四,朕注意到你四处买粮,竟然亲自送去,朕更加怀疑此事有内情。” 顾夫人挑眉,“你想得很多,但都中了她们的圈套。你以为她们的战场在郑州,在北道河,殊不知,都是障眼法,她想要的是京城的掌控权。” 一环套一环,明昭看似是知晓内情,实则是一步步被带入裴琛的圈套内。 “裴琛此计,朕自愧不如。”明昭坦然,一步步走来,裴琛猜到她的每一步,而自己自以为看透裴琛的想法,一切都是裴琛故意送上门陷阱。 那么多的漏洞都是障眼法。 顾夫人忍不住说道:“臣下哪个敢与你这么勾心斗角,先帝偏爱你,如今,你该知晓自己的缺点。” 闻言,明昭睨她一言,冷不防说道:“说得好像是你赢了朕一般。” “你输了,这是难以更改的事实。” “她与太后里应外合,朕只有挨打的份。” “这也是实话。”顾夫人叹息一句,“我养的女儿,我自己都玩不过。也没关系,裴琛死了,我便没有女儿了。” 明昭:“……”撇清关系的速度可真快。 “如今,她是胜利者,你不必这么快撇清关系。 “撇清为好,指不定哪日,我就被她算计了。我打算去江南住一阵。” 明昭心口一颤,“朕不去。” “没说带你去,对了,我收了个干女儿,叫周意,就在裴府内养着,改日让你见见。”顾夫人面色不屑,眉梢微扬,隐有得意,“你收养了七个,我养一个就够了。” 明昭翻身,面向里侧,“你有能耐去养七个美人。” “你的女官秦子义就不错,可惜脾气倔强了些,偏偏以为自己是忠臣,脑子转不过来。对了,她爬上了龙床没?”顾夫人状似不在意般问了一句。 “你说什么?”明昭险些跌下坐榻,面色通红,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她有没有爬上你的龙床?我说话声音很小吗?”顾夫人转身看向一侧的掌事宫娥,“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掌事宫娥做梦都没想这个问题会丢在自己身上,顿时尴尬极了,“您、您说的话,奴婢没有听到。” “我说第二遍的时候,你听到了吗?”顾夫人托腮望向她。 “听、听到了。” 顾夫人很满意的点点头,于是,她抓住机会问明昭:“我说第二遍的时候,你听到了吗?” 明昭低眸,掩唇低咳一声,掌事宫娥说道:“顾夫人,小秦大人并未像您说的那样。” 她不敢夸赞秦子义遵循规矩,此刻的夸赞无异于火上浇油。 顾夫人问明昭:“陛下哑巴了?” “顾上雪。”明昭怒视顾上雪。 顾夫人微微一笑,“看来是爬上了。陛下,她的滋味如何?” 露骨的话被顾夫人笑着说出来,愈发暧.昧,听得宫娥们面红耳朵红,羞耻极了。 “顾上雪,你注意分寸。”明昭拿她没有一点办法,“你都四十多岁了,说这般话,不觉得羞耻吗?” 顾夫人冷笑:“你会做,害怕我会羞耻?” “朕没有做。” “陛下坐怀不乱,可见小秦大人的本事差了些。”顾夫人自顾自说道。 掌事宫娥恨不得此刻退出去,羞得难以抬首。明昭亦是,为帝多年,谁敢与她肆意说这么露骨的玩笑。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视半晌后,明昭羞得上榻睡觉去了,留顾夫人一人在殿内冥思苦想。她问还没没来得及跑的掌事宫娥:“陛下病的那些时间门,小秦大人住在哪里?衣不解带般的照顾,一定很费心思。” 掌事宫娥面红如晚霞,闻言,险些控制不住自己,讷讷回答:“小秦大人累了便睡软榻。” 寝宫内有软榻,就算没有,也可以从外间门搬一张进来。 顾夫人问:“那张软榻呢?” “搬出去了。” “哦。”顾夫人应了一声,语气轻快道:“拿出去,剁碎了喂狗吃。” “夫人,狗不吃。”掌事宫娥为难极了。 顾夫人恍然大悟道:“你看,她的东西,狗都不成,那就拿出去烧了。” 掌事宫娥:“……”哪只狗会吃木头。 溧阳归来,万事必备,百宫恭迎。公主领着百官在十里亭外等候,五公主坐于马背上,眉眼长开许多,举止成熟几分。 一行人的马车远远而来,公主下马,青布马车停下,马车简单,没有任何徽记,就连平常的饰物都没有,瞧着有些寒酸了。 公主步行至马车前,揖礼问候,“大姐姐。” 溧阳下马车,一袭黑色披风,发髻如墨,肌肤似雪,远山眉如烟雾笼罩,她望向百官,眉眼微挑,“这是做什么?” “军整合,裴统领掌宫城护卫,她令我等前来恭迎大姐姐,我们不敢不从。”五公主打马驱近,旋即下马,同公主一般给溧阳揖礼。 接着,百官揖礼,溧阳皱眉,道:“入宫再说。” 她素来不喜奢侈,裴琛却反其道而行,不见裴琛,她更加不安,无意与百官敷衍,即刻入宫。 一入宫门,便入了裴琛的地界,溧阳知晓宫内变化,真走进来后,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裴琛在大殿前候着她,大殿内却没有人,陛下在寝宫,没有她的话,陛下也入不得大殿。 这一刻,裴琛由衷地笑了,看着那般美丽的女子缓缓朝自己走来。 站在权力之巅,她将宝座送到她的手中。 溧阳望着一袭铠甲的女孩,英气洒脱,长发以金环束起,整个人的气质变了。 溧阳看着她,透着那张面容看到了裴熙。 一瞬间门的恍惚,裴琛朝她跪下,她凝眸,裴琛说:“臣恭迎殿下回宫。” 溧阳的眉眼狠狠地皱了起来,她不喜欢这样的裴琛,站在森严的大殿前,她被压得透不过气来。 她扶起裴琛,握着那双冰冷的手,裴琛很快就抽开自己的手,疏离冷漠,“陛下在等你。” 溧阳看着空空的双手,悄悄问:“你甘心吗?” “陛下在等殿下。”裴琛重复一句,没有与她长谈的意思,甚至,有意疏离。 溧阳失望,站在丹陛上,身形不动,裴琛催促一遍:“殿下,您该去见陛下了。” “你想我吗?”溧阳唇角微动,神色中带着几分紧张,眼前的女孩莫名陌生,不知为何,她感受不到裴琛见她的欣喜。 裴琛说:“陛下在等您。” “我只问你,你可想我。”溧阳坚持问。 “陛下在等您。” 溧阳被逼无奈,回身离开大殿。 大殿威仪,寝宫温馨许多,顾夫人与陛下对弈,廊下宫娥两两说着话,比起往日,她们懒怠许多。 溧阳回来,宫娥们脸色微变,掌事宫娥忙入殿禀报,无人敢拦陛下,人人打起精神应付。 溧阳入内,掌事宫娥退了出来,坐榻上的两人抬眸,明昭面无表情,顾夫人淡淡说一声:“殿下回来了。” 气氛莫名尴尬,溧阳意识两人并不欢迎自己,也不作多言,与顾夫人说道:“夫人,我与陛下说些话。” “好,说话就行。莫要打打杀杀。”顾夫人说一句,神色略有几分憔悴。她起身,走至溧阳跟前问:“篡位得来的帝位,你可安心?” 溧阳垂眸,不语。 顾夫人离开,明昭端正身子,抬首望向溧阳,“朕以为你是一个优秀的孩子。” “我以为小八不是优秀的储君。臣做了一个梦,梦中陛下将大周江山交付小八手中,臣辅佐她。她与臣意见不合,数度间门君臣不和,江山不宁,最后,裴铭窃国,江山毁矣。”溧阳说道, 明昭蹙眉,“为了这么一个梦境你,你便做下大逆不道的事情。” “是,为了一个梦境,臣觉得臣没有错,陛下,倘若有错,错的也是命。”溧阳面色淡然,语气更是平淡,无悲无喜,更没有得意的情绪。 明昭怒而拍桌,“溧阳,自小到大,你从未让朕失望过,你坚持外放,朕曾愧对于你,如今,你就这么回报朕?” “臣愧对陛下,无愧于大周。”溧阳道。 明昭失笑,“你觉得你有能耐做帝王?” “臣尽力而为。” “溧阳,倘若有朝一日,你担负不起帝王的责任,再想想今日,你可有脸立于天地之间门。” 溧阳听了这话,抬首对上陛下冷漠的视线,她活了两世,数度经历生死,此刻,大事将成,她依旧保持镇定。 这回,她不会主动放手,依旧说道:“臣尽力而为,还望陛下早日下旨。臣非善者,一路走来,遍布荆棘,郑州一战,生死存亡,臣明白许多事情。为帝者,无善良之辈,陛下太过良善。” 明昭直视溧阳,发觉面前的女儿早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悄然变了,变得让她不认识,恍若陌生人。 酝酿许久的话再度吞回肚子里,说什么都无用,因为,站在她面前的不是自己的养女,而是篡位的逆臣。 再多的肺腑之言,都将是笑话。 “你走吧,朕去见太后。”她很很失望。 溧阳一路奔波,心情起伏,早已无力应对陛下,闻言,她直接回清凉殿。 明昭再度去见太后。 太后也见了她,与往日一般,让人奉茶上点心,又切了西瓜。明昭有些发愣,似乎回到多年前的中宫,下学后,太后见她都会这般热切,那时,她虽无父母,却又许多人默默关怀。 她问太后:“太后,朕来,是想问您,您决定了吗?” “你可曾想过,裴琛并未禁锢你,你去哪里都可以,但是你什么都没做,甚至给心腹送信这样的小事都没有去做,而是等着溧阳回来。你心里坚信溧阳与裴琛不同,你的不作为便是默认溧阳的优秀。那你为何还要忽视她?”太后叹息了一声,“你明明知晓,偏偏装作不知。” “郑州的功绩足以证明她的能力,舌灿莲花,不如做实事。” “太后,篡位之人,心思正否?”明昭忍无可忍地问出自己最想问的问题,“你常说想要什么自己去抢,自己继承家业,不如去去争夺,这样的人,其心可正?” “溧阳不孝不不忠,愧对朕的养育之恩,弑君篡位,对得起大周百姓吗?” “太后,这样的帝王,你坚信她会成为明君吗?” 太后被说得无措,脸红了红,“小八等着你的赠予,那么,她就可以成为明君,其心虽正,能力几何?” “等着你赠予的人是得到偏爱,得不到偏爱者,难不成不准她自力更生?” “太后,您这是强词夺理。”明昭怒而反驳。 太后摇首:“我只看到里溧阳的能力,她的心正不正,我不清楚,但我知晓她可以让大周走向更好。” 溧阳可以为大周续命,女子的荣耀可以维持。除去大周外,只怕再无国家可以理智平等地对待女子。 或许千年之后,会有神奇的国度让男女平等,眼下,只有大周。因此,她必须找出最可靠的储君,延续女子的荣耀。 “朕会答应退位,太后娘娘。”明昭不再辩驳,这么多年来,她败于太后多回,口舌之言,已无用处。 太后轻笑,“这场内讧,终将结束,接下来,叛军才是最大的战争。你莫要以为溧阳得利,她若处理不好战乱,大周陷于危难中,届时,便是她的报应。” 明昭闻言不可置信,“您明明信任她,为何又这么说?” “就事论事,这是最浅显的道理,也是事实。她若做不好,等待她的便是灭国的噩梦。我并没有偏向她,我只是在寻找最合适的人选。”太后叹息了一声,“明昭,你输了。” “朕输了不假,可溧阳并未真赢。”明昭疲惫不堪。 没有永远的胜利,只有不断面对挑战。人闭上眼睛的那刻,败给了命运,还是输了。 清凉殿内,处处都是裴琛的气息,有她用过的妆奁,有她盖过的锦被,还有她换洗的衣袍。 溧阳入殿,宫娥们欢喜,迎她坐下。她抬眼就见到了一侧摆放好的红色的衣裙。 她注意到后,宫娥忙解释:“新任的裴统领住了进来,奴婢们不敢推拒,这是她换洗的裙裳。” “孤知晓了,你们先退下。”溧阳颔首,自己走到榻前,郑州的款式在京城已落后了,京城流行过的款式才传去郑州地方。 她俯身坐下,伸手抚摸柔软的衣料。 衣料是她选的,款式是她认可的,做出来后也在第一时间门送到她的面前,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件衣裳。 她看着衣裳,久久入神。 殿内一片死寂。 裴琛晚归,照旧在天黑的时候入殿。这几日,她住惯了清凉殿,也不愿出宫,日出离开,天色入黑而归。 与往日不同的时候,殿内多了一人,白色的寝衣,长发披散落于肩膀上,整个人气质偏于温婉。清冷的灯火下,美人无暇。 裴琛脚步一颤,灯下美人抬首,素净的容颜下眼波潋滟,一颦一动间门,她的心跟着牵动。 殿内宫娥们屏住呼吸,这几日以来,她们伺候裴统领这个客人,如今主人归来。 溧阳端坐坐榻上,姿态端庄,挑眉看向对方,“回来了。” “殿下也在?”裴琛急忙停住脚,对方轻轻一瞥,险些叫她失了心魂。 “我的寝殿,我不住在这里,该住哪里?”溧阳挑眉,眼中含着说不清的情愫。裴琛在原地止步,眼眸深深,“殿下这般诱我,怕是不妥当。” 溧阳手中拿着书册,眉眼微动,不欲与她多言,抬手挑了灯火,“统领好生气派。” 言罢,她的目光从裴琛身上滑过,有意无意地留在襟口,披散的发梢落在胸前,她抬高了下颚,裴琛瞧见了她颈下一片雪肤。 裴琛微微拧眉,“气派是气派,不过是公主的入幕之宾。” “是吗?”溧阳轻笑一声,灯火噼啪作响,两人眉眼一跳,溧阳身形一顿,裴琛大步上前,低呵一声:“都出去。” 宫娥们微怔,一见统领面露不善,当即吓的脸色发白,她们求助般看向溧阳。 “退下。”溧阳同意。 宫娥们鱼贯而出,前脚走出,裴琛将按在坐榻上,目光从她凤眸上流连,辗转至高挺的鼻梁,最后落在染了口脂的唇上。 她轻笑一声:“殿下的口脂,有些香。” 第80章 长夜 女为悦己者容,溧阳淡施脂粉,颜色愈发冷艳,裴琛凝着她的唇角,指尖轻轻摩挲。 溧阳心口跳动,似乎有有一只手掐住她的喉咙,而裴琛的眼神带着迫切。溧阳气息凌冽,呼吸间,裴琛毫不犹豫地吻上她的唇角。 将她的气息占为己有。 灯火下,两人身影重叠,溧阳感觉一阵窒息,属于裴琛的气息开始涌入自己的口中,她努力保持沉稳,然而裴琛霸道得让她难以呼吸。 浓长的睫毛垂下,她的努力在裴琛的吻中化为空虚。最后,她的呼吸乱了。 她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裴琛松开她,两人四目相接。溧阳眼眸映着裴琛得意的面容,她松了口气,掀起眼帘,眼眸异常幽深,“你想我吗?” 裴琛面上掀起几丝波澜,伸手撩起她的几根碎发,目光大方地落在她的面上,“殿下,我若不想你,岂会住进这间寝殿。” 溧阳唇角微抿,裴琛望着她,周遭无人,也不作虚无的疏离,亲吻她的眉。 “你是等我吗?” “嗯。许多话要说。” “长夜漫漫,不比现在说。” “你……” “我怎么了,我将江山奉上,不及你一夜缠绵吗?” 溧阳被她吻得心神摇曳,脑海里一片空白,被迫迎.合。 心神已乱,脑海里的正经事都被抛到九霄云外。腰后抵着坐榻上的几案,溧阳有些躲避,裴琛却将她按.在几上,呼吸微重。 “别在这里。”溧阳终于回过神来,长发扫过颈间,酥.痒难耐。 裴琛低笑,“你说你想我的。” “先说正经事。”溧阳腰.后硌得疼,试图推开眼前人,奈何她的力气惊人,自己无法撼动分毫。 裴琛不肯,抵着她的额头,看着她面容发红发烫,“白日里迫不及待,此刻就不想我了?” “迫不及待?怎么就是迫不及待了。”溧阳眼皮一跳,“休要含血喷人。” “你既已沐浴干净,先办事,再说正经事。”裴琛的手绕过她的后腰,直接将人扣住,微微用力,贴向自己。 两人之间,毫无缝隙。 溧阳被她闹得无心说事,声音微抖:“别、别在这里。” “就在这里。”裴坚持,扫了一眼几案,凝神思考,脑海里想着不正经的事情。 溧阳惊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探向腰间,很快…… 溧阳阖眸,想及此刻所处的位置,一股羞涩涌向心口,心跳加快。 “殿下,殿下,宋指挥使求见殿下。” 坐榻上的两人一颤,尤其是溧阳,双腿微软,她怒视眼前人:“你白日里做出一副疏离之色,眼下如狼似虎。” “不见,你让宋曳去领十军棍。”裴琛不耐烦地坐了起来,修长的手指上染了殿下的体温。 她泄气,坐得笔直,溧阳整理好衣襟,忙对外说道:“让她进来。” 裴琛气呼呼走了,“我去洗澡,我回来的时候,她若还在,至少二十军棍。” 溧阳微微蹙眉,做了一个深呼吸,宋曳入殿,她面色潮红,宋曳上前行礼,面色激动。 “臣宋曳见过殿下。” “起来吧。”溧阳语气淡淡。 宋曳心尖微颤,溧阳依礼问了一句三军情况,宋曳照实回答。如今的禁卫军与往日不同,裴琛安排得井然有序。 宋曳话语间无不表示对裴统领的敬佩,溧阳心绪波动,说话间,情绪恢复过来,眼中潋滟的光色早被清冷取代,手再度拿着书,言道:“不可胡乱行事,不可仗势欺人。” “您说的事情,裴统领提过几回,臣等不敢忘,也无人生事。”宋曳保证道。 溧阳很满意,裴琛御下手段强,赵康意等人对她死心塌地,由此可见,她的能力卓越。 宋曳说了许多事情,近日来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溧阳听得仔细,不知不觉间听到一声轻咳,她的心口一颤。 这人,越发坏了。 她立即与宋曳说道:“好了,你也辛苦,孤已监国,明日你入大殿细说。孤也累了。” “臣先告退。”宋曳凝神,她习武,自然听到了那声咳嗽。 她转身退出去,殿门很快就关上了。她回身,灯火通明,殿下藏人了。 殿内裴琛从浴室内走了出来,周身水汽浮动,溧阳调整呼吸,主动迎向她。 她远离坐榻,先一步走到床榻前,坐下。 裴琛挑眉,双眸灵动了一些,整个人带着些许少见的鲜活气息,这样的她,只属于溧阳一人。 溧阳轻笑,保持最得体的姿态,清冷矜贵,她心中泛起一丝丝柔软,“一路上都听说京城多了一位杀人不眨眼的裴统领,外间将你描述成了恶狼虎豹。殊不知,裴统领不过是一个妙龄女子罢了。” 裴琛走至榻前,浓密纤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道阴影,她看着她,唇角微勾:“你说这话,是在夸赞我好看吗?” “夸你如狼似虎。” “我是最凶狠的狼。” 溧阳停了下来,拍拍身侧的位置:“我们说说话。” “在床上只能说情话,你要听什么样的情话?”裴琛坦然坐下,挺直胸膛,斜斜地看她一眼,“什么样的情话都有。” “你看了多少话本子?”溧阳眼尾绯红。 裴琛认真想了想,“很多本。” “很多本是多少?” “数不清的那种。” “怎么就数不清了?” “看一本烧一本,我就数不清了。” 溧阳无奈,“你烧它作甚?” “被你发现了又给讲红灯笼的规矩,该如何是好。”裴琛叹气,“其实,我也好难。” 溧阳没忍住笑了,与她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欣喜,“你哪里就难了。” “我很难很难。” “哪里难?” “比如,床.上难。” 溧阳眼中掀起名为羞耻的惊涛,不由怒视眼前人,“你怎地口无遮拦。” “我就是坏人,口无遮拦才正常。”裴琛骄傲地扬起下颚,脊背依旧挺得很直,双手规矩地置于膝盖上,洁净的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溧阳眼睫一颤,什么是‘我就是坏人’,她心口一滞,难以认可这样的话,可偏偏又是事实。 “殿下,你与陛下说了些什么?”裴琛忽而提及旁的事情,“陛下是不是说了许多失望的话?” “你如何知晓的?”溧阳被她的话吸引,很快从难过中走了出来。溧阳望向裴琛,裴琛笑说:“因为顾夫人也同我很说。” 父母对子女的期盼,都是希望子女活成他们想象中的样子。陛下对溧阳的期盼,如同前世那般,成为八公主最好的左膀右臂。一旦达不到,她就是失望了。 两人坐在一起,膝盖贴在一起,灯火打在两人脚下,时光静谧。 一个多月来,分开多日,物是人非,站在权势的顶端,同样,也失去了许多东西。 “你难过吗?”溧阳有些拿不准裴琛的脾气。 裴琛的脾气看似和所有人亲近,可事到临头,她和所有人并不亲近,她活在了世人的眼睛里。 裴琛扯唇笑了,“难过?我怎么会难过,顾夫人与我撇清关系,不过是最正常的事情,日后,她总有会回头的时候。” 溧阳心口一颤,撇清关系…… 世人都知裴琛死了,如今的裴统领姓名不详,就算朝堂上的朝臣都未必能说出她的名字。顾夫人再撇清关系,裴琛就真的‘死了’。 溧阳没说话,顾夫人与陛下的心思一般,想来都对她们很失望了。 “你可知晓,什么是失望?”裴琛问。 溧阳被她说得迷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裴琛唇角冷冷地勾了,“无力改变的事情才叫失望,顾夫人对我失望,那是因为我做的事情,她无力更改。她自己无能,凭何叫我难过呢。陛下让你做为臣的事情,那是她自己的意愿,如今失了权势,无所作为才来扯什么失望。世人活着,为何要想着旁人的情绪。莫说什么失望,就算与我断绝关系都是她们自己无力改变而想出来折磨我们的事情。” 一番话说得极狠,溧阳却听到了几分无力,母女情分对于裴琛而言是黑海中的一道光,如今突然没了。 何其难过。 “裴琛,你还有我呢。”溧阳握住她的手,千言万语都不知该如何说。 裴琛面色淡淡,抽回自己的手,“念她们做什么,殿下该做的事情都要做了。” “什么事?”溧阳被她的话搅得心头烦乱,她却凑了过来,眼神对视,“初八那日的药,可送得及时?” 两地太远,青莞奔波许久,药性必然大大减少。 溧阳垂眸,“及时。” 裴琛捧着她的脸,迫使她望着自己,溧阳满面通红,眼波悠悠,裴琛虔诚地吻上她的微抿的唇角。 长夜难得,不该浪费时间才是。 长夜眨眼而逝,大殿传来消息,陛下今日开朝会,两人被人从被窝里拽了出来。裴琛眸色茫然,溧阳拉着她快速起来。 裴琛困得睁不开眼,不顾溧阳的阻拦又钻回被子里,“与我何干,我又不是文臣,去了都没有我的地方。” 溧阳睨她一眼,自己先穿戴整齐,面寒如冰,再也瞧不见昨夜羞涩。裴琛翻身去睡,她掀开被子,“起不起?” “不起。”裴琛将脑袋埋进被子里,“她说开朝就开朝,我还有佞臣的颜面吗?不去。” 溧阳哭笑不得,继续伸手去拽她的胳膊,“别闹了,你不去,若是出事如何是好?” “她敢作妖、不对,她不敢作妖,有太后呢,你且安心去。”裴琛扭动身子往床榻里侧挪去,距离溧阳两臂的距离,压根碰不到她。 溧阳无奈,站在踏板上,微叹一声:“也罢,我今晚回公主府。” “等会,我起。”裴琛利落地爬了起来,扯过衣裳就穿。 溧阳轻笑,唇角慢慢扬起一抹弧度,目光一直凝在裴琛身上,裴琛洗漱很快,穿了锦袍就走。 两人匆匆出殿,登上宫辇,此时时辰已然不早了,裴琛脸上淡淡的,溧阳掀开车帘眺望远处,两人都没有说话。 路走了一半,裴琛喊停,眯着眼说道:“我与殿下同行不合适,我先去办一件事。” “你去找顾夫人?”溧阳抓住她的手问,裴琛行事愈发偏激,顾夫人的性子看似淡泊,可也喜欢较劲,钻进死胡同里就出不来。 倘若两人针尖对麦芒,也是一件麻烦事。 思索的功夫,她又说道:“顾夫人现在生气,你去了也无用,不如等她气消了再说。” “她不见我就不见了?”裴琛冷哼一声,脸上露出几分不屑,哂笑道:“我偏要去她跟前转转。” “何苦呢?”溧阳叹气。 裴琛早非昔日乖巧听话的裴熙了,她自有主张,溧阳劝不了,也没有时间去劝。 两人分别,裴琛迈着悠闲的脚步朝陛下寝殿去了,溧阳望着她瘦弱的背影,一时间,心口五味杂陈。 宫辇朝大殿而去,裴琛与之背道而驰,慢慢走到寝殿前,宫娥内侍立即变了脸色,但无人敢阻拦她。 她踏脚踏上台阶,未至丹陛,顾夫人脚步匆匆出来,不悦道:“你来做什么?” “用早膳。”裴琛笑吟吟,负手而立,面上挂着笑,眼中泛着冷意,她吩咐宫娥去置办早膳,又同顾夫人说:“陛下怕是要午时才回,夫人就不要等她了。” “你这样,让人很讨厌。”顾夫人很不高兴,转身就进了殿。 裴琛不恼,抬脚跟上,殿内诸人胆颤心惊。顾夫人坐下,她也坐下,望了一眼几上的物什,哦豁,绣衣裳呢。 裴琛好奇地多加打量,顾夫人直接让人拿走,她微笑道:“夫人再这么不欢迎我,我可很难保证你绣的衣裳会不会穿在陛下身上。” “你要做什么?”顾夫人心口一颤。 裴琛笑吟吟说:“我可能会拿出去给狗穿。” 顾夫人气得不轻,眼睫轻颤,狠狠压制自己的怒气,裴琛笑靥如花,“给我看一看?” 宫娥走到半路上又给顾夫人喊了回来,裴琛如愿以偿地看了又看,是一件寝衣,并无特殊样式,胜在衣料柔软。 裴琛说道:“狗穿了一定很舒服。” 顾夫人没答话,似乎懒得说,似乎不愿与裴琛说话,裴琛也没有再度听到那句‘孽障’。 “夫人如此厌恶我,不如早些出宫回府去吧。”裴琛见寝衣还给宫娥,朝顾夫人出露出意味悠长的笑,“回府休息,再不行继续礼佛。” “裴琛,你如此放肆,不怕我去告诉太后?”顾夫人被气得心口疼,脸色煞白。 裴琛笑得如同孩子。 第81章 脸红 殿内殿外伺候的宫娥内侍屏住呼吸,气氛莫名诡异。 裴琛哂笑道:“夫人,小事都要告诉太后,您未免小气了些。” “小事?你都赶我出宫了。”顾夫人气恨难平,“我真想掐死你。” 闻言,裴琛欠揍般的将脑袋送了过去,顾夫人死死盯着她,“你究竟想做什么?” “夫人与我好好说话,我便做个规矩的人,夫人不肯好好说话,我就不想做规矩的人。夫人,我是个奸佞,不是个好人。您再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我可要生气了。” “您该晓得,如今宫城在我的手中,我要弑君,我要夺位,都是一句话的事情。您如恶人般看我,我自然要做恶人的事情。夫人,我们不是母女,但也是敌人啊。” 裴琛笑得坦然,眉心微蹙,隐隐透着几分病弱,顾夫人听得心惊胆颤,裴琛继续说道:“时至今日,我可没杀一个朝臣,不见血的政变是少见的,您想见血吗?” “你威胁我?” “威胁您又如何?” 顾夫人迟疑,眼皮重重跳了一下,确实,如今的大周,裴琛想做什么都可以,太后不会去管等闲小事。 她沉吟,裴琛给自己剥了个橘子吃,有些酸,好在可以解口渴,她一面吃一面看向顾夫人,脸上表无表情。 “你想要我做什么?”顾夫人快速通了,江山易主,她若与裴琛对着干,日后若有诸多麻烦,少不得要去求人家。 裴琛眉开眼笑,“您笑一笑,别对我那么凶就成了,我午膳想吃鱼,您去捞几尾鱼做糖醋鱼?” 顾夫人木着脸望着她:“别做梦了,我不会做的。” “刚刚都想通了,怎么又犯错了呢。”裴琛笑道。 顾夫人尴尬极了,“是我不会,是不会做,不是不肯做。” 裴琛拧眉:“您怎么连鱼都不会做。那您给我做件衣裳。” “我还是出宫吧。”顾夫人拍案站起身。 裴琛眨眨眼,也不提了,站起身说道:“我去大殿上看看。” 顾夫人又坐了下来,睨她一眼,想起一事,索性就问了,“她退下后,住在何处?” 帝位更替,屋舍都是要挪的。先帝崩,太后从中宫挪去寿安宫,如今的中宫空虚。同样,明昭若退位,自然不能再住帝位寝宫。问题就来了,寿安宫里住着太后,明昭就有些尴尬了。 裴琛脚步微停,扫了一眼偌大的寝殿,摆手说道:“殿下对此处并无兴趣,陛下还是住这里为好。免得旁人说殿下苛待陛下,朝臣少不得说闲话。” “闲话?你还会在意闲话?”顾夫人本想好好说话,毕竟自己有求于人家,可你听听,说的是人话吗? 裴琛冷笑一声:“你们住哪里,我并不在意,我本就不是守规矩的人,何必在意规矩。夫人,您也不是守规矩的人,住哪里有什么区别。您不过是为陛下着想,觉得随意找一宫殿去做便是对不起陛下。” 人世间,谁没有私心呢。 都是一样的,高低贵贱之分是世俗的规矩,私心是与生俱来的。 裴琛的笑,让顾夫人无地自容,“我发现,我从未看透你。” “夫人,我却看透你了。”裴琛笑吟吟地站在殿内,“拿住软肋,任何人都会乖乖听话。” 明昭顾夫人都不例外。 顾夫人觉得实话刺耳,不愿再说下去,不想再辩歪理。 裴琛踩着轻快的步子走了,恰好见到宫娥提着食盒过来,她索性接了过来,打开食盒一看,端了一盘虾饺,边走边吃。 走到一半的路,虾饺都吃完了,盘子随手一盘,哐当一声响,声音划破寂寞的上空。 大殿上,波涛汹涌。 中书令苏秦质问溧阳,为何与奸佞同谋。 一句话令溧阳难堪至极,明蕴想要上前说话,被溧阳眼神制住。溧阳转身问陛下,“陛下,臣与奸佞同谋否?” 苏秦立即说道:“殿下回答臣的话,莫要令陛下难堪。” “苏相,谁是奸佞?”溧阳问。 苏秦回答:“禁卫军统领裴熙。” 溧阳笑了,“裴熙若是奸佞,你为臣,当除奸佞才是,为何在这里质问我?我昨日刚回京,苏相老迈,怕是记错我回来的日子。你为臣下,不除奸佞,是谓不忠。” “你……”苏秦恼怒,溧阳继续说道:“若裴熙是奸佞,你作为中书令,却无能力除奸佞,你又有何脸面站在大殿上质问孤为何与奸佞同谋。” 苏秦面色通红,唇角颤抖,吐不出一字,同党要附和,被溧阳一言点醒,若裴统领是奸佞,作为臣下,他们没有除奸佞,向奸佞低头。 诸人沉默,明蕴松了口气,默默站回原处,其他人也是一副晦深莫测之色,不敢再去碰钉子。 殿内安静无声。 殿外的人无声冷笑,望向夕阳,微抿唇角。 朝会至黄昏时分才止,众臣散,循序出大殿,跨过门槛便见阎罗般的人儿着一袭红裙,面色白得过分,含笑望着他们。 本就精疲力尽的人乍见她,胆大的脸色发白,胆小的险些晕了过去,有些人站在原地不敢走,生怕从她面前过会惹来灾祸。 溧阳大步走过去,慵懒的人儿朝她行了礼,礼数敷衍极了。她歪了歪头,笑问溧阳:“殿下昨夜歇得可好?” 溧阳眼皮一跳,昨夜好与不好,她不知晓。登时间,双颊红了,幸好背对着朝臣,也无人发现。 眼看着局面无法收拾,裴琛看向一群老男人,“诸位不走是想我请你们用晚膳吗?” 众人落荒而逃,裴琛站在夕阳下笑得温柔。 五公主想上前说话,明蕴拉着她就走,好心提醒:“她不是我们的大姐夫了,是裴统领。” 五公主不舍般回头望了两人一眼,心中担忧。 至宫门口,两人分别,五公主明卿忧心忡忡地回到公主府。明蓁已备好晚膳,特地去角门前迎她回来。。 “你不高兴吗?”明蓁牵住明卿的手,她的脸上挂着无忧无虑的笑。 “阿姐,我觉得大姐姐变了。”明卿愁眉不展。 明蓁脚步一顿,小脸上漾着冷意,道:“确实变了,但我觉得她是有能力的,这位裴统领看似阴狠,可未杀一个朝臣,你们都好好的呢。” 京城人对这位裴统领的第一印象是坑杀两万敌军,‘坑杀’二字让人闻风丧胆。 两人入内坐下,明卿说道:“可裴统领确实是奸佞,闯入京城,控制宫城挟持陛下,这些都是事实,哪怕她们再有能力,史书上也会记载,她们也算是不折手段了。” “是啊,先帝不也是反了前朝。胜者有说话权。”明蓁拨了个橘子递给明卿,“你好好当值便是,大姐姐登基,你便是长公主了,辈分高了呢。” “是啊,长公主呢。”明卿微露笑容,含情脉脉地看着明蓁,“阿姐,我会努力的,虽说我没有姐姐的能力,做些小事还是可以的,我们安稳度日,会好的。” “我们本来就好好的,安分守己,至于大姐姐与陛下,那不是我们该想的事。”明卿有些无奈,她们能力低,做不得大事,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保持今日的荣耀,足矣。 暮色四合,倦鸟归林。 溧阳见朝臣,裴琛站在垂龙道上,望着周遭的禁卫军,红裙微曳。 等至亥时,溧阳还没有出来,她先行回殿。 溧阳一夜未归。 裴琛无趣,早起去陛下寝殿蹭早饭吃。溧阳监国,明昭自然不用去上朝,刚起就遇见裴琛,下意识一顿,很快就坐了下来。 “裴统领来做甚?” “用早膳。” 明昭意味悠长地看她一眼,没有请她坐,她自己坐下了,吩咐婢女办茶。 两人大眼瞪小眼,明昭先说道:“你觉得朕欢迎你吗?” “陛下欢迎与否,与我并不相干。”裴琛懒洋洋回答。 明昭一噎,确实,她不欢迎又怎么样,人家还是天天过来,丝毫没有奸佞的作为。她叹气,“你不忙吗?” 明昭很无奈地问出这么一句话,裴琛似乎闲得有些过分。太后执掌朝政,她只管宫城,将宫门守得如铁桶,宫城外的事情一概不管,曾有几番波动,丝毫未曾影响她的地位。 裴琛哂笑:“您说我这个奸佞,不管朝政,只守着一亩三分地,是不是有些无趣了些?” 明昭懒得理会了,恰好此时顾夫人来了,她抬首,未及开口,讨厌的人先她一步说话:“咦,夫人昨夜不歇在此处?” 她眉眼弯弯含笑地问,似天真的孩子,气氛多了几分暧.昧。顾夫人与明昭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红了脸,尤其是明昭,低眸不再与人对视。 殿内不由寂静下来,裴琛不管不顾说道:“夫人,你脸红什么。” “闭嘴。” “闭嘴。” 两人异口同声,裴琛瞪大了眼睛,顾夫人一个激灵,不敢再看明昭,转身令宫娥去摆膳。 裴琛窃笑,顾夫人生气,忘了自己与裴琛断绝情意了,伸手去揪住裴琛的耳朵,怒骂:“编排晚辈,你的规矩呢?” 裴琛始料不及,被揪得发懵,明昭好整以暇地望着两人,或许只有顾上雪管得住裴琛了。 短暂一笑息后,裴琛握住顾夫人的手腕,“您说与我断情绝义的,揪耳朵算怎么回事。” 顾夫人一愣,“我忘了。” 忘了与裴琛断绝关系的事了。 她尴尬极了,老脸一红,裴琛摸摸自己的耳朵,“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赶紧回家去,顾王爷在外找您呢。” “找我做什么?”顾夫人被这么一提醒,想起自己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 裴琛起身走了,顺势拎走膳房送来的早膳,前往大殿。 大殿外沸腾,场面好不热闹,多人辞官,中书令苏秦为首,后跟着许多帝党。裴琛提着食盒,顺势交给内侍,自己大步走过去。 “这么热闹啊,我来得很巧。” 苏秦身子一颤,瞧见女孩如见恶魔,胡须颤颤,冷哼一声,不予理会。 裴琛笑吟吟说道:“您确实老了,该给下面的人腾位置,我觉得林新之不错,不如就挑她做新任中书令。” 十多人闻言都跟着沉寂,中书令气恨难平,“本官入朝之际,小儿还未曾见世,如此猖獗,小心雷劈火烧。” “雷劈火烧也是我的事情,现在,你可以回家了。”裴琛笑容深深。 苏秦怒骂:“本官是陛下亲封的中书令,岂可由你这等小儿任免。” 裴琛狠狠点头:“那您留下不走,作何吵着辞官呢,难不成就为了领着群臣威胁陛下?太后常说江山代有才人出,您老了,何必与年轻人争来抢去,回家种红薯为好。” “你、小儿、猖獗、混账。”中书令摇摇欲坠,下属立即上前搀扶,一面劝慰,一面瞄着裴琛的动作。 文官死谏、辞官威胁是最常用的把戏,死了便是高风亮节,千古留名,是文官们的奢求。 裴琛双手负在身后,身形颀长,好脾气说道:“中书令骂人文雅了些,不如我代您骂?您如今连骂人都需要旁人来帮忙,您留在这里着实无甚用处。人老了,一脚踏进鬼门关里,生死看淡,是您高雅。可您是什么人,妻妾无数,儿孙满堂,他们可想过高雅呢?” 人可以高洁,看淡生死,死死守节,那后代呢,他们可想守节? 五十岁老者活了多年,看尽人间事,三五岁的孩儿呢。 你一人想死,自私地想要牵连家人,世人还要高赞你一句高风亮节? 裴琛失笑,清风朗月的面容上浮现丝丝狠意,苏秦被说得两股颤颤,愣在当下。 “送中书令回府,想死可以,回家去死,莫要脏了几位大人的升官发财路。”裴琛的话毫无温度,凉薄得叫人害怕。 丹陛前无人敢言语,殿内也在此刻安静下来,殿门本就开启,殿外的话,清晰地传了进去。殿内的林新之更是吓得发白,她做中书令? 要命,她会成为众矢之的,被人活刮。 溧阳坐于案几好,眉眼被冷意浸透,微微一笑,问林新之:“林侍郎,你说呢?” “殿下,您饶了臣。”林新之险些跪了下去,恨不得堵上裴统领的嘴。 溧阳轻笑。 殿外终于平静了下来,中书令本欲撞柱,被裴琛扭送回府,要死回家去死,一句话堵断了中书令扬名天下的念头。 裴琛没有进殿,而是站在了殿外,尽职地守着,她懂得为臣之道,不肯越雷池半步。 裴琛令人搬了把椅子过来,自己好整以暇地看着众人进出,点心茶水都有,谏言的朝臣刚来,便被冷厉的眸色震慑,辞官的话到嘴里也不敢说。 一日下来,异常安静。 至亥时,她进殿,将废寝忘食的人从案后拖了出来。 溧阳被她阴翳的眼神看得心中发憷,凝视那张令群臣害怕的面容,失笑道:“回去吧。” “不回去。” “不回去?” “住这里。” 溧阳羞囧,道:“回去。” 裴琛轻笑,无视大殿的威仪,指尖捏着她的下颚,唇角勾了抹笑,坏坏的,她说:“在这里睡也是一样的。” “别闹。”溧阳被她漫不经心的语气挑得心跳加快,她深吸一口气,握住那只手,“生气了?” “我陪你一整日,你就这么回报我?”裴琛慢悠悠地开口,指腹黏在她的唇瓣上,左右摇曳,指尖微翘,她自己的唇便贴了上去。 大殿之上行亲密之举,无视规矩。溧阳又惊又怕,想推开身前人,又恐惹恼了她。 殿上无人,又是夜晚,灯火虽明,依旧挡不住一阵阵冷意,溧阳觉得脊背生寒,而自己完全由眼前人掌控。 她有些无措,裴琛的手搭在她的腰间上,她一惊,裴琛咬着她的耳朵:“你再忽视我,我就让在这里吃了你。” 溧阳蹙眉,端庄映入眉眼,想要回绝,裴琛含住她的耳垂,心底的快感险些冲至喉间。 她深吸一口气,却按耐不住的心,手几乎不听自己脑子的使唤,抱住她的腰肢,熟悉感令她无地自容。 大殿是大周最庄严之地,她在挣扎中被人趁机掌控,她明明年长,在自己养大的孩子面前,始终找不到那股威仪。她可以震慑旁人,却无法让她乖乖听话。 裴琛的笑意浸入耳中,羞得他无地自容,她轻抿唇角,裴琛说道:“他们都想杀了我。” 一句话让溧阳的挣扎悉数烧了干净,她阖眸,发出一声叹息,确实,今日奏疏,有一半是诛杀裴统领以正朝纲。 朝臣只看得见裴琛闯入宫城挟持天子,忽略她拼死抵抗叛军守卫大周山河的功绩。 千千万万的功绩抵不过一次错误,都道裴琛凉薄,殊不知最凉薄的是世人。 她的沉默让裴琛愈发放肆,殿门合上,灯火通明,裴琛睁开眼睛瞧见殿下脸颊上的绒毛,她伸手去抚,殿下不动,没有拒绝。她吻上殿下的侧脸,烛火跳跃,半室春.光。 往日床幔遮掩灯火,今日却站在灯火下,看清对方的面容。 清冷夺目。 裴琛屏息凝眸,殿下脖颈染着桃红,那般昳丽,她笑了,“你不拒绝,令我着实惊讶。” 一句话将浪涛中的人带回了岸边,溧阳羞得难以抬眸,裴琛不忘威胁一句:“下回天黑不回去,我就在这里将你按在壁柱上……” 后面的话极轻极轻,轻到如一阵风般钻入溧阳的耳朵里,羽毛轻拂,心口发痒,周身如被羽毛轻拂,险些被淹没在风中。 第82章 退位 出大殿,裴琛习惯性接过宫娥手中的宫灯,提灯照亮回清凉殿的路。 一路无言。 回清凉殿,三位未成年的公主站在庭院中,裴琛手中的灯蓦地被风吹灭了。溧阳瞧见了三人,拉着裴琛,“你先去沐浴,我与她们说几句话。” “好。”裴琛与三人打了照面,天色灰暗,灯火又灭了,瞧不见面容。 三人同样也没有看到裴琛,只当是寻常宫娥,溧阳走向她们,领着三人进殿。 七公主在前,八公主跟在后面,最后跟着扭扭捏捏的六公主。 溧阳坐下,第一句便是:“你们怎么出来的?” 七公主瞪大了眼睛,“不是你让我们出殿走动的吗?” 溧阳沉默了,她刚回来,诸事繁杂,昨夜更是一夜未眠,哪里有时间搭理小孩儿。不是她,更不会是裴琛。多半是不嫌事大的太后娘娘。 她颔首说道:“罢了,你们来是为了何事?” “大姐姐,你要登基了吗?” “大姐姐,你囚禁阿娘了?” “大姐姐,旁人说你与奸佞同谋意图篡位。” 三人齐齐开口,又齐齐停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愁眉苦脸。 外间传言纷纷,就算由陛下亲自坐镇,开朝会颁布旨意,也挡不住传言,三人到底是公主,有自己的人,稍微一打听就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情。 “你们有眼睛,自己去想去看,时辰不早,回去吧。”溧阳打发人要送三人回去。 八公主睁大了眼睛,“我可以去见阿娘吗?” “想去便去,陛下见不见,就与我无关了。”溧阳看向伺候的宫娥,抬起下颚朝殿外点了点,宫娥立即会意,上前请示三位公主离开。 七公主瞪着上前拉扯她的宫娥,扒着溧阳的袖口问:“大姐姐,我想去郑州上战场。” “好,你去准备准备,我明日便派人送你过去。”溧阳爽快答应了。 七公主惊讶:“您就这么答应了?”匪夷所思。 “你也不小了,该去外间看看走动,不仅你去,小六也去。小八,你呢?”溧阳看向一侧眉眼高低的小小女孩。 八公主摇摇首。 “也罢,我令人送你们三人去见陛下。”溧阳不喜哄孩子,索性都送去陛下跟前,让顾夫人想办法。 三人被打包送走,七公主更是连蹦带跳,六公主忧心忡忡,八公主被人拉着手,眉梢露出些微笑,可以见到阿娘了。 三人同时出现在对弈的两人面前,顾夫人托腮凝着她们,明昭丢了棋子。 “你们来做什么?”明昭不乐意,指着外间的天色:“都快子时了,不回去睡觉,想挨板子?” 七公主无所畏惧,“陛下,大姐姐答应我让我去郑州上战场。” 六公主愁眉苦脸,“大姐姐也让我去,我不想去。” 八公主最小,挤到明昭面前,伸手抱着母亲的腰肢,蹭了蹭她,“阿娘,我想您了。” 明昭阖眸,哀叹一声,“该就寝了。” 也不知是提醒公主们,还是提醒明昭。明昭眼皮一跳,将女儿的手从自己身上剥开,低咳一声,“确实该就寝了,回去吧。” “阿娘,您近来可好?”八公主被关了数日,感觉周遭的变化,见到母亲也急需安慰,并不想离开,絮絮叨叨说道:“阿娘,她们都说你被关了起来,日后,我还是公主吗?” 七公主阔气地将妹妹从母亲的怀中拽了出来,兴奋道:“小八,你去郑州吗?姐姐带你去见识见识,我们要勇敢些,大周公主抵男儿,我们去抵御叛军,不负公主的责任。” 六公主耷拉着眉眼,“刀剑无眼,我们不会功夫。” “我教你……” “闭嘴。”顾夫人忍无可忍,看着三个没完没了的公主,“回自己的寝殿去睡觉,有事明日说,还有你。”她指着八公主,“日后,你不是公主也是长公主,陛下又没死,你哭什么呢?” “我没哭。”八公主撇了撇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双手紧握着明昭的手腕,哭腔微显。 顾夫人毫无怜爱之意,拍桌说道:“学学你……” 话到嘴边又停止,裴琛是个孽障,不提也罢。她按耐自己要怼人的冲动,起身走了。 棋路过半,人突然走了,明昭心痒,想叫人回来,又被三个小尾巴拖住,只得看着人走了。 三人喋喋不休,明昭头疼欲裂,“你们从何处来的。” “大姐姐处。” “清凉殿。” “大姐姐让我们来见阿娘的。” 果然,是溧阳。明昭扶额,一面拍着小八的脊背,让她缓下来,“回去安寝,朕还有事去做。小七,你若去郑州也可,只准观望,不准上战场。” 七公主点点头,六公主唉声叹气,八公主哭得抬不起头。 很快,宫娥带走三人,明昭一人看着过半的棋局,是进是退,犹豫不决。 裴琛沐浴归来,食案上摆着一碗汤药,她未多想,端起就喝了。 药味苦涩,双眉紧蹙。溧阳在一侧看奏疏,闻言看向她,“怕苦?” “什么药?” “催.情药。” 裴琛端着碗的手轻颤,“你喝了吗?” “没有,你一人喝就可。”溧阳放下奏疏,伸手去拿朱笔,手腕被人按住,她抬首,对上裴琛含笑的眸子。 两息后,桌上的奏疏被拂落在地,溧阳腰间抵着桌角,她吃痛,裴琛轻笑。 溧阳惊颤,裴琛吻上她柔软的唇角,苦涩的药味弥漫至她的口中。 溧阳苦得皱眉,药是青莞配制,调养身子,虽说过了十八岁她依旧上蹿下跳,自己还是不放心。 舌尖上的苦冲淡了甜蜜,她被裴琛抵在案后,动弹不得。 轻易间被脱.了衣物,她屏住呼吸,手扣在她的脖间,冰凉的桌沿令人思路愈发清晰。 做什么,她很清楚。一时间,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衣袂翻动,案牍上的烛火打翻在地,啪嗒一声,火焰燃烧,裴琛一脚踩上去,火焰被掐灭。 殿内散着些许气味,裴琛轻车熟路般吻上她的眉眼,动作轻柔。 “别……”溧阳有心拒绝,然而双手不听自己的使唤,勾住了裴琛的手。 裴琛望着她,舌尖抵着牙齿,长睫敛去清冷,俯身拦住她的身子。 被翻过去的刹那,溧阳轻颤,裴琛轻笑一声,掌心贴在她的肩际,感受阵.阵.颤..栗。 溧阳回来三日,召见朝臣心腹,宫城围得如铁桶,中书令辞官,朝臣几去几留,这时朝堂开放恩考,定在秋日里开考。 端午节前后,陛下颁布旨意,退下帝位,移居后宫养病,传位于溧阳公主。 因战事在即,登基典礼简易,拜祭天地,祭祀先祖。 登基翌日,新帝拨军五万赴郑州,收复失地。新帝登基,朝臣更替,选拔女官。顾照林送名单入宫,在宫门外巧遇升官的林新之。 林新之春风得意,顾照林无暇与她说话,转身就要走。 “顾祭酒,许久不见。”林新之巴巴地凑上前。 顾照林最见不惯她猖狂之色,抬脚就走,林新之本出宫,见状又回宫跟上她,“顾祭酒,我有话与你说。” 两人你追我赶,裴琛从一侧的小道上钻了出来。林新之猛地刹住脚步,顾照林见到女孩,刹那间有些熟悉,她抬首直视,从那双眉眼中看出些许名堂,林新之先介绍:“这是裴统领,统领,这是女学的顾祭酒。” 裴琛颔首,顾照林行礼,眼眸不眨,眼中含笑,“许久不见。” 她做梦都没有想到裴驸马会是女子,外间令小儿啼哭的女子竟然是昔日的驸马。 林新之疑惑,“你们认识。” 顾照林不答,林新之将她拉到旁边说话,“她不是裴驸马,两人有些相似罢了,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顾照林瞥她一眼,大傻子一般的人,不计较了。她拂开林新之的胳膊,上前与裴琛说道:“下官有几句话想与统领说。” 裴琛颔首,示意林新之止步,自己与顾照林朝大殿走去。 被两人抛弃的林新之更是一头雾水,不敢置信般看着两人一道离去的背影。 自己错过什么了吗? 她不解,很不解,甚至嫉妒裴统领一来就引得了顾照林的注意力。 那张脸,也是个祸害。 前面行走的两人脚步一致,多日不见,顾照林似乎成熟许多,眉眼少了几分戾气,多的是坦荡。 她说道:“裴驸马,我未曾想到你是一女子。” “是女子,怎么样?”裴琛好笑道。 顾照林脚步微顿,抬首直视女孩的眉眼,一寸寸目光描绘她精致的五官,“我觉得,你很好。” 裴琛不知她的话意,迟钝了须臾。顾照林说道:“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孩。” “他们避我如蛇蝎,怎么就是最好的了。”裴琛意外极了,不过这番话听来极为舒心。 两人身高相仿,直视对方,顾照连眼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而裴琛负手而立,腰肢纤细,清冷若山中谪仙。 顾照林摇首说道:“你杀的是敌人,并非无辜者。” “你这辩驳,极为有意思。”裴琛笑了。 “下官说得是实话,如今的大周太平久了,他们忘了是谁在戍守边境,是谁在保卫大周。下官看过史书,识得一词,重文抑武。”顾照林挺直脊背,“大周崇尚文雅是好事,战事迭起,他们只能唉声叹气罢了。” “女学中,武术乃是六艺之一,女子大多不愿习武。其一,您的女兵进展缓慢,谁愿意割头颅洒热血呢。” 裴琛凝眸,女兵一事搁置许久了,她不在意,是因为手中的事情比女兵更为重要。 两人对立,顾照林徐徐而谈,“北道河一战,下官也曾听闻,您更是一战成名,他们都说您心狠,可也该想想,倘若叛军冲入京城,他们可会觉得叛军怜悯。” “祭酒似乎变了。”裴琛回忆曾将剑拔弩张的女子,再看眼前衣袂飘然的女学先生,很难将两人归成一人。 清风徐徐,女子立于道上,微笑叙述,“下官在女学任职,见识颇多,感悟良多。下官想过若兵临城下,下官会领着女学生们去守着最后一道防线。您,是下官敬佩之人。人之初,性本善,您何尝不是善良之人。您若善良,百姓堪忧。” “好一句‘您若善良,百姓堪忧’。”裴琛低笑,一扫往日阴翳,笑容爽朗,“顾照林,看来,女学让你透彻许多。” 顾照林摇首,“下官多年来偏执成性,如今看开了些罢了,在这里,有人生来富贵,有人生来低贱,高低贵贱,皆因祖先是否有功于当朝。” 裴琛失笑,一番话说得很透彻,她颔首,道:“祭酒去见陛下?” 顾照林将手中名单递给裴琛。裴琛接过看了一眼,“你这举荐的都是些寒门子弟,你可晓得这样的人培育,十年方可见功效。” “殿下该知他们才是最好的王剑。”顾照林说道,又从袖袋中取出一张纸,递给裴琛。 两份名单,看陛下如何取舍。 裴琛扫了一眼,有几个熟悉的名字,后世或叛国或殉国,都成为尸体。 相比较第一份,她竟没有印象,想来寒门子弟难以出头,微微一笑,她将两份名单还给顾照林。 “交给陛下,她才是天子。” 顾照林接过来,眉眼染着笑,同裴琛揖礼。裴琛回礼,两人暂且分别。 白日里,裴琛无事不入大殿,暮色四合会进殿寻人,恪守规矩,又不守规矩,叫人看不清。 又是一日过去了,裴琛入殿寻人,殿内还有三两朝臣,她在门口止步,宝座上的人亦看见了她。 两人遥遥对视一眼,分明看不清对方面容,却又不舍挪开。裴琛没有如往常般进去,而是识趣地退出殿外。 继续等。 郑州战事未果,众人的心被牵扯,溧阳昼夜不宁,时刻等着郑州的消息。 裴铭狡诈,世间能有几人相比。溧阳没有把握会取胜,与重臣商议对策,裴琛在丹陛上来回走动。 至亥时,不见人出来。 子时,依旧未果。 她忍无可忍,奋力推开殿门,大步走进,低呵一声:“我与陛下有话说,出去。” 她蛮狠不讲理,众人畏惧过深,觑了一眼溧阳,溧阳颔首,他们慌忙跑了。 殿门关上,裴琛上前扣住溧阳的手腕,“了不得的事情让你饭也不吃,觉也不睡?” 溧阳惊愕,被她眼中的光色搅得心神不宁,慢慢抬首,满殿光辉不及眼前人半分光彩。 她提了一口气,道:“白延打了一场败战。” “无妨,御驾亲征。”裴琛并没有被搅乱心神,身子微倾,凝视着溧阳的脸庞,“你还不回去睡觉?” 溧阳一顿,“想回,我还回得去吗?” 手腕被扣着,腰间被握着,这么霸道的人,还能听得懂道理吗? “你今夜这么一闹,夜闯大殿,有人说你欺君,有人说你挟迫君王,更甚者说你与我之间荒唐,你说,该如何收拾?” “理会作甚,我说正经事,御驾亲征,谣言便止住了。我本想过去,放心不下你。”裴琛似笑非笑,唇瓣贴着她的脖颈,轻轻摩挲,溧阳轻.颤,侧身想要避开,腕骨被扣得很紧,几乎无法动弹。 溧阳侧身不得,唇角抿得很紧,仔细去听,唇唇轻颤,似在抑制不得体的声音。 “你无功绩,恰好立威,京中事情交给太后,若有人放,正好入瓮。”裴琛嘲讽一笑,怀中人香气迷人,满袖盈香。她深吸一口气,齿间微抿,咬着一口不肯放。 两人站在案牍后行亲密事,丝毫不将律法礼仪放在心中。溧阳本是重礼法之人,平日里端着规矩,矜贵了得,这些时日以来被裴琛带坏了。 裴琛扣着她的腰,脸颊蹭着脖颈上的红痕。溧阳揣揣不安,想着亲征一事,被人占了便宜也不在意。 忽而皱眉,肩膀微疼,她睁开眼睛,脊骨生酥,不动声色地站稳了身子。 她说:“回去吧。” “一来一回颇为麻烦,就在这里。”裴琛语速慢了几分,一句话说得百转千回,尾音拉高几个度,似一块石头丢进了原本就不平静的湖面,搅得愈发不宁。 溧阳伸手,揪住她的耳朵,轻轻一笑,“你岂敢。” “我上回说了,天黑不回去就在这里吃了你,你当我是说笑吗?”裴琛齿尖咬着她的襟口,下颚不经意间擦过锁骨,惊起圈圈涟漪。 溧阳心口一滞,腰间烫得厉害,她收回了手,手攥住裴琛的腕骨,“你生气了?” “我不生气,你给我机会呢,我该高兴才是。”裴琛轻笑,气息平稳,下颚一直在蹭着娇柔的肌肤。 两人对面而站,身影重叠,溧阳望着两人脚下的影子,担忧地望向殿门,绞尽脑汁想着其他话题:“裴琛,你有办法解决郑州一事吗?” “别想打扰我。”裴琛不满,鼻尖抵着她的脖颈,深深嗅了嗅,一股香气钻入鼻尖,整个人眯了眯眼睛。 她说:“我知晓你想什么,此刻不宜说这些事。” “那说什么?” “说说我们面对的事情,你想要什么姿势呢?” “闭嘴。”溧阳羞恼,努力摆起自己的威仪,语气冷冽:“莫要放肆。” 裴琛笑了,笑意凉薄得很,掌心隔着衣裳贴着她的后腰处,轻轻转了转,溧阳被迫朝前走了一步,足尖紧绷,一脚踩在了她的脚背上。 溧阳皱眉,还想再说话,裴琛的手捂住她的唇角,熟稔是脱了她的衣物。 第83章 恶人 新帝登基,女帝退居后宫,郑州战事焦灼,先后派兵前往抵御叛军。郑州方向传来的情报不如意,新帝决意亲征。 朝堂之上分成两派,一派保守,一派赞同,争论不休。 后宫内的太皇太后在寿安宫内艰难地包着粽子,女官双手灵活,粽叶在她手中挽作了花,而她的粽子懒懒散散,怕是入水就要炸开。一怒之下,她丢了粽叶,躲在一旁吃西瓜。 裴琛饶有兴致地学着女官的手法,一连包了五六个,白净的面容上漾着几分纯澈的笑容。太皇太后忽而说道:“你让明浔亲征?” “姑祖母觉得不妥?”裴琛问。 太皇太后漫不经心地咬了一片西瓜,摇首说道:“我以为你二人会先在京城站住脚跟。” “江山不宁,守一方天地有何用呢?”裴琛顿了下来,掌心粘着几粒白米,白得晶莹。 太皇太后咬着西瓜,姿态得体,微微一笑,说道:“你的想法确实让我出乎意外。你不怕京城出事?” “太上皇不会这么做的,您不会让京城陷入内乱中,姑祖母,我相信您与太上皇会分清楚的。”裴琛望着女官手中的粽叶,微一思索,继续说道:“您说,我说的对不对?” 太皇太后不说话了,笑意微敛,一双眼睛似是望进裴琛的眼睛里,安外的基础是内安。 时至今日,她愈发觉得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裴琛是最勇猛将军,明浔是最睿智的帝王,两人相辅相成,各有千秋。 她继续吃瓜,裴琛又包了一只粽子,粽叶碧绿,掌心大小的粽子用七彩绳裹着,莫名透着趣味。 祖孙二人都没有说话了,裴琛慢悠悠地包了十来只粽子,眉开眼笑,想将粽子都带走,太皇太后眼神睨着她。她顿时头皮发麻,下意识分了一半给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没动,裴琛留了三只,其余都留下。 太皇太后还是没动,她不肯了,“您不讲理。” “你去安外,还要我安内,几只粽子都舍不得,如何成大事。”太皇太后轻哼一声。 裴琛生无可恋,一股脑地将粽子都塞在了太皇太后的手中,“您啊,自己留着吃,谁敢吃了您的粽子,我保叫她吐出来。” 太皇太后笑意深深,裴琛气呼呼地走了。 等人消失不见,太皇太后同女官招手,“给永安侯太夫人送些过去,就说是从狼爪里抢来的。” 女官:“……”狼爪? 裴统领的双手明明白净修长,骨节匀称,如何都不像是狼爪。 裴琛白忙活一个下午,踏着黄昏离寿安宫,狠狠踩了几脚门槛,气呼呼地走了。 气了半晌,路过御花园,陡然瞧见湖畔亭内熟悉的两人,好家伙,两人还在赏景。 她转身朝亭内走去,脚步生风,吓得一众婢女们畏惧后退,亭内两人也意识到来者不善,当即打起精神。 裴琛脸色发白,眉眼病弱之气如影随形,她气得一屁股坐下,顾夫人奇怪,“你来做甚?” “我想吃粽子。”裴琛一本正经道。 水面水波潋滟,波光粼粼,杨柳轻拂,微风盈盈。 顾夫人被说得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与明昭对视一眼,她先开口:“你想吃让膳房去做。” “您二位这么有闲情雅致不如包几只试试?”裴琛瞄着两人,这么悠闲地来赏景,是和好了? 她没有问,就这么大咧咧地坐着看看顾夫人,再看看明昭,眼神冷冽,无端吓人。 明昭侧目看向湖面,“裴统领从寿安宫而来?” 顾夫人恍然大悟,“你包给溧阳的粽子被太皇太后抢走了?” “您二人包不包?”裴琛拍案叫嚣。 “不包。” “不包。” 两人异口同声地拒绝了。 裴琛愕然,眨了眨眼睛,甚是无奈道:“可,我将您二位的好事宣扬出去,看看天下人是怎么吃瓜的,您说说这等香艳的事情,百姓会不会在茶余饭后说一说呢。” 两位长辈目露羞涩,皆是面色泛红,明昭侧身避开,膝盖朝向湖畔,顾夫人更是垂眸把玩着茶盏,耳根悄悄染了晚霞的色彩。 裴琛问:“包不包?” 明昭没吭声,顾夫人不耐烦:“我不会。” 这句不会,裴琛听懂了。她点点头:“不会就学,好了,我晚膳想吃粽子,劳烦二位了。” 言罢,她施施然地走了,好似从未来过,顾夫人与明昭同时叹气,顾夫人低低喊了一声孽障,明昭没有太多的情绪表露,在政权面前,裴琛的威胁有些幼稚,或许,裴琛从未想过挟天子以令诸侯或做些不当的事情。 裴琛离开了,两人的好心情都跟着没了,起身回宫包粽子。 顾夫人犯难,问明昭:“你会包?” “回一点。”明昭努力回想过往,在江南的时候包过一回,是顾上晗吵着要包粽子,拉着她一起学。 顾上晗一学就会,她学了一个下午也只学到了皮毛,记忆刻在脑子里,至今未曾忘。 顾夫人疑惑:“你在哪里学的?” “江南。” “那你包吧。”顾夫人愉快地做了决定。 明昭皱眉:“我只会写皮毛罢了,一整个包不出来。” “那你说会一点,一个都包不出来也叫会一点?你的脸可真大。”顾夫人有些不乐意了,都是些什么破烂事啊。 孽障! 骂了无数遍的孽障到了大殿,夕阳躲入云层里,暮色四合,大殿外明灯高悬,裴琛踩着轻快的步子踏上了丹陛。 殿外站了许多朝臣,郑州战事,牵动整个大周。她没有参与,而是静静等着。 不知等了多久,天色彻底黑了,朝臣三三两两地走出来,遇见裴琛,神色各异,或恭谨行礼或脸露不屑或神色颤颤。 裴琛面无表情,等明浔出来,两人一道回清凉殿。 明浔面露凝重,“白延不敌裴铭,怕是撑不过几日。” “不提他们。”裴琛握着她的腕骨。 夜风习习,扑面而来,春夏之际,气候宜人。 身影重叠,两人漫步走着,裴琛漫步而走,明浔脚步重了几分,裴琛不让提,她也没有再提。 裴铭有了上一世的记忆,知晓后事,白延如何敌得过。她叹气,裴琛不禁笑了起来,“你在怕什么?” 明浔停住脚步,明月高悬,她看向对面人。对面人眉眼含笑,说道:“倘若战事简单,你出征便没有了意义。” 简单的战事,陛下出征,百姓如何看待,艰难的战事,陛下出征,百姓的想法自然不同。 她微微一笑,胜券在握,明浔立即明白,裴琛抬手抵住她的双唇,“你不要害怕,有我呢。” 明浔轻颤,那根指尖抵着唇角,深切感受到裴琛的情意,裴琛淡笑,一字一句道:“你做一顿饭,无人在意,倘若办下一件艰难的事情,旁人就会信服你。” 战事焦灼,郑州危在旦夕,陛下亲征,若是凯旋,朝臣对陛下只会越发恭谨。 “我知你之意,我只担心郑州百姓。” “亲爱的陛下,若在前世,死的岂止一州百姓。以战止战的道理,你我都懂,如今减少损失,得天下安宁,已然不易了。你我非神仙,不流血的战场办不到。唯有能做是就是减少百姓伤亡,待战事结束,弥补郑州百姓。拨银建造屋舍,老弱妇孺者,朝堂拨粮供养。陛下,我们能做的便是如何善待活着的百姓。” 裴琛语气平淡,经历过前世血海杀戮,如今的一城百姓,在她心中没有那么重要。 明浔怜悯地看着她,目露柔情,曾经的裴熙何等善良,如今呢,以百姓为刀柄。她深深呼吸,心中压抑得厉害。 裴琛唇角勾着笑,灯火映在她的身后,将她照得周身镀金,如同佛堂内怜悯世人的菩萨。她仔细地看着她,想要细细去看透去摸清,白净的皮肤下藏着怎样的心呢。 裴琛忽而说一句:“我的心很小,容纳不下百姓,爱不得百姓。陛下怜悯,你的心装满天下百姓即可。” 明浔眼眶微红,泪水盈盈,她哭了出来。裴琛皱眉,“你哭什么呢?” 苦我的邪恶?哭我的狠毒? 裴琛不解,明浔背过身子,肩膀微颤,她问:“你是怜悯我吗?” 明浔掩唇哭泣,裴琛皱了皱眉头,清风拂面,风搅乱了她的心。她从身后抱住明浔,“陛下。” “哭没有用的,哭是软弱的表现。” “裴琛,我、我护不了。”明浔迟迟出声,那一年内,裴琛长大得很快,战事让她从不谙世事的少女变成手拿刀的刽子手。 她辛苦养大的孩子,终究被逼成了恶魔。 裴琛贴着她的脊背,侧脸贴在她的长发上,鼻尖盈着浅淡的香气,她说:“你养我十年,我的命都是你的。” “不,我是利用你罢了。”明浔急急出声解释,“裴琛,我想你如太皇太后一般,居于后宫,我护着你。” 太皇太后当年放弃自由,甘愿入宫陪伴先帝明祎,这样的情分,让人羡慕。 裴琛迟疑,想起姑祖母面上慈祥的笑容,确实,她羡慕姑祖母的豁达。但世人不知姑祖母的心中所想,姑祖母要的东西太多太多了。姑祖母一直在努力做些违逆天道的事情,她要女子站在男子身侧,拥有同样的权力。 入朝为官、读书、嫁娶等许多事情上,她都在努力改变。 她迟迟地问:“你要折断我的臂膀吗?我是征战杀场的将军,是一柄锋利的刀,无法躲在你的羽翼下。陛下,我姑祖母不一样。” 第84章 成亲 太皇太后本是寻常闺阁女子,遇见先帝才发生诸多变化。她适合波澜无惊的生活,怡情养性,裴琛从战火中走出来,浑身杀气,怎么会安心住在宫里。 雄鹰困在牢中,如何在天空翱翔。 明浔没有坚持,腰间那双手烫得她呼吸微滞,她低头望着,那双手干净无尘,白皙修长,难以想象她的主人历经杀戮。 宫娥们在后面跟着,灯火明明灭灭,两人很快收拾好情绪,结伴回到清凉殿。 翌日,战报传来,郑州战败,指挥使向朝廷救援,裴铭的打法让人震惊,一轮接着一轮攻击,一日一夜十二个时辰,不会停下。将士死了,踏着他们的尸骨踏上城墙,吓得白延日夜不宁。 战况焦灼,裴铭战术惊人,不仅进攻郑州,同时再度北道河,朝京城而来。 从哪里败了,便从哪里爬起来。 这回,裴琛领兵前往郑州,赵康意去了北道河,京城再度交至太皇太后手中。 新帝御驾亲征,军民士气大振,日夜兼程,丝毫不敢停歇,裴琛领了一队人马先赶至郑州,御驾随后。 同时,宫里的太皇太后垂帘,接管朝务。 临去前,太皇太后与裴琛说道:“我再帮你一回。” 裴琛沉默许久才道:“最后一回,姑祖母,我明白您的坚持,我欠您的,等我回来,您未完成之事,我耗尽一生也当效仿您。” 太皇太后笑了,“你的话,我信。” 车马离去,太皇太后躺在躺椅上听着女官读奏报,想起一事,问:“粽子送过去了吗?” “送过去了。” 太皇太后听着,躺椅停了下来,她望向虚空,有些事情开了头就没有办法回头了。杀戮无止境,好比人的贪婪,无止境。 她躺了许久,明昭来了,一袭夏日碧色斜襟如意暗纹的裙子,坐下来,她睁开眼睛,“倘若是你,可会出征?” 明昭沉默,眼前浮现那抹白衣飘飘如谪仙又如恶魔的人影。 太皇太后躺回去,自问自答:“溧阳要的,我都明白。我不懂裴琛要什么,你说这样的人,究竟图什么呢?” “图溧阳登基,图大周太平,图百姓安乐?” 她看不明白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孩子就变了,站在高处睥睨众生。 太皇太后说:“她看似不折手段,可并未行佞臣之事,她连座府邸都没有。她掌控宫城,却并未染指朝政。这样的女孩子,看似邪恶如魔鬼,更似淡泊名利的仙人。明昭,她没有野心。” “太皇太后,她要的唯有明浔一人罢了。朕……”明昭顿住,改口说道:“我从未看懂过她。” 爱能让人疯魔癫狂。 时至今日,临到裴琛出征,她才看清楚,裴琛要的不仅仅是明浔登基,还要大周安宁江山太平,更要明浔明君的名声。 说裴琛没有野心,可她又太贪婪。 “你说她像不像先帝?我一直以为溧阳像先帝,今日发觉不对。溧阳像的是先帝仁慈的一面,而裴琛则是她狠毒的一面。”太皇太后语气轻快几分。 明昭听着,说道:“不像,裴琛以天下为谋,她如何知晓裴铭会反的,我在想,是不是她令裴铭反,得契机。” “您说,她为一己私欲挑起战乱,这样的人,可怕吗?” 太皇太后不知如何作答,权力中心,漩涡之上,哪里还有纯净的良善和恶魔。 白色的衣裳穿久了,会脏。 同样,其他颜色的衣裳穿久了,也会脏。 同样的道理,最初不同,过程相似,结局都是一样的。 良久后,太皇太后说道:“不是我心狠,今日的局面来自裴琛的智谋,我们无力改变,接下来,看将来。” 玄武门之变,经历过杀戮的朝代,后世取得短暂的盛世。 明昭看着太后,默默起身,走了三五步才说道:“我们所看见的都是裴琛在明浔造势。” 造就一位盛世明君。 太皇太后轻笑,“或许是的。” 但裴琛知晓她所求,倒也足够了。人都是自私,哪里有大公无私的人。或许将来会有,但现在没有。 她承认自己也有私心,裴琛有,溧阳有,明昭也有,谁没有呢。 明昭来也轻轻,去也轻轻。太皇太后躺在躺椅上,阖眸浅寐。 她梦到了未来,梦到自己回到了现代世界。高楼大厦,铁轨高铁,网络将全球拧成了一股线。时间加速,她坐在了高楼上,俯瞰地面,她呼吸着信息化世界的气息,感受到网络的魅力。 一日间,她可以做许多事情,打车出门,高铁旅游,手机联系最爱的人,父母更是想见就见,一日内便会见到。 车程快,爱更加明显。 她梦到了那人,穿着一袭v领红裙,双腿修长,裙摆遮掩至小腿,露出了好看的脚踝。 那人静静的笑,问她为何与原来的世界不同。她说:“欢迎来到中.国。这里是一个快节奏的国度,在这里,法律公平,男女平等。” 梦突然醒了,一记惊雷在空中炸响,她蓦地坐起来,大口大口喘息,电闪雷鸣,她恍惚看到了那人站在地殿门外,一袭龙袍,艳丽端庄。 她看着,静静看着,那人冲着她笑,说:“阿瑟,许久不见。” 她说:“明祎,我在努力做。” “阿瑟,不必那么累,我知晓你的心意。你口中的大周只有短暂的时间,如今的大周四十余年,我很满足了。” “明祎。”她欲言又止,不知该说些什么。那人跨过门槛,朝她走来,在躺椅前停下,狂风呼啸而来,掀起龙袍衣袂,长发高高扬起,一如既往的美丽。 她说:“明祎,我有一个秘密,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可你坚持我荒唐的想法多年。在这里提男女平等,你竟从没笑话过我。” 那人笑了,“因为我喜欢你。” “是吗?我也喜欢你。”她舒心地笑了,躺下,朝那人招招手,“一起躺下,休息片刻。” 那人没有动,反而说:“你回去吧,我知道你活得不高兴。” 她睁开眼睛,眸色锐利,“你再说一遍?” “不说了。”那人宠溺的摇摇脑袋。 她说:“这里有你的气味。” 一道惊雷划过,太皇太后蓦地坐了起来,眼角滑过泪痕,女官上前询问,“太皇太后,您怎么了?” 她只见太皇太后木然抬手,指尖滑过眼角,拂落一滴泪水。太皇太后低眸看着指尖上晶莹的泪水,自己哭了…… 明祎死,她没有哭。 简单一个梦就哭了。她叹道:“我老了,江山代有才人出,裴琛,莫要让我失望。” 惊雷划破上空,很快,大雨倾盆,一队人马至郑州,城门打开,轻骑进城。 红衣女孩下马,浑身湿透,青莞立即捉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朝她嘴边塞了一颗药丸,“吃了,不然我难以保证你会不会发病。” 裴琛轻笑,苟且偷生的滋味不好受。她吃了药,白延从营中冲了出来,脸上多了一道疤痕,整个人瘦了一圈,见到裴琛后蓦地就哭出了声。 众人被她逗笑了,裴琛先进军帐,与他说道:“如今,我不是裴琛了,我是裴熙。” “名字变了罢了。大兄弟,你怎么过来了?你不知晓裴铭有多狡猾,我们想睡觉,他就来打。我们想打,他又不打了,日夜不宁,各处偷袭。” “裴铭的阵法很奇怪,我始终无法破阵,你来了,你试试。” 说罢,白延咧嘴笑了,习惯性拍着裴琛的肩膀,“你不知晓我们这场仗多难打,要不是人多,压根守不住。” 朝廷派了两波援军,主帅站亡,他命大,还活着,肯定托大兄弟的福气。 白延大笑,营帐内的将军们都松了口气,朝着裴琛齐齐见礼,高呼见过裴统领。 裴琛颔首,坐在主座上,“不必惊慌,我等是先锋,陛下亲征,随后便到。” “陛下亲征?”白延傻眼了,溧阳公主登基为帝,怎么还往这么危险的地方跑。 众人面露兴奋,站在一起都笑了,这时,有人冲了进来,一袭银色铠甲的七公主小跑着进来,瞧见裴琛,眉开眼笑,识趣地喊了一声裴统领。 “七公主,我们一道开城门迎战,如何?”裴琛站起身,很镇定,笑意中带着几分安抚。 七公主傻眼了,“我可以吗?” “自然可以,你敢去吗?” “敢去,孤乃大周长公主,岂有不敢之理。”七公主大声呼喊,底气十足,面色带了几分自豪。 大周长公主……裴琛咬紧了牙齿,前一世,这句话响彻京城。她深吸了一口气,道:“对,你是大周长公主,岂可被贼寇小觑,我们一道出城杀出去。” “好。”七公主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兴奋,整个人就快要飞起来了。 裴琛笑意苦涩,旋即领着人出城,敌军攻城,她立即叫人开了城门,自己与七公主策马出城。 城门大可,敌军反而退了出去,退出去的时候阵法保持得很完美,没有丝毫的错乱。 两人策马出城,雷鸣阵阵,雨停了下来。七公主小眼瞪得很大,双手紧拽着缰绳,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至敌军阵前,她停下,裴铭同样也策马走出,身后跟随十多名穿着铠甲的男子。有几人相貌熟悉,有几人是陌生的面孔,一一打量后,她与七公主说道:“你去挑战,记住,自己不可乱了针脚,我就在这里,随时救你回来。记住,裴铭出手,你必须掉头回来,不可恋战。” 七公主乖巧地应声,白延此时冲了过来,脸上的刀疤瞧着莫名害怕,他觑着对方,嘀咕一句:“这是要送死吗?” 裴琛没答话,对方一人冲了出来,嫩白小脸,她凝神去看,七公主说道:“那人长得真好看。” 裴琛:“……”战场呢。 她扶额叹气,对方冲了过来,与七公主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同样也在觑着七公主,“你是谁?” 七公主凝着对方的面容,嘿嘿一笑,与裴琛笑说:“您看过战场上得美人的话本子吗?” “看过。”裴琛点点头。 七公主嘿嘿一笑,战场上声音嘈杂,说话声音很杂,不时传来几句几声。 七公主握紧腰间的佩刀,凝着对方,又看了眼裴琛,拧眉说道:“你是女孩,对吗?” “我不是女孩吗?”对方瞪大了眼睛,两方军士依旧在吵闹,显得她声音就小了几分。 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灰布,再看着七公主身上锦绣箭袖的裙裳,英姿飒爽。 她坚定说道:“我是女孩子。” 裴琛无语望天,唇角勾了勾,想笑,却又在极力隐忍。 须臾后,两个女孩下马过招,招数与寻常人不同,多少有些软绵了,似乎都对对方留有几分怜悯。 过了百余招,白延打哈气,对方阵内冲进来一人,他立即挺直了脊骨,只见一记红.枪游龙般飞了出去,直中对方咽喉。 一击即中,他震惊,裴琛高呼一声:“小七,逮回去做你的情人。” “啊……”七公主愣了下,还没想明白,一根绳索从天而降,她还没反应过来,白延下马将女孩擒住,捆住,丢在马背上。 女孩大喊一声士可杀不可辱,白延呵呵笑了,“你这娃娃喊得好听,兄弟,断后,我们回去了。” 裴琛坐于马背上,点了点头,放眼去看,裴铭正看着她。 裴铭脸上无甚表情,身形岿然不动,两人对视一眼,接着,又有一人冲了出来,裴琛打马回琛。 对方马速颇快,不管不顾地往前冲,似乎以为裴琛害怕了,大喊着让她停下。 裴琛不理会,快速回城,不知是谁搭弓一箭射向那人,那人躲避,城门关上。 有惊无险。 女孩被丢在了城门下,七公主蹲在地上看着女孩晶莹的眸子,她好奇问:“你是哪家的?” 裴琛下马扫她一眼,没有理会,拉着白延回营帐召集众将议事。 女孩被捆住手脚,瞪着对方,咬牙切齿,酝酿许久说了一句:“你杀了我吧。” “杀你作甚,你是哪家的,我送你回家吧,莫要再来了,你这么好看,别被坏人带坏了。”七公主振振有词,眼里透着光,伸手就要去解开绳索。随从不肯,忙拦住她:“殿下,这是罪犯,是谋逆的大罪,您怎么能说放就放呢。” 七公主想了想,觉得有理,又蹲下来,望着女孩,左看看右看看,看看眼睛望望脖子,女孩吐她一脸口水,“呸。” 随从上前将女孩提起来,怒气冲冲,“吊起来。” 七公主被口水眯住了眼睛,揉揉眼睛的功夫,女孩被吊在了柱子上,她有心阻拦,却见将军们齐齐朝主帐走去。 她立即跟了过去,方才一战,她正觉得兴奋,犹豫了下,掀开帐门,直接走了进去。 “我瞧见了裴铭阵前的诸将,江湖人士居多……”裴琛徐徐而谈,报出诸将的名字与软肋。 她说了许久,众人听得惊讶,短短一面连人家家世都摸清楚了。他们窃窃私语,对这位年轻的主帅愈发敬佩。 七公主闻言,也是惊讶,上前问一句:“擒来的女孩是谁?” “段家的幺女,段音淳,今年十五岁,功夫一般,出来见世面的。瞧见殿下出阵,她便出来与你比试,你二人功夫相当。”裴琛徐徐道来,方才没有白延的帮助,七公主讨不到好处的。 七公主定了定心,点点头,转身出去了。主帐内将军们开始谈论对方阵营的人员部署,议论不断,都很兴奋。 谈论半个时辰之久,裴琛与众人商议对策,帐外的七公主在柱下站了许久,段音淳晒得脸色发红,眼眸微眯着,抿住唇角,朝下看着七公主:“我想喝水。” “你想喝就喝,你以为你是公主吗?”随从嘲讽一句。 段音淳闭上了眼睛,身为俘虏,她的一生就这么结束了。 须臾后,绳子微动,她睁开眼睛,双脚落在地面上,一碗水放在自己面前。 “你不是公主,我是公主,喝吧。”七公主轻笑,心头微漾,“你的衣服可真丑,我以为你是个白面郎君呢。” 段音淳迫不及待地喝了整碗水,嘴角起皮,冷水浸润后,唇角变得有水泽,“谢谢你的水。” “我知晓你叫段音淳,你为何出来?”七公主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你家里人放心吗?你刚刚怎么冲出来了?” 段音淳抿抿唇角,看了她一眼:“你问题那么多,我怎么回答你。还有,大家都这么穿,怎么就我丑了。” “老气横秋,我家乳母都不这么穿了。刀剑无眼,你说你要是死了,父母会担心的。你对我们无甚用处,不如你回家去吧,莫要再回来了,就当你死了。”七公主阔气地提出自己的意见,你走了不上战场就等于你死了。 段音淳靠在柱子上,大口呼气,烈日当头,照得她有些熬不住了,脑袋昏昏沉沉。 “我不会走的,不会做逃兵。” “也是啊,那你继续去晒。”七公主觉得自己问不出名堂,不如不问,吩咐人继续吊起来,性子太傲,不大听话,吊一吊,指不定就听话了。 回到主帐,将军们都散了,裴琛一人站在沙图前,案上摆了许多写了人名的纸。 “这是对面的将军们?”七公主问。 “对。”裴琛颔首。 七公主问:“段音淳有何作用?” “没有作用啊,送给你做情人,不好吗?”裴琛面对沙图,指尖微动,回身取了段家的纸,双手直接撕碎了。 她说道:“段家有矿,给予裴铭许多支持,裴家主爱女,这回送她过来见世面。方才她冲了出来,裴铭没有搭救,段家势必不满意。不如我给你办场亲事,邀请你家老丈人过来观礼?” “女子成亲,旁人会骂的。”七公主畏惧。 “两军阵前,就算是骂又如何呢,他们能挡得住我们的大军吗?”裴琛淡笑,“我已派人去送了请柬,明日成亲。” 七公主单纯了些,但也不傻,直接说道:“您是想裴铭与段家窝里横?” “七殿下很聪明,那么,你娶还是不娶呢?”裴琛问。 七公主憨笑道:“军中那么多将士,为何让我这个女孩娶?” “因为你娶了,才让段家主更害怕。男人娶妻,天经地义,女子娶妻,大逆不道,段家主必会设法过来救人。裴铭顾全大局,如何会答应冒险之举。且段家主一入郑州观礼,裴铭自然会疑心段家是否会投诚。”裴琛简单解释一句。 七公主点点头,似乎有些明白,寻常娶妻,段家主或许会迟疑,他的女儿嫁给一个女人,是莫大的耻辱,他也会心疼女儿,比杀了段音淳更狠毒。 她点点头,“既然是做戏,我娶便是,我要做些什么?” “去城内买些现成的嫁衣,既然要办就办得大一些。”裴琛面上的笑意渐渐深了几分,“要不是这里没有内侍,我也不会选女人的。” “不对,内侍比女人更可怕。”七公主眉头皱了起来,想起段音淳那张好看的脸,她笑了,“我也不吃亏哈,不过,我才十四呢。还没及笄,能娶亲吗?” “先娶亲及笄后再洞房。”裴琛随口应付一句。 七公主信了,高高兴兴地出去置办婚嫁用的物什。 裴琛坐于帐内,久久未曾说话。 帝驾还有两日才到,明日便可解决段家。 裴琛想着,倒也松了口气,白延进来请她出去喝酒,阵前饮酒不大好,她没有去,让人去买了些酒菜,与白延把茶言欢。 白延许久不见荤腥了,登时乐了,两人吃着肉,白延说着这一月的战况。 裴铭伤好后就开始猛烈攻击,似疯魔了一般,日夜不分般的攻城,毫无人性。他有钱有兵,不顾将士生死,一味攻城。 白延大为吐槽,裴琛静静听着,裴铭学着她前世的做法,可惜了,她玩过的招数如今不大好用。 战局不同,白延得到朝廷的支援,一味死亡守抵抗,拖延时间,朝廷如今有兵有钱,君臣一心。 半夜,叛军再度攻城,段家人为先,愿用十万两银子换回段音淳。 裴琛没答应,搭弓射箭,将一封请帖射至段家主的面前。 很快,两军打了起来,裴琛坐镇,将士们士气大振,抵御一波又一波的攻击。至天亮,郑州城门上挂起了红灯笼,天色转清,裴琛让人用红布写上一行字‘大周七公主殿下迎娶段家幺女’。 红布悬于门楼上,段家人很快再度冲了回来,指着裴琛大骂无耻。 裴琛又让人挂了一条:恭贺大周七公主殿下与段音淳百年好合。 叛军一片沸腾,阵中吵吵嚷嚷,最后一白面将军冲了出来,裴琛转身下了城楼,不予理会。 城外叫声喧天,城内张灯结彩,将军们罕见地赞同女子成亲,于战事有利,于自己有利,都不会反对。 白延的夫人亲自过来操持,拜天地用的物什都准备好了,七公主从成衣铺子里买了两件嫁衣,绣娘改了半夜,这才拿过来试穿。 段音淳被放了下来,灌了一碗汤药,又喝了粥水,半睁开眼睛,面前的七公主穿着红裳,她奇怪却不敢开口。 “段姑娘,我们要成亲了。”七公主嬉笑着,白夫人捂住唇角偷笑,这对姑娘真是有趣,虽说是做戏,瞧着很有意思。 做戏,周军的人都知晓是做戏,唯独段家的人不知。段音淳也不知做戏,一时间傻了眼,痴痴地看着七公主。 七公主微笑,白夫人将她拉开,“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了。” 这时,段音淳终于反应过来,双手被绑着,直接站了起来,“天地有道,伦理纲常,男女合欢才是道,你、你是女子,怎么娶我?不知羞耻。” 白夫人知晓内情,自然不会应和她这番话,反而笑吟吟说道:“喜欢就是喜欢,还分什么男女呢,我们殿下喜欢你,是你的福气,你是逆贼,该要掉脑袋的,如今你好端端活着不说,还白得一个殿下,多划算啊。” 其余几个妇人点头听和,听得七公主皱眉,女孩喜欢女孩,也是可以的? 段音淳有没有被说服,无人知晓,七公主感觉自己快要被说服了,天理在这群夫人们口中,似乎不那么重要。 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裴琛站在门口,笑了。 段音淳只有一张嘴,而白夫人等人四五张嘴巴,她自然说不过去,被逼着穿上不合身的嫁衣,被人簇拥着走出去。 外间站了许多将士们,排列成队,威仪惶惶。 裴琛负手而立,今日穿了一身黑色裙裳,长发束起,如玉的脸上漾着淡淡的笑意。段音淳最先注意到的便是她。 两人对视一眼,段音淳面露忐忑,不敢再跨一步。裴琛挥挥手,“上城门,拜天地。” “裴统领,你以我做饵诱我家父,不如我与你做一交易。”段音淳被推着朝前走了两步,拼命挣扎着回头说话,“除我段家并无益处,我能帮你除了裴铭。” 裴琛不回话,白夫人等人停了下来。段音淳得了空袭喘气,“裴统领,保我段家,我什么都答应你。” “姑娘所言,我听不明白。”裴琛含笑,眸色澄澈。 段音淳紧张极了,心慌得厉害,张口说道:“我告诉你裴铭的布局,你、保我段家安全。” 裴琛摇首,看向七公主,“媳妇还要不要了?天地不拜,洞房不入,她就不是你的人。” 七公主被她阴翳的眼神看得心头发憷,忙上前拉着段音淳朝城门走去,“快、快,拜天地。” 第85章 腰疼 段音淳被推上了城楼,凤冠霞帔,城下是面露兴奋的大周将士,城外是义愤填膺的段家诸人。 段家主五十有六,三十多岁才得一幺女,倍加宠爱。段家主勒住缰绳,目光死死凝着城楼上的身影,大声叫喊,裴琛恍若未曾听见,淡然的命礼官行礼。 段音淳咬住唇角,忍住眼泪,礼官高呼一拜天地。 将士们欢呼雀跃,附和着礼官的声音,一声一拜天地,响彻云霄。 段音淳不肯行礼,白夫人压着她弯下脊骨,七公主笑吟吟地看着对方,弯下脊骨。 二拜高堂。 声音高昂。 忽而,一根冷箭射来,七公主扑向段音淳,白夫人被扯得扑在地上,三人滚落在地,城下段家诸人回头去看,裴铭搭弓射箭。 “裴铭,你在做什么?”段家主暴怒。 裴铭不管不问,站于马背上,又是一箭。 段家人怒了,调转马头冲向裴铭。裴琛冷笑,七公主抱起段音淳,心险些扑出喉咙,段音淳更是吓得眼泪扑簌直掉。 白夫人爽快地笑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快起来。” 三人站了起来,裴琛示意礼官继续去看,白夫人咦了一声,“当真要拜完吗?” 裴琛颔首,“拜。” 城下裴铭与段家人争执,隔得远,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单看阵形已然乱了。裴琛吩咐礼官,“继续拜,声音大一些,我何时回来,何时礼成。” 言罢,她揪着白延下城楼,点兵,开城门。 周军沸腾,城楼上彩旗高挂,红灯摇曳。 裴琛领着兵冲入敌营,段家诸人反应过来,拔剑怒对。裴琛冷笑,“段家主,我不过是替我们公主娶妻罢了,你便拔剑杀我。裴铭可是要杀你女儿,你怎地无动于衷。” 段家主扭头看向裴铭,裴铭说道:“休要听她挑拨离间。” 这时,城门上响起一句‘三败高堂’的礼声,段家主咬牙拔剑冲向裴琛。裴琛淡然接招,裴铭趁机搭弓射箭,白延一咬牙冲上前,裴铭一箭射歪,被迫与白延交战,两方人马混战。 城门上的七公主腰疼,揉揉腰间,问段音淳:“你腰疼吗?” 段音淳被问得发愣,没来得及说话,白夫人按着她再度弯腰深深拜下去,七公主嘴角抽了抽,看向城下,两军交战,人马嘶鸣,眼花缭乱。 七公主歪了脖子问白夫人:“腰疼,不想拜了,可以吗?我一辈子成亲拜这么多回,也够了。” 白夫人闻言直乐,道:“统领说拜到她回来呢,继续拜。” 七公主叹气,她刚刚数了数,都拜了四五十回了,光是夫妻对拜就拜了十几回,她望着段音淳,突然问一句:“我们是真成亲了吗?” 段音淳哭得难以自制,没吭声。七公主又问白夫人,白夫人尴尬极了,当着段音淳的面不好说的,支支吾吾应了一声。 七公主心花怒放,大胆伸手摸摸段音淳的脸蛋,擦擦她眼角的泪水。 白夫人嘴角抽了抽,愣是没说话,摸什么摸呢,又不是真的成亲,真是个傻姑娘。 十四五岁或许还不懂成亲的事情。 城下敌军鸣锣收兵,周军追了过去,裴琛一马当先,白延随后跟上,段音淳再也压不住自己,冲着城下大喊一声:“阿爹。” 段家主猛地勒住缰绳,回身去看,遥遥指尖城门上小小的身影,却瞧不见面容,他一狠心,打马就走。 裴琛追上他,“段家主,降了大周,我求陛下,既往不咎,你女儿也会好好的。裴铭是何心性,你最清楚。” 段家主冷哼一声,马蹄疾驰,不言不语。 裴琛停了下来,收兵回城。 回到城门上,礼官嗓子都哑了,七公主扶着腰叹气,裴琛望向七公主:“殿下,送你妻子回去。” 七公主愣了,“送回哪里?” “哪里擒来的,送回哪里。记住,要有晚辈的姿态,掏银子买回门礼。”裴琛舒心笑了。 七公主糊涂了,这是要做什么? 裴琛没有解释,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走下城楼,白延喜滋滋地上前拍拍她的肩膀,“兄弟,你可真厉害,刚刚怎么不追呢?” 方才敌军后撤,他们追了一半就停下,按照常理来说,不该是追到底吗? 裴琛脸色不好,横过他一眼,“穷寇莫追。” 白延恍然大悟,憨笑一声,见她脸色发白,这才问道:“兄弟,你脸色不好,是伤了吗?” 裴琛没吭声,抬脚朝营帐走去。白延巴巴地要跟上,过门时,裴琛怒喝一声:“站住。” 白延愣了愣,白夫人赶来推开他,“呆子,她是个姑娘,不是你的兄弟。” 掀开帐门,裴琛倒吸一口冷气,白夫人止步,“你哪里疼?” 方才激战,裴琛与裴铭到底是对上了,裴琛的功力比不得前世,裴铭功力大涨,两人对战,裴琛自然吃亏。 当着三军阵前,她不能露怯。 “劳烦嫂夫人替我脱了铠甲。”裴琛扯了唇角淡笑。 白夫人心抽了抽,见她唇角发白,显然伤得不轻,心细地让人去找了大夫青莞。她提裴琛脱了铠甲,红色的中衣被染透了,分不清是汗水还是学会。 她欲多问一句,却见裴琛自顾自地坐了下来,神色轻松几许,她笑说:“劳烦嫂夫人了。” 这句话是赶客了,白夫人不好多留,便说道:“我去给你打些热水。” 裴琛淡笑颔首,依着圈椅不动弹。 白夫人心里清楚她在强撑着,出了营帐就让人去找大夫,自己领着人去烧热水。 青莞匆匆赶来,裴琛阖眸小憩,她吓得忙去搭脉,裴琛没醒,她一面诊脉,一面去喊,“统领、裴统领。” “没死呢,就是累了,想睡会儿,你来我就醒了。”裴琛应了一声,眼睛没睁。 “你别睡啊,圣驾黄昏便到。”青莞头疼得要命,最担心的事还是来了,常人受伤,卧榻数日便好。裴琛受伤,若发高热,岂是小事。 她慌张地取药喂入裴琛的口中,急忙查看伤势,伤在后腰,她低语一句:“我是大夫哈,你别介意。” “我不介意,陛下会吃醋的。”裴琛玩笑了一句,闭了闭眼,有些坚持不住了,单手撑着身子。 青莞没心情开玩笑,慢慢地揭开衣襟,鲜血浸透红色的衣裳,表面看不见血腥,揭开之后,却是鲜血淋漓。 黄昏至,圣驾临,郑州官员相迎,白延喜滋滋地站在人前,冲着他与新帝的情分,自己必然会升官的。 今日刚打了胜仗,陛下亲临,将士们士气大振,看着陛下的眼神都拜变成仰慕崇敬。 明浔下马,人群中扫视一眼,未见裴琛,白延上前行礼,她亲自扶起白延,口中喊一句辛苦了。 白延喜色难掩,引着陛下入帐,亲自汇报近日战况,诸将肉眼可见喜色难掩, 暮色四合,新帝在帐内与诸将谈话,一则奖赏二则抚慰。 至子时,诸将散了,明浔留下白延,故作不在意问道:“怎地不见裴统领呢?” “睡觉呢。”白延指了指裴琛营帐的方向,“我刚刚去找了她,亲兵说她几日不眠,眼下正好睡了。臣想着陛下您与她的情分,就让她继续睡了。” 明浔颔首,撇开随从,自己摸索去找裴琛的营帐。 营帐星罗密布,唯有上等将军才拥有单独的营帐,裴琛自然是有的,离主帐很近,稍微打听就知晓了。 陛下亲临,护卫忙掀开帐门,放眼去看,裴琛懒散地卧于榻上,似是初醒,睡眼惺忪,长发垂于枕畔。 帐门垂下,裴琛直起身子,慢慢地吐出一句话:“陛下来了。” 态度散漫,谈不上恭谨,仿若是控制朝堂的奸佞,明浔睨她一眼,“你可晓得你现在像什么。” “我晓得,奸佞。”裴琛自嘲般吊了嘴角。 明浔摇首,“像诱惑人的妖精。” 本欲正经说话的裴琛:“……” “陛下心情不错?”裴琛仰着头,纤细的脖颈在灯火下扬起美丽的弧度,她轻轻一笑,遗憾道:“可惜我不能陪陛下颠龙倒凤了。” 明浔眼眸微凝,耳上飞上一抹红晕,故作坦然般朝她走近,上下细细打量,“哪里伤了?” “你猜。”裴琛语调微扬。 明浔细细思索,“腰?” “陛下猜得可真准,好了,我要睡觉了,你出去吧。”裴琛无趣地摆摆手。 明浔勉强地笑了笑,“你躺下,我看看你的伤。” 裴琛裹紧了被子,发出拒绝,“出去。” “我是陛下。” “陛下又如何,床上哭的时候也没见你少一滴眼泪。”裴琛微叹,语气轻慢,似乎在遗憾什么。 明浔想敲开她的脑袋看一看里面装了些什么,旁人说她是凶神恶煞的奸佞,却不知她是个油嘴滑舌的小混蛋。 她没说话,走近,低眸,伸手掀开被衾,裴琛没动,“你知晓我最烦你什么吗?” 烦?明浔心口一颤,有些慌张,裴琛会烦她? 裴琛说:“我烦你为了小事哭。但我很喜欢你在床上哭。” 伤心的明浔被勾起几分羞涩,低眸审视她,她很坏,笑意微微,双手洁白如玉,明浔握住那双手。 冰冷、没有温度。 裴琛又说:“要不,你上来,躺在床上哭,我就不烦你了。” 明浔握住她的腕骨,想说朕是天子,话到嘴边又想起她一个‘奸佞’,天子二字对于奸佞而言不是威慑,是嘲讽。 罢了,她松开手,负手而立,“腰疼得厉害吗?” 裴琛皱眉,想起什么事情,口无遮拦道:“这句话是我常问你的,你如今问我,倒像是你欺负了我。” 三言两语令新帝无言以对。 明浔凝着她,话到嘴边又顿住,最后,只好在榻沿坐了下来,望着她,“伤如何了?” “好的很,可惜陛下这等美人在跟前却无福消受。”裴琛语出哀叹,艰难地直起身子,握住她的手腕,眉眼微挑,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几分媚色,“不如陛下躺下,容我放肆一回?” “休要胡言乱语。”明浔伸手捂住那张口无遮拦的嘴,恨得想要将她按在榻上揍上一回。 裴琛被推得后退几寸,靠在枕头上,眉眼微皱,口中继续说道:“如何就是胡言乱语了,我好歹也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奸佞,奸佞当道,你这个陛下只得忍气吞声受我欺负。你想想我这个道理,对不对?前朝多少奸佞,活得肆意潇洒,我不爱江山不爱钱财,就爱你这个美人了,嗯,倒也不错。” 她笑得单纯,唇角弯出浅浅的弧度,笑得时候,双眸如星辰,隐隐生光。明浔看得心疼,心平气和地看着她,除了心疼外,再无其他情绪。 少年裴熙轻佻爱玩闹,位高权重像是一重枷锁,禁锢她,囚着她。 裴琛笑靥如花,起身微微倾靠,明浔识趣地揽着她,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腰上。 “统领这个奸佞,被天下人骂,可有悔意?” “悔意?你觉得可能吗?”裴琛自嘲,“天下百姓死光了,我都不知晓什么叫后悔。” 明浔不答,抱着她,垂眸王望见她苍白的面容,咫尺的距离,令她感觉犹如隔世。听着她不着边际的话,她心里又很高兴,偷偷观察裴琛的表情,舒坦极了。 她就这样抱着,十分满足。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的作为处于被动中,被裴琛一步步牵着走。过去的遗憾,成了不可多得的爱。 她凝着她,苍白的侧脸,始终不见那抹嫣红,唇角的白,与白纸无异。她低下头,吻上她干净的唇。 轻轻触碰,如同烈.火扑上干燥的柴火,顷刻间,火焰燃烧。 难得的放纵令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想抱着她,拥有她,除去‘奸佞’二字。 裴琛扬首,上半身压着腰,伤口有些疼。她阖眸,没有拒绝对方的主动。 帐内火光摇曳,身影交叠,二人早就魂魄相融。许久后,明浔松开她,端正地坐好,双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膝上。 她望着她,她望着她,相继一笑。 这样的夜,旖旎中染着缠.绵,言语难以形容,几乎让人灭.顶。 明浔的手探至裴琛的腰间,裴琛微微一躲,轻.颤不已。她阖眸,低语一句:“疼。” 明浔低眸,眼睫在眼睑上落下一片阴影,她将裴琛揽入怀中。裴琛贴着她的胸膛,听闻不安的心跳声。 坚强是一枷锁,束缚着想要软弱的人。她在想,裴琛并非坚强的人,是强忍着罢了。 瞒天过海的强忍,便是一种欺骗。 两人一道躺下了,明浔阖眸,泪水没入黑发中,静静的,无人发现。 裴琛昏昏欲睡,靠着明浔,轻易睡了过去。她睡着了,身侧之人,久久难以入睡。她在想,那句疼,是什么样的滋味。 她的最疼便是那回匕首插入小腹,尖锐的疼,只是一瞬间,稍纵即逝,很快就没了。 倘若那疼多达半个时辰,乃至长久,她想,自己会坚持不住的。 她翻过身子,触及那张失去血色的面容,心揪了起来,“裴熙。” 她喜欢唤她裴熙,裴熙只属于她们二人的过往,没有旁人、没有血池火海、没有杀戮。 辗转一夜,晨光熹微,外间响起了吵闹的声音,嬉笑怒骂。她睁开眼睛,坐在榻沿发呆,婢女端着水进来,她正望着熟睡的人,热水送到面前,她拧了帕子,轻轻地擦着裴琛的脸颊。 青莞踩着时间过来,碰见陛下,一面打量着她,一面谨慎开口:“我要换药,您介意吗?” 第86章 司寝 原本肃静的气氛被青莞一句话击破。 明浔看她一眼,主动让开榻前的位置,裴琛伏在榻上,闻声醒了,肩上长发披散,遮住视线,她没动,脑袋昏沉沉。 青莞轻车熟路地解开被子,掀开后腰的衣襟,露出一圈圈染着纱布的鲜血。她顿了顿,再度看向陛下:“您真不介意。” 明浔颔首,“你不献身,我便不介意。” 青莞没出息地脸红了,自顾自说道:“她不需要我献身的。” 裴琛忍无可忍地开口:“你想献身,我还不答应呢。” 青莞噗嗤笑了出来,手上动作未停,解开一圈圈纱布,露出狰狞的伤口,她小心翼翼地换药,裴琛彻底醒了。 气氛莫名尴尬,裴琛歪了歪脑袋问青莞:“你献身的事情,林新之未曾表态?” “她没给银子,听闻她借了裴驸马银子,驸马一死,帐就烂了,她高兴的呀,又买了几件宝贝回府去了。”青莞据实以说,动作轻得不能再轻,榻上之人疼得一再抽气,药效过猛。 裴琛深深吸气,随口说道:“陛下,回京后,记得去要账,要来的钱送去女学也是不错的,不要便宜了恶人。” “好。”明浔应下了,眉眼深蹙,裴琛却笑得轻松。 青莞乐得不行,口中说道:“该,就该这么做。” 裴琛咬唇,想说话却又没有开口,下唇咬出一道红痕,额头渗出汗水。她喘过一口气,说道:“陛下不忙?” 明浔没有答话。她追着不放:“陛下该去营内看看,晚上来陪我就好了,晚上过来前记得沐浴净身。” 青莞手下一抖,想起一事,“今儿什么日子了?” 端午过了半月,今日是五月二十。裴琛索性就问了,“还有半月,我的伤能好吗?” 青莞没忍住又笑了,明浔面色发烫,青莞说道:“怕是好不了。” 裴琛嘴上无正事,少不得又问一句:“轻一些呢?” 青莞笑得坐了下来,纱布反倒缠在了自己的手腕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气氛轻快许多,忽而,有人轻咳一声,她立即坐了起来,摆正姿态,道:“您好好养着,到时再说。” 话题到此结束,裴琛意犹未尽,看了一眼陛下,“您出去,给我们个说话的机会?” 明浔凝着她,没动。 她又说道:“您好歹给我这个奸佞的面子。” “不给呢。”明浔负手而立,面色冷漠,威仪毕现。 青莞不敢说话了,忙不停地给伤患缠上白纱,恨不得此刻立马消失。而伤患无所畏惧,与陛下脚板,“该给的,日后,我再还您个颜面?” “不给。” “事情就不好办了。”裴琛哀叹一声,乖巧地伏在枕头上,生无可恋地说一句:“陛下变了,陛下不爱我了。” 青莞双手发颤,觑了一眼陛下,恨不得一掌劈晕自己,怎么就选这么一个不合适的机会来了呢。 她怕得不行,三下将纱布缠好,脚底抹油,迅速溜了,出门才想起还没诊脉。她想回去,转过身子又迟疑了。 过半个时辰再回来。 帐内两人姿势没动,裴琛伤口疼,没动,明浔看着她,也没动,姿态一如既往雍容华贵,她的气度是前世多年理政积攒来的,叫人不敢小觑。 裴琛被她看得难以情,想着就要翻身,躺着可能就会舒服些。她双手撑着就要起来,突然,肩背上有一双手压着她。 翻不了身,她疑惑,扭头去看,那人神情淡然,一时间,瞧不出是什么情绪。 她没动了,继续伏在榻上,后脑勺留给了明浔。 明浔双手本落在肩上,慢慢地肩背,掀开被子,裴琛不肯了,“你、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还要告诉你不成?”明浔淡然。 裴琛在她面前做不到镇定自若,哪怕有那么一两回,也是假象。此刻,心跳如擂鼓,伤口突然也不疼了。 一向呼风唤雨的人突然间不知所措,面上尽量装出几分坦然,可背上的力道愈发重了。她有些不好的预感。 被子掀开了,后襟掀开,她迟疑,那只温热的手贴在了腰间,隔着纱布散着几分温度。 她茫然,呆呆的问:“你要看伤口吗?” 明浔没回答,手在纱布上点了点,裴琛轻.颤,明浔问:“疼不疼?” 裴琛有些不安:“不疼。” 明浔又问:“几日能好呢。” 裴琛皱眉:“不知。” 明浔再问:“那你疼不疼?” 话又问了回来,裴琛熬不住了,双手捂住耳朵:“你别问了,你别熬着我,我害怕呢。” “你害怕呀。”明浔语气懒散,害怕二字拖长了尾音,像极了嘲讽。 裴琛品不出来是何意思,纱布上的手挪开了,她咦了一声,被子都掀开了,她更加疑惑。 疑惑复疑惑,她更加茫然了,扭头去看,那人正盯着她的腰。 说是腰,又有些勉强,像是在看腿。 她下意识去摸索被子,感觉自己成了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被子没摸到,双手被反扣在背上,她惊讶,傻子似的又问了一句:“你何时学的功夫?” “司寝教的。”明浔婉媚一笑。 裴琛好奇:“司寝是干什么的?” “教导床.笫之间的事情。”明浔认真解惑。 一问一答间,裴琛豁然开朗,索性不动了,“你放开我的手,成不?” “不成。”明浔摇首。 裴琛不满:“你乘人之危。” “那又如何?”明浔坦然承认了。 裴琛震惊,“你不要脸了吗?” “昨夜你让我豁然开朗,我也想看见你哭。”明浔正经极了,尾音轻颤,似乎极力在压制自己的羞涩,又像是抛开矜持多了几分快感。 听起来正经,可尾音中透着不正经。 裴琛惊得不行,想起前世端方矜持的长公主殿下,性子清冷,谁都不敢沾边,今日竟会说这么不正经的话。 她惊讶极了,却不知如何开口,手指悄悄扣住她的尾指,细小的动作让她感觉些许安慰。 她歪趴在榻上,扭头看着正在考虑中的人:“你还没想好,对吗?” 言罢,她不禁笑了起来,闷着笑,肩膀微颤,她又问:“司寝如何教你的?” “司寝说了些闺房趣事。”明浔半晌憋出一句话,眉眼紧蹙,似在思考了不得的事情。 裴琛又要笑,明浔终于伸手,熟稔般脱了她的衣裳,腰间的纱布显露出来,与雪白的肩背有些格格不入。 掌心擦过柔软的肌肤,她一直在看着腰间的纱布,肩背上的肌肤染了几分桃红,她很快收拾好自己。 她问:“伤怎么来的?” 裴琛埋进被下,声音闷闷的:“战场上明刀暗箭,忘了怎么来的。” 她记不清,只记得自己被裴铭压制,旁人袭来,她无暇躲避,挨了一刀,不算要不得的事情。要怪就怪自己身子弱,搁在前世,她受了伤,依旧会继续行军打战,丝毫不会懈怠。 她这么一说,身侧之地陷了下去,她抬首,那人面色平静,侧身之际,那双染了脂粉的耳朵出卖了她。 原来,让她主动,竟然是这么一件艰难的事情。 裴琛胡乱想着,那人贴了过来,她有些紧张,炙热的呼吸喷洒过来,她蓦地一怔,未有动作,方寸之寸涌起气息。 那人咬着她的耳朵,似有迟疑,掌心贴着她的臀上。 陛下亲征,郑州军民都涌出来一睹陛下风采。舟车劳顿,陛下晚了半个时辰出营帐,一袭黑袍,衣襟之上绣着龙凤,金丝银线在天光下熠熠生辉。 乌发高挽,整个人雍容华贵,将士们士气高涨,商议着反守为攻。 这时,七公主买了三车的回门礼,拉到城门下,等着送出去。 明浔早有耳闻,见状并不意外,裴琛的意思很明显,令段家与裴铭不和,军心大乱。 段音淳换了一袭粉衣,发髻如云,站在七公主身侧,面如死灰,七公主面色粉妍,说东说西哄她高兴。 城门打开,一行人出城,明浔登上城楼,目送着她们。白延说道:“陛下,臣不大明白裴统领的意思。” “你问她便知。” “她不肯说,我方才去见她了,她捂着被子不肯露面,是伤口疼吗?”白延也是一头雾水。 明浔面色微红,眼中不起波澜,淡然处之,细细解释:“段音淳回去,段家主势必会保下她。她在敌营成亲又安然无恙,你觉得她会不会投降大周?” “按理来说,她肯定是的,但是她并没有啊。”白延吞吞吐吐。 明浔点头:“裴铭疑心,段家主信女儿,两人自然不和,届时,内里如何,我们便不得而知。” 杀了段音淳不难,裴琛就是让她活着回去,引起内乱。 白延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好厉害的计策,杀人诛心啊。陛下,她刚刚为何不见臣?” 话题又绕了回来,明浔不答,转身下了城楼。白延自己没有得到答案,吃过午饭再去探望一回。 想着就去了,到了午饭的时候,他提着鸡汤就去了。 军中没有屏风,白延大咧咧进去了,裴琛侧躺在床上,手中拿着兵书,眼中冰冷。 “兄弟,你今日不高兴?” “你来做甚?”裴琛头疼。 “你吃饭了吗?你嫂子特意给了熬了鸡汤,现杀的鸡呢。”白延将鸡汤放在桌上,搬着凳子走到裴琛的面前,望她一眼,小脸发白,唇角却是红的,下唇微肿。 非礼勿视,他站起身,“你忙,我先走了。” 娘阿,受伤都不安分。 裴琛没在意他,不照镜子也知晓自己这副面容见不得人,她闭上眼睛,面前浮现方才的景色。 脑子压根不受自己控制,尴尬极了,她慢悠悠地爬了起来,找了一身宽大的袍服穿上,营帐内没有镜子,她只得找了盆水照照自己的面容。 嘴肿了,不是她咬的,是自己咬的。 她抿抿唇角,肿痕难消,等回去后,一定逮住司寝问一问,什么破闺房趣事,折腾人。 找不到口脂,她这幅模样出去,会吓到将士的,在帐内转了一圈,帐门被掀开,一团黑影走进。 不用想也知晓是谁,她理所当然地问:“有口脂吗?” 明浔提着食盒,不由朝她腰间看了一眼,宽大的袍服遮掩住纤细的腰肢,什么都看不见。 她问:“腰还疼吗?” 裴琛没好气道:“不疼。”她气恨难平,添了一句:“屁股疼。” 明浔失笑,将食盒放下,好脾气说道:“我让人做了鱼汤,你试试。” “我有鸡汤喝,你是来赔罪的吗?”裴琛转过身子,手扶着桌沿站好,双腿发软,伤口隐隐作疼,这回幸得青莞及时救助,伤口虽疼,却没有高烧不退的症状。 明浔打开食盒,鱼肉剔骨,捏成鱼丸,浓汤鲜香。裴琛偷看了一眼,很有骨气地缩了缩脑袋,“吃吧吃吧,我现在是病人,不和你生气。” “裴统领大人有大量,是朕的福气。”明浔说道,将鱼汤米饭取了出来,摆在裴琛面前,又将鸡汤摆出来。 裴琛看了一眼鱼丸,“你做的?” “庖厨做的。”明浔摇首。 裴琛大胆嫌弃,“捏的真丑。” 明浔:“……”都是圆的,哪里看出来丑的? 罢了,不和病人计较。她小心地扶着病人坐下,盛了鱼汤。她垂眸看着,裴琛咬了口鱼丸,眉眼挑了,有些高兴。 她在想,她二人这辈子就这样了,名分有没有都是虚妄的。 她这么想着,裴琛一连吃了三颗鱼丸,不忘喂她吃了一颗。她很满意,说道:“等回宫给你做。” 裴琛细细咀嚼,方想说一句‘你为奸佞洗手做羹汤,旁人会戳你脊梁骨’。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默默吃鱼丸。 饭后,明浔走了,让人送来了胭脂,裴琛简单收拾了一番,扶着腰慢吞吞地走出去。 主帐内很热闹,七公主也回来,上前拉着她朝一侧走去。 裴琛皱眉,下意识拂开她的手,疼得皱眉,七公主不知所措,“你腰疼?” 裴琛没吭声。七公主笑了笑,“阿姐一来,你就这么卖力?” 十四岁的小姑娘突然说了一句不正经的话,昨日一夜似乎大有长进。裴琛作势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睨她一眼,淡然走进去。 “裴统领,你说,我妻子何时回来?”七公主急得跺脚。 裴琛没回答,踩着脚步走进去,里面的声音陡然就停了下来,她扫了众人一眼,平静如水,“继续说吧,我又不会吃了你们。” “裴统领,你的腰怎么了?” “裴统领,半日不见,走路也会腰疼吗?” “裴统领,你似乎消瘦不少,腰疼得厉害吗?” 裴琛找了座位坐下,哂笑道:“昨夜寻了个小姑娘,她不大听话,打了我,今日起来,腰疼了。” 众将闻言笑得捧腹,白延笑得掉眼泪,明浔垂眸,避开裴琛炙热的视线。 唯独白延知晓内情,道:“该,下回让叛军砍了你的腿,到时,你还可以陷害人家姑娘、不对,你半夜寻姑娘做什么。” 他这么一说,众将都反应过来,是昨日战场上受伤。后半句的话提醒了众人,他们的裴统领好女色。 裴琛不理会白延,似笑非笑地看着明浔,口中言道:“段音淳回去,可有消息传来?” “尚且没有。” “再等等,这几日,你们可以松快些,等到时机成熟,一举取胜。”裴琛摆起冷面,细细分析战局。 笑声渐止,众将面色冷厉,都打起精神听着。 “裴铭今夜若攻城,段家势必被他解决了,若不攻城,两相争夺,我们且等着。”裴琛打起精神,“眼下不可随意,你们都管好各自的下属,这些时日也辛苦你们了,待这战胜利,陛下必有重赏。” 众将附和,一句不合体的声音传了过来,“段家姑娘何时回来,我要不要去接?” 七公主怯怯地问了一声,裴琛抬眸,细细打量她一眼,灵机一动,颔首道:“明日去接,备足厚礼,记住,态度要谦虚,随机应变,探探虚实。” 七公主登时就笑了,众将见状都开始嘲讽她,“小殿下,不过是一场戏罢了,您怎么当真了。” “不是真的?”七公主傻眼了。 裴琛立即言语:“真的,你快些去准备迎接她的厚礼。” “好,谢裴统领。”七公主眉开眼笑地同陛下行礼,慢慢了出去。 众将傻了,裴琛未作解释,新帝说道:“她当真了,倘若你们不认可,明日如何去探虚实,你们休要胡言。” 闻言,众将立即领旨。 裴琛似笑非笑。 明浔忧心忡忡。 商议过部署,至黄昏,众人才散,裴琛已然大汗淋漓,挣扎着坐起来,与众人一道离去。 回到营帐,青衫女子如影随形,她回头看了一眼,“你该守着陛下才是。” “陛下待会就会来,我何必折腾,不如直接过来。”青衫女子理直气壮。 裴琛:“……”看得可真透彻。 坐下片刻,青莞端着药来了,裴琛皱眉,一饮而尽。青莞左右看了一眼,见没有陛下,松了口气,悄悄说道:“再过半个月,也可。” 裴琛语塞,有些厌烦,笑得比哭还难看,皱着眉头对她抱怨,“不必了。” 青莞不解,裴琛有些孩子气地不理会她。 青莞自己想了想,突然间,豁然开朗,登时笑了,肆意嘲讽,“滋味如何?” “想要滋味,你自己去试试,何必问我。”裴琛要赶客了,伤口疼得厉害,坐不下,想躺会儿。 青莞偏偏不走,让人回去取了药箱,一并将药换了,自己搭上裴琛的脉搏。裴琛身子好了许多,以前就是绣花的枕头,好看不实用。如今的身子,小病痛没有了,一旦受伤,还是要命的,比起常人,痊愈的速度慢了许多。 “哎呦,您这是动情动性,还是安分些为好。” “闭嘴。” 青莞生起促狭的小心思,继续拉着她说话,“这回,可是受挫了?” “你话怎么那么多,伤兵都看完了?药熬过了吗?”裴琛不客气地出口,嘀嘀咕咕的样子很不耐烦,有些孩子气,似没吃到糖。 青莞大笑,裴琛忽而问:“你见过宫里的司寝吗?” “司寝?那是做什么的,伺候陛下就寝的吗?”青莞被问糊涂了,“我在寿安宫里待了多日,未曾见过司寝。” 裴琛摆摆手,“你出去吧,一问三不知。” “你想问什么?”青莞不解,伺候陛下的宫人没有一千也有五百呢。 裴琛继续赶客,“我就想知晓司寝长相如何。” 第87章 吵架 宫内宫娥三五千,女官亦是不计其数,若在前朝,宫娥几万人,见一面就记住者甚少。青莞想了许久,愣是不知这人是谁。 “殿下登基,殿前宫娥必然都换了,多半是新来的,我没见过。” “想来也是,你出去吧。”裴琛疲惫地摆摆手,“回京就知晓了。” 青莞吃瓜吃得正香,闻言问道:“司寝是做什么的?” 裴琛一怔,继而反问她:“司寝、司寝、伺候陛下侍寝的?” 两人大眼瞪小眼,青莞眯了眼睛,觉得不可思议,还会有女官侍候陛下侍寝,服务真好,难怪天下人争着要做皇帝。她仔细品了品,在裴琛疑惑的眼眸中离开了。 裴琛卧榻不起,不起眼的小人物压根无甚印象,新帝登基,司寝必然换了更为美貌的。她略微一思考,提笔给顾夫人送信。 小事不要紧,三言两语就写完了,吩咐人快马加鞭送回去,八百里加急。 做完这些小事后,她舒坦地躺下了。 躺下不过片刻,外间闹了起来,叛军攻城,她翻身坐了起来,随从掀帘而进,“统领,攻城了。” 段家被解决了。裴琛皱眉,有些厌烦,没有说话,随从禀报后,退了出去。她躺下,听着杀声入睡。 许是药性中有催眠的作用,裴琛很快睡了过去,杀声震天都没惊动她。 一夜下来,士兵们累得摊到在地,她则精神奕奕地起床,换药的青莞没有过来,倒见明浔慢悠悠地踱步进来。 不知怎地,她下意识吞了吞口水,歪头看向她身后,婢女提着青莞的药箱。 “青莞呢?阵亡了?” “没呢,前面忙,无暇分身,央我来给你换药。”明浔说得轻描淡写,余光清扫,婢女将药箱放下,弯腰退了出去。 裴琛不大高兴,索性问了战况,明浔坐下,说道:“裴铭半夜带着梯子攻城,不见段家的人,多半是出了事。小七哭了半夜,白夫人将她领回家去了。” “我问的是战况。”裴琛皱眉,谁问这些琐事了。 明浔嗤笑,“你给人家娶妻,又弄死她的妻子,你这人,怎么这么坏。” 裴琛哑口无言,翻了白眼,主动解开外裳,只留下一袭内衣,笔直地伏在榻上。 她身上没什么肉,肩骨小,脊背挺直,双腿修长,伏在榻上,让人浮想联翩。明浔脸微红,转过身子,借口说道:“段家没了于你有什么作用?” “我令皇甫仪去做说客,游说跟随裴铭的人反水。”裴琛望着床上的木栏,随口说了一句话。 明浔附和:“难怪我没瞧见皇甫仪,我的人,你用的这么顺手。” “你的人?我连你都用的很顺手。”裴琛低笑一声。 明浔皱眉,孩子气说一声:“眼下,你最好不要得罪我,昨日的教训忘了?” 裴琛蹭地坐了起来,脸红到耳朵根,有些难以置信,“司寝怎么那么坏,竟不教你些好的。” 明浔与她对视,“你不坏吗?” 裴琛想说你也坏的,觉得无甚意思,反而问道:“司寝长得好看吗?” 新帝登基,刚换了司寝,模样性子自然都是最好的,没有好看的脸与手段,也做不到司寝的位置。 “挺好看的。”明浔点点头。 裴琛瞪着她,“你的可真是属莲蓬的。” 明浔奇怪:“怎么说的?” 裴琛恼恨:“心眼可真多。” “我的心眼再多也比不上你。”明浔淡笑。 裴琛拍床:“我的心眼再多,那是对着旁人,你倒好,都给我了。” 明浔想了想,有那么一回事吗?自己也说不清,索性不说了,打开药箱,找到伤药与更换的纱布,走到病患面前,“上药。” “上药归上药,不许脱我裤子。”裴琛义愤填膺,恨不得现在将人按在地上熬着她。 明浔没答应,“你的伤得脱裤子。” 裴琛磨磨牙,“你是故意的。” “故意的。”明浔认真的点点头。 裴琛气了,却又没地撒气,气得干瞪眼,明浔抬起她的下颚,笑得云淡风轻,“生气了?” “嗯。” “哦,那你气一气,我看着挺可爱的。裴琛,你受伤的时候,容易炸毛。”明旭笑意温柔,清风明月般的姿态,骄矜贵气。 裴琛扭头,拍开她的手,“乘人之危,等我病好,定都从你身上讨回来。” 明浔却不在意她的威胁,俯身对上她愤恨不平的视线,“你恼你恨,我觉得你很可爱。” 炸毛又如何,依旧是外间不怒自威叫人害怕的裴统领。 裴琛:“……”这人是不是被裴铭打坏脑子了。 不管坏没坏脑子,药还是要上的,裴琛任人宰割,索性不去管她了,口中依旧说道:“太皇太后常说,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也想想,是不是一样的道理。” “好像是有那么几分道理。”明浔口中迎合,面色平静,解开下襟,纤细的腰肢被一圈一圈纱布裹着,看不清原本的肌肤。 她望了两眼,没动,裴琛忍不住催促:“看什么呢。” 明浔回神,瞧见那张甜美的小脸,微微一笑,道:“看你好看呀。” 裴琛没出息地小脸一红,抱着脑袋弯了唇角,被一句话就收买了,没出息,但高兴呀,夸你好看呢。 裴琛傻乎乎地让人收买了,直到腰间一冷,她蓦地回神,“你又脱我裤子。” 声音太大,门口守着的人抖了抖,不可思议地看向里面,统领喊什么? 脱裤子…… 帐内的裴琛咬牙切齿,明浔气定神闲,不忘拍拍她的臀,“外间人都听到了,指不定编排我如何欺负你。” 她的动作轻而缓,带着几分家常,又有几分温柔。 裴琛被骗惯了,蜜糖罐子舔一口又给拿走了,嘴里到底还是有些甜的,她憋屈,却又忍了。 胜负欲太强了,不好。 自我安慰许久,身子被人看光了,更当作没有的事情。日子慢慢过,迟早会看光的。 最憋屈的无异于自己光.着,她衣衫整齐罢了。 她想得太多,难免忘了自己愤怒的点在哪里。趴了许久,药性涌了上来,疼得熬不住。她扭头去看,那人又盯着她的身子看,她扯了嘴角哼一声:“我给你画个画,你天天盯着看。” 明浔听后认认真真地点点头,刚想应承,很快又拒绝,道:“我能看现成的,为何要看画儿呢?” 对啊,有现成,还会动,画有什么意思呢。裴琛被折服了,发觉伤口也没那么疼了,干巴巴地趴在枕头上。 上过药,明浔走到一侧净手,裴琛微闭上眼睛,额头上汗珠层出,她望了一眼,取了帕子给她擦擦汗。 裴琛没动,享受着被人照顾的滋味,十分安然。她顿了半晌,伸手摸了摸腰间,她皱眉:“你干活就干一半吗?” “等等,药还没干呢。” “药粉呢,需要干吗?”裴琛要给气死了,“你是叛逆期到了吗?” 明浔自嘲:“大概是更年期到了。” 太皇太后常说自己更年期到了,她顺口就用了。 裴琛不懂,“什么是更年期?” 明浔也不大懂,糊涂一句:“大概指自己老了。” 裴琛点点头,又说道:“你这是叛逆期。姑祖母说叛逆期是二十岁以前。” 她说得头头是道,明浔笑得不行,她冷哼一声:“你不忙吗?昨夜攻城,今日该与他们商议抵御之策,你玩儿呢?” “商议过了,三更至天亮,你也得让我睡会儿。”明浔不笑了,再笑又该炸毛。 小心翼翼裹上纱布,活就干完了。她拆下步摇凤簪,舒服地躺下来。 裴琛扭头看着她,伸手摸摸自己腰间上的纱布,说道:“我要起了,你别压着我。” 她就是个干坏事的主,一刻不得停歇。唯有昨日才肯乖巧几分。明浔睁开眼睛,望着她昳丽的面容,“躺下,休息,外间没你的事儿。” 打了一夜,刚停下,各自休息,就算有事,也不需要一个病人出面,有事早就喊上陛下了。 裴琛摇首,“我闲不住。” 明浔望着她,眼中顿起波澜,指尖也不闲散地在她后腰上点了点,“闲呀,等你坐不住的时候就该好好养伤了。” 裴琛没应声,眼珠子转了转,笑脸相迎,“你歇着,我替你去忙活。” “裴琛,你挨过板子吗?”明浔忽而问一句,“挨过板子就坐不住了,自然就会想着躺着了。” 裴琛:“……” 她瞪大了眼睛,她二人之间是没有秘密的,不用问,自然是没有挨过板子。明浔笑意盎然,语气温柔极了:“你要试试吗?” 傻子才会试试。裴琛缩进了被子里,“我饿了,还没吃饭呢。” “忍着。”明浔说一句,手搭在她的腰上,指尖轻点,似在想什么事情。 “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静。”裴琛生无可恋,陛下就上天派来折磨她的。 明浔装作没听见,手继续搭着,话也不说了。裴琛等了等,半晌后又憋出一句话:“你饿不饿?” “好像有些饿。”明浔到底回了一句,睁开眼睛,触见裴琛晶莹的眸子,她顿了顿,问道:“你伤还疼不疼了?” 裴琛没答话,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迟疑的片刻,帐门上的帘子被人掀开,一抹人影冲到两人跟前,身后跟着几个阻拦的人儿。 “陛下,统领,属下拦不住。” 七公主有些伤心,两人正躺着,你看我我看你,多么温馨自在。她直接哭了出来,“大姐姐,段家姑娘没了。” 明浔摆手,示意下属退出去,自己先坐了下来,随手将毯子都盖在了裴琛的身上,脚板不觉抵在她的肩膀上,随后又轻轻挪开。裴琛睁大了眼睛,耳边传来七公主的哭声。 莫名烦躁,她最讨厌姑娘们哭了。 “大姐姐,他们说段家的都死绝了,我想去收尸,我能不能去啊?” “早知这样,我就不放她回去了,大姐姐,你说我害死了她,我可怎么办呀。” “她挺好的,离去的时候还让我保重自己,丝毫没有怨怪我的意思,她死了,我总得给她收尸呀。” 裴琛躺在床上,微微一顿,伤口又在叫嚣,疼得她不由闭上眼睛。明浔说道:“你若出去,便是送死。我让人去看看,倘若真没了,必然替你好生安葬了她。” “我想自己去,是我对不住她。”七公主的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般,哭得眼睛通红。 裴琛叹气,扶着明浔的手坐了起来,靠在她的身上,语重心长说道:“你要出去也可,万不可泄露自己的身份,二来,你若死了,也是你自己的造化。你可知晓?” “我知晓,您给我几个人,可好?我一人出去,害怕。”七公主抽泣,抹抹眼泪,脸上多了些笑意,秋水盈盈,“您放心,我不会任性的,找不到就会回来。” 裴琛点点头,脸色发白,腰间忽而多了一只手,轻轻揽着她,身子顷刻间靠了过去,舒坦许多。 明浔说道:“你要去,是你的情意,情意到了,她若知晓也会高兴,但要活着回来,知道吗?你没有父母,陛下对你尚可,但你的命还是自己的,这回郑州立了大功,回去后自该有你的好处。你可懂?” 七公主顿住了,大姐姐的意思很明显,去找她,尽到心意就成了,要珍爱自己的生命,回到京城,军功已立,在朝堂上已有功绩,前途不可限量。 她很快反应过来,眼睛哭红了,说道:“我晓得,不会给您添麻烦的。大姐姐,倘若她死了,我也没了,您千万找到我们的尸体,葬在一处就好,我当牛做马给她赔罪。” “你自己心里清楚就行,我让人去跟着你。”明浔没有勉强她留下,养在温室内,见到风霜便会倒下,如今自己寻了事去做,不如去磨炼磨炼。 她答应得快,心中盘算着让哪些人跟上,又看了一眼身侧的人,问道:“你如何想的?” “腰疼。”裴琛说一句。 “你先下去,做些准备,我立即安排。”明浔与七公主说话,扬起下颚朝外点了点,示意她快些出去。 七公主含泪望了一眼裴琛,口中嘀咕一句大姐夫,她觉得大姐夫能耐,必然能给她解决这么大的事情。 可惜裴琛没有回应。 七公主哭着出去了。 裴琛这才开口:“她想死,就去死呗。” 一句话,薄情寡意。明浔眼皮子跳了跳,不好硬上,委婉开口:“她可是你的七姨娘呢,你二人关系挺好的呀。” 上一辈子,裴熙就喜欢同小七玩,屁颠屁颠的跟在她后面,七姨娘、七姨娘喊得比谁都好听。今日不管不问,让人不解。 “她要为爱送死,与我当初有何不同。只是,她自己寻死,我拉着背叛大周的人一道寻死罢了。”裴琛睁开眼睛,指着自己身下的位置,“扶我躺下,你刚刚踢我了。” 明浔脸又红了,刚刚不是故意的,她有错,小心扶着人躺下,贴心问道:“你饿不饿?” “饿过了,不饿。”裴琛头晕目眩,躺下后,腰间的伤不减反增,疼得又想坐起来。 反复折腾两回后,她有些不好意思了,“你出去吧,我想躺会儿。” “疼了?”明浔也是心事重重,心中惦记着小七的事情,见她疼得厉害,也不放心。 她没走,裴琛忍着疼,只当她牵挂七公主,说道:“段家姑娘是生是死不重要,重要的是七公主能否长大。我让人暗地里跟着,不到生死关头,不会出现,你担心也无用,是都要长大的。” 说完,不满地嘀咕一句:“也没见你这么心疼我。” 明浔惊讶,脑子里有些乱,“你吃醋了?” “吃醋?我才不会吃醋。”裴琛嘟囔一句,直接侧躺下,动作有些快,牵动到伤口,直接疼得一颤,深吸一口气,烦躁道:“你先处理好你七妹妹的事情。” 明浔无奈,可不就是吃醋了,醋味特别大。 “小姑娘,我出去了,你还让我进来吗?” 蓦地听到这么一句久违的称呼,裴琛愣住了,翻身坐了起来,“别用以前的事来束缚我,我就是讨厌你怜悯众生的姿态。” “怜悯众生,却不怜悯你,你生气了?” “是,我在你心里就如众生一般?”裴琛不服气,赤脚踩在踏板上,探究似的望着对方。 猛地一站起身,脑袋有些晕眩,她晃悠了下,很快又稳定下来。 明浔有些丧气,怎么说生气就生气,气得有些奇怪,她闷着不出声了,等骂完再说。 “你怎么不说话了。” “说话呀,理屈吗?我在你心里就是众生对吗?”裴琛恼恨地拿脚踢了一下床,踢完才发觉自己没穿鞋,疼得一抽气,转身就走。 明浔急了,“去哪里。” “离家出走,找白延喝酒。”裴琛气得乱发脾气,嘴里嘀咕一句:“我本就不是好人,拿东西撒气是最基本的。我连我亲爹都杀,我就不是正常人,我就生气了。气性很大,乱发脾气。” 她赤脚走出去,掀开帐帘,开口喊人:“来人、来人,有活着的吗?” 话音落地,周围数十人齐齐转头,裴统领衣衫不整,长发披散,襟口微露,定睛瞧见一段雪白的脖颈。他们愣住了,裴统领妩媚,与平常不怒自威的人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很快,帘子里伸出一只雪白的手,揽住裴统领的腰,将人拉了回去。 众人你看看我、你看看我,都在问:那人是谁? 第88章 失控 守着门的亲兵也是一副迷惑不解的神色,很快,他们就将人赶走了,非礼勿视。 帐内两人气息微喘,裴琛瞪着眼前人,“出去,这是我的营帐。” 声音洪亮,靠着门口,外面的人都出去了,转身的脚步都撤了回来,直勾勾地盯着帐门。 这时,里面又传出一声:“出去,我喊人了。” 众人又是一惊,好奇里面的人谁。有人开始说好话了,“刚刚好像是个女人。” “裴统领好女色,好像是真的。” “不对,听听裴统领的声音,她好像生气,你说,什么样的女人能让裴统领毫无招架之力?” 冷水泼进了热油锅内,噼里啪啦炸开了,众说纷纭。 营帐内的明浔扶额疼得要命,她想了须臾,目光落在裴琛红肿的脚指头上,她担忧道:“生气就生气了,拿自己撒什么气呢。” 裴琛气得不行,脚疼腰疼,受苦的是自己,她瞪着明浔,不高兴般控诉:“我生气了,你心里没有我。” “我心里只有你,你怎地不信我,你之前还说你心里只有我,我心里有天下众生即可。怎么自己说的话就掀翻了呢,裴统领言而无信会被人笑话的。”明浔伸手捏着她的袖口,防止人再往外冲,到时,真的无法收场了。 裴琛脸色白了白,刚刚因气氛染上的红晕都消失不见了,独留虚弱的无力,她被扯得走不动路,干巴巴地瞪了一眼,“我说过是我说过,你不能真的这么做,刚刚又是踢我,又是放下我不管。” 明浔失笑,掩唇笑得弯了腰肢,裴琛拂开她的手,转身又要出去喊人。明浔早有准备,将人直接抱住,“别生气了,他们都看见你了,你瞧你现在的模样,往后如何让人信服。” “你放手。”裴琛大喊一声。 “别闹。” “你就欺负我受伤了。” “那我让你欺负一回吧。” 裴琛倔着脖子不肯服输,喊道:“我从来不欺负人。” 明浔:“……” “你站着说话腰疼吗?”明浔问。 裴琛底气不足,又羞又恼般拂开她的手,转身回榻,一瘸一拐走得好不可怜。明浔默默跟上,目光黏在她的腰间上,“疼不疼?你说你生气就生气,怎地就与自己的脚过不去,脚疼腰疼,你怎么下床走路,我瞧着都肿了,明日还得青紫,自己白白受罪。” 她的脾气多少透着些孩子气,看着成熟,私下里傻气的过分。 裴琛坐了下来,明浔提着药箱,“你躺下,我看看你的伤。” “不用你假好心,我知晓你想走了,赶紧走,我死不了,旁人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裴琛嘲讽,心里傲气涌上来,倔强地偏过脑袋,“你放心,没有你,我再找五六个姑娘,这回我不仅要摸,还要看她们的身子,享受一回。” 抱着药箱的人突然愣住了,扭头看着她:“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去找五六个姑娘……”话没说完,明浔捂住她的嘴,恐吓道:“想挨板子吗?你可晓得出去寻花问柳是要挨家法的。” 裴琛不肯服输,反握住她的手腕,“我不怕,我是孤家寡人,哪里有家,没有家,哪里来的家法呢。” “你莫名生气,又折腾到现在,你是闲得慌吗?”明浔无奈叹气,重复一声:“我心里有你,我不能不管小七。” “段音淳没死,我自有安排。七殿下想出去见识,我自然会安排。她们的事情,何须你费神,我这奸佞早就替你安排妥当。”裴琛低眸,“你瞧瞧你,七公主一来,你就踢我。” 明浔冤枉死了,“我并非有意的,对不起,我道歉,诚恳道歉。” 裴琛哼哼两声,明浔再度笑了,“气撒完了,可以吃早膳了,瞧着时辰,应该是午膳。” “你道歉,我就得接受?”裴琛傲娇过度了,展开双臂,“给我更衣。” 明浔挑了眉梢,“哪里都不准去。” “不成,我还有事去办。”裴琛惊呼。 明浔上下打量她一眼,“要么乖乖呆着,要么你下不了床。” 裴琛:“……” “陛下何时也会如狼似虎了?” “向裴统领学习。”明浔阴阳怪气。 裴琛张口结舌,向我学习? “学什么不好,偏偏学我?” “你身上道:“你瞧你功夫好,毅力强,相貌好看,哪里都好的。” 汤灌得裴琛分不清东南西北,她疑惑,“我真有那么好?” 明浔点点头,“你很好的,躺下吧,药汤快好了。” 裴琛信以为真,歪着身子眯眼看她,扮出巧笑的模样,手扣住明浔的手腕,“七公主处都已安排妥当,段音淳活着呢,她出去,最多英雄救美。” 明浔也躺下了,毕竟这人不能得罪。她想了想,望着帐顶,慢慢地问出一句话:“段家在前世是什么样的?” “死了,我杀了他们全家。”裴琛弯弯唇角,段音淳与七公主有段过往,至于什么样的内情,当时未曾细想,段音淳嫁人,未曾介入段家的事,这辈子,理当饶过一命。 至于其他人,就当去黄泉路给裴铭铺路。 明浔细想须臾,问她:“你是不是在报复?” 报复跟随裴铭反大周的人,一个个寻仇。她又问:“从头至尾,你都没有想过直接杀裴铭,对吗?” “腰疼,不想说了。”裴琛迟疑地翻过身子,腰疼了起来,索性趴在床上,两眼望着床栏,眼神透着几分肃杀。 明浔没问了,还是选择坐了起来,“我让人给你准备些吃的,你想吃什么?” “吃鱼丸,你捏的。”裴琛叹了口气,“就当你补偿刚刚踢我的一脚了。” 明浔皱眉,侧过身看她,脸色有些犹豫,“我还有事去办呢。” “我都替你办妥了,你去做鱼。”裴琛扭头望着她,小脸白净,恢复寻常的笑容,因为深爱,她怎么舍得让她入险境。 难事都办妥了,亲征不过是捡些功绩罢了,哪里就劳烦她去忙碌。 裴琛没有说,明浔静静地望着她,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被牵扯出来,她点点头,“你先喝药,等我回来。” 言罢,她终于走了出去。 帐外的人都散了,三两亲兵守着,要不然方才的人看到陛下从裴统领的营帐内走出来,只怕会引起满天谣言。 裴琛在帐内休息了三五日,京城时不时送来情报,一切安稳,各方都很宁静。 相比较她的休闲,明浔忙得脚不沾地,查看布防,慰问伤兵,与诸位将领商议对策。期间裴铭依旧来攻城,由一日三波变为一日一波。 最令明浔牵挂的是出城寻妻的七公主,白夫人叹气:“小殿下怎么分不清演戏和现实呢。” 明浔笑说:“可没人告诉她是演戏。” 白夫人点点头:“陛下说得也对,没人说是演戏,小姑娘想不开也是常有的事情,若是她分不清,那该如何是好?” “娶回家便是。”裴琛大步走了进来,“不就一个女孩,养在府里也是养着。” “统领说笑了,女孩子哪里能娶呀。”白夫人笑了,她有些畏惧面前的女孩,面色冰冷,看不见笑容,相比较之下,她还是喜欢温柔似水的新帝。 她讪笑,裴琛踱步过去,挑了座位坐下,面色白得透明,直接说道:“三军观礼,郑州百姓做了见证,天地瞧见了,夫人你说,这桩亲事怎么说?” “这、这、可这些不作数呀,都是假的。”白夫人张口结舌。 裴琛摇首:“你说成亲章程中哪一步是假的?” 白夫人语塞,下意识看向新帝,她觉得自己有些神志不清了,脑子里乱糟糟,章程是真的,可两个人都是女孩子呀,原意本就是羞辱对方,并没有认真的打算。 “夫人可知何谓对食?”裴琛坐直了身子,矜持贵气,唇角染了口脂,染着几分红艳,饱满的唇也透着诱。 白夫人不敢看她,垂眸说道:“我知晓,内侍与宫娥成亲,就是对食。” “内侍没了子孙根都可以娶妻,女孩子为何不可以娶呢。”裴琛斟酌,其实她还有更深的话,怕吓了白夫人才委婉说了一句。 白夫人愣住了,“不一样啊,内侍还算半个男人。” “男女交欢……” “不要说了。”明浔扶额,与白夫人说道:“您是说不过她的,她歪道理有许多,你还是先出去看看指挥使如何了。” 白夫人也说得尴尬,羞于再言,闻言忙不迭走了,脚步虚晃,险些摔下去。裴琛撇撇嘴,面露不屑,想说什么话,耳朵蓦地被人揪住了,她不满:“你揪一奸佞的耳朵,合适吗?” “你怎么又出来了?”明浔不满她出来晃荡,“如何尚可安宁,你抓紧时间好好养好身子,再这么折腾下去,你想被抬回京城?” 抬回京城?裴琛心虚得要命,忙拂开她的手,“我有事与你说,我的伤好了许多,想去城楼看看,你陪我一起?” “城楼上不安全,回帐休息。”明浔直接拒绝了。 裴琛仰着头,目光冷冷,对上陛下冷淡的眼睛,她撇嘴想撒娇。明浔却捂住她的唇角,“撒娇没有用。” 她的手在在她染了口脂的唇角上来回轻拂,大有几分警告意味,裴琛吞了吞口水,有些慌。 慌什么呢?慌陛下不按寻常路出招,动不动就说让她挨一顿板子,口中说说也就罢了,总在睡觉的时候故意盯着她。 那股眼神,令她想起狼盯着肉。没错,她就是案板上的肉,想割哪里就割哪里。 她没动,明浔探抚摸她而后的肌肤,她神色迷离,眨了眨眼睛,不管不顾地吻上明浔的唇角。 你自己送过来的,莫怪我。 明浔惊讶,面前的人眉眼含春,红鸾心动,早就忘了这里是主帐,随时都有人进来禀告战事。 开弓没有回头箭,裴琛本就胆大妄为,丝毫不曾顾及自己的境地,血气上涌,说话都是无用的,满足自己的欲.望才可。 唇角的吻点到即止。裴琛伸手扣住她的腰,将人按入自己的怀中,唇角的吻辗转至脖间,齿间微合,便绽开一朵红梅。 明浔皱眉,她觉得心里的热流涌向四肢,快.感几乎将她吞噬,踏碎理智。 周遭寂静,万物没了声响,心跳声如擂鼓,成了四下唯一的声音。 她的吻带着几分霸道,手如铁绳般将人禁锢,不准离开不准拒绝。唇角贴着柔嫩的肌肤,身在深渊中,岂会自醒。 没有彷徨没有茫然,只有亲密。裴琛占据着主导,将人压在椅上,俯身吻着,尽情忘我。 明浔被迫扬首,柔若无骨,双手抵着她的肩膀,微微抗拒化为一腔柔情。她没有制止,唇角微咬,裴琛亦没有停下的意思。 突然,外间多了声音,是将军们结伴走来,说话声断断续续传了进来。裴琛察觉,想松开,却又不舍,左右挣扎的片刻,外间响起禀报的声音,“陛下,臣白延求见。” 裴琛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太快,触动伤口,微一皱眉,抬手替她整理衣襟。 明浔面色潮.红,气息微喘,忙要站起来,没想到双腿软了下来,压根动不了。她睨了一眼裴琛,裴琛亦是眉眼泛着情.欲,难以自拔。 突然从春风荡漾的缱绻中走出来,快感戛然而止,谁能忍受。 白延又喊了一声,“陛下,臣白延求见。” 裴琛微怒,转身要走,腰间的玉被人扯住,她低眸,明浔脸上一片滚烫。她立即明白,不知如何安慰,胡乱去找水。 帐内找了一圈都没有水,白延又催了,“臣白延求见。” 帐外将士诸多,不是撒气的时候,只是一下子从圈子里跳出来,谁都不好受,还有人拼命的催。 裴琛险些就要按耐不住的性子,兼之没有找到水,火气蹭蹭上涌,瞧见明浔潮.红的脸颊后,不觉垂下脑袋忏悔,“对不起。” 白延催命般又喊了一声:“陛下,您在不在啊,臣有要事要禀。” 裴琛深吸一口气,摸摸自己滚烫的脸颊,低语一句:“我将人引开,你好好收拾自己。” 明旭点点头,笑了笑,颇是无奈。 帐门被掀开,裴琛抬脚一脚踹向白延,白延躲避,两人登时打了起来。其他人目瞪口呆,好好地怎么打了起来。 过了几十招,白延才反应过来,忙抱着脑袋喊冤:“统领,我不打了,今日没钱还您,改日、改日还。” 白延反应极快,众人这才发出笑声,指着他说他不厚道。白延怕得不行,险些闯祸。 裴琛停下来,腰间突突的疼,恼恨自己的鲁莽,若被人发现,陛下哪里还有颜面御下。她生气,“白指挥使,你欠钱不还也就罢了,在陛下跟前叫什么?” “不是我叫,我刚刚瞧见陛下去了校场,找了一圈没找到,多半还在校场。我这里有急事。”白延傻气地笑了起来,上前搭着裴琛的肩膀。裴琛避开,徐徐叹息,道:“陛下不在,你等有事与我说来。” 她知晓自己不尊君上的罪名怕是坐定了,陛下不在,自己却在她的营帐内待了许久,背后指不定有人谈论。 不过,她的罪名太多了,也不怕多这么一条。 衣服本来就脏了,无非是多脏了一块罢了。 白延朝帐门多看了一眼,心中多了几分顾及,忙说道:“七公主传信回来了,段家诸人除段音淳外,都死了。她在回来的路上,统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怎么死的?”裴琛扫视众人一眼。 白延说道:“听闻是被围剿的,裴贼阴狠,不肯让段家离开,两方动手,段家哪里打得过裴贼。” 江湖门派人数太多,也比不过一支军队,段家经营矿业,颇为富有,在江湖中也有名望。如今全军覆没,必然会惊动江湖。 在场的将军听来都觉得泄恨了,“段家谋逆,瞎了眼睛,活该如此下场。” “听闻段家富有,这么一来,岂不便宜裴贼。” “就是就是,裴贼又得了一笔银子,老天真不长眼。” 裴琛细细听着,点头说道:“不必在意,些许钱财罢了,给他便是。派一支队伍去迎接七殿下,另外,打探裴军的动向,时刻注意江湖人士。” “属下领命。”众人异口同声,白延将信塞给了裴琛,自己拉着同伴们一起走了,“走、走、走,我新得一把好刀,让你们见识见识。” 裴琛松了口气,面色凝重,不见笑容,垂着眼眸看着脚下,抬脚踩了两下,孩子气地忘了一眼帐门,落寞地走开了。 私下与明面,到底还是有些分别的。倘若自己是裴琛,今日岂会害怕旁人戳破,幸而白延反应快,配合默契,下回呢? 她不大高兴,咬着唇角,顾不得腰疼,踩着石子回去了。 青莞等候多时,见状迎了上去,见她面色惨白,心里咯噔一下,“您又和人打架了?” 裴琛没搭理,心里乱的厉害,青莞紧步跟上。 坐下后,青莞先诊脉,目露忧愁,叹气说道:“您这是心里不痛快?” “有火发不出。”裴琛絮絮叨叨开口,“我觉得心难受,失控打人了。我这么久,第一回控不住自己,你说,是不是人犯错的时候都会控制不住自己。” 青莞有些惊讶,又觉得匪夷所思,“您也会控制不住。也对啊,人非神贤,怎么会完美的控制自己呢。人有了感情,就会失控,很正常的理。” 第89章 喜欢 七公主一行人悄然回城,段家姑娘一袭白衣,素净俏丽。入城后,七公主将她带至新帝面前,众人询问那日情况。 段音淳未作隐瞒,回营后,众人视她如奸细。裴铭座下江湖人未曾表态,反水的大周武将们冷嘲热讽,段家人不肯忍让,两方争执,三言两语不和,便打了起来。 段家人退出军营,武将们领兵追赶,追出二十里地,两方对打,段家人不敌,段音淳被下属护了出去。半路遇到七公主,追兵在后,周军与之交敌,众人逃了出去。 营帐内诸人闻言后跟着沉默,半晌不言语,跟随主上,却遭反杀,诸将唏嘘,为段家人不平。 裴琛坐在一侧,单手握拳抵唇轻咳,说道:“段姑娘回来了,归附大周或返回段家,随你。你既然已嫁给我们七殿下,便是我们大周的夫人,大周便是你的婆家,理该为你做主。相信,七殿下应该也不会退后。” 七公主揖礼,“谢裴统领理解,段姑娘的事,便是我的事。孤一定尽力去办,不教段姑娘有后顾之忧。” 段音淳面无表情,目光落在裴琛身上,神色渐有变化,下意识朝前走了一步,七公主伸手拉住她,面色发笑:“阿淳,你做什么?” 段音淳回头看她一眼,眸色乍变,七公主笑得如同孩子,“我们回去休息,不叨扰陛下统领。”言罢,七公主望向明浔,俯身揖礼。 一对小姑娘退出去,裴琛的目光紧随,轻轻嗤笑,吩咐下属:“盯着段音淳,见机行事。” 白延听得心口一跳,没明白怎么回事,他上前询问,其他人说道:“段姑娘若生恨,必然会寻仇,裴统领首当其冲。你刚刚没看到段姑娘的眼神吗?差点就冲到统领面前,大家都是练功夫的,这个动作,你不明白吗?” 白延又是一吓,拍着胸口,“这、这不是引狼入室吗?统领,要不将人打发了。” “杀了为好,段家谋逆,其罪当诛,没什么可惜的。” “就是就是,杀了为好,我瞧着她心里不甘心呢。” “杀是可以杀,但我瞧着七公主不肯啊,” 明浔一直不言,面色沉凝,凝着裴琛,裴琛从容,唇角挂着笑,似不在意,云淡清风般听着众人的话。 白延性子急躁,狠狠一拍桌,说道:“老子去动手,她还有理了。这么大的祸患留在跟前,我睡觉都不安稳,杀了、杀了。陛下下,我去、我去。” 众人附和,事情不能就这么摆着,你一言我一语,都在讨论人该不该杀。 裴琛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沉默无声,明浔亦是,两人都听着下属的话,没有发表言语。 明浔不言,是想将机会交到裴琛面前。按照裴琛的意思,断然不会随意处决段音淳。 众人探讨许久,商议过后,都表示杀了祸患为好。 “杀了虽好,可天下人都知晓她嫁给了我们大周公主,你们知晓是做戏,天下人不知,不知者见我们杀人,诚义何在?”裴琛徐徐出口,白净的面上浮现淡淡的笑,似怜悯众生的菩萨。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白延说道:“我们想简单了,杀又不能杀,还得供着,难不成等她动手了我们再杀?这得多憋屈啊。” 一句句叹息,武将们面上露出义愤填膺之色,白延跳脚,裴琛安抚他:“不必在意,小小女孩罢了,翻不起风浪。大家回去做好准备,夺回相州就在眼前了。” 众人应声,循序退了出去。 裴琛端坐如旧,翘了翘腿,姿态悠闲,懒洋洋地望向明浔:“陛下不说话,显得我这等奸佞太过猖狂。” “你为了小七退步可真多。”明浔语气低沉,不敢看裴琛,“段音醇不必留了。” “七姨娘会伤心的。”裴琛故作沮丧,眉眼微挑,乐呵呵说道:“你可晓得我就喜欢看你为了我与旁人的事情中煎熬。” 明浔说道:“你就这么高兴?我瞧着段音淳恨上你了。” “恨又如何,那又怎么样?我就喜欢看她们恨我却又拿我没有办法的模样。这便昭示她们无能,给她们机会长大。”裴琛把玩着腰间的玉璜,“陛下,您觉得她该杀,我还怜惜七姨娘呢。” “对你不好。”明浔不答应,裴琛身子本就不好,小七与她亲近,段音淳又与她日日在一起,每回见面都得提心吊胆吗? 不如狠狠心杀了,伤心只是一时的。 她糊涂的想着,裴琛突然说道:“陛下杀了段音淳为小,伤了小七的心为大。她若问您,您自己与相爱的人相守,却杀了她喜欢的人,您如何回答?” 明浔皱眉,说不出话来了,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清官难断家务事,颇为麻烦。 裴琛撑着站起身,身子颀长,淡淡说道:“并非大事,留着为好。往后少见面为好,又不是难事,陛下宽心,横竖伤不了我。” 明浔依旧担心,裴琛徐徐退了出去。 退出营帐,白延蹲在一侧,手中拿着馒头啃,一面啃,一面说道:“我与你说,不能心大,我去杀了她。” 裴琛欲拒绝,白延站起身,说道:“你不知晓江湖人士多么疯魔,留人活着,便是祸患。段家本就势大,主人死了,下属还活着,唯段音淳马首是瞻,日后,祸患无穷。您不晓得战场上,留一丝活口,便给自己铺了一条死路。段家的事是您一手安排的,大家都知晓,段姑娘死了那么多家人,您说,她会和您继续和和美美?” 白延语气重,难得长篇大论,看着女孩单薄的模样,哀叹一声,“您莫大意。您心疼七殿下不假,可自己的命才重要。” “话都被你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呢。”裴琛不介意般淡笑,看着白延关切的面容,心中微暖,“我知晓你的意思,且看几日,或许人家姑娘自己分得清,并无恨意呢。” “我不信。”白延聪明了一回,瞪了她一眼,“您就是二傻子,等人家杀到您面前的时候,你就知晓后悔了。” “白指挥使,此事战事结束后,带你回京城瞧瞧京城风光。”裴琛笑了笑,远望几眼,白夫人提着食盒来了。她拍了拍白延的肩膀,悄悄说道:“你不晓得京城的姑娘多美,腰细,模样美丽,啧啧啧,人家还读书呢。” 白延被说蒙了,黑脸一红,唇角动了两动,压低声音问:“青楼里的姑娘也读书?” “何止读书,琴棋书画样样都会,比起寻常姑娘都不差呢,带你去见识见识。”裴琛坏笑,凑至他的耳畔,“别告诉白夫人。” “不告诉她、不告诉她。”白延笑得憨憨,两颊肌肉颤动,冷不防被人揪住了耳朵,整个人一颤,耳畔传来白夫人的声音:“不告诉我什么?白延,胆子大了呀。” 裴琛拔腿就跑,跑得极快,身后传来白延求救的声音,她捂住耳朵跑了。 主帐内的明浔笑得伏案,白夫人骂骂咧咧,白延依旧在求救,当着众人的面揪着丈夫的耳朵走了,嘴里不忘数落。 笑过一阵,七公主悄然来了,明浔笑意微止,抬首看向她:“怎么了?” “大姐姐,我知晓你们的打算。”七公主走至她的面前,勉强笑了,“段家的事情,都没错。您没错,段姑娘也没有错,我知晓您的打算,倘若您真要赐死她,我不会恨您的。” 明浔没有回答,而是正视面前的七妹妹。她们都是陛下收养的孩子,看似尊贵,可无父无母,无一亲人,比不得寻常人。 长这么大,相互辅助,走到今日,已然很艰难,能顾及便顾及,能忍让便忍让。 今日之事,她没有愧对小七,前世的因果,让她对这个妹妹有些愧疚。 “小七,爵位与她,你选什么?”明浔问道。 七公主惊讶,“您的意思是?” 明浔提点:“带着她离开,我不能保证她不会暗伤统领,她若伤了,我便不会饶她。你自己考虑一番,王权富贵与她,你选择什么?” 一语出,帐内无声。七公主愣在当下,久久无。 明浔继续说道:“你才十四岁,尚且不知个中要害,不知外间的险恶,不知人心险恶,朕且问你一句,你对她真心,她对你可是真心?” 爱一人简单,得到相等的人,尤为艰难。 不是你爱她,她爱你,事情就可解决。 “你还小,情情爱爱一事,自己不明白,孤只一句话,你喜欢她,甘愿舍弃王爵,她可愿意放弃家仇。”明浔艰难地问出心中所想,“你甘愿舍弃一切,她不喜欢你呢。” 上辈子她不喜欢裴熙,明知裴熙的心意后加以利用,最后毁了裴熙的一生。 “小七,我还有一个疑惑。倘若她不爱你,你就松手,放开她,让她自己去做事。长痛不如短痛,你才十四岁,那么她爱你吗?”明浔苦心劝说,“你太小了,容易偏执。” 曾经的裴熙也是十四五岁,陷入其中,一辈子痛苦。她摇首,“小七,你感受到她对你的喜欢吗?一味付出得不到回报,你会很痛苦。” 七公主愣住了,不知如何回答,眼睫轻颤几分,整个人如风中落叶般轻抖,突然间,她哭了出来。 明浔低叹一声,“你觉得她网 第90章 摸手 倘若喜欢,大可付出,可段音淳意图不轨,小七的喜欢便成了其他人的负担。 七公主陷入沉默中,面色犹豫,更多的是茫然,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大姐姐的话,更不知段姑娘对她有没有一点点喜欢。 明浔不忍,再度点拨:“都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可你想好了,她要的是什么,你能不能替她办到。而你能不能让她放弃家仇。朕的话,你回去仔细想想,你若真的喜欢,大可放弃王爵,随她离开。但你需要劝服她放弃家仇,你二人都要舍弃。倘若不能,她要报仇,朕不会手软。小七,你懂了吗?” “大姐姐,你的话,我听明白了。”七公主木然地回应,“您说的太难了,换作是我,怎么会放弃家仇呢。可我不会让她伤害大姐夫,您放心,我自己会解决。” 她麻木地走出去,阳光蜇人,站在营帐外,有些头晕目眩,脑袋里空空的,心怕得厉害,以至于双腿都是软的。 从小到大,她算是在蜜糖罐子里长大的,公主的荣耀让她看不见人间苦恼,出来一趟才知人间并非是锦绣繁华。 人间并非炼狱,也非繁华,而是百味,酸甜苦辣都有。 她回到自己的住处,帐内人在摸着刀剑,一身白色的孝服,怜弱无力。 见到段音淳,她的心里轻松了些许,上前笑道:“我回来了。” 段音淳没动,眼皮都没抬一下,手搭在佩刀上,微微一顿,很快将刀放下。 “我送你回段家,你收拾收拾。”七公主笑脸相迎,面上还留着几分孩子气,眉眼稚气。 搁下的刀又放在膝上,段音淳望着刀,说道:“你怕我杀了裴统领?” “不,我怕你伤不了她,反而被她伤了。”七公主据实回答,“我一点都不担心统领,担心的是你罢了。你放心,我们的亲事不作数,你回去后好好经营段家,寻个喜欢的人嫁了,和和美美。” “你舍得我?”段音淳抬首,神色落寞,“前几日你还在说我们成亲了,便是一家人,怎么,这么快就不作数了?” “不作数了,我会送你回去的。”七公主摇摇脑袋,有些不自信,“你留在这里无非是找机会动手报仇,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段姑娘,你未杀一个周兵,可见你是个善良的人,不如回家去,重整段家。” 段音淳深深看她一眼,“你还是害怕我动手杀了裴统领。” 七公主没回话,转身出帐,吩咐婢女进屋替段姑娘收拾一番。阳光毒辣,又无树木遮挡,热气涌动,她已然大汗淋漓,更若芒刺在背,她没有回头,后面响起细碎的声音。 顶着阳光的同时,她在安慰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女孩子之间的喜欢是朋友般的感情,她们会好好的,段姑娘只要不报仇,她什么都可以帮忙,振兴段家,替她筹谋,都可以、什么都都可以。 听着婢女的脚步声,她无奈地垂下嘴角,想高兴些,却又办不到。大姐姐说得对,自己还小,才十四岁呢,分不清什么是男女感情,什么是朋友情分。等再长大些,自己见识多了,到了大姐姐这样的年岁,或许就明白了。 安慰自己以后长大了,便会遇到更好的姑娘。 自己是大周的公主,肩负重担,不能随意任性。 小姑娘很快就想通了,回头就绽开一脸笑容,笑吟吟里走回去,告诉段音淳,“你放心,我不会不管你,你缺什么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段音淳静静地擦刀,“我以为你胆子大,未曾想到,你是个懦夫。” “你怎么说我都成,你有你的仇恨,我有我的家国要守护。”七公主并没有被激到,反而心平气和地说道理,“你不喜欢我,我觉得你好,但我们不能在一起,且不说你不喜欢我,单看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很复杂。你放不了家仇,刚刚就想动手,何苦呢。” “你如今势单力薄,不如回家积攒力量。将来再说报仇的事情,我觉得你好看,心里想着你,但我还是知晓你不喜欢我的。” 段音淳如丧考妣,蓦地抬首,对上七公主清澈的眼眸,“你被你们的陛下洗脑了。” “不是洗脑,是我的责任。于朝政,我什么都不懂,于战事,我也帮不到忙,我还有什么脸面来添乱呢。” “七殿下,你想得很清楚。我确实不喜欢你,确实想报仇,但与你无关。”段音淳看着对方小小的脸蛋,白净的脸颊红成一片,“你甘愿为了你的家国放弃你的感情,可见你也是没什么主意的人。不必你送我,我自己回去。” 她的语气不屑,带了几分鄙视。七公主在宫里长大,察言观色一番后,默默摇首。不是没有主意,而是不能任性。 大周与寻常国家不同,女子顶替男儿撑起一片天,一切都来的不易,怎能轻易被自己毁了。 七公主摇首,没有解释,如常般负手走了出去。 想通后,做了决定,面前豁然开朗,什么都想通了,她看着操练的兵士,肩上的担子又重了些,微微一笑。 阳光尤为明媚。 傍晚,敌军攻城,一道瘦弱的影子冲上城墙,白延大惊,“七殿下,你来做什么?” 七公主抹了抹脸上的脏,眸色湛亮,“我和将士们一样,都能上阵杀敌,你别拦着我。” 白延无奈,指了两个人跟着公主,不觉朝她竖起大拇指。七公主咧嘴笑了,“我是公主,更该冲上前才是。” 锣鼓吹响,敌军压近,一波接着一波人冲上城楼,裴琛坐不住,在主帐内擦拭自己的长.枪。 明浔站在沙图前,看着布防,外间杀声滔天,心神不宁。 裴琛放下枪,明浔望向她,她只得又拿起枪继续擦拭,“陛下盯着我,有些小题大做了。” “盯着裴统领,是朕的荣幸。”明浔阴阳怪气。 裴琛翻了白眼,“你不怕我在这里吃了你?” 明浔瞪眼看她,“我还有些趣事。” “等我回宫,一定揪住司寝,打她一顿板子。”裴琛咬牙启齿。 明浔淡笑。 帐外白延领着一队人马杀出了城,冲入敌军阵营,七公主尾随,提剑就杀。 黄昏至,血流山河,周军倾巢而出,杀向敌营。 夜幕而至,辗转天明,锣号响起,一队人马冲回城,周军大胜,夜围敌营,杀敌一万,俘军万,其余人都逃了,裴铭不知去向。 新帝大喜,犒赏军,裴琛站在一侧,望向他们的君主,唇角抿了抿。 新帝整军,朝相州出发。裴琛腰伤未愈,下属准备马车跟随,她不肯坐车,翻身上了马背。 “裴统领。”明浔坐于马车上,朝她唤了一声。 裴琛眨了眨眼睛,没肯动,此去必然要弃马坐车,不去的话,损伤陛下颜面。 她恼恨,只得策马走近,“陛下有何吩咐?” “统领伤势未愈,不如随朕一行?”明浔笑容得体,端着帝王姿态。 裴琛朝天上看了一眼,阳光刺眼,她不情不愿地下了马车,当着军的面登上马车,这么一来,她自己的颜面不保了。 她的腰伤不至于连马都不了,她可以骑马,怎么就不信呢? 裴琛自怨自艾,进入车内,车门关了,她厚着脸皮蹭到明浔的跟前,一脸坏笑:“陛下是想我了吗?” 马车缓缓起步,两侧树木成荫,遮蔽阳光,少了几分热气,车内憋闷,门窗都关上了,无异于蒸笼。 明浔有些热,裴琛汗水都不见一滴,明浔睨她一眼,拿起扇子递给她。 裴琛皱眉,“你喊我上车就为了让我给你干活。” 嘴里不满意,双手很听话的接过来,她试着贴着她手腕,自己体温低,或许能让她感觉舒服。 肌肤触碰,明浔不觉缩了缩,很快又贴回去,露出舒心的笑,“你的身子也就夏日摸着舒服。” “过些时日,我去寻一门功夫。”裴琛说。 明浔:“?” 裴琛笑说:“冬暖夏凉的功夫,冬日给你暖床,夏日给你凉席,如何?” “还有这么功夫?”明浔惊讶得不行。 裴琛噗嗤笑了出来,“你以为我是暖玉凉玉吗?你想冷就冷,想热就热。” 明浔被说得不好意思,转过脸不搭理她,一阵一阵的风扇来,舒服极了,散了几分燥热,她舒服地眯上眼睛。裴琛唠唠叨叨开口:“没想到七姨娘断得那样干净,说不要就不要了。我都不在意,她就这么断了。她可以试试的,入赘段家就不错,她就这么断了,想不开呢,上辈子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她不愿意。我让人去打听了,她提出断的,段音淳直接走了,你说她们还会不会在一起。” “你是媒婆吗?”明浔无奈。 裴琛歪着脑袋,手中不停,微风习习,她又说道:“不该努力试试吗?我瞧着她上战场的那股劲,嗯,是伤心了,伤心后上战场杀敌,最容易出事。陛下,若是你,你会试试吗?” “不会。”明浔摇首,“看不到尽头的感情,何必浪费时间呢。” 裴琛吐槽:“你是坐在蜜糖罐子里看着旁人为一块糖抢破脑袋。” “是啊,有你在,我不必去抢。”明浔温柔道,半个身子靠在裴琛的身上,身心舒服,她叹道:“我喜欢裴熙,将她当作女儿,但我爱的是裴琛。” 裴琛眨眼,再眨眼,蓦地说了一句:“禽兽。” 明浔面红,低哼一声。 至相州城外,安营扎寨,将士们埋锅造饭,炊烟袅袅,山上树木青翠。一间一间帐篷搭了起来,星罗密布。 七公主坐在一侧看着大家忙碌,手中啃着从山上踩来的果子,有些酸,弃之可惜,她只得认真地咬了几口,酸得眉眼睁不开。裴琛慢悠悠地从主帐内走出来,她丢了一个果子过去,裴琛接住,咬了一口,“有些甜呢。” 七公主迟疑地看向自己手中的果子,甜? 裴琛咬了两口,随手将她手中的果子都掏了出来,再度悠悠走向主帐。 “裴统领,那是我的果子。”七公主炸毛了,站在原地狠狠跺脚,气得不知如何是好。 裴琛淡笑,脚步一拐,走进主帐,借花献佛般将果子递给溧阳,“甜、酸呢,适合你。” 明浔不喜欢吃甜腻的物什,酸甜的口味恰好合适,她轻轻咬了一口,外间响起声响:“陛下,那是我从山上摘来的果子。” 裴琛撇嘴,明浔当作未闻,裴琛说道:“赶紧将她嫁了,吵得耳朵疼,动不动就往战场上冲,好像自己的命是偷来的。” 明浔漫不经心的咬了一口果子,素色如意步摇轻曳,人淡如菊,一口后她微蹙了眉梢,“酸甜口感不错。” “也成,我得空去摘一些。”裴琛认真地应了一声,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你觉得好吃就好吃,皱眉做什么。” “酸。”明浔道一句。 裴琛翻白眼,转身走了,给你吃了还挑拣四,惯得。 稍作停顿,前方探子来报,相州城门紧闭,裴铭逃回城内。 裴琛不管战事,领着亲兵上山去摘果子。春日已暮,夏日过半,树木青翠,山野桃花落了,红色的桃子有些诱人,可惜果子有些小。裴琛摘了两个,扬首看向高处的桃子,耳畔风动树叶轻曳。 她猛地侧身,一柄刀从自己眼前飞过,定睛去看,女子身影极快,刀法凌厉,她皱眉,道一句:“段姑娘辛苦了。” 段音醇一击失败,上下打量她一眼,再度提刀击向她的腰间。 裴琛笑了,“你盯着我的腰做什么,你难道不知我好女色吗?” 她笑了笑,暗卫从天而降,一剑挑开段音淳手中的刀,两人打了起来。裴琛继续摘桃,丝毫未曾在意。 高处的桃不好摘,红得诱人,她有些可惜,自己摸摸伤口,思索一番后,自己爬上数去摘。 好不容易够到桃儿,段音淳解决暗卫,一刀劈来,桃儿掉落地上,砸烂了。 好可惜。她默默摇首,高唤一声:“青衫。” 一袭碧影映入眼前,一剑横扫,剑风凌厉,逼得段音淳后退数步。裴琛说道:“擒住她,回去做成桃儿来吃。” 最红的桃儿没有了,裴琛有些生气,再度伸手去够桃。山间清幽,风声习习,刀剑碰撞,交锋的声音极为锐利,刺入耳膜, 裴琛爬了半晌又下来了,腰疼上不去了。走到地上的烂桃面前,狠狠踩了一脚,“怎么那么不经摔呢。” 裴琛哀叹一声,青衫女子将人按在地上,“主上,如何处置?” “带回去。” 一行人招摇地走回去,半路遇到几名将军,瞧见了难得的鲜桃,伸手想要,裴琛冷厉地望了一声,几人吓得作鸟兽散。 再往里走,遇到七公主,她正从校场出来,扭头见马背上绑着一人,有些奇怪,上前多看一眼,脸色发白。 各人有各人的苦处。她抽身得快,隔了几日再见,心中沉浮不定,上前想要搭救,裴琛睨她一眼,“别动,这是我的俘虏,洗洗干净送到我的床上。” 七公主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裴琛。裴琛并不理会,吩咐下属:“放到热水锅里煮上片刻,洗干净,用毯子裹着送到我的营帐,我喜欢香喷喷的姑娘,记得洒些香粉,别搞臭了。” “裴、裴统领,有话好好说,您怎么就、怎么就喜欢她了。”七公主记得口无遮拦,恨不得上前抱住段音淳。 裴琛摆手不肯,一袭黑袍在天光下透着几分阴翳,面容笑得纯美,说道:“谁说我喜欢她,我不过喜欢女人罢了。” 喜欢女人,而非喜欢眼前的人。 裴琛的笑寡情,语气凉薄,吓得七公主不知所措,转身跑去主帐求救。 大姐夫抛弃了大姐姐要同她的段姑娘翻云覆雨……七公主慌得不行,直接闯进主帐,大声喊道:“大姐姐、大姐、夫、裴统领带回来一个女人,说晚上要、要、要在在一起睡觉。” 众人回头,七公主面红耳赤,急得跺脚,直接走到明浔跟前,直接哭出了声音,“她要和段姑娘在一起……” 明浔凝着七公主春日柳叶般的眉眼,眸中染着泪,她无奈道:“你信她的话做甚。” 裴琛会与旁人翻云覆雨? 她不信。 新帝淡漠摇首,冷意浸透眉眼,“稍安勿躁。” “可是、可是、您去看看。”七公主慌乱之下不知该说什么,拉着明浔就往外走。 明浔看向诸将,压低声音:“朕与将军们有话要说,你且退下。” 七公主哭红了眼睛,提起裙摆又跑了出去,明浔失笑,看向众人:“无事,继续。” 被搅乱一通后,众人也无心思继续商议,提议出去看看这等香艳的画面。 明浔不肯,双眸深邃,“想去者便是去看看。” 陛下不高兴了,众人不敢违逆圣意,压着性子继续商议,而帐外已然一片热闹。 段音淳被女兵压着送进营帐,许多士兵争相去看热闹,七公主哭哭啼啼地将人赶走,自己想进去,女兵不肯,两方大打出手。可惜她双拳难敌四手,打不过去,眼睁睁地看着段音淳被人剥了衣裳送进水桶内,她急得大哭。 解铃还须系铃人,她转头去求裴琛。 夕阳西下,阳光低垂。帐篷星罗密布,七公主挨个帐篷去找,直到天色入黑才见到慢条斯理洗桃儿的人。 她噗通跪了下去,凝着那双阴沉的眼眸,“大姐夫,您行行好,放了她吧,我求您了。” “我将她怎么了?我给她机会杀我呢。”裴琛淡笑,眼波生辉,巧笑间她将桃儿从水中捞了出来,“她杀我,我与她欢好一场,哪里不妥吗?” “大姐姐呢?”七公主声嘶力竭,双手抓住地上的尘土,泪眼朦胧,苦苦哀求,“大姐姐会生气的。” “她生气与我何干,你再这么闹下去,我一狠心就将人杀了,那就不好。你放心,我会教她听话的。”裴琛拿起一颗桃子递给七公主,“吃个桃儿,睡一觉,事情就过去了。” “不可能。”七公主从地上爬了起来,狠狠抹了一把眼泪,“孤告诉你,你敢欺负她,孤势必不会饶了你。” 裴琛淡笑,“你能做什么,陛下都需仰仗我,你能做什么?我看重你,你便是长公主,我若不喜欢你,你活得连只蚂蚁都不如,你闹什么呢?” “不是的、不是的,大姐夫,您不是这样的人。”七公主复又跪了下去,卑微极了,“您放了她,成不成?” “不成。来人,送七公主出去,烦死了。”裴琛摆摆手,继续洗桃。懒散的姿态透着几分悠闲,与所在的环境格格不入,七公主被人拖了出去。 声音越发小了,裴琛咬了一口桃儿,甜得眯住了眼睛,很快,有人走了进来,一袭龙袍。 她将桃儿递给对方,“最红的那颗被段音淳打落了,好好的桃儿没吃一口就被砸烂了,山野的桃儿看似小,实则可甜了,陛下试试?” “裴琛,你闹什么呢?”明浔皱眉,接过桃子看了一眼,确实比正常的桃儿小了许多,她试着咬了一口,不酸,很甜很甜。她笑了,“是很甜,她得罪你,你打一顿便是。” “我与旁的女子翻云覆雨,陛下会在意吗?”裴琛冷笑,素净的面容再度被阴翳取代,明浔皱眉,下意识明白什么,却又不喜,道:“不必自毁名声。交给我,我来处置,可好?” 她低眸,视线落在裴琛的手腕上,那截手腕比雪还要白,黑色的袖口上绣着梨花,黑白交杂。 裴琛笑了,说道:“你怕我变心吗?” “我不信,算了,你爱闹就去闹吧,记住,别摸人家就行了。”明浔拿她没有办法,扫了一眼水中的桃子,伸手拿了一个,水从手腕蔓过,有些凉,她抓了两个桃,转身走了。 裴琛托腮,在人离开的时候问一句:“要不,我们一起?” “一起?”明浔脚步一颤,险些跌下去,回身望着她,脸色难看极了,“什么一起?” 她的心口砰砰直跳,觉得有些不对劲,下意识多问一句:“你不是要和人家……” “翻云覆雨?”裴琛笑了。明浔白皙修长的指尖包裹着红艳的果子,显得指尖愈发白,泛着如玉的光泽。裴琛凝着那只手,伸手去摸了摸如玉的指尖。明浔没有躲,问:“不是吗?” “啧啧啧,你晓得我不会,你就不在意。”裴琛摇首,“罢了,我们去看看亡命鸳鸯如何?” “看戏吗?记得写下来,给太皇太后瞧一瞧。”明浔笑了,分了一颗桃给她吃,攥住她冰冷的指尖,装作不在意道:“摸其他姑娘的时候,你高兴吗?” 裴琛止步,看她一眼,“你不是不问的吗?” “想问问,毕竟朕也没有摸过其他姑娘。”明浔叹气。 话题有些偏了,新帝也不正经。裴琛不敢再继续,矜持端方的溧阳长公主早就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了。 出了营帐,明浔松开手,裴琛走慢半步,步子不能压过陛下,这是君臣之道。 走了不及五十步就听到了七公主的哭声,明浔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你办的好事。” “尚可,我给你演出戏,如何?”裴琛挑眉,朝明浔眨了眨眼睛,媚态十足。明浔看得心口一跳,主动避开她不正经的视线,“你要演一出活春.宫吗?” “殿下……”裴琛惊呼,“您怎么也变得、果是司寝带坏了您,回去后少说二十板子。”说完又改口,说道:“四十板子。” “你摸了人家姑娘,二十手板。”明浔不服输。 裴琛低头看着自己白净的双手,指尖发疼,下意识缩进袖口,悄悄哼了一声。 谈话间,两人到了,七公主站在门口使劲哭,裴琛看她一眼,掀开帐帘走了进去,七公主趁机跟上。 帐内的人双手被困住,换了一身衣裳,纱衣若隐若现,七公主傻眼了,目光落在对方的胸口上,哭声渐止。裴琛轻咳一声,上前挑起段音淳的下颚,唇角微勾,“段姑娘,今晚我伺候你,如何?” 段音淳傻眼了,眼水在眼眶中打转,七公主猛地推开了裴琛,绽开双臂挡在她的面前,怒视裴琛:“大姐姐,她背叛了你。” 明浔低咳一声,“朕不介意。” 这回,轮到七公主傻眼看,什么叫朕不介意? 怎么可以不介意呢。 第91章 道歉 相州城外周军扎营,灯火点点,营地外,探子来回打探禀报相州城的消息。 营地内,将士们排队打饭,白延咬着一个馒头,兴冲冲地跑来看热闹,人还没到就被自家夫人揪着耳朵喊回去了。 七公主哭得嗓子都哑了,裴琛依旧无动于衷,陛下甚至将她撵了出去,站在帐门外,她的哭声更大了。 “你都已想开了,就当作普通朋友。” 新帝的声线清冷,面无表情,言辞薄情,七公主哭着抬首,“大姐姐,你不喜欢她了吗?” 新帝默然不语,背过身子,目光触及天边的一抹红,唇角弯了弯。 怎么会不喜欢呢,喜欢到了深处便是没有道理的信任。 她忽地笑了,七公主哭得难以自制,呆呆地望着营帐,她怕自己一靠近就会听到段音淳的哭声。 于是,七公主哭的更大声了。 裴琛腰疼,歪倒在榻上,姿态懒散,雪白的肌肤令她的气质多了几分冷意,唇畔上的那抹笑带着玩味,吓得段音淳瑟瑟发抖。 人都走了,就剩下她二人。段音淳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事情就怎么就到了眼前这副光景。 她是刺客,怎么就上了人家的床。 裴琛扶了扶衣摆上不存在的灰烬,微微一笑,“段姑娘,你的身材很好呢,腰肢纤细,胸……” 她顿了顿,段音淳恼恨,朝她狠狠吐了一口口水,大声唾骂:“色胚。” 裴琛眨了眨眼,被骂得有些无辜,可还是笑了,“色胚又如何,我就喜欢你生气却又拿我没有办法的样子。” “恶贼,总有一日你会遭到报应的。”段音淳小脸通红,一袭纱衣瑟瑟发抖,纱衣紧贴着肌肤,隐隐可见莹白的肌肤。 裴琛站起身,走过去,停在段音淳的面前,“你不去杀裴铭,竟跑来杀我,你这脑子还指望着复兴家业?你还是跟着我们家小七讨口饭吃为妥。” “是你、是你使诈算计我段家,我先杀了你,再去杀裴铭。” “那你怎么不先杀了裴铭再来杀我,你这前后顺序颠倒了呀。”裴琛哀叹。 段音淳咬牙:“你比裴铭更可恨。” “不是,这里有小七,你想着自己就算被俘,小七也会搭救于你,对不对?”裴琛的笑戛然而止,面容愈发冷酷,故事说道:“你知晓自己过来不会死,因此前来试探,段音淳,你口口声声说不喜欢,却想着利用她。你自以为自己光明磊落,干的却是算计利用之事。你这等人就该死,我不会让你回到小七身边。” 段音淳羞愤欲死,死死盯着裴琛,眼眸中带着恨,而裴琛淡淡一笑,指尖轻抬起她的下颚,指尖用力掐进柔嫩的肌肤中。 “姑娘这等美色,杀之可惜。”裴琛嗤笑一声,俯身贴近那张面容,未及靠近,一人冲了进来,奋力推开她。 裴琛早有预料依旧被推得一个踉跄,险些摔下地,七公主脱下外袍披在段音淳身上,义愤填膺地指责她:“此地是军营,你竟行苟且之事,眼中可有陛下可有军纪。陛下怜爱你,你却踩在她的头上,当真令人恶心。” 裴琛无辜极了,眨眨眼,摸着腰间,疼得一颤,淡淡出声:“请七公主出去。” “不要……”段音淳惊呼出声,躲在七公主身后。 裴琛凝着二人,“要不要做一对……” 话没说完,七公主挥拳朝她袭来,她闪身避让,七公主拉起段音淳就朝外跑,她再度眨了眨眼,无声笑了。 外间打了起来,七公主为了自己喜欢的人与同伴交手,很快,对战就结束了,两人被捆得结实,丢在地上。 明浔无声叹气,裴琛漫步走了出来,“好兴致都被破坏了,你说说你该怎么处罚。” 七公主咬牙切齿,嘴巴死死抿着,却没有人求饶道歉。而裴琛朝她笑了,“殿下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裴琛扭头问明浔:“怎么罚?” 明浔张口说道:“三十军棍。” 裴琛摇摇头,怜悯般开口:“太少了,五十军棍,拖下去,狠狠打,目无法纪。” 七公主刚想说话,嘴巴里被塞进一块布,直接从地上提了出来,丢到刑凳上。 暮色四合,灯火被夜风吹得四下摇曳,光线黯淡,段音淳眼睁睁地看着女孩也押在刑凳上,她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好话。 她能说什么,求饶吗? 这里有她的长姐,自己算什么呢。 她屏住呼吸,眼睁睁地看着军棍朝七公主挥去,一瞬间,她的心高高提起。 军棍挥下的时候,发出一声闷哼,她猛地开口:“别打了,你快走。” 裴琛负手而立,清冷的眼眸中充满着复杂情绪,她扭头看向明浔,明浔却转身。 明浔越走越远,似一阵风,随时都会消失,裴琛吩咐一句:“打完送回七公主的营帐,至于她……” 她顿了顿,说一声:“赶出军营。” 左右称是。 裴琛快步追上去,黑夜下,两人并肩而走,她先问:“你不高兴?” “你做戏做全了吗?”明浔脚步慢了下来,不觉伸手攥住她的指尖。裴琛笑了,心口舒坦,“做全了。” 两人回到主帐,将士们还在商议对策,裴琛径直坐下,众人跟着行礼。 “相州城内的情形,无人得知,贸然进攻,不大妥当。” “裴铭此贼仗着人多打法狠毒,这回不知会怎么做。” “裴铭真的太狠了,听说,跟随他的江湖人士走了一半,实力大减,他的二十万大军所剩无几了。怕什么,直接去攻城。明日,我做先锋。”白延拍着胸口说道。 裴琛回想前一世,裴铭入主京城后,就不再领兵,由江湖人士出征,那群江湖人士哪里会打仗,仗着人多才会险胜。由此可见,所有的战策都是裴铭想出来的。 众人在说,她没什么心思去听,时至今日,裴铭必须得死。她眯了迷眼,白延又在叫喊,“你们怕什么呢,有什么可怕的,直接去打不就好了。” 裴琛托腮,小脸白净,眼中无神,若在前世,她最多用三日就可攻下相州城,可惜,现在不成,顾及陛下名声,该徐徐图之。 她阖眸细想,将军们吵闹不休,忽而有人提了她的名字,“裴统领,你怎么不说话。” “将军们提议颇好,我听着呢。”裴琛端正姿态,腰背挺直,“裴军战策来自裴铭一人,他手下的兵能打,却都是些莽夫,我在想如何将这些江湖人一一剔除。” “直接打不就好了。”白延不解。 裴琛颔首,“明日打一仗试试。明日起什么风啊?” “我又不是神仙,怎么知晓明日什么风,现在夏天热得狠,哪里有风。”白延吐槽,“打仗就打仗,你管起什么风。” 裴琛没答话,近日炎热,确实没什么风,太阳大的蜇人,她想了想,说道:“以火烧城门如何?” 前世里她干过一回,担心裴铭早有准备。其他人询问怎么个烧法,明浔忽而出声:“明日白指挥使为先锋,先去试试。” 众人起身应声。裴琛不好再言语,等众人都出去了,她再慢慢起身,踱步出营,今夜明月高悬,可见明日又是艳阳天。 她刚走几步,明浔出帐跟来,“你想怎么烧?” “就这么烧啊。”裴琛没说实话,余光偷瞄她一眼,说道:“你不去看看七公主吗?” “不去,朕想知晓怎么烧?”明浔追问。 裴琛被她看得浑身不舒坦,索性言明,“砍树烧城,就这么简单,我们的人趁机攻入。” “你们怎么攻入?” “就这么攻。” 明浔侧过身子,别开脸,“你故意诓我呢。” “很简单,我们的人冒着火烧攻城,风险颇大。”裴琛坦然,“你怎么就不信我呢,有些时候战策就这么简单,只是损伤颇多,我曾围攻京城,用了二十日,他们突袭,我们放火烧尸,来了援军,我们杀了援军,焚尸坑杀,就这么简单。” 太多的战策看似繁杂,寻常人不懂其中内涵。简单狠厉些反而叫人害怕,尸骨堆积出来的战策震慑人心。 毕竟聪明人不多,震慑人心,叫人心存害怕,好比屠杀徐州百姓,其他人州城闻风都会投降。 两人站在营帐之中的空地上,明浔望着明月,袖口中的双手紧紧握住,她扬首,裴琛牵住她的手,“我不烧了,多费些时间罢了。” “裴熙。”明浔目光灼灼,却不敢与她对视,有些自嘲的笑了,“我对不住你。” 裴琛没想到她会突然道歉,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默默想了半晌,无奈回道:“太皇太后曾说感情是不平等的,不平等就没有同等付出同等回报。何必说些对不住的话呢。” “裴熙,倘若没有我,你过得不会这么苦。” “若没有你,我会是小乞丐,长大后,会是个大乞丐,不懂琴棋书画,不懂诗词歌赋,没有人教我人情世故。小乞丐小时候不懂礼,长大后在京城内游荡,被人看不起,被人吐口水,走到哪里都会被人骂一句小乞丐脏死了。”裴琛絮絮叨叨说着,“你可晓得我有个大姐姐,长得好看,有回出门就没有回来了,听闻是被人卖了,至于卖去哪里也没有人知晓。你说我那么好看,被人卖给人家做妾,给人家生孩子,没有脸面,苦不苦?” 明浔疑惑,她迫切地看着自己,心底的痛忽而散了几分,她点点头:“听闻生孩子很疼的。” “听说生孩子比被刀桶疼多了。” 第92章 算计 话题有些偏了,明浔不知该如何回,趁着周围没有人,拉着女孩朝自己的营帐走去。女孩嘴巴不肯停,继续说道:“她们说生孩子好像浑身被刀扎,可疼可疼了。” “闭嘴。”明浔被说得头疼。 裴琛紧紧闭着嘴巴,回到营帐,赶走婢女,迫不及待的将人按在案上,目光森森,“生孩子不苦,被人卖了才苦。” 明浔想说什么,却见她唇角缓缓扬起,眼中的森冷化为一泓泉水,登时,自己想逃离。 奈何,逃不走的。大抵是欠她的。 她温声说:“你利用我,我不介意,你养我十多年,也算还了。” 明浔凝着她的唇角,“你的后话呢?”这个孩子坏透了,可见没有人看着,坏得更快。 裴琛说:“你将你送给我,我也将我自己就送给你,我甘愿被你再利用一回。” 明浔脊背生寒,脚离地,整个人被迫贴在了案上,她皱眉,那双手压着她的腰间,无法动弹。 “利用就免了,我哪里还敢利用。”她叹气。 裴琛徐徐靠近,腰弯得很深,唇角贴着她的脸颊,唇角勾起浅淡的笑意,舌尖抵着唇,很快,落在她的面颊上。 脸颊上细细的容貌被沾湿,诱得人心口剧烈跳动。明浔猛地吸了一口气,思绪一团混乱,心跳加快,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她,去吻她。 女孩的面容纯净甜美,眼神清澈,明浔感觉自己的视线中都是她,呼吸中也染着她的气息,好像,自己周身都有她。 她在想,自己的情毒愈发重了,哪怕有解药,也解不开。 书案冰冷,放在几本文书,硌得她脊背疼,她略微动了动,一双手拂开文书,啪嗒一声,似落在自己的心口上,她浑身一颤,肌肤生麻,可又有一股快感。她二人之间,毫无缝隙,她扬首吻上她的唇角。 裴琛惊讶,心底深处酥酥麻麻,痒得不行,熟悉的感觉让她加深这个吻。 夏夜闷热,呼吸如丝线般交织在一起,明浔柔软的身子被紧紧压在案上,她望着她,她望着她,四目相接,再无旁人。 夏夜衣裳单薄,隔着衣裳,对方的体温慢慢地传了过来。 裴琛呼吸滞了滞,伸手将她鬓间散落的碎发绾至耳后,毫不犹豫地吻上她的耳朵,手中未停,熟练般地脱了她的衣裳。 月色寂寥,深深浅浅,灯火摇曳,明明灭灭,叫人一时间看不清。 白延领军攻城,诸将随后,新帝与统领在校场上对弈,两人心不在焉,尤其是明浔。她一抬首,瞧见裴琛脖上美艳的红痕,她一顿,默默垂首,耳根微红。 裴琛浑然不在意,毕竟这等事情多得如同吃饭,旁人看见又如何,最多猜想她的营帐内有女人,谁会想到会是陛下咬的。 明浔不自在,忍不住说道:“你穿高领遮一遮。” “陛下要闷死臣吗?”裴琛翻了白眼,红唇微张,摸摸自己的红痕,又指着陛下的脖子,“我今夜也给你咬一个。你咬得还怪我。” “谁、谁让你……”明浔迟钝,想说谁让你那么用力,书案本就硬,压着疼,她不自觉就咬了。 裴琛没有接话,时不时抬首看向军营门口,棋在手中也不知落子。 一局下得很慢,裴琛丢了棋子不肯下了,“陛下觉得相州城如何收复?” “擒贼先擒王,这是最快的办法。”明浔淡笑。 裴琛又问:“如何擒?”顿了顿,又问:“你使美人计?” “朕的美人计无甚用处。”明浔正经地回答一句,“他有许多女人,也有许多儿子,美人多到数不清。” 裴琛托腮,想起前世的事情,掐着手算了算,故作神秘:“他有七八个儿子呢。” 明浔睨她:“他有那么多儿子,与你何干?” “说说罢了,可惜功夫都不怎么好,你说这回他可以生多少。”裴琛问。 话题越说越古怪,明浔懒得搭理她,再说下去又要说人家生孩子了,她起身要走。裴琛巴巴地跟上,追上他说道:“他有喜欢的人的吗?那么多女人就没让他动心的?我们可以从他的女人中动手。” 明浔继续走,她继续唠叨:“陛下、陛下,你觉得怎么样,不能烧城,总能使用美人计。” 回到主帐,三三两两的将军在门口徘徊,都在等着战况回禀。几人朝明浔行礼,裴琛恢复正色,几人一道回到主帐说话。 坐下后,几人说着话,说来说去都在说裴铭的事情,又说到江湖人。段家的灭亡在江湖上算是一件大事,很快传遍了,跟随裴铭的江湖人有的不告而别,有些明面上反对裴铭,剩下的依旧跟着裴铭,指望挣出些功名。 两军对敌,这些事情都不是秘密,说了半个时辰,裴琛喝了两大碗茶,前面依旧毫无动静。 就在众人坐不住的时候,锣号声起,探子来报,白延大胜,却不见裴铭踪影。 本是好事,可不见裴铭踪影,裴琛心中不定,想起北道河的战事,忽生一计,起身想赶往北道河。 明浔意外,众位将军亦是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就走了。裴琛故意解释:“郑州败,裴贼从郑州去京城的路断了,如今唯一的路便是他的第二支队伍,他不在相州城,必然去了北道河。” 来不及多加解释,她点了兵队随行,上马之前,明浔急急追了出来,扬首看着英气的女孩,“白延过去也是一样的。” 倘若猜错了,裴铭并没有去北道河呢。 裴琛勒住缰绳,天光下,面容白净如玉无暇,她低眸看着喜欢的姑娘:“这里交给陛下了,我相信陛下会凯旋。” “你该知晓我于战事与无甚天赋。”明浔苦叹,面上露出几分不舍,“注意身子。” “我会在下月初八前赶回来的。” “我等你。”明浔退后半步,裙摆微动,金线在光线下散着光彩。 两人道别,马蹄飞扬,尘土迷了眼睛,看不清背影,待尘土散了,一队人也不见了踪影。明浔失落,心中止不住伤感。 周军大胜,全军上下沸腾,新帝犒赏三军,白延喜不自胜,拍拍自己的将军肚,白夫人瞪着他:“不要得意忘形。” “你这是嫉妒我打了胜仗。”白延不屑。 白夫人笑了,“我嫉妒你?裴统领都走了,可见此处战事不要紧,你高兴什么呢。” 一盆冷水浇了下来,白延喜庆的心情也跟着没了,“大兄弟去哪里了?” “北道河。”白夫人叹气,“好端端的女孩不在家里养着,上战场,来回奔波,也是苦了她。你这么一个大男人躲在女孩子的背后打了胜仗高兴什么呀,你连个姑娘都比不了,我不想和你过了。” 白延没有理会夫人的埋怨,而是去见了新帝,追问裴琛的去处。 明浔没有隐瞒,“去了北道河。” “陛下,您放心吗?”白延面露忧愁,大兄弟太能干了,比起裴铭,一点都不差,可惜身子不好,腰伤至今都没有好呢。他叹气,明浔也是无奈,“她素来有主意。” “陛下,不如我去换回她。”白延心里嘀咕,其实,他也打不赢裴铭。 “不必了,指挥使回去休息,明日继续攻城,速战速决才是上策。”明浔语气凝重,时至今日,唯有快速解决相州的战事,收回邢州等地。 裴琛今日的举止有些奇怪,她又问白延:“你怎么知晓她去了北道河?” “臣的夫人说的,大家都知晓,并非秘密。” 明浔一听,愈发觉得不对劲,裴琛行事谨慎,上回从北道河赶去郑州,无人知晓,这回怎么就闹得全军营的人都知晓了。 “陛下,不对吗?”白延更是云里雾里,“要不要臣去追回统领?” “你领五千人悄悄出营,他们沿着官道走,你从小路出发。”明浔凝着一眼沙图,问白延:“何处是伏击的最佳地点?” 白延说道:“必然是山谷之处,官道上远远就看到了。” “倘若你是裴铭,知晓统领领兵赶往北道河,你会选在何处伏击?”明浔问。 白延张了张嘴巴,口干舌燥,目光在沙图上左右徘徊,最后指了一处山谷,恰好在两城之中。他不敢确信,“裴铭心思过人,可能选择其他地方呢。” 裴铭打法与寻常人不同,你或许觉得他会在山谷,人家可能在人稀地广之地伏击。 “你带兵去追统领,小心为上。”明浔分析不透,按照裴琛不要命的打法,必然是想着擒贼先擒王。 然她的腰伤未愈,与裴铭硬碰硬,对她压根不公平。 白延不敢耽搁,领了旨意悄悄去点兵,营帐内的明浔心凉了半截,自己觉悟得太晚了,父女二人的性子有几分相似,遇事不要命。 她望着沙图,期盼自己猜错了,希望自己小题大做,亦或着裴铭不上当。 倘若要碰上,裴琛还能安然无恙地回来吗? 时至今日,她摸透了裴琛的性子,看似阴狠,实则被过往的事情牵绊,她没有杀一无辜之人,前世的因,今世的果,她比旁人多了些记忆罢了。 下属都在庆贺打了胜仗,言谈间无不欣喜,甚至在说半月捏必然攻下相州城。 她没有应声,无力地坐在案后,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婢女点亮烛台,光线黯淡,她托腮望着沙图。 裴琛在做什么?白延追到她了吗? 枯坐不定,她起身走走,刚出营帐,下属匆匆走来,“陛下,捉到一女刺客。” 第93章 杀局 军营重地,懂事的都不会随意靠近。明浔诧异,下属将刺客捆住丢了过来,一袭黑衣,黑巾遮面,身形瘦弱,她皱眉,看了一眼,说道:“丢出去。” 下属奇怪:“陛下、陛下,不、不处置吗?” “今日大胜,饶她一回。”明浔扫了一眼,朝着下属摆摆手,意兴阑珊,甚至没有看刺客一眼。 陛下有旨,下属们自然不敢阳奉阴违,解开绳索,直接丢出军营,临走前威胁一句:“倘若再有下回,必不饶你。” 刺客跌在地上,很快就爬了起来,吸了口气,人站得笔直,眸色深深,目光一直盯着军营门口。 不成,她必须要进去。 烈日当空,阳光蜇人,官道上瞧不见人,尘土被晒得发烫,有人走过便惊起满地灰尘。白延沿着官道,一连追了两日,别说是大队人马,就连小股人马都看不见。 白延不敢再往前走了,勒住缰绳,吩咐下属原地休息,令下属去前方打探,接连派出去十余人,朝不同的方向打探。 时间为一个时辰,定了复命的时辰。 战火绵延,难民居多,四处可见无家可归的难民,三三两两拄着拐杖行走,背着包袱,面黄肌瘦,浑身上下都是尘土。 一个时辰后,派出去的探子有两人没有回来。白延立即将朝着失踪探子的方向赶去。 农田之上,庄稼被踏烂,尸横遍野不说,鲜血沿着黄土缝隙里淌了进去,将地染成了红色,从衣物上可以辨别是周军与叛军。 白延下马,扑向地上的尸首,一个个去找,见到自己熟悉的下属,一个个拉起来质问:“统领呢、裴统领呢。” 人早已死去多时,尸体凉了,肌骨坚硬,无一人回答他的话。 白延慌了,大声呼喊,大兄弟、统领,喊了数遍,将地上的尸首都翻了一遍,并没有裴琛的。 白延松了了口气,浑身上下舒坦,立即翻身上马,点齐人马再度去找,一队人马回撤营地禀报战况。 地上有走动的痕迹,沿着痕迹去找,走了一夜,痕迹突然断了。 周遭有个村庄,白延亲自去打听,给了钱给了粮食,村民什么话都说了。 昨日有一队人马路过,讨了些水,很快就走了,并没有逗留。 询问那队人马的方向,白延狠狠打了自己一脸光,顿时清醒了不少,他不敢耽搁,立即领兵去追。 同时,周军攻城,三日两夜不休,相州城门打开,新帝入城,翻遍整座城池,拷问俘虏,裴铭五日前就已离开,临去前带走了一万骑兵。 再三追问离去的方向,竟无一人知晓。周军继续北上,前往邢州城。 叛军人数锐减,士气大减,周军势如破竹,三日内叛军投降,交出裴铭幼子,一个两岁的男娃娃。 此战大捷,驻军清扫战场,新帝安抚百姓,贴出告示,减免赋税三年。 同时,新帝回转相州,派人出去找裴琛,白延的消息不断传来,始终没有找到裴琛。 白延找了近乎十日,于一河边发现百余人的尸身,有叛军亦有周军,人已死去多时。 见到这一幕,白延的心凉了半截,翻找尸身上的伤口,有刀伤剑伤,少许几人身上有长.枪击中的伤口。 水已清澈,不见血水,可见距离击战那日,过去多时。 白延站在河边跺脚,嘴里骂了一句:“娘的,又来晚了,这到底是什么打法。” 山野地区复杂,有些地方不在地图上,地图在这时压根没有什么用处。这么一来,犹如大海捞针。他们一行人如同清扫战场的后勤部队,一路找去,时不时出现些‘惊喜’。 接着又找了三日,在一山谷下发现火药的痕迹,照旧是百余人的尸身,不过这回尤为惨烈,尸体残缺,缺胳膊断腿,有些尸身脸只有一半,看得人半夜做噩梦。 被火.药炸过的尸体不全,难以分辨面目,白延忍着不适挨个看了一遍,夏日恶臭,最后忍不住吐了出来。 他们仔细将穿着周军衣裳的尸骨找了出来,留下一队人马,就地掩埋,尸骨难以回乡,亦好过曝尸荒野。 白延继续出发,来时五千人马,几波折腾,人数过半,再度出发之际,只有两千余人。 饶是如此,他依旧不肯放弃,不找到裴琛,良心不安。 继续往山谷深处去找,树木青翠,枝叶遮天蔽日,大队人马行走苦难,踩踏之地,树叶折断,隐隐踏出一条新路。 一行人不敢睡觉,日夜不停地去找,一夜过好,在半山腰处又发现一地尸身,数量不多,十余人,都是叛军的尸首。 此刻不见周军了。白延看着尸身,心里犯嘀咕,站在原地,拉着下属问:“这是我们发现的第几处了?” “七处还是八处,指挥使,这里都是敌人,怕不是好兆头。”下属摸着自己的后脑勺,不敢停顿,索性就将话说全了,“两军交战不管怎么说两方都会有伤亡,这回,全是敌军,说明统领的人不多,或者只剩统领一人了。您想想,对不对。” 道理听着像是那么一回事,白延还是剜了他一眼,“乌鸦嘴,此处不必收拾了,走吧。” 白延抬脚就走,下属哎呦叫了一声,“指挥使,这是王三啊,您看看,那年冬日里来跟着您的,不是叛军。” “什么玩意?”白延停了下来,“王三是谁啊?来跟着老子的人那么多,老子怎么会记得。” 嘴里这么说,人还是蹲了下来,仔细查看尸体,嘴里一阵嘀咕:“是有那么几分眼熟,你说怎么穿上了敌军的衣裳。” 两人齐心合力将王三的衣裳扒了下来,去年冬日里裴琛给银子发了一批中衣,料子很软,将士们都很喜欢。料子是丝绵的,摸着又软又滑。扒了外裳,摸到中衣,果是触手生软的料子。 “他娘的,真是老子的兵,衣裳都扒了看看,老子的兵好生安葬了,别让狼吃了。”白延骂了一句,心中却高兴,大兄弟带兵打仗果然与众不同,这么高深的计策都玩了出来。 丢下十几人,白延继续往深处去找,走走停停,不知走了多久,天色黑了又变亮,翻过一重山,遥远可见郑州城。 人马停下了,他不敢再走,裴琛不会回城的。 简单休整一番,埋锅造饭,炊烟飘出了林间,饭没到嘴,周围杀出一队人马。白延吓得拔刀,杀声震天。 同时,百步外树上休息的人睁开眼睛,眼内一片猩红,眼下乌青,从容的模样透着几分疲惫,她很快跃下树枝。接着,树上的人都跳了下来,百余人围靠在一起。 一人前去打探,须臾便回,激动道:“是白指挥使、是白指挥使。” 裴琛露出了笑容,长.枪撑地,“冲过去。” 百余人如乌云压近,山野间杀声震天,白延瞧见对方穿着叛军的衣裳,他屏住了呼吸,他也不笨,大声喊了一句:“大兄弟。” “活着呢。”裴琛迎了一句。 “你他娘的活着就好,快过来,哥哥护着你杀回去。”白延喜极而泣,一面挥杀,刀穿过叛军的胸膛,闪身至裴琛的面前。 趁着间隙打量的身子,裴琛精神奕奕。 裴铭杀了过来,一枪分开两人,裴铭大笑:“裴琛,你竟敢出来了。” 裴琛抿唇一笑,笑容淡淡,眼皮有些重,想睡觉,枪杆撑着地,她回道:“大侄儿,许久不见,你可还好。” 白延被迫分开,被人缠住,无暇分身,眼睁睁的看着裴铭步步逼近裴琛。他急得不行,忙喊道:“裴贼,有本事冲着老子。” “叔父,许久不见了,今日一见,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该分一分胜负了。”裴铭步步逼近,手中银枪轻扫,枪.尖指着裴琛的胸口,“你藏了这么久,杀我几千人,如今也该偿命了。” “裴铭,你觉得你能赢吗?”裴琛并不急,也不在意他的言辞挑衅,身子靠着树干,懒散一笑,“是该分出胜负了,你我二人纠缠两辈子,不会有三辈子的。我能赢一回,也能赢第二回。你哪怕杀了我也没有退路,相州城易主,邢州城还会远吗?” 杀声震天,两人如置身事外般闲说家常,都不是愚蠢的人,两人没有大喊大杀,语气低沉。 裴铭不服输:“你的身子大不如以前,你觉得你还能赢了我吗?” “父亲,你觉得此刻我的功夫好坏重要吗?”裴琛淡笑,枪杆在手中转了个圈,指着厮杀的兵士,“你觉得你有胜算吗?” 裴铭的兵死伤过半,近日来跋山涉水,远不如白延的兵精锐。 话音落地,裴铭一枪朝裴琛扎去。裴琛闪身避开,淡淡一笑,话在嘴里打了个滚,“你急甚,我们的战场才刚开始,你何必急呢。裴铭,你到底还是输了,哪怕我死了,你也是输。” “拉着你一道共赴黄泉也不担心孤独。”裴铭语气阴狠,两颊肌肉颤动,额头上的汗水滚落下来,双眸阴鸷,死死盯着裴琛。而裴琛笑得纯美,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 她说:“裴铭,死鸭子嘴硬,你的人还剩多少,我比你清楚,你一千人马,我一百人,我不敢露面。如今白延少说三千人呢,你觉得你还有胜算吗?放心,这一回我会将你挫骨扬灰,骨灰做成上等骨瓷,好生供养。” 裴铭大喝一声,再度朝裴琛袭去,裴琛躲避,避开一枪。裴铭不肯舍弃机会,等战局结束,他便彻底没有机会了,此刻白延自顾不暇,他必要杀了裴琛。 对战 死。 裴铭一招一式尤为狠毒,枪风凌厉,朝着裴琛要害扎去,林间门人影翻动,杀声冲天。 白延被困住,急得跳脚,嘴里唠唠叨叨骂着裴贼狗贼。裴琛显得从容镇定,哪怕枪.尖扎过耳畔,依旧不改神色。 数十招后,裴琛力气不殆,精疲力尽,脚下一滑,整个人摔了下去,银枪闪过,她狼狈地翻过身子,银枪扎在她躺过的地面上。她猛地爬了起来,身形迅速,裴铭再度失手,气得一枪用力扎向前,裴琛冷笑道:“这便恼了?” 口中说着,腿脚不敢停,回身扎了一枪,裴铭躲开,避开回马枪。 裴琛喘息,得了空隙,朝白延处跑去,露出后背,裴铭的枪如蛇般颤了过来,裴琛回枪横扫,两人再度缠在一起。 白延一刀劈开眼前的叛军,奋力冲到裴琛面前,一刀横档裴铭的银枪,刀剑微颤不说,整条手臂都跟着震动。 “他娘的……” 裴琛后退半步,借机喘气,天地肃杀,她握着枪,接连喘了两口气,一人趁机袭来,她只得挥抢击杀。 裴铭枪法惊人,白延难敌,片刻下来,杀退至裴琛身前,“他娘的,他功夫这么那么好。” “是你自己太差了。”裴琛玩笑一句,“回去后别惦记女人了,多练练刀法。” 白延瞪她一眼,大喝一声给自己鼓励,再度朝裴琛冲过去。 这时,十几个兵士迅速朝裴琛围来,将她围在中间门,形成坚固的包围圈。 见状,白延从裴铭处撤了回来,迅速挤进包围圈,长叹一句:“老子技不如人,服气了。” 话音落地,裴铭一□□来,众人抵挡,白延不顾男女大防般靠在了裴琛身上喘气,裴琛扭动脖颈,眸光流动,趁着裴铭被左右困住之际,挥刀砍了上去。 饶是众人围攻,亦不见裴铭落于下风,裴琛凝望须臾,吹了一声口哨,青衫女子如阵风般飘荡而来,搭弓射箭,一箭朝向裴铭。 一箭落空,裴琛抢过弓箭,朝着裴铭眼珠射去。 一连三箭,箭箭落空,裴琛眉眼低垂,屏住呼吸,凝着裴铭不动,两个呼吸后再度搭弓。 一箭射中裴铭的肩膀,白延高呼一声,裴琛低笑一声,剩下的周军齐齐朝裴铭攻击。 双拳难敌四手,裴铭招架不住,刀剑接连插入身内,他蓦地顿住,看向裴琛。 林间门肃杀,他感受到了鲜血从体内流出,自己的力气缓慢消失,银枪脱手。 裴琛望着她,明亮的面庞上浮现清浅的笑意,美丽娇软的女孩放下长.枪,徐徐走上前,微笑道:“曾几何时我在想,倘若你回来了,我与殿下该怎么办。很好,你没有给我机会。” 她被长公主殿下养大,是大周朝的康乐郡主,父亲是裴铭,她及笄之际每日都在害怕裴铭回来了,将她的殿下占为己有,幸好幸好没有发生那样不堪的事情。 “我谢谢你给了我机会,裴铭。” 裴铭无力的跪在地上,身上插满刀剑,他依旧仰着头,裴琛再度拉弓,面无表情,箭头对着他的眼,悠悠拉弦,嗖地一声,裴铭应声倒地。 裴琛疾步上前,拉弓,对着裴铭完好的眼睛,闭上眼睛,弦拉满,松开。 血溅三尺,裴铭在躺在地上挣扎,浑身抽搐,双手捂着眼睛,口中谩骂:“裴熙、我诅咒你生生世世不得好死、死在、死在溧阳、死在心爱之人的手中……” 断断续续的骂声不堪入耳,裴琛认真地听了,看着他慢慢地停止挣扎。 终于结束了,她放下弓,双手微颤,整条手臂都没有知觉,她默默转身。林间门布满血腥,草地上、树上,地面上,都是尸体。鲜血染满草地,鼻尖都是血腥,放眼去看,并无落脚之地。 裴琛停了下来,满眼红色,她恍惚回到上一世,天地间门都是红色,树叶失去了绿意,天空被血染红,她的双手都是红。 她走了两步,回身走过去,望着脚下的尸体,眸色颤了颤,白延蓦地出声,“大兄弟,裴铭的尸体要带回去。” “带回去,挫骨扬灰。”裴琛轻轻应了一声,身子晃了晃,她问白延:“树叶都是红色的,对吗?” “对,被血染红的,你怎么了。”白延不解。 裴琛点点头,抬脚走了一步,脚踩在了叛军士兵的尸体上,一脚踏过,再是一脚。 白延吩咐人将裴铭的尸体绑上马背,拍了拍胸口,嘀咕一句:“总算是死了,大兄弟,我是不是立了一功,没有我,你打不过他呀。” 叛军全军覆没,周军亦损失惨重,林间门幸存的男儿们同时松了口气,血腥充满鼻尖,他们都活了下来。 近乎二十天的藏匿生活,终于结束了。走出林间门的时候,他们抬首看向天空,碧蓝色的天空澄澈,太阳凌空而照。 白延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呸了一声,拉住麻木走了许久的大兄弟:“回相州城。” “我想去徐州。”裴琛失神般说了一声。 徐州,她的罪孽深重。 屠杀百姓,是无奈之举,无法洗清她的罪孽。 她望着炙热的眼光,眼眸微眯,太阳是红色的,将她的丑陋呈现出来,她的嘴皮动了动,说道:“我罪孽深重。” “什么?你哪里来的罪孽?”白延没听清楚,抬手掏了掏自己的耳朵,拍了拍,“你说什么呢,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白延,我做了个梦。”裴琛木然道。 白延捂着眼睛,阳光太刺眼,他问:“你说什么?” “我做了个梦,我攻下徐州城,下令屠杀徐州百姓。”裴琛闭上眼睛,血洗过的心,肮脏难以见人。她捂住了脸,“我、罪孽难消。” 无论是周军还是叛军,血战沙场,马革裹尸,是他们最后的归属。各为其主,没有枉杀之说。 唯有百姓,手无寸铁,面对刀剑,毫无反抗的余地,他们死了,何其无辜。 她望着天,想起了顾夫人向神明恕罪,佛前守了近二十年,寻不见神明,得不到原谅。 白延牵过马,她望了一眼,翻身上马,与白延说道:“我先回相州。” “好。你速回去,这里交给我。裴统领,好生照顾自己的。”白延心中担忧,忙勒住缰绳,“裴统领,你一定要回去。” “白指挥使,我们京城再见。”裴琛微微一笑,眼睛闭了闭,眼前一黑,她及时勒住缰绳,半俯下身子。 晕眩很快便过,她直起了身子,策马奔腾。 天气热得厉害,青莞揪着一只烤鸡从外间门走来,“陛下,你要吃鸡吗?” “自己吃。”明浔摇首,“朕吃了,你会哭的。” “不会,鸡又不是女人,这只没有了,还有下一只呢,我不介意。”青莞微笑,打开荷叶,露出金黄色的烤鸡,她直接揪了一只鸡腿,说道:“快到初八了,统领还不回来吗?” 提及裴琛,明浔眸色一颤,视线从沙图上挪了回来,看向外间门的虚空,“朕也想知,她在何处。” “这……”青莞嘴里没味了,鲜美的鸡肉如同嚼蜡,她瞄了陛下一眼,“她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初八前会回来的。”明浔复又一笑,顾盼生辉,她按住心口,吸了一口气,胸腔肺腑间门都是冷冽寒气,分明是夏日,她却感觉四肢发寒。 心里念着,脑海里想着,始终不见人,心中涩得难受。 青莞不吃了,悄悄抬首,觑了一眼陛下,陛下脸色苍白,眼下乌青,看似清冷的面容上添了几丝憔悴,生出一种脆而易碎感。 这刻,她不知该如何安慰了。她张了张嘴,说道:“陛下何日回京?” “过了初八。” 青莞有些犹豫,到口的话又吞了回去,撕下最后一只鸡腿,塞入嘴里,找些东西吃,就不会胡言乱语了。 两人相坐无言,这时下属过来禀报内务,青莞趁机退下。 相州已收回,重新安排刺史与驻军,一系列的内务安排,已至天黑。 又是一日过去了。 华灯初上,七公主一瘸一拐地地走进屋,她抬首看了一眼,心有忐忑,左右不见裴统领的身影,她大胆地走进门。 “大姐姐。” “何事?” 七公主面上的笑僵住了,舌尖抵着唇角,半晌说不出话来。 明浔抬首,目光冰冷,经历过大风大浪,小儿女之间门的事情于她而言,只有责任。她叹气,“她肯为你放弃了?” “没有,大姐姐,我想出去一段时间门,见识见识外间门的风光。”七公主心中忐忑,不敢抬首。 明浔点点头,没有太多的表情,只说道:“你长大了,心中有数即可,我会拨你一队人马,玩厌了便回来。” “真的吗?”七公主有些不可置信,“您不怪罪了?” “怪罪?”明浔自嘲,“她闯了几回军营,被当作刺客捉到朕的面前,朕饶了一回又一回,你还想怎么样?” 七公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大姐姐成全。” “出去吧。”明浔有些不耐烦,她的心无法宁静,莫说是小七,哪怕是国政要事,她都没打不起精神。 赶走了七公主,她歪在了圈椅内,姿态懒散,也无往日端庄的姿态。 麻木、无趣、寂寥,百般滋味涌入心口,她的心有些难受,喉咙似乎被扼住,不让她呼吸。 她目光吸了一口气,宽阔的堂屋依旧让人逼仄。堂屋是特地收拾出来供她办公,凉风习习,尤为舒服。 她捂着心口,想起那个梦境……裴熙坐在卧房前,身影孤寂。 无助极了。 绳子 找根绳子锁着。 郑州频频传来捷报,京城内的热似乎散了几分,没过几日,秋老虎的余热让人如同置身夏日。 寿安宫内的太皇太后不大爱用冰,顾夫人不同,她畏热,自从入宫小住后,冰块大多往她的宫里送。明昭的病时好时坏,一日碗汤药必不可少,相比较她的惬意,明昭的顾虑多了些。 收到郑州来信后,顾夫人将信直接烧了,打发人去找所谓的司寝。 明昭闻言,怪道:“你找司寝做什么?” “你也有司寝?”顾夫人顺势问一句话。 “自然是有,先帝都有,朕自然会有。沿袭前朝规制,是个摆设罢了。司寝年一换,太皇太后都会将人打发出宫,她比较喜欢欣赏美人。”明昭打量面前这人两眼,掀了掀眼皮,“你搞什么名堂?” 顾夫人凝视她片刻,忽而笑了,“我劝你最好撤了这个官职,没什么用处,容易引起君臣不和。像你的小秦大人,倒是适合多来几人。” 明昭被怼得翻了翻眼睛,这人就爱提小秦大人。秦子义调出宫廷外放去了,她还是记着不放。 思虑半晌,明昭说道:“你府上的义女如何了?” “周意啊,裴琛的妹妹,我正瞅着找不到合适的人嫁出去呢,陛下要牵红绳?”顾夫人不疾不徐般开口,目光懒散,轻轻哼了一声。 明昭意味深长般看她一眼,大大方方说道:“等她们回来,朕与你去一趟余杭。” “去余杭做甚?”顾夫人不理解,宫里住的不好? 宫里的环境好,衣食更是大周最精致之处,两个孩子不在身边,无趣了些,倒也自在。宫里没什么人,太皇太后又是关门过自己日子的人,她们几乎是没什么烦恼。 离开宫廷,废帝的身份尴尬不说,新帝的下属未必不会起坏心思。明浔心地正,不代表她的属下就没有那等心思。 明昭望着她:“你在余杭还有两个妹妹,你们一生未见,难不成不想见见?” “有甚可见的,姐妹情缘薄罢了,懒得动弹,你若出宫了,小心刀割脖子。”顾夫人故意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逗得明昭抿唇微笑。 说话间,司寝到了。 司寝是今年刚换的,十七八岁,样貌身材都是最好的。瓜子脸,柳叶眉,官袍罩着婀娜的身材,面上肌肤如玉泛起光泽,是一等一的美人。 顾夫人看得恍了神,明昭轻轻咳嗽一声,“你看上了?” “挺好看的,放回家成亲吧,我怕裴琛回来,她的小命都没了。”顾夫人尴尬地收回视线,蓦地想起一事,司寝的一张脸如同剥壳的鸡蛋,眼神妩媚,明昭在位期间,换了多少个司寝? 明昭就没动心过? 她疑惑,明昭也是疑惑,两人大眼瞪小眼。明昭问:“你看朕做什么?” “你的司寝也是这么好看?”顾夫人问。 明昭皱眉:“司寝只是教导君王房内之事罢了,朕都懂,何须她们教。再者,朕就见过第一任司寝,后来没见过了。” “你见第一任司寝做什么?”顾夫人追着不放。 明昭回忆过往:“朕忘了,你问这些做什么?” 顾夫人眼神冰冷:“你的心是花色的。” 明昭回视着她:“你嫁给裴开的时候,心也是花色的。” 顾夫人:“……” 两人谁都不服气,顾夫人目光微转,直视司寝:“我给你个机会,回家去吧。” 司寝大惊,忙俯身跪了下来,未来得及说话,顾夫人好心解释:“我给你一条出路,你自己办错了事情,惹贵人不高兴,如今出宫回家,也算锦衣还乡。倘若贵人要处置你,是生是死,我便不管你了。” “夫人,还望您明言,臣犯了什么错?”司寝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顾夫人哀叹一声,“我也不知,但人家信中不待见你,为了你的小命,你还是出宫去吧,自此以后,不再设司寝一职。” 遇到醋坛子,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唯有提前将人打发了,才可平息一时怒气。 司寝千恩万谢地退出去了,临走前哭得梨花带雨,惹人怜爱。 顾夫人托腮看了半晌,明昭伸出五指在她跟前晃了晃,“你若是皇帝,必将司寝拉入龙床之上。” “我若是皇帝,也没你的事情了,早就被打发到偏远地区种红薯。”顾夫人收回视线,虽说拿起一片西瓜咬了一口,颇有趣味问明昭:“除了司寝外,还有谁伺候陛下的床上事?” “是指导,不是伺候。”明昭生无可恋般揪出她的字词错误。 顾夫人摆手,“一样的,还有谁?” “你去问太皇太后,她最清楚。”明昭捂住脸颊,果然,当初举荐顾上雪为帝的朝臣都是猪油蒙了心,明显就是一色帝。 顾夫人又是不解:“找我姑母做什么?” “先帝继位之后,本废诸多女官官职,是太皇太后偏偏要效仿前朝,如今司寝一人罢了,她曾经想多设几名司寝,吓得先帝几日都没有睡好觉,最后是原来的虞夫人劝说才止住。”明昭笑了,语气轻快。 虞夫人便是太皇太后的母亲,听闻也是一有趣之人。 顾夫人点点头,“先帝果然惧内,不过,多设几个怎么就吓得睡不着觉了。” 说及往事,明昭的话便多了些,好整以暇地开口:“你的姑母说是钓鱼执法,故意将诱饵送出去,引人犯法,自己到时候再去抓。” “原来如此。”顾夫人恍然大悟,“倒也不错,等裴琛回来,我们试试。” 一句话让明昭登时就站了起来,“姑奶奶,你要做什么,惹谁不好,惹那个阎罗做什么?” “她不愿与我撇清关系,又处处欺负我,我自然该做些什么,不然如何对得起阿娘一字。”顾夫人振振有词,丝毫不在意明昭变幻的神色。 明昭站了会儿,摆手说道:“你自己去钓鱼执法,别拉着朕。” 她抬脚走了。顾夫人吐槽她没出息,“你去哪里?” “设佛堂,礼佛。” 顾夫人:“……”没出息。 裴琛回到相州,距离初八还有两日,孤单一人回来,马蹄疾驰。至城门下,探子最先发现,急忙去陛下跟前禀报。 待裴琛进城下马,新帝便也到了,隔着城门下数百将士,她笑了笑,泪水盈眶。裴琛朝前走了几步,单膝跪地,行了军中礼仪,“臣拜见陛下,裴铭已死,尸身很快便至。” “死了?”明浔有些意外,死得太快,似做梦一般,她颔首,双手拉起裴琛,“辛苦了。” 裴琛脸色不好,皮肤白得干涩,脖颈间血管凸显,一眼看去,略显狰狞。明浔不说一话,将青莞寻来,又拉着人进屋说话。 明浔担忧,握着她纤细的手腕,腕骨上都是皮包骨头,摸不到肉。 待进了屋,青莞疾跑而来,顾不得行礼就拉住裴琛的手腕,嘴里念叨着:“阿弥托佛,你终于回来了,这么多天都去哪里了?你说你将自己搞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吓得我几夜睡不好觉。” “脉象虚浮得厉害,你这几日不要出门了,好生养着、底子虚得厉害,调养几月。” “你别折腾了,你这脉象差得厉害,我第一回给你诊脉都比你现在强。真的,你再折腾下去,活不到明年正月初一。” 青莞唠唠叨叨半晌,松开手,拿起纸笔开药方,不忘嘱咐新帝:“别让她出门了,也别骑马,突然没了,准砸我招牌。” 大夫最担忧的是病人身子,第一就是自己的招牌。 开了药方,青莞忧愁得厉害,裴琛淡笑,眼中荒凉,“你唠唠叨叨像个居于后宅的女人。” “那也是被你逼的,陛下,您多看着她些。”青莞无奈看向新帝。 明浔点头,“你放心,这回,我拿链子锁着她。” “好,我去熬药。”青莞唉声叹气地愁白了头发,“没有链子,拿根绳子也行。” 明浔笑了,“你去忙,我去找链子。” 裴琛本有些心神恍惚,脑子里乱得厉害,听到君臣不正经的话后,立即睁大了眼睛,“你一人说些什么呢。” 青莞鼓起勇气瞪她一眼,“亏你毅力强,若是旁人,早就撑不下来了。” 说罢,她提起药箱走了。 裴琛挥拳,手腕被明浔拉着,明浔笑了起来,眼眸弯弯,青春的面容给她添了几分女子的韵味。 “回来就好,剩下的来,我来办,你安心养着。” 裴琛没吭声,她又说:“你不安心养着也成,朕将你锁在清凉殿,不准见外人。何时病好,何时见人。” “你舍得?”裴琛始终不敢抬首,面容发白,憔悴又无力,她收回了手,藏于袖口中。 她有许多天没有洗澡了,身上脏,衣服脏,就一张脸时不时地拿河水清洗,白得有些过分了,拨开衣襟就能看到身上都是灰尘。 她抓了抓脖子,有些痒。明浔脸色也不大好,吩咐人去办热水,自己一面与她说道:“舍不舍得倒是一话,先去洗澡,你头发上都是灰尘。” 裴琛心里清楚,自己都臭了,坐在椅子上都脏了椅子,她匆匆起身,跟随婢女去沐浴净身。 明浔没动,神色寂寥,坐在远处没动,脑海里响起青莞说的话,眉眼越发沉了下去。 她不能失去裴琛,不为情蛊。 思索许久后,她站起身,朝门外的婢女挥了挥手,婢女进来答话:“陛下。” “你去一趟衙门,找狱卒,要根铁链子,再去街面上买些绳子。” 幸福 幸福过了头。 脏了二十天的人洗了一个多时辰,从头发至脚底,换了两回水,最后,换了一身干净的寝衣,精疲力尽地走出来。 一见床榻,未曾多想,倒头就睡。 接连大半个月都没有睡好觉,裴琛睡得特别香。 明浔坐在一侧,静静看着她。时间停了下来,她望着熟睡中的人,眉目静美,摸了摸裴琛消瘦的脸颊,大半月不见,恍若隔世。她心存怜惜,亦是不舍,满心都是眼前的女孩。 一切的苦难都过去了,叛军兵败,裴铭身死,她做了皇帝,一切都很好。 裴琛一觉睡了两日,吓得青莞守在床边寸步不离,裴琛睁开眼睛,她如孝子贤孙般哭了起来。 “你可醒了,你再不醒,陛下要杀了我,说什么她找来的链子绳子都没了用处。姑奶奶啊,你可真是我的姑奶奶。” 哭了一通,抓住裴琛的手腕再度诊脉,嘴里开始骂人了,“我告诉你,等回京了,我就不干了,这几年赚到的钱也足够我回家买个屋子做医馆,一辈子舒服自在。死了都不给你干活,糟蹋人。” “你师妹如何了?”一句清冷的声音打断了青莞的话。 青莞的师妹也是医馆的大夫,托明浔给寻个军中的男人,明浔让人找了一个儒雅些的军官,听闻两人过得不错。青莞那时便说有人好办事,这个‘有人’便是指明浔的权势了。 青莞蓦地回过身,对上新帝毫无温度的眼神,浑身一颤,“我、我去太医院内当太医也是好的,混个院正,也当是祖上冒烟了。” “不必慢慢混,等回去后,朕便下旨晋升你为院正。”明浔轻描淡写。 青莞憋屈的忍下来,脸色憋得通红,裴琛笑了,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你生气了,可以撒气的。” 撒气?青莞不敢,也不骂人了,谨慎地诊脉,小声提醒哪些需要注意,又嘱咐早些安歇,话停了停,忽而想起一事,今日初八。 她瞄了一眼陛下,心中忐忑,小心翼翼说道:“我去开一副补药。” 说完,跑得没影了。裴琛眼睫颤了颤,浑身都疼,挣扎着翻过身子侧躺下来。明浔望着她,眸色温柔,“想说什么?” “白延回来了吗?” “没有,探子来报,今日便归。” 裴琛闭上眼睛,眼睛酸涩得厉害,抱着被子,说道:“待白延归来,陛下该回京了。” 这番回京,局势于她们而言好了许多,战绩给陛下镀了一层金光,再也不用惧怕妖魔鬼怪。 她舒心长叹,明浔静静望着她。明浔不想说话,眼中都是裴琛憔悴的面容。 对视须臾,裴车琛扛不住了,“你看着我做甚。” “你好看呀。”明浔声音温柔。 裴琛脸悄悄红了,翻身埋在枕头上,唇角弯弯,心里甜蜜蜜的。很快,甜蜜又被过往取代,她想起了徐州。 徐州的过往,难以磨灭。她抿住唇角,耳畔忽而传来一句话,“我让人去了徐州。” “去徐州做什么?”裴琛心中一颤。 “设慈幼院,老有所依,幼有所养。” 裴琛身子僵持下来,双手抓着身下的被子,眉眼不展,忽而,一只手落在她的后颈上,“徐州的事情,我替你去补偿,你好生休养,回京后,诸多事情仰仗裴统领。” 一半哄慰一半玩笑,裴琛羞得低下脑袋,不愿见人。 明浔没有勉强,主动略过话题,又说道:“京城来了信,说打发走了司寝,又说给你安排了统领府,府上留了些好看的婢女,问你欢不欢喜?” 一番话果将裴琛从地狱中拉了回来,她问:“你欢不欢喜?” “别人给你送女人,朕为何要欢喜?” 裴琛托腮,想着顾夫人不怀好意的心思,大方说道:“我分你一半啊。” 明浔一巴掌拍在她的臀上,“朕的裴统领可真大方,女人都能分一半啊。” “衣裳都能分你一半,女人为何不能分,要不都送给你,我一个不要。到时等着顾夫人捉奸就成。”裴琛哼哼唧唧,顾夫人主动送女人,肯定没安好心。 明浔忍不住笑了,抬手又拍了一下,道:“想来你摸透了顾夫人的性子。” “黄鼠狼给鸡百年,没安好心呢。”裴琛郁闷极了,拉着明浔吐槽一句:“旁人都是母慈子孝,她为何就希望我犯错呢。” “大概你犯错,她高兴,寻些乐趣罢了。”明浔认真地想了,忆起上辈子养孩子的时候,从未想过从裴熙身上得到些什么,最后,无趣的生活中是她陪着自己走了过去。 有趣的孩子,给自己的生活添了几分乐趣。 顾夫人对裴琛,想来也是这番心思。 说笑一阵,青莞端了药过来,裴琛躲在床上不肯露面了,青莞将药搁下就走了,免得被祸害。 裴琛皱眉不肯喝,明浔摸摸她的脑袋,又拍拍她的屁股,掀开后襟。裴琛吓得爬坐起来,“你做什么?” “不做什么,看看你的伤罢了,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明浔语气温吞,敛去帝王气息,瞧着很是温柔。 可裴琛看出了温柔背后的东西,她不肯给她看,端起几案上的药碗,一饮而尽。 先一步将明浔的‘坏念头’扼杀在摇篮内。 她哼哼一声,喝完躺下。明浔的目光一直在她腿上徘徊,看看左腿、看看右腿,神色不定,似在打量自己的猎物。 裴琛躺不住了,紧紧裹着被子,“你到底看什么呢?” “我在想,绑着哪条腿合适?” “绑着?”裴琛乍起,汗毛竖立,死死瞪着她,“你、你、又玩什么呢?” “玩?我只是让你安心养病罢了。”明浔歪了歪脑袋,纯美的面容上潋滟春光,“朕想好了,倘若你再不安分,送你去刑部大牢,那里看管严密,定不会有人打扰你养病。” 裴琛:“……” 她拍床抗议,“不成,我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你将自己的生命当作儿戏。”明浔唉声叹气。 她一叹气,裴琛自觉短了一截,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她灵机一动,“我饿了,想吃东西。” “吃完再绑着。”明浔慢悠悠吐出一句话。 裴琛生无可恋。 午后,白延回城,裴铭的尸体被送了回来,天气热,未曾经过处理,进城的时候臭气熏天,熏得将士们不敢靠近。 白延自己吐了一回,吩咐架起干柴,直接烧成灰。 这回,他立了大功,救下裴统领,陛下自有大赏,沐浴更衣后,喜滋滋地去陛下跟前讨赏。 “你想要什么?”明浔心情不错,她与白延是老相识,只要他开口,她也会尽力去办。 白延憨笑道:“臣想做京官,去看看京城。” 明浔玩笑道:“去京城看美人?” “陛下,臣不是那种人。”白延忙说道。 明浔颔首:“白指挥使有色心没色胆,嫂夫人也会生气的,做京官也可,朕有一言,京城内的官员一言一行都在言官的眼皮下,你或许不知言官的厉害处,你妻儿做些小事,他们都会弹劾。” “盯着臣做什么?真是吃饱饭没事干,臣不去了,您给臣拨些兵,赐臣些银子,臣不想在再为三两银子烦恼。”白延打了退堂鼓,“臣的狗兵这回都死了,想请陛下多赐些银子让臣再去买些狗儿。” 明浔失笑,句句不离银子,连狗死了都要钱。她只得松口,说道:“朕不知户部还有没有钱给你,但朕听闻你的大兄弟家族生意好了许多,家里有矿呢。” “矿?”白延的眼睛亮了起来,“大兄弟这么有钱呢。” 明浔说道:“这回你救了她的命,她自该感激你才是。她的小命可是无价的,你说,对吗?” “陛下说得极是,您不知道当时战况多么焦急,裴铭一千余人,她就一百人,躲在树上。若不是臣到,她哪里还有小命。”白延一拍胸膛,“她就一百人,还想偷袭裴铭,真是不自量力。这回,是您救了她。臣就是跑腿的,跑腿也是要些银子的。” 他为自己找面子,将自己说成高尚的人。明浔淡笑,接连颔首,“指挥使大可去要,如今的裴统领,可非当年的裴驸马。” 今非昔比,如今的裴统领掌管宫城,想要巴结她的人数不胜数,可惜她没有府邸,行走不定。 太皇太后赐下统领府,待回去后,风光无限。细细想来,她才十岁,机遇都是自己创造的,前程都是自己拿命换来的,这样的女孩注定站在高处,受万人敬仰。 白延听懂陛下的意思,笑吟吟地退下,心里盘算着如何让大兄弟回报自己的救命恩。 被两人同时想着的裴统领正与脚腕上的铁链做斗争。 一觉醒来,她的脚上就多了这个物什。 她懊恼自己中了美人计,一面想着用剪子割断脚腕上的绳索。陛下真是下了心思,绳子连接着铁链,既不磨肌肤,又让她一动能发出声响。 一朝陛下竟为她挖空心思,真是自己的‘幸福’。 幸福过了头的裴琛在屋中搜寻着,屋舍简单,看不见锋利的物什,她站起来,铁链哗啦作响,她生气地踢了一脚,这是要缩着她上路吗? 链子挺长的,可在屋内自由行动。 翻遍了屋子,别说剪子,连根蜡烛都没看见,烧断绳子的办法也不行。 哀叹一声,她坐回床上,彻底躺平。 “明浔、明浔……” 她开始大胆直呼陛下名字,吓得婢女们忙进来询问:“裴统领,您需要什么?” “拿剪子来。” “陛下说没有。” “刀剑呢?” “陛下也说没有。” “你们有什么?”裴琛爬坐起来,直勾勾地看着口中说着陛下长陛下短的婢女。 婢女吓得脸色发白,“陛下说、有陛下。” 回京 你洗干净了吗 陛下说、有陛下…… 裴琛听得一头雾水,小婢女支支吾吾,浑身发抖,说不出所以然不说,似乎快要哭了。 她默默看了一眼,转身回到自己的床上躺好,不能欺负小孩子,必须得逮着正主欺负才可。 小婢女颤颤惊惊地等候了片刻,见统领没有吩咐,悄悄拍了拍胸口,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相比较裴琛的从容,屋外的婢女们面露忐忑,竟齐齐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他们都说裴统领杀人不眨眼,刀下亡魂无数呢,刚刚进去,吓得我都不敢吱声。” “我听着传言也是害怕,可你们瞧着,她像是外面说的恶魔模样吗?” “看着不像,挺容易伺候的,哪个主子没有脾气呢,你瞧着她,生气都没拿我们撒气,可见也不差。” “嘘,别说话,妄议主上,当心你们的脑袋。” 廊下寂静无声,再无人敢说话了。裴琛躺了须臾,心口的憋闷奇怪的散了,没有太生气。 定下神后,趁机休息。 到了晚上,明浔踏着月光而来,床榻上的人懒洋洋地没起身不说,嘴欠问一句:“你洗干净了吗?” 明浔皱眉,这句话听起来有些怪异。她没理清,信步走过去,“你醒了。” “陛下,你洗干净了吗?”裴琛斜着眼睛,没有问脚腕上的东西是怎么一回事,唇色淡淡,她抿了抿唇角,唇上染了光色,透着些粉。 她不问,明浔自然不说,她回来,大军当开拔回京,许多事情都要安排,今日若非初八,她也不会回来。 白日里吃了青莞的药,她扛了些时辰,算算时间,情蛊就要发作了。 她坐下来,轻声说道:“我们后日离开相州,我们先快马回京,你慢慢回去就成。” 每回都是裴琛替她解决麻烦,这回,换她去扫清障碍。 裴琛依旧眄视着她,语气不善:“你打算绑我一路?” 明浔不言。 裴琛不服气:“半路来了刺客,怎么办?” “刺客来了也无妨,除去裴铭外,无人伤得了你。一路上,精兵都跟着你,不会出事的。”明浔笑意难掩。 裴琛翻了白眼,“你真不厚道,不怕万一,就怕一万呢。” “青衫在,你不会出事的。”明浔说道,“青衫来无影去无踪,她保护你,我也放心。” 青衫女子来历成谜,她也不会计较,实力在就好了,这样的护卫最适合做暗卫。 裴琛无话可说,侧过身子生闷气,这人惯有主意,自己压根说不了她。 两人都是有主意的人,明浔一再忍让,她不是泥巴捏的,裴琛心中清楚,再这么说下去,谁都无法说服谁,还容易伤了和气。 裴琛思衬半晌没有否认,难不成和她吵一架? 吵架是不成的,她也不想伤她的心,她后退一步,说道:“我们一道回去。” 明浔迟疑,裴琛继续说道:“你选一个。” “好,一起回去。”明浔爽快答应了。 “等下,我好像上当了。”裴琛后知后觉的喊停,“你怎么这么快就答应了。” 明浔笑意深深,“你说的,我自然要答应的。” “不对,你故意挖坑让我跳,你没打算一人回去,对吗?”裴琛恍然大悟。 “我本打算回京解决京城内棘手的事情,不能躲在你的羽翼下。可你不肯,我就让皇甫仪先回京去了。这回,她游说有功,许多江湖人士投靠大周,她回去后,再添一功绩,相位正是适合。”明浔亦有道理,“待你回京之际,亦无难事。” “还有,北道河传来消息,那群江湖人领兵,犹如一盘散沙,与赵康意交手后不过半月便散了,难成气候。” 与前世相比,这些人资历差了些,都是些二十岁左右初出茅庐的小辈,哪里有多年后积累经验的中年人厉害。 裴铭被眼前的局势迷蒙了眼睛,总觉得自己找到前世的人,裴琛一死,他便无人能挡。 权迷了心窍,裴琛的汤太过‘鲜美’。 裴琛趴在床上,双手托腮,斜望着明浔:“说到底,你还是挖坑让我跳。” “你说是,那便是,接下来,我希望你好生养病,待你身子好些,京城的兵都交给你。让你做最体面的统领。”明浔嗔怪道。 “你的汤可真甜。”裴琛叹气,话已至此,她还能说什么呢。 安心养病。 裴琛被自己说服了,舒心地爬坐起来,一动,床尾处传来叮咚的响声,一瞬间,她愣住了,眼眸深深。 明浔亦是怔忪,两人各自沉默。两息后,裴琛恼羞成怒般圈住明浔的手腕,带入床榻。 铁链响得愈发厉害了,似琴音,催促着裴琛。 裴琛没敢动了,脚腕上烫得厉害,如火烧一般,她瞪着明浔:“你不怕被人听到吗?响一夜,耳背的人都能被她治好病。” 同样,明浔也如同置于火焰中,整个身子都很难受,情蛊发作的滋味几乎熬不住,火焰在身体内燃烧,徐徐烧毁她的理智。 铁链的声音无法掩盖情蛊,明浔听不到声音,耳畔嗡嗡作响,下意识扬首吻上了裴琛的下颚。 裴琛望着她,冷清清的人儿,冰雪融化,眼眸火热,自己的心都跟着化了。 每月初八,清冷的人抛开矜持,媚态横生,手腕腰肢都是软的。裴琛面对她,本就没有什么意志力,触碰到她的身子,早就忘连自己的身份,翻云覆雨才是她想要的。 失地收复,叛军逃的逃死的死,裴铭亡故,妻儿被押上囚车,两岁的男童由母亲抱着,乖巧的坐在马车上。他的眼睛尤为大,似黑葡萄,闪着光色,眼中似有星辰。 囚车从街道上驶过,百姓见到幼小的孩童,谩骂的话止于口中,唯有一声接着一声的唏嘘,老子谋逆,连累儿子,可惜他才两岁。 御驾在前,听着百姓的叹息,明浔掀开车帘,缓缓地朝外看了一眼,目光沉凝。 若在前世,她必然放了裴氏幼子,可如今,她不会了。 裴琛盘膝坐在车板上,双手揪着脚腕的绳索,天晓得她多想要一柄刀,一把剪子也成。可惜,她什么都找不到,就连往日听话的下属都不见踪影。 果然,皇帝想做什么,她只有看的份儿,毫无反抗的能力。 扯了半晌无果,马车突然停下,有人大喊一声刺客,护卫们齐齐拔刀。瞬间,刀光剑影。 帝驾回京,跟随的将士上万,刺客再多,也无法伤到新帝分毫。裴琛掀开车帘看戏,明浔也靠了过来,两双眼睛凑在一起,裴琛问:“你提前算计好的?” “裴铭颇讲义气,跟随他的人不少,且邢州前指挥使的下属念及过往,自然不会让主上的女儿受苦,抢人是最好的出路。”明浔没有否认,余光瞥见女孩看得兴致勃勃,她不解,“你很兴奋?” “看人打架,你看他们的功夫、算了,你不懂功夫。”裴琛欲言欲止,肉眼可见,表情中透着几许兴奋。明浔忽而说道:“你这模样像极了太皇太后吃瓜的时候,压制自己兴奋的神情,偏偏又压制不了。” 裴琛:“……” 刺客来的快,走得更快,留下四五十人的尸骨,其余的都逃走了。他们连囚车的边都没有碰到,帝驾继续行走。 龙辇内的裴琛叹气,为显摆自己与众不同,拉着明浔说自己截囚的良策。 唠唠叨叨一番,最后引来明浔的白眼,好像在说:你那么厉害,怎么不上天? 裴琛诉求无果,哀怨地瞪了一眼,躺下睡觉。龙辇宽敞,内设床榻,让裴琛得了便宜。 小小的刺杀并没有影响行军速度,出了相州地界,来到郑州,百姓夹道欢迎。 郑州停留两日,不少人给裴琛送礼,据说送礼的人在驿馆后门候着,排起了长队。裴统领本人连门都出不去,身家幸福都系于新帝一身。 送礼的人等了两日,什么都没见到,裴琛好吃好喝地睡了两日,新帝忙得脚不沾地,简单哪怕郑州事务,待回京后再选择何时的刺史驻军指挥使。 待帝驾就要再度上路,裴琛头疼地看着明浔,“我也要面子的,他们会笑话我。” “他们眼瞎,看不见。”明浔不为所动,累得两鬓发疼。裴琛晃了晃链子,发出叮当的声音,她故意又晃了晃,吵得明浔太阳穴突突的疼,“你别动了。” “那你解开。” “不成,你跑了怎么办。” “我发誓,我若跑了,五雷轰顶。” “朕不信,你发誓,你若跑了,顾夫人五雷轰顶。”明浔笑了笑。 裴琛自己不怕死,但用顾夫人起誓,她自然不肯了,一则太不厚道,二则,自己可能会真跑,万一誓言实现了,自己作为和弑母没有区别了。 裴琛语塞,成了小哑巴,哀怨地瞪她一眼:“等回去后,我就告诉她,说你逼我拿她起誓。” “你说了,指不定她会很高兴。你想想,你将她看得重过自己的性命,她可就高兴。”明浔认真说道,“我和你是要过一辈子的,你跑不掉的。” 裴琛叹气,“你不爱我了。” 明浔站在铜镜前整理自己的鬓发,透过铜镜看见那人,“这句话听厌了,换一句。” “你不喜欢我了。”裴琛绞尽脑汁想出一句,触及铜镜前身形端庄的女子,优雅美丽,她嗤笑一句:“你可听过一词。” “人面兽心吗?”明浔抬手扶了扶发髻上的海棠步摇,微微一笑。 裴琛再度哑口无言,自己简直无路可走。 98. 宫变 我就要死了。 帝驾再度启程,比起往日,速度慢了许多。 京城内的寿安宫外多了许多兵士,太皇太后温室内的新鲜瓜果都没摘净不说,许多草木被连根拔起,伺候瓜果的宫人早就不知去向。 寿安宫内的太皇太后躺在躺椅上,望着虚空,耳畔传来女官的哭泣声,她被哭得不耐烦,“不就宫变嘛,又不是第一回,哭什么呢,哭得好像我就要驾崩了,不对,皇帝死了叫驾崩,太皇太后死了怎么说?” “太皇、太后……”女官悲伤得厉害,扑倒在太后的脚下,哭诉不平,“这么多年来,您何时遭受过这样的委屈。” 太皇太后浑然不在意,“人活着就必然会受到委屈,哪怕你是九五之尊,都是一样的,不必害怕。由着她们闹着,若是明昭来了、对了,明昭是何态度?” 先帝明祎当年学赵匡义龙袍加身,明昭会不会也来效仿? 她有些糊涂,撑着坐了起来,女官哭得头难抬,她有些生气了,“先办事、先办事,办完事再哭,成不成?” 哎呦,遇到个爱哭的下属也是没办法。 “臣这就去打探打探。”女官被太皇太后看得心中一揪,立即爬了起来。 寿安宫的宫门外是殿前司的禁卫军,赵康意等人出城迎敌,殿前司联合巡防营的人攻入宫城,侍卫司的宋曳失踪,不知去向,宫城落于苏秦等人手中。 明昭回到大殿处理朝政,苏秦等人力争太上皇废黜新帝,回殿处理政事,明昭迟迟没有回应。 苏秦跪于殿前不肯离去,明昭掩唇低咳一声,反过来劝说臣下,“明浔在抵抗叛军,赵康意等人在北道河与叛军生死大战。朕虽说并非明君,却也知晓她们为大周做出的贡献,苏卿,朕若此时废了明浔,天下人会指着朕的脊梁骨唾骂。” “太上皇,陛下犯上才得今日的帝位,功绩可保她的性命无忧,难不成你让奸佞当道不成?”苏秦急得头发花白,面容恳切,“您想想,裴熙草菅人命,这样的人如何令百官信服,她与陛下狼狈为奸,视大周律法如无物,您难不成眼睁睁地看着奸佞当道,您当拨乱反正啊。” 君臣对问,大殿寂静无声,明昭拼命压制着自己的咳嗽,朝苏秦摆摆手,“卿先回去……” “太上皇,您若不废帝,陛下一旦回来,跟随臣的下属只怕难以保命,都是跟随您多年的老臣啊,您甘心他们为您卖命而惨死吗?您不能让臣等寒心啊。”苏秦叩首大喊,“臣可以死,但您不可寒了忠臣的心啊。” 明昭无奈,扶额沉默,殿外走来一人,步履轻松,悠悠说道:“苏大人的包子铺果然新鲜啊,太上皇不想吃你的包子,你却在逼着她吃包子,不吃还用下属来逼迫,纯纯的道德绑架啊。” “道德绑架的意思,你懂不懂?自以为是地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用这些德义来制约旁人,苏大人,陛下在寝宫内养病,整日不离汤药,原本过得舒服,你偏偏拉着她去对付太皇太后,不孝不忠,你的脸怎么那么大呢。” “苏大人,你想做什么大可去做,你以为你的忠义就是我们太上皇想要的吗?你拉着几万将士谋逆,兵围寿安宫,每做下的一件事都扣在太上皇的头上,你不是忠心,是泼脏水。新帝千万个不是,如今在战场上抵御叛军,保卫大周,你在做什么呢?” “你视裴统领如奸佞,她却领着人与叛军激战,她守的是大周的土地,你口口声声喊着对太上皇忠义心,可没有她们在战场上拼死厮杀,哪有你今日的安稳。裴统领有千万个不是,但她是最勇猛的将军。你忠于太上皇,依旧行奸佞之事。你反对新帝,大可等人家回家真刀真枪的干,背后算计又算什么大周肱骨。” 顾夫人发了一通火,走至苏秦跟前,还欲再骂,却听到一声咳嗽,她回头瞪了一眼,道:“太上皇嗓子不舒服吗?我令人去请太医,苏大人,你要留下等着太上皇赏赐中秋佳宴吗?” “臣替太上皇请太医。”苏秦找了借口退下,脊背上汗如雨下。 顾夫人面色冷冷,没等人离开嘲讽一句:“拿着鸡当令箭,总觉得自己是大周肱骨,实际上,啥也不是。” 苏秦跨过门槛的时候险些摔了一跤,明昭扶额,悄悄问:“啥也不是什么意思?” “太皇太后常说你软弱,啥也不是,自己品品就成了。”顾夫人口干舌燥,优雅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不废帝了,是谁嚷着明浔犯上,有能力不假,品性不好,那你现在又犹豫什么呢?” “朕不想寒了将士们的心罢了。”明昭亦是无奈。 顾夫人挑眉,“将士们跟随她上阵杀敌,你却废了她的帝位,这叫什么?这叫官逼民反,你可记得先帝登基之前的情景?” 先帝明祎创建大周实属无奈之举,听闻当年幼帝登基,藩王作乱,她与臣下合谋推举长公主登基,出城劝和之际,女帝与臣下冠上谋逆之罪,派人捉她回京伏法。 跟随她的数万将士怎么办?她若是谋逆,将士们自然也是谋逆,两相权衡,明祎解决藩王后,回京围住京城,自立为王。 明浔的处境与先帝当年面临的情况尤为相似。 明昭失笑,“你这么一说,我好像记起来了,可你瞧瞧外面的兵可听话?不是我下不下旨,而是他们肯不肯?他们在明浔处得不到好处,便来逼我废帝,你以为我傻,会听从他们的安排?” 顾夫人皱眉,“你想怎么做?” “耗着,等明浔归来,你今日激怒苏秦,怕要坏事,不如你先躲去寿安宫。”明昭连连苦笑,“苏秦自诩忠心于朕,旁人便利用他的忠心犯上,朕这个太上皇左右为难。” 闻言,顾夫人自己品了品,“他们会不会为难姑母?” “他们不敢,正因为不敢,我才想让你去寿安宫躲避一阵,谁都不敢得罪天下女学。女学如今的祭酒叫什么、顾照林,这人是出名死心眼,忠于太皇太后,她是个死脑筋。”明昭提及顾照林,浑然松了口气,“只要太皇太后无碍,朕大可与他们耗下去,等明浔归来,按照常理,裴琛会早几日回来。” “没有,裴琛伤了,郑州的官吏都没有见到她。”顾夫人也是忧愁,女儿伤了,她更是心急如焚。 明昭愈发犯难,“你还能送信出宫吗?” “我是不能,但太皇太后可以,女学祭酒每月都会入宫与姑母说话,他们不敢阻拦,到时我会趁机传话出去。”顾夫人想了想,唯有顾照林这条路可以走得通。 死心眼恰好是她的保护罩。 两人商议须臾,顾夫人很快离开大殿,趁着苏秦等人没来,忙至寿安宫。 寿安宫前围着许多兵,她一来,对方就已拔刀,她凝眸细看,道一句:“我乃是太皇太后的侄女,你敢拦我?” “永安侯太夫人,得罪了,您不能进去。”为首之人长话短说,拔出刀对着顾夫人。 顾夫人轻笑,“你以为你的刀能伤得了我?” “顾夫人,你若前进一步,我就不能保证了。” 顾夫人偏偏朝前走了一步,对方的刀后撤几寸,急得大喊一声:“不许靠近、不许靠近。” “哎呦,吵什么呢。”宫门打开,一老者慢条斯理地走了出来,看着殿前司的人,又看看顾夫人,“急什么呢,动刀不好,阿晗,跟我来。” 老者牵着顾夫人的手,回身迈过门槛,脚步慢悠悠,丝毫不将刀剑放在眼中。 众人手中的刀臣成了摆设,眼睁睁地看着两人无恙地进入寿安宫,宫门徐徐合上。 入宫门后,老者松开侄女的手,“你来等顾照林?” “姑母好厉害,我等顾祭酒传话出去。”顾夫人腿脚发软,方才对峙时,心险些跳出了嗓子眼,怕得不行。 太皇太后哀叹一声,“看来你们也是骑虎难下。” “您可还好?”顾夫人摸摸额头上的冷汗,“您莫要生气,明昭也是无奈,他们借机生事,可叹京城的兵都跟着他们走了,赵康意处如何了?” 太皇太后蹒跚信步,她惯来喜欢浑水摸鱼,看似弱势,实际却并不是。她笑了笑,“快回来了,不算难事。就怕明昭心思不稳,若当真废帝,按照裴琛的性子,杀进京城,不知会造多少杀戮。人老了,不想看见血流成河,简单些为好。” “赵康意何时回来?”顾夫人问。 “就在这几日,没有明浔,京城也乱不了。倘若乱了,我也见不到明祎。别怕、别怕,怕什么呢。”太皇太后嘀嘀咕咕,想起一事,扭头又问侄女:“你哭了吗?” “我、我哭什么?”顾夫人被问得迷惑,“您盼着我哭?” “没有,我想着,你要是哭了,就出去哭,别在我面前哭。”太皇太后踩上台阶,步履蹒跚,却不让婢女扶着,一步步走着。 回到殿内,她便径直躺下躺椅,嘴里念叨着:“我近日总梦到先帝,梦到那些年我们在蜀地的时候,她笨死了,没钱不说,还装作一副受气的模样,可怜又可气。梦得多了,我就在想,是不是她想我了。我母亲走的时候也说总是梦到春休先生,或许,我就要死了。” 顾夫人刚坐下,听到最后一句话险些摔了下去,转身问女官:“你们又被她气受了?” 女官要哭了,“他们抢了太皇太后的甜瓜,连藤子都不放过。” 99. 心爱 她是大周最勇猛的将军。 闻言,顾夫人唇角动了动,说道:“果然是丧心病狂,为何抢甜瓜?” 京城内好物什多的是,金银珠宝俗气了些,古玩字画数不胜数,更甚者有价无市,比起太皇太后的甜瓜强了不知多少。 “太皇太后的瓜果一直都是最好的,偶尔赏赐给女眷们,能分到者都是些得脸的夫人们,常引人羡慕、这回、这回就直接给抢了,说回家给夫人们吃……”女官哭出了声,“他们太不厚道了,太皇太后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顾夫人品了品,太皇太后的瓜不是用来吃的,而是一种无上的荣誉。 一侧的太皇太后看向两人,“你两提这些虚物做什么,外面如何?” “都被苏秦控制了,逼迫太上皇下废帝诏书,太上皇与他们耗着,等着裴琛回来。我觉得不如让赵康意回城解决此事,裴琛的性子,您也知晓,我怕会闹得天下不宁。”顾夫人忙说道。 太皇太后凝神思考须臾,面色凝重,“奸佞弄权,无非主上弱罢了,不如让溧阳自己解决。她本是有能力的人,为何不信她?裴琛毕竟是臣下,太过强势,反而让人小觑溧阳。且裴琛的身子不好,能陪溧阳一辈子吗?就算身体康健的人,也未必会陪得了一辈子,人啊,是会分开的。” “姑母说得极是。”顾夫人落寞,谁都不能陪谁过一辈子,一辈子是多久,谁都说不准。 太皇太后望着虚空,没有往日的轻快,“被规矩压了一辈子,我不想再被规矩束缚了。” 顾夫人疑惑,“您说什么?” “我说,我想先帝了。”太皇太后改口,躺在躺椅上,微微一笑,“我在裴琛身上看到了将军气概,看似柔弱的身子,却可气吞山河。阿雪,倘若当初没有明昭,你生下裴琛,大周的命运是不是又不一样了呢。” 顾夫人震惊,被她这句阿雪弄得不知所措,后面那句话更是大逆不道,她不敢说话,姑母继续徐徐说道:“我与先帝常说不必守规矩,可我们一直活在规矩中,倘若由我顾家女为帝,大周也会不一样呢。” 规矩是不能让顾家女为帝,她们遵从了无形的规矩,一直没有找到自己。 太皇太后长叹一声,“不遵守这等规矩,却在无形中遵守那等规矩,人啊,被规矩束缚了一生。先帝答应我等储君长大了,我们一道出城去玩耍,可最终都没有实现。” “人老了,总在感念过往,阿雪,你被自己束缚了半辈子,真是浪费时间。” 顾夫人无言以对。 太皇太后徐徐合上眸子,神色从容,垂暮老者,历经几朝,最后,孤单一人活着。 顾夫人沉凝良久,慢慢地品透了姑母的话,哪里都是规矩,从来没有踏碎规矩一说。 她疑惑,姑母为何突然提起规矩一说。 她望着姑母憔悴的面容,她知晓,姑母是长寿之人,熬走了许多晚辈,她喜欢养生,喜欢活在自己的世界中,看似没有规矩,可处事都在规矩中。 寿安宫宁静无声,与世隔绝,每日里都有人将新鲜的食材送进来,小厨房里的吃食都是最好的,与从前并无区别。 等了不知几日,女学祭酒顾照林拜见太皇太后,这回,殿前司不敢阻拦,顾照林与往日一般走了进来。 花信女子穿着官袍,眉眼凝重,她按照规矩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重影,她定了定神,笑道:“小顾大人来了,许久不见,你愈发好看了,有意中人了吗?若是没有,我给你赐婚吧,户部那个谁、林、新之不错。” 顾照林腼腆一笑,红意浮上耳朵,双手揖礼,朝太皇太后恭谨地拜下去,起身说道:“臣、有心爱之人。” “哦?”太皇太后立即坐直了身子,怜爱般朝顾照林招手,大瓜主动送上门来了,她笑问:“是哪家儿郎?” “臣与那人相识于两年前,她看似柔弱,枪法惊人,太皇太后,她给了臣许多帮助。臣不受人待见,她却数度帮助臣。她是高门贵女,却想着去女学赠书。她与旁人是不一样的。” 顾照林文辞前后不搭,太皇太后抓住几个重点‘看似柔弱、枪法惊人’,她顿了顿,忧愁涌上眉头,她叹气,“你喜欢也没有用。” “臣知晓没有用,臣在心里牵挂着就成。”顾照林虔诚至极,垂眸直言:“臣只是不由自主的喜欢,难以控制的喜欢罢了。” “是啊,喜欢怎么会控制呢,情绪难以控制,要不然怎么会说是情绪呢。”太皇太后嗤笑,徐徐躺了下来,“你啊,说不偏执,其实又在偏执,你的喜欢会让你孤独终老,小顾大人,你的喜欢过于美好,她是人间的魔鬼,你、不怕吗?” “她是魔鬼,可从未将狠毒的那面展现在臣的面前,在臣心中,她如洛神女。”顾照林轻轻摇首。 太皇太后惊讶,门前一人走了进来,她定睛一看,是侄女。她朝顾照林招手,“起来吧,这回我有事吩咐你去办。” 顾夫人走了进来,顾照林转身行礼,顾夫人回了半礼,两人齐齐落座。 顾夫人简单说了几句,将眼前的局势说清楚,顾照林说道:“此事该交给陛下来办,裴统领不适合做,听闻她受伤了。” “你连她受伤的事情都知晓?”顾夫人挑眉。 顾照林轻笑,“裴统领领兵三千出营,欲回北道河,裴铭随后率领一万精锐出城,狭路相逢,统领胜了,以少胜多,手刃裴铭,这等事情不是秘密。她是大周最勇猛的将军。” 闻言,顾夫人皱眉,感觉怪怪的,太皇太后笑意深深。 三人商议片刻,令顾照林让人传给给溧阳,京城宫变,速速回城。 顾照林添了一句:“当瞒住裴统领,臣担心血流成河。” 太皇太后却说道:“你是担心她又背上大开杀戒的恶名罢。” 顾照林垂眸,不再言语。顾夫人恍然大悟,好似明白些什么,迟迟未曾出声。 商议过后,顾照林退出寿安宫,门口的兵要检查她身上可有夹带,她冷冽制止,“我乃女学祭酒,你敢如此侮辱我?” “请顾祭酒随我等过来。”为首之人心存畏惧,女学里的人都不好惹,得罪她便是得罪天下女学生。 顾照林懒得理会,抬脚就走,对方一直跟着,一直跟到垂龙道上,直接踏上丹陛。苏秦等人一直在门口久候,顾照林大步上前,“苏大人,可要下官当着您的面脱衣检查?” 苏秦老脸一红,顾照林抬手扯开襟口,露出雪白的脖颈,冷笑道:“你等肱骨朝臣逼迫女学祭酒当众脱衣检查,想来天下女学生必不会轻易吞下这口气。” 她的速度太快了,苏秦来不及避开,看了一眼,忙背过身,“快送顾祭酒出宫,不必检查。” 顾照林并不屈服,站在殿门前大声叫喊:“太上皇,臣顾照林有要事面禀、陛下,臣顾照林有冤屈要诉说……” 三两声后,苏秦吓得浑身发麻,忙命令朝臣按住顾照林。 朝臣哪里敢动手,男女有别,传出去都不要做人了,他们面面相觑,苏秦又让宫娥们动手。 这时,殿门打开,太上皇跨过门槛,顾照林大声哭诉:“陛下,臣是一女子,是女学的先生,受此屈辱,如何见学生,不如就此辞别陛下……” 话还没说完,只见一道人影冲向丹陛上的高柱,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快、快拦住她……” 苏秦傻眼了,砰地一声,只见顾祭酒软软地滑了下来,他的脑海里嗡了一下,完了,事情闹大了。 宫娥们不敢扶,都愣在了当下,太上皇疾步冲上前抱住顾照林,触及她额头上的鲜血,心口震撼,“快、快去找太医,快去……” 丹陛上闹成一团,太上皇极力呼唤太医,苏秦等人不知所措,反应过来,忙呵斥众人,不准露出一言。 奈何殿前人太多了,宫娥内侍朝臣,还有数不清的禁卫军,想要保密,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女学一直是棘手的问题,女学生们都有一颗凭借科举走上仕途的心,内心与寻常女儿家不同,她们期望与男儿们一起站在朝堂上谋事。这么一闹,京城女学必然翻天。 苏秦愁得头发花白,转头将怒火发在殿前司的侍卫身上,一连罚了数人。 饶是如此,顾祭酒受辱被迫撞柱保住清白一事依旧传遍整个京城。 路人纷纷鸣不平,京城内外传出各种版本,到了新帝面前,话本更上一层楼,女学祭酒被苏秦看中,被迫撞柱身亡。 新帝凝神,询问茶肆内的百姓,“苏秦并不好色,顾祭酒也并非美貌之人。” “我怎么知道人家好不好色,顾祭酒美不美貌,人家都这么说。” 新帝没有再问,领着人回到驿馆,裴统领坐在床上看话本子,“你回来了?” “回来了。”新帝明浔将买来的点心递过去,裴琛随手接过,抬首去看,“你的脸色不好。” “吹了些风。”明浔坐了下来,回来的路上想了一遍,此事不能告诉裴琛,顾照林一死,裴琛必然会盛怒,她与顾照林相熟,心中都为了女学着想,不能说。 她看着吃点心的人,“青莞说这里有名医,我便不陪你了,先回京城,你与青莞去看看,听闻人家治过情蛊,你试试。” 裴琛疑惑,“你不留下?” “不留下。”明浔摇首,耳根微红,显然是羞于见人。 裴琛知晓她的性子,不作他想,点头答应下来。 100. 情蛊 生不如死。 所谓的名医,都是明浔回时想好的借口,随意找个大夫糊弄裴琛,只要青莞配合,就能瞒得住。 当晚,明浔领千精锐,立即赶回京城。裴琛一觉醒来,莫说是人了,连自己脚腕上的绳子都解开了,幸福来得太突然。 刚起床,换了一身明艳的衣裙,青莞提着食盒走进,虚笑一阵,“陛下嘱咐我今日好好照顾裴统领,大夫明日才来,你不晓得人家多难求,您可得珍惜。” 今日早膳很丰盛,摆满了一桌,青莞唠唠叨叨说起情蛊,裴琛听得认真,竟未曾起疑心。 青莞说:“听说她给人家解过情蛊,至于怎么解的,她不肯告诉我。诊金肯定很高,我想着就来试试。您别看我平时救人无数,可我对情蛊一窍不通。人家是专门做这行的。” 裴琛露出微笑,“是从南疆来的?” “这就不知道了,厉害的大夫都喜欢云游天下,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时间的,可惜我还不是厉害的大夫。”青莞故意面露惋惜。 裴琛又问:“你不知道人家的来历,怎么就那么相信,极有可能是徒有虚名呢。” 青莞心里一咯噔,不自觉说道:“试一试也是好的,陛下留了银子,被骗了也无妨。” “那人有那么玄乎吗?我怎么听过。”裴琛犯起嘀咕。 青莞说道:“您又不是大夫,怎么会在意人家的名声,我们这行叫惺惺相惜,好比您知晓哪位将军功夫过人,道理是一样的。” 裴琛这才信了,术业有专攻。 吃过早饭,裴琛拿起话本子继续看,青莞趁机顺了两本,搬了椅子又拿了点心果子,靠在廊下舒舒服服地看话本子。 等了一日,第二日的时候,大夫来了。 大夫是一年过五十的女子,自己提着医箱就来了,裴琛拉着青莞说道:“厉害的大夫应该有药童提着医箱才对,可你看看,她就自己一人过来的,必然有诈。” 大夫是青莞从药馆里随手抓来的,人家有没有药童,她也没有问,被裴琛这么一说,好像又是那么一回事。她心里忐忑,嘴里不服输,“事有反常,人家厉害着呢。” 裴琛被迫坐下来,由着女大夫诊脉。 女大夫两鬓花白,诊脉时闭上眼睛不说话,裴琛凝着她,青莞紧张地看看天上又看看地上。 半晌过后,女大夫睁开眼睛,说道:“夫人的弱症是娘胎里带来的。” “怎么就是夫人了。”裴琛不解,她低头少女的裙裳。 女大夫目光晦涩,奇怪地看着她,很快,青莞就说道:“是夫人、是夫人了。”言罢,她凑在裴琛的耳畔,小声提醒:“脉象可探出些名堂,你都不是姑娘了。” 与陛下日夜相处,巫山,哪里还是什么姑娘。 裴琛红了脸,心里对女大夫多少有些信服了。 女大夫见两人嘀咕完了,又说道:“夫人习武,底子强了些,可终究不如常人,受伤后容易引起高热,伤口好起来也比常人慢。” 青莞点点头,眼中露出兴奋,这是遇到行家了。她又问:“您把脉还把出什么?” “南僵的情蛊。”女大夫慢悠悠地吐露一句。 青莞脸色遽变,“您是怎么把出来的。” “岂能告诉于你。”女大夫说道,“行业秘密,想来你也是大夫,瞧你年岁也是不大,能有今日的本事,已然不错了。” 裴琛不听两人行业吹嘘,直接问:“如何解开情蛊?” “南疆传来一种解法,杀人剖心。解法的根源就是大周有位大夫研制出压制情蛊个时辰的药,传入南疆后,有人杀人取得心上血,添入其中,没想到直接解开了情蛊。”女大夫慢悠悠开口。 青莞激动得跳脚,双手指着自己,“我、前辈,那个药是我研制的。” “我道是哪个缺德鬼,原来是你,损人不利己。”女大夫剜了青莞一眼,“大夫是救人的,而不是害人的,你这个药害了多少人了。” 平时巧舌如簧的人被训得哑口无言,裴琛捂唇偷笑,女大夫趁机掀开她的袖口,露出手腕上狰狞的伤口,女大夫嘲讽一句:“原来是狼狈为奸呢。” 裴琛笑不出来了,期期艾艾地解释:“是她先中了子蛊,我不得不吃了母蛊。” “我还得夸奖你。”女大夫又是冷嘲热讽,“夸奖你救人为乐的好性子。” 这回青莞笑得直不起腰,裴琛面露难堪,低咳一声,询问大夫:“可有解法。” “想解?”女大夫反问,“照那等解法,你就是拿命在博,还有,这等庸医是你府上的府医?” 裴琛点点头,立即得到女大夫尖锐的讽刺:“想要活命,离庸医长久些,你身子差得厉害,随时都会没命,庸医什么都帮不了你。” 裴琛抿唇,难得见到青莞低眉顺眼,不知怎地,心里忽而畅快极了。 青莞老实极了,虚心求教:“照您之言,如今解情蛊?” “你以为情蛊是寻常毒药,想解就解?你知道五石散吗?魏人喜爱之物。”女大夫问青莞,青莞点点头,她继续说道:“情蛊如同五石散,哪怕我解开,她也会沉迷情.欲中,到了时辰被自己的贪恋控制。” 裴琛问:“如何引出蛊虫?” “你能不能听我说完,年轻人急甚。”女大夫不满裴琛打断她的话愣,冷冷剜她一眼,“五石散的后果,你们都听说过,情蛊中添了些药,如同五石散,想要彻底根除是个漫长的过程。” 裴琛不敢接话了,静静等着大夫说完,青莞露出求知的神色,忍不住问道:“引出蛊虫后就与大夫无关了,你可能说说引出蛊虫的办法。” “蛊虫,有蛊虫吗?”女大夫笑着反问。 裴琛青莞震惊,尤其是裴琛,不觉吞了吞口水,“若是没有蛊虫,为何到了时辰就会浑身难受。” “我先问你,你们是哪日的时辰?”女大夫问。 “初八。” “若是初八不在一起呢。” “以血入药。” “倘若没有药没有在一起,初九会怎么样?” 裴琛摇首,“没有试过。” “那你们回家试试。”女大夫笑了。 裴琛拍案,“她、她会死的。” “会死吗?不会,只是会很难受的,说得难听些,就是中了多倍量的春.药罢了。五石散不吃,会死吗?我方才与你说了,离庸医远一些,她研制的药看似压制情蛊,实则是让人更加难受。至于剖心的解法,也是母蛊者死了,子蛊者自己心里反应罢了,自以为是解药,实则是自己熬了下来。情蛊不会死,只是让人生不如死罢了。” 裴琛坐回椅子上,浑身发凉,青莞亦是目瞪口呆,“那以血压制一说呢?” “夫人,你让那位试试自己的血。” “可还是说不通,喝了药浑身就会舒服。” “嗜血。”女大夫瞪了一眼青莞,“你是毒娘?你可曾见过情蛊配方?” “没有见过。”青莞自愧不如。 女大夫又问:“你可懂情爱?” 青莞默默看向裴琛。裴琛淡笑,“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情蛊让人嗜血,不论是谁的血都合适,道听途说的解法都迷惑人的,不,也就是说,制毒者从一开始就想用所谓的解法绑住不爱的那人,对吗?”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你,你回去后可以试试,你不是大夫,与你说药理也是说不通,不喝药不同房,她也不会死,只是生不如死,你若是舍得,就照我的话试试,若是舍不得,就再来找我。” 言罢,她提起药箱,坦然而去。 裴琛失神,难以言语。青莞摸着自己的脸,疼得厉害。 京城城门紧闭,明浔回京,被拦在城下。回不了城,只能在城外暂时休息。 断情绝爱去打探,各处城门都关上了,虫子都飞不进去了。两人查探多时,各处城防都变了,守城的兵士也都换了,换成陌生的面孔。 陆地上进不去,两人跳入护城河,从水下进入京城。 明浔在城外等消息,城内已然闹开了,女学生们先是写奏疏上达天听,无人理会后,又至宫门口要见太皇太后。 都是些未出阁的姑娘,穿着统一的衣裳,站在宫门口与禁卫军争执,禁卫军莫说拔刀,大声呵斥都不敢。 女学生们围着宫门口,不让人进出,天黑守到天亮,天明又至天黑,守了一日一夜后,苏秦等人不敢露面。一夜后,国子监的学生也都来了,站在她们身后,吵着要见太上皇。 “国子监、怎么、怎么也掺和了……”守门的人头疼欲裂。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顾王爷来了。”顾朝谙在国子监讲学,素来不掺和朝政,仙风道骨,仁爱有德,受学生们喜爱。 宫内的太皇太后躺在树荫下,听着宫娥禀报,想起当年的事情,先帝是女子,岂能立后。 她‘病重’,道士传言要入中宫休养保命,朝臣不肯,僵持多日,同样,是女学的学生们上奏恳求先帝答应。 没有立后大典、没有凤车銮驾,她一人入了中宫,做了皇后,再无人敢赶她出去。 当年的记忆浮现眼前,她笑了笑,朝女官招手,“你去找苏秦,不准她伤一个女学生。” 女官领旨,匆匆去传话。 太皇太后躺在躺椅上,虚空中多了一人,她眨了眨眼,笑说:“明祎,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那人容貌依旧,五官精致,面容如玉般泛着光泽。 101. 平乱 论罪当诛。 京城各处城门紧闭,无论是谁都敲不开门,京城内闹作一团,各部衙门也都避之不及,莫说是见到陛下,就连朝会都被迫暂停了。 京城各处不让通行,同时,宫门也被学生们堵住,女学始作俑者顾照林不见人,国子监始作俑者顾朝谙驾着马车悠哉悠哉要出城。 城门紧闭,自然不会让他通行,顾朝谙一人一车,自己驾着马车,不见小厮不见随从,与之争执半晌,最后,顾朝谙拔出对方的刀搁在自己的脖子上。 “本王与学生约好讲学,倘若失信,我顾朝谙有何面目见人……” 言罢就要挥刀自尽,众人吓得忙打开城门,细细检查马车,里外无人,他们只能放行。 顾朝谙驾着马车,悠哉悠哉出城,临走不会挥泪告诫他们做人不可言而无信。众人面面相觑,传言顾王爷重名声,今日一见,果不虚假。 朝南走了半个时辰,日头高照,顾朝谙停下马车,前后左右查看一阵,没有人,他便又继续驾车。 接着又沿着官道走了一个时辰,大摇大摆。 午时,坐在马车上简单吃了个午饭,继续驾车,走了半个时辰,官道上涌来一批人,吓得他躲入车内。 “顾王爷,出来吧。” 熟悉的声音让顾朝谙探头,美貌女子端庄从容,坐于马上,颇有英气,他拍了拍胸口,说道:“陛下,你吓死臣了。” “朕好奇,你在等朕吗?”明浔翻身下马,走到马车前,扬首看向里面的顾朝谙。 秋阳如火,官道上尘土飞扬,顾朝谙松了口气,说道:“确实在等陛下,臣害怕再走下去,今日就回不了城。” “顾王爷有办法带我回城?”明浔问。 “没有,你自己想办法,臣来是告诉你,宫城大乱,苏秦自顾不暇,各处城门松懈。”顾朝谙有些吃瘪,他就是一通风报信的,哪里有本事带陛下回京。 明浔问:“如何乱法?” 顾朝谙慢吞吞地将女学男学堵住各处宫门的事情说了一遍,又说道:“太皇太后犹在,苏秦等人不敢朝女学生动手,眼下,正是陛下入城的好机会。” “好,请顾王爷带路。”明浔心中有了计较,各处城门松懈,可见京城布防不过是吓唬人的。 她点点头,又说道:“朕有两名婢女,劳烦顾王爷带她们一程。朕随后就到。” 顾朝谙心里忐忑,他本就是一书生,不喜欢打打杀杀,“陛下怎么回京。” “杀回去。” “您有多少兵。” “三千。” 顾朝谙嘴角抽了抽,又来一个疯狂的孩子,三千兵马就想杀入京城,难不成脑子坏了? 他望向当今陛下,“可是以卵击石?” “王爷不必害怕,只要朕入了京城,振臂一呼,岂会没有忠义之士?朕是大周的天子,拨乱反正,合乎律法。”明浔轻抬眼眸,露出几分嘲讽的神色。 官道上人来人往,倘若被京城内的人看到了,容易出事。两人登上马车细细相谈,顾王爷麻利地挥动马鞭,明浔坐在马车上说着今夜部署。 这么多人白日回去,必然会打草惊蛇,唯有夜晚入城,只要城门打开,他们便有机会冲进去。 顾朝谙皱眉,讲经讲学讲了一辈子,还是第一回面对打打杀杀。他仔细听着,与众人静等着天黑。 亥时左右,顾朝谙驾车悠哉悠哉地回城,城门已关。按照常理来说,夜半时分,城门关闭就不会打开。可近日城门时刻关闭,就不存在半夜白天的分别。 顾朝谙扯着嗓子喊人,“我是顾朝谙,快开城门。” 接连喊了三五遍都没有人应声,顾照谙讪讪,喝了口水,又喊道:“我是国子监祭酒顾朝谙,快打开城门。” 依旧没有回应。 半晌后,他扯开嗓子喊道:“快打开城门,我是太皇太后的侄子,大周唯一的王爷顾朝谙。” 这回,城门上亮出火光,“顾王爷啊,天色黑了,麻烦您回去找个客栈住一夜,都已快子时了,再怎么也不可能打开城门。” “我有太皇太后的令牌,快些打开城门,本王遇到劫匪,这才耽搁了回城时间。你们这些兵拿着朝廷的俸禄都不干正经事,天子脚下盗匪拦路抢劫,你们都不管管啊。”顾朝谙爬上马车顶,站在马车上与对方叫板,“你若不开,本王明日进城让国子监学生们来讨个公道。” 近日学生猖狂堵住宫门,已然并非秘密了。 城门上寂静半晌,顾朝谙喘着粗气骂人,城门上的人回应一声:“顾王爷,您的随从呢。” “本王白日里一人出门,你忘了不成,年纪轻轻什么记性,你若不信,自己下来检查便是。”顾朝谙坐了下来,盘膝坐着,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的衣襟,举止风雅,刻入骨子里的儒雅在此刻展露无遗。 “顾王爷,您先下来,我亲自给您开城门。”守将朝顾朝谙笑呵呵应了一声,转身之际吩咐下属,“盯着他,一旦有动静,立即关上门。” 城门缓缓打开,顾朝谙依旧坐在车顶上,等人走近了,他才伸伸腿,“劳烦过来扶我一下,上山容易下山难。” 顾朝谙口中说着,身子也开始有了变化,慢吞吞的朝下爬,守将几步上前,“哎呦,您说您这么大岁数爬车顶干什么呢。” 人靠近着马车,顾朝谙身子颤了颤,很快,一阵风吹过,守将的身子应声倒下,他嘴里念一句:“不用你扶,我自己来。” 话音刚落,马车内的人蹿至门前,手起刀落解决门口的几人。 “不好了,杀人了,有人杀人了,快来人……” 断情绝义一人撑开一扇门,顾朝谙滚下马车,牵着马朝城内狂奔,跑至城门下,嘴里念叨一句对不起了,拔出匕首插进马的肚子上。 骏马使命,轰地一声倒下,马车停在了中间,这时冲来许多人,朝着断情绝义袭去,其余的人试图去关上城门,马车挡在中间,他们拼命去推着马车,数人合力推开。 黑夜下,城门徐徐关上,城外骑兵冲来,数箭齐发,多人应声倒地。 顾朝谙从地上爬了起来,眼看着城门剩下一人的缝隙,马上就要关上,他急得原地跳脚。忽见一人一马从缝隙中冲了出来,黑灯瞎火瞧不见人,月光淡淡,依稀辩清那人的影子。 是陛下。 顾朝谙松了口气,躺回地上,先装死。此刻不能拖累两个护卫,就只能躺在地上装死。 明浔冲进城门,勒住缰绳,高喝一声,“朕乃大周天子明浔。” 守将已死,剩下的兵士闻言都停了下来,断情绝义趁机推开城门,大批骑兵涌入。 明浔见状,吩咐一声:“顾王爷,此处交给您了,其余人随朕入宫。” 装死的人不得不从地上爬了起来,“陛下,您好歹给我留些人。” 明浔闻言,令绝义留下,领着断情朝城内驶去。 第一道门破了,剩下的便不算难事。 苏秦焦头烂额,女学生不敢动,他又无法出宫,太上皇病了,不管不问,他又不敢去见太皇太后。 月色高悬,灭了灯火,宫门口满地银辉,万籁俱寂。他心一横,吩咐下属:“将人都拿下,送去天牢关着。” 不打不杀只关着,也不算违背太皇太后的旨意。 都睡下了,此刻动手最好。 一声令下,禁卫军倾巢而出,女学生们见状转身便逃,国子监的学生也傻眼了,想不到对方直接动手。他们想起顾王爷说的话,他们动手,你们就跑,往大街上跑,敲锣打鼓,他们就不敢抓人了。 宫门前尖叫声起,响彻天空,宫内各处都惊醒了,太皇太后睡梦中惊起,女官披衣过来,焦急道:“太皇太后,苏相在抓人。” “哦,那她们跑了吗?”太皇太后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满心疲惫。她累得喘了口气,望向殿内唯一的烛台。 女官回答:“目前不清楚。” 太皇太后疲惫,徐徐躺了下来,合上眼睛,说道:“倘若明浔不回来,我也没有办法,该做的都做的。” 她累了。 尖叫声后,马蹄嘶鸣,骑兵冲了过来,断情勒住缰绳,大喝一声:“放下兵器,陛下回宫、陛下回宫。” 一声令下,近处的人都顿了下来,识趣的人开始跪地高呼陛下万岁。 月色明亮,人间落满银辉,地面上的学生跪拜自己的天子,虔诚恭谨。 明浔望着众人,微叹一声,徐徐下马,朝宫门处走去,无人敢阻拦。至门檐下,她停了下来,问:“宋曳呢。” 无人回答。 赵康意元辰领兵去北道河,宫城布防暂交宋曳。如今宋曳不见了,是生还是死? 明旭没有多问,抬脚入宫,骑兵弃马步行,紧跟陛下脚步。 至议事殿,灯火通明,苏秦等人闻声而出,乍见明浔,都先愣住了,断情举着火把靠近,灯火照亮明浔清冷的面容。 短暂的对视后,苏秦长叹一口气,徐徐跪了下来,“罪臣苏秦叩见陛下。” 明浔无动于衷,抬脚略过他,走进大臣商议要事的殿宇,跨过门槛,里面站着十几人。她一一扫过,十几人垂眸,跟着默默跪地见礼。 “各位辛苦了,比起战场上的将士,你们更要辛苦些。”明浔负手而立,语气悲悯,“你们这番魄力该去战场杀敌,留在这里对付一群学生,真是可耻。” 她寻了主座坐下,雍容华贵,慢慢地掀开眼皮,“你们、论罪当诛。” 102. 薨 以爱为名,行囚之实。 女大夫走后,青莞去追,裴琛坐在远处,久久不曾言语。 原来一切都是障眼法,迷惑人罢了。以爱为名,行囚之实。 青莞很快就回来了,垂头丧气,自己的运气真的是惊为天人,随便找一个糊弄人的大夫竟然找到了行家,也是厉害。 裴琛说道:“我们回京去吧。” 青莞点点头,瞥了眼裴琛的面容,悄悄问:“您要不换个大夫。” “天底下都是庸医,换来换去都是一样的。”裴琛幽幽道。 青莞释怀了,除去女大夫外都是庸医,自己也不算太差。 两人各自收拾好心情,打点行囊,午后就动身回京了。帝驾慢悠悠地启程,前呼后拥,华盖如云,比起明浔的脚程慢了近乎两日。 明浔领着三千骑兵日夜不停打马回京,而她们脚程慢了许多,见到驿馆就会停下来。 本差两日的时间,等裴琛到京,已晚了七八日,京城内乱已平,苏秦伏法,苏家满门被斩,余党都处以死刑,家眷流放,前后被牵连者达上万人。 京城上空笼罩着乌云,秋阳照不散乌云,百姓居于家中不敢轻易出门。同时,赵康意等人回城,驻扎在城外十里地,两军碰面,元辰长高了不少,已与裴琛一样高了。 两军都在城外停下,等候陛下召见。 京城内乱,朝臣人心惶惶,刑部案件无数,新帝几日不眠,寿安宫内的太皇太后病倒了,几日间水米未进。 裴琛赶至寿安宫,殿内愁云惨淡,顾夫人坐在殿内,面色发白,她几步上前,顾夫人抬首,目光呆滞。 半晌后,顾夫人回过神来,“你回来了。” “回来了。”裴琛不知如何安慰,徐徐跪了下来,扬首望着母亲憔悴的面容,“姑祖母会好的。” “其实,这样很好的。”顾夫人话刚说完,泪水掉了下来,“她本就是豁达之人,沉睡半醒,或许是自己想去见该见的人,我们不必伤心。” 裴琛不言,面露悲伤,太皇太后年岁不小了,五脏虚弱,比起年轻人,身子老迈,确实很难痊愈。 顾夫人望着女儿:“我自小被送入京城,她犹如我的母亲,阿琛、我、不想难过的……” 裴琛点点头,“我知晓,我都知晓,您不难过,我回来了,都交给我,我还年轻,可以帮你做许多事情。” 她的安慰似是不够,顾夫人依旧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下掉,裴琛词穷,她着实不知该如何安慰。 殿内肃穆无声,伺候太皇太后的女官一直在哭,哭得人心碎。裴琛跪坐在地上,良久无言,没有眼泪。她望着众人,试图哭一哭,却发现自己哭不出来。 或许是她不够悲伤。 青莞被捉过来诊脉,心有忐忑,与医正对一眼,两人眼中皆有难色。 沉默过后,青莞询问太皇太后这几日的近食,水都没有入一口,她道一句:“我是一庸医。” 直视死亡,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 两人商议一阵后,研究出一份药方,送于顾夫人过目,顾夫人看向裴琛,裴琛说道:“先去熬药。” 顾夫人已然是六神无主,她的胞弟顾朝谙坐在外间,如老僧入定。 药熬好了,人一直未醒,裴琛至榻前喊着老者,“姑祖母,孙儿回来,郑州战事结束,女学无恙。” 接连喊了两声,老者眼睫微动,她高兴的又说道:“大周太平了,秋日里加设科考,就在这几日了,您不想看看女学的成果吗?” 老者睁开眼睛,眼前混沌,云雾朦胧,她看不见人,慢慢地眼前浮现一个女子,她望着女子的容貌。 女子说:“我等你许久了,去未来国度吧。” 她没有说话,女子又说:“我想去看看你那个国度,阿瑟,我们一起过去。” 她皱眉,摇首不应,女子轻笑,清冷中透着几许温柔,嗔怪她:“你摇头做什么,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重新开始……”她品着四字,心口停着的气突然就散了,她笑了起来,重新一遍:“重新开始。” 在新的国度里重新开始,她由衷的笑了,徐徐合上眸子。 裴琛慌了起来,握着太皇太后的手,接连喊了五六声,青莞闻声而来,推开她先探上脉搏,再用银针去施救。 顾夫人拦住她,“太皇太后怕疼,不必了。” 青莞愣住了,迟疑地看向自己手中的长针,鼻子一酸,道一句:“太皇太后薨了。” 裴琛看了眼凤榻上的人,眼泪簌簌而下,倔强地扭头不去看。 登时间,殿内哭声一片,裴琛麻木地走了出去,脚步虚浮,沿着深幽的宫道,漫无目的的朝前走。 哭过一通,她又释怀,老人家走的时间比前世里早了些,与病痛无关,或许是她觉得大周不需要她了。 裴琛靠着墙傻气地笑了,靠着墙角,哭哭笑笑,扬首看着虚空,眼泪止住,她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一句话。 明浔焦急而来,乍见十日未见的人,脚步一顿,心口发疼,她止步,蹲了下来,身后跟着的内侍宫娥都往后退去。 “裴琛。”明浔低低唤她。 裴琛艰难地抬头,微微一笑,泪水从眼中滑出,她笑说:“别伤心,以后我陪着你,我还在呢。” 明浔点点头,握着她的手,“起来,地上凉得很。” “殿下。”裴琛喊了一声,问:“你喜欢我吗?” 明浔迟疑,不知她的意思,经过思考后点点头:“喜欢,很喜欢。” “我喜欢殿下,可以付出性命的那种喜欢,太皇太后说我是恋爱脑,可我就是喜欢,忍不住地喜欢。”裴琛的语气低沉,“我就是想看着你笑,你若安好,我哪怕去死也可以。” 明浔训她:“不许说混账话。” “那你真的喜欢我吗?”裴琛问,“如果没有情蛊,你是自由的,你还会喜欢吗?” “你是何意?”明浔窥见细枝末节,“情蛊不存在?” 裴琛说:“情蛊不存在,过了初八,你不会死,情蛊不过是以爱为名,行囚之实。所以你是自由的,你我之间再无羁绊。” “我喜欢你,虽然无法立你为后,但我可以不立皇后。与你君臣一辈子。”明浔皱眉,掌心贴着她的腕骨,摸到狰狞的伤痕,微叹一声,“你的统领府已备好,回去好好休息,太皇太后的丧仪很重要,近日无法顾及你了。” 太皇太后是先帝的皇后,创建大周女学,丧仪必然要隆重,不能与寻常太后相比。 明浔身心疲惫,将裴琛拉了起来,嘱咐她:“好好休息,莫要多想,初八那日,我会去找你的。裴琛,我此刻真的无法照顾你,你好好照顾自己。” 裴琛麻木地点点头,将自己的手从明浔的掌心中抽了出来,转身走了。 她的果决让明浔害怕,明浔追上前,“裴琛,你身后还有无数将士,赵康意还指望衣锦还乡,白延指望你替他养兵,元辰还小,你是他们的主心骨,你对我、依旧很重要。相信我,没有情蛊,我还是喜欢你。” 明浔浑身发颤,尾音发抖,她害怕裴琛会一走了之。 裴琛没有回头,直接走了,如往常般离开宫廷。 她的府邸与宫廷只一墙之隔,太皇太后的恩赐让她与众不同。到了府门前,管事迎了出来,“统领回来了。” 府邸陌生,饶是奢靡富贵,也让她打不起精神。眼前的府邸不过是一座富贵的囚笼。 她木然地走进去,管事在一侧介绍着府邸情况,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站在自己的庭院前,她抬首,瞧见几株梨树。 她疑惑,管事兴奋地说:“这是陛下恩赐,前几日刚移栽进来的。” 新帝坐稳皇位,权柄在握,赏赐不少朝臣,裴统领自然在内,管事如何不高兴,与裴琛说起新帝如何恩宠,不仅赏赐梨树,还有许多贵重的珍宝。库房塞得满满的不说,太皇太后也赏赐许多宝贝。 管事说着,让人去拿了礼单,太皇太后送来的更多,多是稀世珍宝。 “这回不仅您得了些赏赐,还有其余几位公主,就连八公主都有。宫里在说太皇太后不行了,小的……” “太皇太后薨了。”裴琛打断管事的话,“你是太皇太后送来的人?” 管事被问得发懵,迟疑了会儿,裴琛拿着礼单就走了。 太皇太后已薨,他就只能是裴统领的人。 礼单颇长,比起寻常女儿出嫁的嫁妆也不差,赏赐丰厚,都放在库房里。裴琛拿着礼单,仰面躺下,无力去库房查看,太皇太后所给,太过厚重,她压根还不清。 她对得起殿下,对不起顾夫人,也对不起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病逝,举朝哀悼,停朝七日,京城内服丧一月,一月内不准婚嫁办宴。 二公主明澜送回加急奏报,想要回京吊唁太皇太后,新帝驳回奏报,经历过宫变,谁人都不敢反对新帝。 寿安宫内外飘起魂幡,顾夫人晕了一回又一回,顾朝谙难掩悲伤,一年间骤失两位亲人,他变得有些沉默寡言。明昭一直坐在灵堂内,神色麻木,似苍老许多。 裴琛巡视至寿安宫,抬头望了一眼,又望向碧蓝色的天空,踌躇间,几位公主结伴而来。 裴琛见礼,三公主回礼,说道:“裴统领可知晓二姐姐想回来吊唁太皇太后一事?” “她不该回来,太皇太后的赏赐也送去了。”裴琛冷漠,明澜前世发起宫变,野心勃勃,这辈子就不要想回来了。 三公主迟疑,“好歹姐妹一场。” 裴琛冷漠,“三公主日子过得太舒服了,竟在这里说姐妹情分。” 三公主语塞,乍见裴琛着铠甲,并未服丧,心中惊讶,“你怎么没穿孝服?” “你以为是谁都可以为太皇太后披麻戴孝?”裴琛冷笑,裴琛已死,她算什么呢。 103. 远游 顾照林喜欢你。 三公主惊愕,不经意间对上裴琛冷漠的眼神后恍惚明白什么,委婉说道:“百姓都自愿替祖母服丧。” 裴琛没有理会,两人年岁相仿,经历不同,三公主如同从蜜糖罐子里走出来,而裴琛则是地狱走来的恶魔。 点到即止,裴琛转角就走了,去了顾府。 顾照林的府邸是太皇太后亲赐,三进的宅院,对于顾照林一人而言,显然不小了。裴琛打马至门前,门人恭谨地出来牵马,小心翼翼地将人迎了进去。 顾照林在家养伤,学生们隔日就来探望,府里也很热闹。裴琛一来,女学生们落荒而逃,瞧着裴琛的眼神都带着惊恐。 裴琛无奈,顾照林打趣道:“裴统领貌美如花,是你手中的刀太过吓人了。” 禁卫军配刀行走,刀就是命,不能丢下。裴琛浑然不在意她们的想法,而是问起恩考一事。 顾照林依靠在床上,额头上绑着纱布,精神不错,眼眸如秋水,闻言后大胆抬眸看向裴琛:“这回下场考试,京城女学人不多,但听闻外间的女学生多,不知结果会如何。京城女学看似占据天时地利,心思终究多了些。” 京城乃是繁华地,稍有不注意,心思就变了,哪里还能好好读书。 裴琛皱眉,顾照林望着她眼神微微变幻,有几分喜欢,“我欲出外走动,去各个女学看一看。” “山高路远,外间艰险,祭酒一人出门容易出事,有些地方依旧反对女子入学。”裴琛被说得心神摇曳,“我也想出去走走。” 顾照林惊讶,心中扬起几分窃喜,真诚问道:“您能丢下陛下?” “陛下乃是天子,我丢得下还是丢不下,对于她而言并没有分别。”裴琛苦笑,一朝天子心胸广阔,岂会被儿女□□耽误,若是这般,如何对得起太皇太后苦心谋划。 “统领与陛下有隔阂?”顾照林觉得奇怪,“说不开吗?” “哪里有隔阂,天下大定,我也想去女学走走,太皇太后去前最挂心的便是女学,我去看一看,也当对得起她了。”裴琛说道。 顾照林点点头表示赞同,“若统领不弃,我愿随您一道。” 裴琛笑了,“祭酒的伤势如何?” “好多了,随时可以启程。”顾照林腼腆地笑了,“当日一搏,也是无奈之举。唯有如此才可向陛下警示,信传不出去,但传言满天飞,压根不需人特意去传。” “祭酒好心思。”裴琛笑着夸赞一番,见她精神很好,不便多作久留,起身告辞。 顾照林忙掀开被子相送,裴琛按住她,“你我都不是外人,不需繁琐的礼节,祭酒好生养病即可。” 顾照林微微倾身,行了半礼,面前人白如玉,身如杨柳,俏面春风,美得有些不像话。她多看了一眼,耳廓微红,徐徐低头。 裴琛转身离开顾府。 翻身上马,瞧见提着鱼肉前来的林新之,她抿唇笑了,林新之畏惧,朝她行礼。她颔首,打马就走。 林新之怕得不行,裴琛冷面狠毒,距而远之。 裴琛回到宫里,在宫里转了一圈后,不觉来到寿安宫,黄昏已至,前来吊唁的人少了许多,顾朝谙坐在台阶上似疯似傻。她举步上前,行了半礼,顾朝谙犹如未闻。 她低眸,想喊一句舅舅,却害怕露馅,只能安慰一句:“顾王爷节哀。” 这样的话听得太多了,顾朝谙没有理会,她抬脚,进入灵堂。 太上皇坐在蒲团上,身形憔悴,她上前行礼,灵堂内熏香袅袅,檀香气味浓厚。明昭迟疑地抬首看向面前的女孩,“裴统领。” “您保重。”裴琛宽慰。 明昭淡笑,“会保重的,朕只是一时无法接受罢了。” 时日长久,终究会忘记。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在不久的将来,提到太皇太后,话中会有敬佩与仰慕,再无不舍。 裴琛点点头,左右看了一眼,不见顾夫人。明昭知晓她的意思,说道:“她去休息了。” 裴琛在灵堂内站了会,檀香气味让她接受不了,索性转身离开。 出了寿安宫,漫无目的般行走,又走回大殿。她顿了顿,拾阶而上,最后站在丹陛上,内侍赶紧去通报,她如入无人之地般抬脚跨过门槛,内侍们拦都不敢拦。 等她走进去,通禀的内侍才刚开口,明浔一眼就看到熟悉的影子。明浔将礼部官员屏退,领着她去偏殿坐一坐。 快要用晚膳了,明浔留人一起用晚膳。裴琛没有拒绝,而是说起出城去看女学一事。 “各地女学是何模样,都是从各地官员口中得知,姑祖母一直放心不下,我便想去看看。”裴琛握着茶盏,白净的面容上露出浅浅的笑容,“陛下,我也想出去看看山河。” “看看山河……”明浔重复她的话,心中有一瞬的害怕,问道:“去多久,还会回来吗?” “我本是奸佞,如今陛下坐稳朝堂,我这等奸佞自该被铲除才是。”裴琛玩笑道。 她的笑落在明浔眼中有几分勉强,看得让人心疼。明浔静静地看着她,心中发虚,“你是个有主意的人,我留你,你也不会留下的。裴琛,我要怎样做才能留下你。” 一朝帝王低声下气地挽留,语气恳切,可裴琛没有丝毫动容,或许,她觉得自己的心是坚硬的石头。 裴琛摇首,“陛下,我会回来的,你且信我一回。待女学事情结束,我便回来做你的臣。” 明浔沉默,她放弃禁卫军统领一职,回来后自己还有什么位置呢。明浔蓦地心慌,“宋曳死了,元辰还小,赵康意行事莽撞,宫城布防交给谁?” 宋曳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少了一臂,裴琛再走,宫城内的安全着实让人担心。 裴琛拧眉,“赵康意可试试,闵棠也是不错的,可以往上调一调。他是功臣之后,任用他,旁人也会觉得陛下看重功臣。陛下,您该想着离开我后怎么做,而不是拿话激我,让我放心不下。” “你若放心,朕便不放心了。”明浔心中悸动,伸手握住她的手腕,面带恳切,“朕可以让顾照林去各地女学探查。” “陛下,臣还有一事想说,此行与顾祭酒同行。您放心,我会回来的。”裴琛有些无奈,反握住明浔的手腕,“我就那么不可信?” “不可信。”明浔莫名落寞,忆起前世的过往,她愈发不甘心,“我不想再过寂寞的生活。” 裴琛挑眉,“那你寻个孩子来养。” “裴熙死了,朕养谁?”明浔眼眸微冷,抽回自己的手,正襟危坐,目光平视前方,“秦子义被你调走了,朕倒可将她调回来解闷。” “你、你敢。”裴琛怒而拍桌,心中一口气就这么散了,死死地盯着明浔,“我杀了她。” 明浔嗤笑,“你与旁的女子同行,朕就不会生气?” “我、我与顾祭酒坦坦荡荡,干干净净。”裴琛不服气,这人何时这么小肚鸡肠了。 “顾夫人说了,顾祭酒在太皇太后面前袒露过,你是她的心爱之人。”明浔说道。 裴琛目瞪口呆,“你、胡说,我二人、我二人、她真的这么说?” “你还高兴?”明浔微恼。 裴琛心里发生点滴变化,笑意微露,“有人喜欢我,自然是要开心的,说明我这个人不错。” 明浔无奈,裴琛追问她:“你没有哄骗我?” “没有。你要怎么样,和人家远走高飞?” “被人喜欢是一件高兴的事,难怪她要和我同行。”裴琛笑了笑,喜滋滋地坐了下来,语气就变了,“你瞧,有人喜欢我的,所以,你嫌弃我也没关系,我可以去找旁人的。” 明浔不解,“你就这么高兴?给你颗糖,乐得找不着北边了,你有那么多人喜欢呢。” “顾夫人喜欢我是真的,其他人就不晓得真假。”裴琛阴阳怪气,眉梢微扬,说道:“顾祭酒倔强了些,人还是不错的。” 明浔托腮瞧着她,听出几分意思,拿手戳戳她的胸口,“我喜欢你,你不信,旁人喜欢你,你就信。” 裴琛点点头:“旁人无所求。” 明浔皱眉,“我求你什么?” 裴琛理直气壮,“情蛊。” 明浔明白,“以后初八不找你了。” 裴琛瞬息又有些失落,巴巴地看她一眼,而对面的明浔眼眸明亮,说道:“你走吧你走吧,和顾祭酒双宿双飞。” “你不留我了吗?”裴琛坐不住了,这人变化太快,刚刚还泪眼婆娑地挽留她,这么快就变了。 明浔言道:“我留你了,你不肯,我说喜欢你,你又不信,你让我如何做?” 裴琛眨眨眼,艰难地说一句:“我早就不怕你了。” “我知晓,不然,你也不会作妖。”明浔温柔的说道,不知何时起,她与裴琛之间那道爱情不平等的绳索突然就断了。 她与裴琛之间,是平等的。 她会害怕失去裴琛,会主动挽留,她的害怕便将爱情化为平等。 裴琛不服气,“你有多喜欢我。” 明浔笑了,望着她倔强的面容,“过命的喜欢。” 裴琛又不高兴了,“可以少一点的。” “你不是不信我喜欢你吗?”明浔无奈极了,不知她想什么,或许是缺少底气,“顾照林喜欢你,说明你有让人喜欢的理由,你为何妄自菲薄呢。” “谁会喜欢一个恶魔呢?”裴琛看着自己白皙的双手,放在两人中间的几案上,她告诉明浔:“我两辈子杀的人比你见的人还多。” “所以,你是大周最勇猛的将军。” 104. 舍得 想你了。 太皇太后受人尊敬,得她恩惠者多得数不胜数,出殡这日,百官送行,百姓跟着后面,直到出城。 陵寝早就安排好了,与先帝同葬一处,商议安排之际,有人提出先帝与太皇太后并非寻常夫妻,不必葬在一处。新帝坚持两人合葬,争议一番后,新帝大怒,罚了一众反对的人。 灵柩送入陵寝后,官吏封住入口,禁止人进入,在岁月的流逝中无人知晓埋葬在这里的帝后是一对女子。 回到京城,所有的事情恢复如常,科考如期而至。这是新帝登基的第一次科考,皇帝亲自任命主考官,京城女学的动向比起国子监更让人关注。 议事殿内许多人都在议论京城女学这回下场的举子,裴琛是一武将,自然不会参与进来,懒洋洋地坐在一侧品茶,听着各种各样的名字,有些与前世的重合。 喝了两盏茶后,顾朝谙慢步走来,不少人围了上去,顾朝谙是主考官,受人尊重,心无偏袒,最让人信服。 裴琛抬眸,顾朝谙就在她对面坐下,她复又低头,顾朝谙说道:“现在说什么都早了些,指不定就有不显山不露水的人出现呢。” “您这是看好谁了?” “我能看好谁,女学中才学好的人比比皆是,本王只是替陛下卖命罢了。你们急什么,学学裴统领,稳如泰山,你们啊,还是太心急了。”顾朝谙看向裴琛,“裴统领,你也在啊。” “王爷笑话我了,我就是来喝茶,再等您商议考场安排的事情,您主考,我管治安,我俩配合一下,万事足矣。”裴琛懒洋洋地直起半个身子,“至于看好谁,我倒宁愿出个女武状元,让我见识一番。” “英雄出少年,裴统领珠玉在前,哪里还有什么少年英雄。” “就是就是,裴统领年纪轻轻就立下无数功绩。” 众人捧着裴琛,裴琛心中嗤笑,面上不显,笑着听了旁人的话,径直与顾朝谙说道:“王爷,若是得空,我们去贡院一趟?” “好,裴统领先请。”顾朝谙应声。 两人一起离开议事厅,众人目光追随,有人叹道:“裴统领年轻轻轻居于高位,可惜好女色。” “你叹什么,难不成你还想将你家幺儿送过裴统领府上?” “她好女色?我怎么没听说过。” “在郑州的时候,她的营帐里就有女人,她自己也承认过,不算秘密。听闻有人送了不少女人去她的府上,都是美人。” “那、那她收下了吗?”一句清冷的声音划过,众人回身,却见女帝站在他们身后。 众人惊讶,忙跪地行礼。明浔又问:“裴统领收下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人家裴统领收不收,他们怎么知晓,陛下管得也太宽了。 无人应答,明浔睨了一眼,领着宫娥走了,回到大殿想起一事,让人去传顾照林。 科考在即,顾照林不是主考官,却在女学忙得脚不沾地,生怕这回颗粒无收。 相比较之下,顾朝谙神情惬意,日日逗鸟讲学,好不轻松。 黄昏至,顾照林小跑着登上丹陛,明浔半醒间见到她,懒洋洋问一句:“听闻顾祭酒想去各地女学看看?” 顾照林一路跑来,上气不接下气,闻言更是心中一咯噔,没多想就跪了下去,“回、回陛下,臣确有此想法。” “既然有此想法,朕便给你拨银拨人,你也去看看。”女帝坐直身子,又说道:“你一人过去,想必林尚书也担心,不如你二人同行。” 顾照林愣了一下,不知陛下圣裁是何意,讷讷回道:“臣一人足以,不需要林尚书陪同。陛下、陛下,臣对林尚书并无爱慕之意,望陛下明鉴。” “陪同罢了,又非你二人单独上路。”女帝摆摆手,“就这么决定了,过两日就出发,科考的结果,朕会让人通知你。” 圣意难拒,顾照林稀里糊涂就应下了,临去前不忘掐了自己一把,究竟怎么回事呢? 顾照林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恍恍惚惚出宫,小事先搁一侧,自己立即赶回女学给学生们讲课,时间迫在眉睫,她的时间不多了。 裴琛晚间回府,推开窗户,站在窗下望着漆黑的天色,看了许久的明月。京城稳定下来,她似乎又闲了。或许在血海中拼搏惯了,一旦安稳,反而不舒服。 她站了许久,半夜出门寻吃的,寻到以前的酒肆,要了一壶酒一碗肉面,填饱肚子后心就被填满了,舒服地回去睡觉。 贡院的布防很重要,对与裴琛而言,这等事情再大都是小事,在贡院里待了一日,与顾朝谙大眼瞪小眼对了一日后,顾朝谙拉着她的手叹气,“统领与我那早逝的外甥颇为相似。” 裴琛望她一眼,说道:“我是女子,你那外甥是一男儿,如何相似了。” 顾朝谙被问得一怔,揪了揪胡子,半晌憋出一句话:“五官相似,性子也相似。” 裴琛幽幽看她一眼,直接打马离开贡院。顾朝谙难过地抹了两滴眼泪,去侯府寻自己悲惨的姐姐。 顾夫人搬回了侯府,与周意作伴。顾王爷来访,周意退了出去,顾王爷抹着眼泪与姐姐说起裴琛。 他很伤心,顾夫人剥着瓜子听着他的话,眼中含笑,小崽子欺负舅舅了,天理不容。 顾夫人说道:“死了就死了,我如今有女儿,王爷若有好学生,不如替她相看一番,也当替我这个姐姐了却一番心事。” 顾王爷哭得眼前一阵发黑,闻言后想了想,“你那侄儿还没成亲呢。” “我正有此意,兄弟若乐意,我们就定下亲事,今年就完婚。”顾夫人点点头,“待成亲后,我去一趟余杭,你替我照看小两口。” “姐姐怎么突然想回去了?”顾朝谙不解,姐姐离开余杭后就没有回去过。 顾夫人说道:“落叶归根,总得去看看从未谋面的妹妹外甥们,不能做个糊涂的人。” 顾朝谙信了,没往其他地方想,点头附和:“成,可以的,我回去就去安排。你女儿,答应不?我家那个小子见人不爱说话,是个闷葫芦。” “你家不嫌我家这个来路不明就行了。”顾夫人摆摆手,“你回去问问,若是肯就找陛下赐婚,面子上也好过些。” 顾朝谙觉得也是,又说了几句回家找儿子去了。 裴琛不知侯府的事情,回到家就见到等候她多时的顾照林。她奇怪,顾照林长话短说:“陛下下旨,令我去巡视各州县女学,不能与统领同行了。” “这么快?”裴琛心里犯起嘀咕,陛下何时这么小心眼了,连科考都等不了。她说道:“科考出来后,我让人去告诉你。” 顾照林苦笑,“不必了,陛下说会到时告诉我,不必劳烦统领。统领身子不好,多多保重。” “我的身子好了许多,如今京城安稳,我也舒心许多。”裴琛领着顾照林坐下,令人办茶,又询问随行的人员。 “陛下有安排,我未曾多问,我来与统领说一声。”顾照林拘谨地坐下,面色腼腆,说道:“外面人说统领收了许多美人。” “是有那么一回事,我送出京城了。若是不收,那些女孩们回去也无法交差,我收下了,将卖身契还给她们,将来再不好总好过伺候我。你怎么知道的?”裴琛问。 顾照林苦笑,“外面都在传统领好女色。” “是吗?”裴琛自己笑了,“我府上找不到第二个女主子。” 顾照林闻言后无奈摇首,“统领,您这般值得吗?” “值得与否,不再那么重要,好比祭酒一心为女学,乐在其中罢了,我也想去走一走,如今想来,京城怕是最适合我的地方。祭酒走了以后记得给我写信,让我知晓外面山水是什么模样。” 或许山水已变,太平盛世间没有鲜血,山水澄澈,百姓和乐。 顾照林应下了,望着裴琛粉妍的面容,微微一笑,揖礼告退。 裴琛没有送,双眸紧随,目送她离开。顾照林终究走上了与前世不同的路,她与太皇太后一般,心中有女学。 等人走后,裴琛踱步回自己的院子,今夜星辰黯淡,明月的光色淡了许多,她一人走着,昂首看着苍穹。 顾照林走了,自己走不走呢? 她止步不前,问自己,当真舍得眼前的人。 归根究底,还是舍不得那人难过寂寞,除了那人外,她再无牵挂。 为那人活了太久,险些忘了自己。当年及笄之际,她想仗剑走天涯,体验一番江湖生活。后来裴铭杀回来,她想着带着陛下隐居过寻常百姓的生活,过了这么久,她想起年少的梦想。 在原地站了许久,身后响起细碎的脚步声,不用想也知晓是谁。 她回身,那人止步,裙摆蹁跹,她抬首,说道:“陛下怎地过来了。” “想你了。”明浔淡笑。 月色黯淡,明浔手中的灯光盖过了明月,照亮了一方天地。 两人对面而站,视线平齐,裴琛问道:“你赶走顾照林是怕我跟着她双宿双飞?” “你不会的,就像你赶走秦子义那般,心中不舒服罢了。”明浔没有否认。 裴琛摸摸自己的耳朵,“我还是想出去走走,一人走。我儿时的梦想,做个江湖女侠。” “可你如今是个勇猛的将军,比起女侠,更了不起。还有,你舍得我吗?” “舍不得。” “那你还走吗?” “走不得了。” 明浔失笑,朝前走了一步,月光冷清,她毫不犹豫地吻上裴琛的唇角。 105. 番外一 借我件衣裳穿。 新帝推及恩考,殿试之上,亲自考核考生,天子门生,新科状元乃是余杭出来的女子,榜眼探花都是年过三十的中年男子。 簪花游街时,看头都在第四名传胪身上,传胪今年二十有二,尚未娶妻,面若冠玉,引得一众女儿家们争相去看。 顾夫人坐在茶肆上,品着传胪相貌,与一侧夫人说道:“我后悔了。” 明昭瞥她一眼,“后悔将周意嫁给你的侄儿?” “你怎么知道的?”顾夫人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这个传胪相貌确实不错,你瞧着,多少勋贵女儿都在说他。” “搁在二十年前,你是不是也要去嫁他?”明昭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冷哼一声。 顾夫人未曾生气,凝着丰神俊朗的传胪,哀叹一声:“可惜了一副好相貌,我对男人没有兴趣。你瞧那状元,不苟言笑,像谁?” 状元十九岁,三元及第,极为难得,古来三元及第的考生少之又少,新帝钦点状元郎,虽说是有意,人家也是真才实学。 “我如何知晓你的心思。”明昭没好气道,“你一天到晚神神叨叨,也不知想些什么。” “想以前的事情,状元郎有些像先帝。”顾夫人说道。 闻言,明昭立即朝外看了一眼,仔细打量,“哪里像?” “板着脸就像。” “我脑子坏了才会与你出来看簪花游街。”明昭起身就要走。 顾夫人却说道:“今年京城女学颗粒无收,你回宫听那些老臣阴阳怪气嘲讽吗?” 明昭起身又坐下,惋惜道:“京城女学颇是头疼。” “女学风气已成事实,想要根除风气,必须从每一人抓起,听说裴琛接管了女学。你说,她一武将怎么管女学。”顾夫人疑惑,心中担忧,“她就会打打杀杀,还能干什么。” “她总得找些事情做,太皇太后给她留下珍品,多少有些牵挂之意,你以为好东西容易得?太皇太后的宝贝,她一人得了三分之上。足以抵得上几个勋贵府邸,这样大的手笔自然是要付出些什么。太皇太后给你留了什么?”明昭问。 顾夫人讷讷:“一文钱都没有给我。” 明昭笑了笑,“她知晓你不可靠,压根就不指望你。” “我怎么就不可靠了。”顾夫人不服气,“我再差也比那个入魔的孩子强。” “她不信你,这是事实。”明昭嘲讽。 顾夫人拍桌,明昭心口一跳,“你气什么呢。” “我去女学教学生。”顾夫人咬牙。 明昭剜她一眼:“你教什么。” 顾夫人:“思想品德。” “你瞧瞧、你瞧瞧,连个同进士都没有,丢不丢人。” “又不止这一回了,女学喊着漂亮,顾照林跑得快,不然该被陛下问罪了。” “听说裴统领去了女学,你们说,会不会有所改变?” “改变?她会什么?”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窃窃私语。裴琛探首听了几句,故作小心开口:“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几位大人的女儿文采确实差得厉害。” “裴统领……” “裴统领……” 众人吓得浑身发麻,硬着头皮给裴琛行礼,皆不敢再言语。 裴琛扫了众人一眼,“有时间在这里说旁人的闲话,不如回家考考你们女儿的功课,倘若觉得女儿嫁人就成,那就不必送去学堂浪费朝廷的钱。对了,我说一句,昨日刚考试,末位的学生被开除回家,希望诸位大人的女儿多挺些时日。” “裴统领说得极是,我们一定好好教导女儿……” “一定一定。” 裴琛抬脚就走了,眉眼不快,跨过门槛,左右见状忙屏住呼吸,不敢出声。裴琛入殿见女帝,朝臣怕触了眉头,忙不迭退了出去。 明浔蹙眉,“你瞧你一来,人仰马翻,朕这里是朝堂。” “陛下想将这里当做龙床也可,臣不介意。”裴琛语气不快。 明浔听到眼皮一颤,露骨的话听多了,她也没脸红,好言语问一句:“谁惹你了。” “那群学生,昨日抽考,我写得都比她们强,浪费朝廷的钱。”裴琛气得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好久没有这么气过,一时间,心口喘不过气。 她狠吸了一口气,心口这才舒服多了,明浔走下来,拍了拍她的心口,“气大伤身,仔细你的身子。” “没法仔细。”裴琛撒小脾气,睨着她,“官眷府邸的女子进学堂就想着叫交朋友攀富贵,风气太差。我想好了,十日一回考,末位者赶回家去,别碍我的眼。” 明浔慢慢悠悠听着,托腮看着气得脸颊通红的女孩,温柔地笑了,“许久不见你为琐事生气,你这个不染人家烟火的魔鬼也会为百姓着想。” “我不过是受到太皇太后所托罢了。”裴琛叹气,心中的气好不容易散了,歪靠在明浔身上,“你还说她们怎么就不思进取,自己做官不好吗?非要去一方天地锁着。” 明浔认真想了想,说道:“或许她们觉得嫁一位好郎君比起做官更好,你想想,她们嫁给一位三品官,便是三品诰命夫人。而她们入朝,要从小吏开始熬,你说说,哪个更有利?” 裴琛叹气,“可三品诰命夫人没有自由,依靠旁人生活就需看他们脸色。” 明浔垂眸,语气低沉,“可这是一条捷径。” “女学所创,只为改变寒门子女的命运,大户人家岂会在意呢,这是自古不变的道理。”裴琛目光柔了起来,脑袋蹭了蹭明浔的肩膀,“我的手段强硬了些,但他们都怕我,我说什么,做什么,无人敢置喙。” “对,你是最勇猛的将军。”明浔微笑。 裴琛嗤笑:“能不能换一句。” “换什么呢。”明浔低笑,转首吻了吻她的眉眼,悄悄说道:“你是大周肱骨良臣。” 裴琛这才展颜笑了,心口舒服许多,抿唇道:“你且放心,我是你手中最坚韧的刀。” “不,你是你自己的人,我喜欢你罢了。”明浔抵着她的额头,呼吸间涌着她的气息,“你是你自己的。” “我是我自己的,那你是谁的?”裴琛笑问。 明浔言道:“我是你的。” “好了,我要回女学了,我调了些女兵去守着女学。管孩子真是一件头疼的事情,若是人人像我这么聪明,也不需人管了。”裴琛眼中闪着自信。 明浔哄她,连连点头,“你是我养过最省心的孩子。” “最省心?你还养过其他孩子吗?”裴琛眯起眼睛。 明浔尴尬,抿唇说道:“就你一个。” “那你还比较什么?” “说错话了。” 裴琛笑着捏捏她的脸,眼中湛亮,道一句:“你就晓得拿话骗我,偏偏我爱听,晚上我去清凉殿找你。” “好。”明浔应下。 裴琛高兴地走了。 回到女学,门口站了许多女兵,裴琛下马,她们同裴琛行礼,裴琛点点头。 进入女学,树木青翠,假山流水,气息清新,深吸一口气,如置山水间。四五十多年来,女学的环境一直在改造,让女学生们享受最好的。 裴琛往里走,遇到三五学生,她们看着裴琛的眼神中有些畏惧,揖礼后忙避开,不敢靠近。 走到里间的大殿,女先生们坐在一起聊天,她走进去,先生们起身行礼,她回了半礼,道:“先生们辛苦了,日后棘手之事都需告知我,我定会尽力解决。” 先生们受宠若惊,裴琛说道:“倘若先生们摆不正,如何教导学生。我希望各位明白,女学并非是一人的女学,而是各位共同的努力,你们是有官职在身的先生,并非寻常女学先生。”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裴琛叹气,“今后考试末位者,赶出女学。” “可、这会得罪人的。” “无妨,一切有我承担。”裴琛摇首,“各位是有家室之人,若出事,我会一力承当。” 寡家孤人罢了。 简单训示过,殿外走来一人,裴琛回身去看,顿时头疼不已,顾夫人走了进来,第一句便是:“你们招先生吗?” 裴琛:“……” 月落树梢上,光色照人,一盏红灯在草丛间摇晃,摇来晃去多时,最后停在了清凉殿门口。 灯笼挂在了殿门口,猩红照人,裴琛满意地看了一眼,脚尖一转,朝殿内走去。 亥时已过,陛下已归,沐浴更衣,灯火淡淡,裴琛跨过门槛,斜看一眼,婢女们乖觉地退出去。 宝鼎内香炉循着沁人心脾的香气,香烟袅袅,一缕白烟浮云而上,静静地飘着,上空中明亮的灯缓缓照着殿内光景。 裴琛挑眉,“我要沐浴吗?” “你觉得脏兮兮的孩子讨人喜欢吗?”明浔斜靠在枕畔,微微一笑,乌发散着香,乖顺地落在肩上。 裴琛嗤笑:“你不喜欢脏兮兮的孩子,那你喜欢脏兮兮的裴熙吗?” “不喜欢。” 裴琛笑话一句,“衣裳呢?” “没有衣裳。” “没有衣裳,我穿什么。”裴琛左右找了找,确实没找到衣裳,她又看向陛下,“要不陛下将您的衣裳脱下,借我穿一穿?” 明浔不肯:“朕穿什么?” “不穿了。”裴琛两步上前,伸手按住她的肩膀,一只手朝腰间探去。明浔后退,“你怎地不讲理?” “哎呦,你讲理?你讲理怎么不给我准备衣裳,还口口声声说不喜欢脏兮兮的孩子?”裴琛不肯罢休,半跪在坐榻上,双手不老实地禁锢明浔,“都是女孩子,穿一穿也无妨的。” 106. 番外二—嫡母 嫡母庶女。 裴熙牵了一匹红枣马进公主府,少女体态纤盈,一袭青色斜襟长裙,脖上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如上等的白釉,透着如玉的光泽。她将马交给门人,自己跳着跃上台阶,脚步一顿,问门人:“阿娘回来了吗?” “殿下还未回来,倒是有一封信欲呈交殿下。”门人没多想,将一封信交给了康乐郡主裴熙。 府内刚给康乐郡主办了及笄礼,她长大了,可以独自处理事务。她半信半疑地接过书信,信封上四字:明浔亲启。 溧阳长公主闺名明浔,裴熙的嫡母。 裴熙奇怪,谁会喊殿下闺名? “哪里来的信?” “送信的没有说。” “送信的人是什么模样?” “是一中年人,络胡腮,瞧着是个练家子。” 裴熙稍一点头,拿着信去回院,回去的路上好奇这封信的主人是谁。她将信置于阳光下,试图透过信封去看里面的字迹。 可惜,什么都没有看到。她愈发好奇,左右看了一眼,能用闺名称呼殿下,必然是亲近之人。如今的殿下只有几位妹妹,当今圣上行八,妹妹们不会直呼姐姐闺名,陛下虽可,可怎么会给殿下写信呢。 是外面的情人? 裴熙的心噗通噗通跳了起来,多年来养成的礼仪让她保持稳定,她迅速跑回自己的院子,回屋关上门,迅速撕开信封。 信内字迹是一男人的,笔锋劲烈,透过纸背,她惊讶极了,内容不看,落笔竟然是裴铭。 裴铭是谁? 裴铭是她素未谋面的爹,也是失踪多年的溧阳长公主的驸马。但溧阳长公主并非是她的生母,最多算嫡母。自己的母亲是裴铭的外室,长到五岁时被溧阳长公主找到,就这么养在府内。 她惊讶极了,她爹要回来了。 信内叙述相思,言明半月后就回来,继续夫妻情分。 十五岁的裴熙生起叛逆心思,朝信纸呸了一句,直接给烧了,失踪这么多年还回来做甚。 裴熙闷闷不乐,思及殿下清冷的眸色,心中莫名难受。屋内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莫说人声,风声都听不见,反而听到了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声。 信烧成了灰烬,她很不高兴,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都配不上长公主,就算是她爹也不行。 信烧没了,她又开始后悔,烧了殿下的信,犯错了。她有些无措的抓了抓耳朵,看着地上灰烬,又瞪了一眼,打开门,吩咐婢女:“去收拾干净。” 刚及笄的女孩背着手在廊下走动,垂头耷着眉眼,修长的双腿迈过来甩过去。 不知来回走了多久,她又问婢女:“去打听下,殿下何时回来。” 婢女去门口等着了,她继续在廊檐下晃动,脚走麻了,也不见婢女回来。 等到黄昏,婢女匆忙跑回来,“郡主、郡主,殿下回来了,去了书房。” 裴熙贴着墙,望着屋门前种的梨树,白色的花瓣迎风摇曳,散着淡淡的香气,她走至梨花前,扬首望着白花。 站得近,梨花香气浓了些,她似乎感觉了殿下所在。她不觉伸手摘了梨花瓣,心中的秘密骤然被无限放大。 她喜欢殿下…… 她长大了,知晓情爱为何物,喜欢自己的嫡母,大逆不道。 可府内只有她二人,她以为,只要她一辈子不嫁人,她和殿下就可以相守在一起,可裴铭要回来了。 殿下名正言顺的夫君要回来。自己的计划都被打破,裴铭回来,自己该如何自处呢,看着他们夫妻恩爱? 裴熙的目光淡了下来,掌心的花瓣被一阵风吹走,掌心空空,什么都没有落下。 她落寞不已。 婢女站在她的身后,“郡主可要换身衣裳去见殿下。” 溧阳长公主喜欢干净的孩子。 裴琛低头看着裙摆上的灰尘,拿脚踢了踢树干,道一句:“不换,你去给我找一根棍子,打人的那种。” “咦,您要打谁?您要什么样的,这些可有讲究的。”婢女嘀咕一句,“谁惹您生气?” “我得去负荆请罪。”裴熙凝神,眼角划过水光,扬首看着梨花,气道:“我想将它砍了。” 婢女笑了,“您舍不得,奴婢给您寻个板子,如何?您犯什么错了?殿下疼您,您说几句软话,事情就过去了。” “你见过驸马吗?”裴熙心不在焉,拿脚踢着树干,好奇道:“他长得好看吗?” “您这么好看,驸马岂会丑陋。”婢女偷笑,“您是想爹了吗?” “想他做甚,你快些去找。”裴熙不想听了,捂着耳朵,哀怨地瞪着梨花,心中失落得厉害。 暮色四合,幕僚们循序退出书房,房内灯火通明,溧阳伏案小憩,烛火徐徐打在她的身上,在桌旁落下一重人影。 门被敲了三下,她猛地睁开眼睛,眼内光色复杂,很快,她镇定下来,道一句:“进。” 门被推开,露出一双乌黑大眼睛,粉妍的肌肤映入眼红,她迟疑,“你这是怎么了?” 裴熙抱着板子左顾右盼,溧阳轻笑,“你又打了谁,负荆请罪可是不好演的。” “没打人。”裴熙回身关上门,噗通一声就跪在了案牍前,脊背挺直,下颚抬得高高的。溧阳托腮望着她,巧笑道:“你那做了什么?” “烧了一封信。”裴熙耷拉着脑袋,不见愧疚,反有几分失落。 溧阳淡笑,“门房说了,信给了你,你烧了?” “烧了,那人说明浔亲启,我一生气就给烧了。”裴熙双手将板子递给溧阳,眉头紧皱,底气十足,“再来一回,我还是会烧的。” “照你这么说,板子也打不服你。罢了,你起来说话。你这横眉瞪眼,反像是我做了错事,你来兴师问罪。”溧阳扶额,多问一句:“裴铭的信?” “您怎么知道的?”裴熙惊讶,掌心托着的板子颤了颤,一时不解,“您喜欢他?” “孤喜欢裴熙,不喜欢裴铭。”溧阳玩笑道,她微微软下肩膀,姿态添了几分懒散,“一封信罢了,作何生气,待他回来,不必理会便是。是他对不起你,不是你对不起他,怕甚。回来后愿意搭理便喊一句驸马,不搭理装作不认识。孤的府内,总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闻言,裴熙皱眉,“您以前不是这样的,您以前常说礼仪规矩最大,您如今怎地教导我不必理会。” 溧阳无奈轻笑,修长的指尖点着桌面,哒哒两声后,裴熙直接站了起来,“您不喜欢他,甚至厌恶他,对吗?” “长辈的事,你一晚辈作何多问,回去吧。”溧阳朝她摆摆手,“我向陛下替你讨了个差事,去巡防营当差,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免得你整日胡思乱想。” “我不去,我陪着您,您出行都不安全,有我在,贼人伤不了您。”裴熙捏着板子,心口堵得厉害,试探道:“您说他出门这么久,会不会带回来其他女人?” “康乐郡主,你想挨板子了吗?”溧阳无奈失笑,小小孩子心思不正,她望着裴熙,红尘堕落间,小小孩子也不会被放过。 裴熙倔强,执意说道:“挨板子也要说的,他心里没有你,你为何替他苦守呢。” “你是他的女儿,与孤并无血脉关系,孤与他和离,你便要离开公主府,你想离开吗?”溧阳语气无奈,灯影之下,坚毅的身躯有些疲惫,她半阖眸,提点一句:“你是裴铭的女儿,裴铭是驸马,一旦和离他不是驸马,你也不是郡主。” 裴熙跺脚,咬紧牙齿,溧阳眼眸淡然,眼中如海面般波澜不惊,“康乐郡主,孤非你生母,倘若和离,孤便做不得你母亲。一味将你留在公主府,旁人会觉得你贪恋权势,戳你的脊梁骨。孤与裴铭,徒有夫妻名分罢了,倘若他带了女人回来,孤也会接纳,但不准入长公主府,这里,唯你一位郡主。好了,该睡觉去了。” “您、您为何与我说这么多?”裴熙惊讶,星眸圆瞪,双手紧张地抓住袖口,“您为了我,才不和离?” “如今,你想脱离裴铭,唯有自己挣出功名,你文不成,无法走仕途,孤给你寻了些路子,去巡防营试试。”溧阳苦口婆心劝说,哀叹一声:“面前的功利,太过浅显,何必拘泥于眼前。好好做事,切莫存坏心思。” 裴熙闷闷不乐,话听入耳朵,没有掀起波澜,她不能过问长辈的事情。话已至此,她再多问,就是不知好歹了。 溧阳站起来,绕过案牍,接过她手中的板子,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敲,“小姑娘,听话,对了,陛下提及你的亲事。” “什么?”裴熙睁大眼睛,四肢蓦地发软,“陛下、陛下过问我的亲事做什么?” “她替你看好了一门亲事,余杭顾家,书香门第。她将画像给我看了,相貌堂堂,十八岁了,比你大了三岁。还有京城几户人家的儿郎,我都见过,让你得空见见。”溧阳面露无奈之色,望着小小女孩,“我替你拒绝了,但裴铭回来,倘若动了心思,你毫无招架之力。” 裴熙皱眉,孝字大过天,她确实无法拒绝。拒绝第一回,第二回第三回呢。 “去巡防营当差,自己去努力。” 裴熙垂眸,心中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自己都保护不了自己,谈何保护殿下呢。 她懊悔自己的无能。 天色黑得厉害,漆黑朦胧间,黑夜压迫心口。 书房内的人站于门口,身形颀长,岿然不动,黑影慢慢消失了,直只不见,她默默摇首,少女情动,不知人间险恶。 心思一旦泄露,将会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一生悔矣。 溧阳无助,伸手扶着门框,她低唤一声:“去请皇甫先生。” 皇甫仪很快便至,灰色衣袍随风摇曳,女子三步并两步跨过门槛,案后女子抬眸,眸色如水,她说:“裴铭要回来了,孤不想见到他。” “杀了便是。只这么一来,郡主会记恨您。”皇甫仪回身关上书房的门,“郡主长大了,您怎么做都会影响她。陛下忌惮您,驸马归来,您做事束手束脚,倒不如杀了为好。” 枕边人虽好,可肚皮下的那颗心是红是黑,无人知晓。 溧阳颔首,“孤已令人去办,裴铭心思不正,纠集乌合之众意图谋逆,只孤无证据,他既然要回来,不如就让他回来,随机应变。” “谋逆?”皇甫仪震惊,“倘若陛下知晓,定会趁机怪罪于您。” “陛下怪罪?”溧阳轻阖眼眸,唇角微抿,沉浸在过往中,面色凝重,“先生,孤想做些大逆不道的事情。” 皇甫仪沉默,溧阳望着烛台上猩红的掌心,忽而伸手,白皙的指尖按灭烛火,皇甫仪吓得忙上前拿开烛台,“您疯了不成。” “有些疼,但很舒服。与其慢慢地疼,一日不得安宁,不如好好疼上一回,明日就不疼了。”溧阳轻叹一声,与皇甫仪闲话家常般开口,“先帝总说孤守法守规矩,律条倒背如流,可如今,孤不想守了。” 宫规律条冰冷无情,维护上位者的权势,她一直沉浸其中,困于规矩困于礼法中,可规矩礼法对她很不公平。 她过了一生,重新回来,她蓦地觉得自己的过往都是错的,自己痛苦的源头便是这些规矩礼法。 皇甫仪疑惑:“您想做什么?” “先生帮我看顾好熙儿即好,她爱闹事,按不住脾气,孤将她打发去了巡防营,过些时日,出京去办事,免得与裴铭碰头。” 溧阳避而不答。 皇甫仪作为幕僚,不敢过问主上事,记住主上吩咐的事情,颔首应声,“殿下手伤了,请府医来看看。” 溧阳没有应声,而是望着指腹上烫出来的水泡,有些疼,但无碍。 她微微一下,眼前再度闪过一抹人影。她立即将手藏入袖口红,“你怎地又来了?” “殿下,我想知晓一事。”裴熙神秘兮兮。 溧阳凝眸,“问。” “您有情人吗?”裴熙问,嘴角梨涡微微牵起,笑意盎然,身上的灿烂与明媚晃得溧阳睁不开眼。 溧阳抬眸,“你方才带来的板子吗?” “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睡觉了。板子丢了。”裴熙提着裙摆,修长的床双腿快速迈过门槛,似一阵风骤然离开。 跑得太快,似兔子一般。溧阳不由失笑,指腹火烧火燎地疼了起来,但心口很舒服,似乎得到了解脱。 她从痛中找到了释然。 京城的阳光,明媚中透着难以言喻的繁华。 裴熙一袭鹅黄色裙裳,被人蛮狠地从马上拖了下来,先帝明昭第七女硕阳长公主明言揪着她的耳朵,将人拖进了玉石铺子内。 “七姨娘、七姨娘,您手下留情,我可要还手了。”裴熙好不狼狈,握住明言的手腕:“我要去告诉我阿娘,你又欺负我。” 明言淡笑,“她不是你娘,但是我的姐姐,借我些银子吧,我想去做些大事。” 裴熙站稳了身子,站在铺子内望着要哭的掌柜,挥挥手,“给她吧。” 铺子是溧阳长公主殿下送给她的及笄礼,刚到手没多少日子,这不,被人惦记上了。她揉着自己通红的耳朵,令掌柜拿出一千两银子。明言瞪她:“你打发叫花子呢,我要一万两。” “没有,您要去做什么?”裴熙不肯了,铺子一年才赚几千两银子,哪里能拿出那么多钱。她拼命摇首,明言摆出长辈姿态,出口训斥晚辈,“你爹要回来了,别不听话,到时我将你小时打人,大了去青楼玩……” 裴熙皱眉捂住她的嘴巴,“七姨娘,我给你还不成吗?我回家去拿银子。” 出门没有看黄历,倒霉极了。 “写欠条,你转头就不认账了。”明言按住小侄女的肩膀,吩咐掌柜去拿笔墨,不忘贴着她的耳朵威胁:“你说,要是大姐姐知晓您成年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去青楼看女人,她会不会打断你的腿,再拧坏你的耳朵。” 裴熙被蛮狠地按在柜台上,撅着屁股,哀怨地瞪着她:“你也去了,你也跑不掉。” “我娘早就死了,大姐姐不会管我的,她只会收拾她自己的养女。”明言洋洋得意。 掌柜取来笔墨,忧心忡忡地望着两位主子。裴熙忍着屈辱写下欠条,一万两银子,写完塞给明言,“我要将你喜欢有夫之妇的事情告诉八姨娘。” “哎呦,你去告呀,她又不会赶我出家门,又不会打断我的腿。” 裴熙气馁,红着脸,朝明言龇牙咧嘴,“早晚有一日,天会收拾你。” “大侄女的话甚好,我先走了。等我有空就去长公主府要银子,记得备好银票。”明言心满意足地拍拍侄女的脸颊。裴熙除了瞪眼,什么都做不了,叹气,接着叹气。 她可以回府告诉殿下:我什么都没有做,就看了一眼人家的胳膊。 殿下会信吗? 殿下恪守礼数,会信,还会打断她的腿。 信与不信,与打断她的腿并无关系。 裴熙回府筹钱去了。她就一间铺子,收入可观,自己所需都可满足,但陡然欠下那么多钱,就要回家收拾东西变卖家产了。 牵着小红马回家,悄悄翻墙回去,找到自己银匣子,找到几张大额银票,称了称碎银子,距离一万两差远了。 狮子大开口,她要倾家荡产了。 清算家产后,又去九宝阁上看了一眼,没什么值钱的物什。她一小小郡主,哪里来那么多银子。 她懊恼,要不打断腿酸了。 她再度抱着抱着板子去书房,书房里没有人,但下人告诉她一件震惊的事情:驸马回来了。 哦豁,便宜爹回来了。她丢了板子去殿下卧房,翻墙而入,攀树而上,轻松跃上屋顶。 屋内静悄悄的,她揭开瓦片,朝里面看去,雾气朦胧,什么都看不到。 两人沐浴? 她疑惑,一回来感情就这么好吗?她朝下看了眼,莫说是人了,连器物都看不见,水气太大了。她立即又翻下屋顶,避开婢女,爬进屋内。 精致的落地屏风后响起水声,她立即要跑,屏风后传来声音:“凉了,添些水。” “添水?”裴熙左右去看,屏风下摆着一桶冒着热气的水,她看了一眼,没多想就提了起来。 浴室内热气氤氲,几乎看不见路。裴熙行提着桶,转身撞上屏风,轰地一声,屏风落地而倒,朦胧间,脊背上雪白的肌肤映入眼中,她睁大了眼睛。 那人回身看她,毫无准备,瞬间又背过身子,“怎么是你。” 屋外的婢女应声跑了进来,先见到手提水桶的郡主,又见长公主惊慌失措,心急下忙拉着郡主出去,“哎呦,您怎么进来的。” 裴熙还没有反应过来,方才一眼瞧见了什么? 背? 雪白的肌肤? 纤细的腰肢? 一瞬间,裴熙面红耳赤,捂着眼睛跑开了。婢女又哎呦一声,“郡主,您跑什么、您慢点跑,驸马在找您了。” 裴熙没有回应,室内的溧阳披衣走了出来,浑身湿透了,披着的衣裳被肌肤上的水珠打湿,她望着女孩消失的方向,微微蹙眉。 “殿下您怎么出来,当心着凉,水冷了,奴婢给您添些水。”婢女大胆推着溧阳往里面走。 溧阳没有动,只裹紧了身上的衣袍,轻轻摇首,“不必,你去收拾里面。” 婢女只得放弃,回身进入浴室,屏风倒地,根部砸断了,显然不能再用了。 溧阳回去换了一身衣物,素净绸衣披在自己的肩膀上,柔软宜人,她想起一事,吩咐婢女:“调些功夫好的女兵进府。” 说完,她又迟疑,裴铭功夫好,寻常女兵未必敌得过。她靠在柔软的迎枕上,略微一思考,改口说道:“男子都不得进入内院,将我的书房挪去外院。” 话音落地,倒霉孩子又跑了回来,面色粉妍,她奇怪,裴熙的脸又红了,“我、我、我……” “你怎么了?”溧阳听得心口提了起来,乌发垂在肩际,她直起身子,“你又闯祸了?” “没有、没有、我……”裴熙头一遭红着脸不知如何开口,支吾半晌,饱满的额头上积了些汗珠,“我刚刚、看到……” “够了。”溧阳蓦地出声打断她的话,低头摸摸自己发疼的耳朵,“出去吧。” 裴熙失望,转过身子,落寞地离开,她想说她刚刚看到了一男子,不知是不是裴铭。 殿下这怎么就突然赶走她了。 107. 害怕 我会忍不住。 溧阳长公主的驸马回来了,公主府张灯结彩,陛下设宴亲自招待,裴熙磨磨唧唧地跟在溧阳身后,嘴里唠唠叨叨。 “你们说话为何非要我陪着,我营里还有事呢。” “殿下、殿下,您说他出去那么久,我是不是会有其他弟弟妹妹。若是弟弟妹妹来和我分家产,该如何是好。” “殿下,我不想进去,您行行好,放我回去,成不成。” 溧阳充耳不闻,领着喋喋不休的小人朝后宫走去,裴熙耷拉着脑袋,不经意间抬首,目光触及殿下修长的脖颈。她顿了顿,不由想起那日浴室间的所见,雪白的肌肤下腰肢纤细,一瞬间,思绪飞入云霄。 身后突然安静下来,溧阳疑惑,回身却见她低眸,她觉得有些好笑,“你想踩死蚂蚁吗?” “殿下,你不生气吗?”裴熙抬首问。 溧阳问:“生气?” 裴熙傻气的点点头:“他这么多年不归,倘若有了其他女人呢?” “不生气。” “为何不生气。” “因为他的存在并不影响我的生活,生死与我无关。好比我不喜欢的物什,摆在一侧,不会因它的存在消失伤心难过。” 裴熙似懂非懂,道一句:“您不喜欢他。” 溧阳没有回答。 夕阳西去,落下一阵阵瑰丽色的光影。裴熙笑了笑,抬脚踩上殿下的影子,心中温暖极了。 入殿后,裴铭已在。裴熙上前见礼,裴铭颔首,笑着询问近日状况,又问功课武功。 裴熙不想搭理,溧阳代为回答,“一切都好。” 接着,溧阳领着裴熙一道坐下,夫妻二人对面而坐,裴熙摸摸自己滚烫的耳朵,坐立不安。 在京的长公主只有硕阳长公主明言,跟随女帝一起过来,走到裴熙面前,伸手就要揪揪裴熙的耳朵。溧阳闻声抬首,“你的手该放何处,若是不好好放,孤替你砍了如何?” 明言吓得一跳,忙负于身后,尴尬地笑了笑:“大姐姐还是这么护短啊。小熙啊,听闻你去巡防营了,做的如何?” 裴熙哼了一声,不肯回答。明言气不过,又要伸手,触及溧阳冷厉的眼神后又瑟瑟地走了。 落座后,裴铭笑吟吟地望着溧阳,眼中情意浓浓。裴熙被他看得心中发麻,下意识握上溧阳的手腕,悄悄说道:“我觉得我这个爹奇怪。” “哪里奇怪?”溧阳端起酒水抿了一口。 裴熙皱眉,“殿下,您想想啊,他若是喜欢您,怎么舍得丢下你十年不管不问。这个时候装深情,是不是有些怪?” “郡主言之有理,今晚不给他回公主府。”溧阳认真的点点头。 裴熙:“……”我做恶人了吗? 酒过三巡,女帝问起裴铭这些年做什么,裴铭说游历山水,甚至去了南疆,见识南疆风情。 女帝未曾出过京城,被说得心中发痒,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姐夫去了南疆,见识了些什么?” “南疆盛行一种情蛊,中.毒者必须与人欢好,否则筋脉断裂而死。”裴铭温柔的笑了,面容端方,又说道:“若不欢好,便用鲜血入药压制情蛊。” “这等情蛊折磨人,许多人成亲便用情蛊控制对方,达到一生一世只爱你的目的。” 女帝惊讶,“情爱本是你情我愿之事,以情蛊控制,岂能长久。” “人生短暂,情蛊控制二十年三十年不在话下,二十年三十年后人已老迈,儿孙满堂,岂会再兴风浪。”裴铭徐徐而谈,气质高雅,谈吐温和。 裴熙闻言,忍不住多问一句:“情蛊是夫妻双方才会有的吗?” “长辈说话,岂有你这晚辈插.话的余地。”溧阳轻声呵斥。 裴熙有些迫切,不管溧阳的呵斥,还要再问,“驸马,您怎么不回答我。” “出去。”溧阳骤然发怒。 裴熙被训得不知所措,女帝端着茶细细品,裴铭笑笑不言,并不参与公主教女,唯有硕阳长公主明言疑惑道:“大姐姐,你怎地生气,小孩子好奇也是常有的事情。” 溧阳不闻,冷冷说一声:“出去。” 裴熙颜面尽失,朝陛下行礼,恭谨地退出去。 出了宫廷,她蓦地吸了一口冷气,殿下中了情蛊,若是唯有夫妻才会有,必然是裴铭下的。 裴铭给殿下下了情蛊,一走了之,如今回来装深情,恶心至极。 裴熙又气又恼,一拳打在墙上,稚嫩的手背蹦出鲜血,吓得随从慌张极了,“郡主、郡主、哎呦,您怎么伤了自己。” 裴熙并不在意,甚至感觉不了疼痛,只觉得胸口一阵火气上涌,身子里有一股用不完的力量,那股力量蓬勃而出,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想挥泄出这股力量,想发泄心中的恨意,更想杀了裴铭。这一刻,她的恨意几乎毁了理智。 她扯过马匹缰绳,策马疾驰,一路朝宫外驶去,马蹄疾驰,几乎将她甩了出去。一直过了城门,天色黯了下来,她寻了个树林钻进去,拔刀砍向树木,肆意发泄。 少年人精力足,刀砍得翻卷,一棵树轰然倒塌,她蓦地惊醒,怔忪的望着倒塌的树。 她无力地瘫坐下来,手腕上的伤疤无意间露了出来,透过月光,显得狰狞丑陋。她握着刀,想要将手腕砍了。难怪殿下养她封她为郡主,她以为是每月一碗血的成果,却不想这些背后都是裴铭造成的。 她迅速爬坐起来,策马回城,待她至城门下,城门已关了,没有上面的旨意,回不来。 巍峨城楼让她骤然醒悟,她是裴铭的女儿,无法惩治裴铭。弑父是大罪,天理难容。 迟疑须臾,城门忽而开了,她惊讶,城内冲出一队士兵,疾驰而来。她退至一边,领首的兵甲士兵突然停了下来,朝她走来。 “是康乐郡主吗?” “你是?” 对方下马跪地行礼,“末将见过郡主,长公主令我等出城寻郡主,您回来就好。” 裴熙耷拉着脑袋,自己又给殿下惹祸了。 她乖巧地跟着对方回到长公主府邸。 府内灯火通明,明亮照人,溧阳还没有睡,坐在华厅内,手中放着一盏茶,她轻轻拨了拨茶盖。 “他是裴家家主,有府邸,不会久住公主府。你闹什么呢。” 裴熙笔直地跪在公主脚下,耷拉着脑袋,没吭声,莫名的倔强。溧阳无奈,问:“你闹脾气的原因是什么?” “他给你下.毒,你怎么不生气。”裴熙怒而抬首,直勾勾地看着溧阳。溧阳蹙眉,“不许这么看着我,要吃了我吗?” 裴熙被训得又垂着脑袋,双手置于膝盖上,兀自生闷气。溧阳气得喝了口凉茶,随手搁置了茶盏,开口训道:“小七骗你银子的时候,你怎么不生气不反抗。一万两银子都能自己扛下,看见自己的父亲就压不住脾气?” “啊……”裴熙傻眼了,“您都知晓了?” “去青楼的时候,孤就知道了。”溧阳冷哼一声,睨着堂下跪着的人,“压着你的脾气,再有下回,孤不介意教教你的规矩。” 裴熙抿唇,不肯说话。 溧阳又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裴熙不敢说话,咬着牙,双手握成拳。溧阳起身,走至她跟前,捏住她的下颚,眉眼微挑,“说话。” “我想杀了他。”裴熙被迫抬首,下唇咬出一道白色的痕,拼命压制自己的颤抖,“我是人,有脾气。” 溧阳吸气,手微扬起,狠狠地打在稚嫩的脸颊上,白皙的侧脸上扬起五指印,她气得失笑,“你的意思是孤不是人?” “殿下活得可曾还有自己?面对陛下刁难,你忍气吞声,面对裴铭这个对你下毒的恶人,你还可以笑脸相迎,你是神是佛,我做不到你这么软弱。”裴熙声声质问,目光灼灼。 溧阳目光悲悯,忽而笑了,“你很单纯,裴熙,你杀了他以后,你自己也毁了。” “我不在意。”裴熙怒吼,小脸通红,整个人都在用力,“我觉得屈辱。” 溧阳笑问:“你毁了,孤该怎么办?” 言罢,她又叹气,重复一句:“你毁了,孤该怎么办?” 裴熙咬着牙齿,听出溧阳语带伤感,眼泪控制不住般流了出来,“你该怎么办、你该怎么办、我毁了,你该怎么办呢。” 她蹲了下来,抱着自己的脑袋痛哭出声。溧阳无奈摇首,也不去哄,由着她去哭。 哭一哭,发泄过了,总会过去的。 没有迈不过的坎。 溧阳坐了下来,摸着早就凉透的茶水,扬首灌入喉间,冰得浑身一颤。她很快摆正好姿态,端庄的坐着,慢悠悠说道:“哭过就过去了,明日回巡防营,无事不要回来。” “你、你不要我了吗?”裴琛止住哭声,脸上的掌印有些明显,但她似乎没有感觉到疼。 溧阳摇首:“你好好做事,自己闯出一番天地,有了立足之地,才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也生气,但面对陛下,她是君,我为臣,我没有反抗的余地。对于裴铭,我暂时还没有杀他的能力。裴熙,你可以张扬,但你要有张扬的底气。你的底气来自于溧阳长公主府,而不是你自己裴熙。所以你要忍,等你长大了,不用忍了才可以做自己想做事情。你懂了吗?” 裴熙哭着点头,孩子气地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溧阳触及她手背上的伤口,“打架了?” “没有,摔的。”裴熙有些畏惧,偏过身子,将受伤的手藏于一侧,“我先回去了。” 溧阳敲了敲桌子,声音不大,却很清脆,裴熙吓得转过身子,将受伤的手背递了过去,血肉模糊,砂石裹进了伤口里,瞧着脏兮兮。 溧阳皱眉:“你走路没带眼睛,还是没带脑子?” 裴熙没吭声,她又说了一句:“大概都没带,不然也不至于摔得这么惨。” 裴熙哪里敢说话,手都不敢动,任由她观察。溧阳看了两眼,让人去打水拿药,又说道:“下次还发疯吗?” “不发疯了。”裴熙点点头,乖巧臣服,再也不见方才的疯魔。 溧阳轻笑,“你十五岁了,再等两年,孤也管不住你,到时你想去哪里都就去哪里,哪怕日日夜宿青楼,孤都不看你一眼。” “你别听七姨娘胡言乱语,她也去了呢。”裴熙不服气,小声嘀咕:“一万两不给她了。” “谁给她银子,谁就是傻子。”溧阳嘲讽。 裴傻子皱眉,一声不吭地认下‘傻子’名号。 婢女送了药过来,溧阳找到消毒用的药水,示意裴熙将手伸过来。裴熙怕疼,闭着眼睛将手伸过去,溧阳面无表情,将药水直接冲在手背上,哗啦一声,整瓶药水都空了,裴熙疼得疼得跳脚。 “该。”溧阳嗔怪,“下回接着砸墙,等到府里修缮挖墙根的时候,不用拿铁锹,直接用你的手去捶。” “不敢了。”裴熙吃瘪。 溧阳摇首,“别啊,继续,横竖你不怕疼。” 裴熙皱眉皱得紧紧的,“您不喜欢我了。” “对,孤本来就不喜欢笨孩子,伤自己的人蠢笨不堪。”溧阳笑说一句。 裴熙又要哭了,溧阳丝毫不留情,冲洗伤口过后,她又在药箱里找了找,找到一个红色药瓶,犹豫的时候,裴熙又跳脚了。 “不要用那个,那个疼。” 溧阳偏偏拿起红色药瓶,“孤做事,需要经过你的同意?” 裴熙吃瘪,眼睁睁地看着她打开药瓶嗅了嗅,她的心猛地跳了跳,“殿下,我错了、我错了。” “摔跤怎么成了你的错,是地的错。”溧阳口中说着,拽过裴熙的手,毫不犹豫地就将药粉撒在伤口上,裴熙跳脚,恨不得将手抽回来,溧阳却说道:“孤没打你板子,已是对你的恩赐。” “您、不讲理。”裴熙疼得皱眉,恨不得一蹦多远,奈何殿下威仪深,气势压得她难以反抗。 上过药,溧阳又找了纱布,举止优雅从容,相比较之下,裴熙浑身脏兮兮,无端的对比羞得她抬不起头。 纱布轻轻裹住伤口,溧阳轻轻拍手,指着门口,“赶紧滚,半月内不要在孤面前出现。” “如果出现呢?”裴熙不怕死的问一句。 溧阳托腮问了一句,细细思考,“二十板子。” 裴熙跑得比兔子还快,嘴里不忘说一句:“半个月后见,我会听话的。” 溧阳弯弯唇角,笑意微微,放下托腮的胳膊,笑意消失,低首整理自己的衣襟,慢条斯理。 整理好衣襟后,她慢慢地走出花厅,明月正圆。她抬首望着明月,眼眸微眯,心中惬意,深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轻松许多。 日子要慢慢过,怎么过,才是最大的问题。 她回去的时候,吩咐下面一句话:“给驸马送去十个女人,就说孤准许他纳妾。” 裴熙突然多了个爹,有些不适应,好在不见面,照旧在巡防营里当值,有时下值会出去玩耍。同僚们多是男儿,少有女儿家,她功夫好,有溧阳长公主多后盾,无人敢欺负。 裴熙脾气好,功夫好,爱与人交友,没过几日,她便成了营内的团宠,好吃的好玩的都有她一份。她是郡主,是溧阳长公主唯一的女儿,谁要娶了她,日后必然贵不可言。裴熙出去后,前呼后拥,总会跟上十几个兄弟。 大周风气外放,女儿家出入方便,女子入学为官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她爱玩,爱慕她的人不在少数。 去营中一月,溧阳便收到许多人的友好‘示意’,某家郎君优秀,又与康乐郡主同在巡防营,两人关系好,情分好,结为夫妻再合适不过。 裴熙小小年纪,惯爱招惹郎君,出门不到半月,溧阳被拦了无数回,吵得脑壳子疼,索性亲自去巡防营将逆女提了回来。 溧阳每日忙至三更,休息的时间少,半月来不得安宁,将气都撒在了裴熙的身上。 裴熙莫名,跪在门口的石子路上,扯着嗓子朝屋内去喊,“殿下、殿下,我又犯错了吗?” 无人回应,她懊恼,乖顺地跪了半个时辰,不跪了,直接推门进屋。 找了一圈,绕过屏风去内室,溧阳斜靠在迎枕上休息。她徐徐走近,对方眼睫轻颤,她直接坐在床沿上,没出声,细细打量对方的容貌。 殿下已非年少,又被情蛊折磨,忙于政事,眼睑下一片乌青,已非年少,肌肤看似白皙,少了几分光泽。多年积累的威仪与优雅让她周身华贵,气质绝然。 她靠近,抵着殿下的额头,轻轻呼吸,她莫名感觉到炙热的气息,是殿下的气息? 裴熙惊讶,浑身僵持,眼睫颤得厉害,目光黏在她的脖颈上,白皙的肌肤令她再度想起那日,目光不由徐徐朝下,落在她纤细的腰肢上。 殿下的腰很细很细。 忽然,溧阳睁开眼睛,清冷寡欲的眸子惊得她朝后退,溧阳直起身,发稍轻漾,扫过裴熙通红的脸颊。 羽毛轻扫,惊起满室旖旎,裴熙吓得跌落床榻,摔了个狗吃屎。 溧阳失笑,“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做坏事了,瞧你吓得。” 她伸手去拉,裴熙似见魔鬼般避开她的搀扶,小脸红若丹果。溧阳也不勉强,懒洋洋地再度靠着柔软的迎枕,口中说道:“你与那些郎君们保持些距离。” “为什么,我们都是好兄弟。”裴熙慢吞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失魂落魄,头也不敢抬。 溧阳望着她:“你将他们当做兄弟,他们却想你做妻子。” “啊……”裴熙震惊,“好生无耻。” “你也无耻,你与他们一道出门去玩,不怕旁人嚼舌根。明知他们心思不正,你还要去招惹。”溧阳训斥,拍了拍身侧的位置,“坐下说。” 裴琛委委屈屈地在溧阳身侧坐下,双腿绷得紧紧的,双手搭在膝盖上,紧张得不行。 溧阳斜睨着她,触见她透着粉的耳廓,微微一笑,“你害羞了?” “没有、没有。”裴熙惊得心口一跳。 溧阳自顾自说道:“你长大了,照你这么大的姑娘都已定亲,你不想成亲也可,但需要与他们保持距离。你不晓得有许多人上门提亲,你说,应还是不应。你应该要想想,裴铭那处会不会应。” “他、他会答应吗?”裴熙莫名慌了,“我、我不想嫁人,你若逼我,我就、我就离家出走。” “离吧,孤再将你捉出来,打断腿就好了。”溧阳认认真真地点点头。 裴熙笑不出来,心一横,捉住溧阳的手腕,“我们一起走。” “孤不跟你走,孤是大周长公主,肩负重担,与你一孩子闹什么。你与他们保持距离即可,孤不答应,裴铭答应,孤也能搅翻亲事。但是你再与他们出去玩闹,闹出事情,孤就管你了。”溧阳轻笑,低眸睨着自己手腕的手背,修长的五指,骨节匀称。她轻轻点了点那只手,“莫要以下犯上。” 力气不大,却烫得裴熙松开手,不知所措,她有些急切,低头的时候,双耳露出来,红得滴血。 溧阳失笑,“你怎么又害羞了。” “殿下,你与他有夫妻之实吗?”裴熙忽而问一句,双手微颤,话问了却不敢抬头。 溧阳笑问:“有又如何呢?” “你们、你们有……”裴熙失望极了,“有说明你喜欢他啊。” “你单纯得过于可爱了。”溧阳无奈摇首,双手撑着床榻,微直起半个身子。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近,溧阳抬首就看到那只害羞的小耳朵,她拿手点了点,小耳朵轻发颤,主人更是缩着脖子逃离。 她不肯罢休,指腹摩挲裴熙耳后柔软的肌肤,裴熙不动了,浑身僵持,连回应都没有了。 “你怎么不躲了。”溧阳好笑,挺直腰,她摸摸裴熙的小脑袋,微叹一声:“长大了,知晓害羞了。” 裴熙依旧没有反应,溧阳笑意深了两分,觉得她懵懂的模样有趣,青涩的果子更是诱人。 “裴熙、熙儿。” 溧阳接连喊了两声,裴熙呀了一声,双腿不受控制般绷直,整个人如风中落叶般抖了起来,溧阳诧异,“你抖什么呢。” “你别、别碰我。”裴熙捂住自己的耳朵,眸色惊颤。 你一碰我,我就会不受控制般想要贴近你、靠近你。然而,这些都是大逆不道的事情。 裴熙屏住呼吸,如遇大敌,而溧阳只无奈笑了笑,“你怕什么呢?” “我害怕你靠近我,我、我会忍不住的。” “忍不住什么?” 108. 陷害 你为何杀裴熙? 神思一晃间,裴熙拔腿就跑了,落荒而逃。 溧阳失笑,忍不住什么?她懒得深思,小孩子的想法过于简单了。她望着窗外的景,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双耳,悠悠一笑。 她知晓她忍不住什么。但是,不可言说。 溧阳惯来果决,又重活一世,看尽人间事,小儿女的欢喜已然不再那么重要。 她要的是什么? 决定百姓生死、亦可让百姓安居乐业的位置。 裴熙走了,她复又躺下,时光静谧,这一刻,她享受着重活一世的欢愉,也享受着先知先觉的快慰。 前世里裴铭并未回京。 这一世,是她逼着他回京。 唯有令裴铭回京,她才有机会浑水摸鱼。 她闭上眼睛,欢愉与快慰让她很快睡了过去。 晚饭时分,裴熙耷拉着脑袋又过来了,规矩地换了一声斜襟如意莲花裙,整个人蹁跹俏丽,让人眼前一亮。 溧阳惊诧,“穿得这么好看做什么?” “给你看。”裴熙笑吟吟地坐下来,拿起面前的筷子夹起鱼肉咬了一口,溧阳望着她,眼眸幽深,须臾后,涌现笑意。 裴熙说道:“殿下,您今日不忙吗?” “不忙,接下来几日都不忙了,但我出不得府邸。”溧阳语气失落,“若是能出去,陪你出去玩玩也好,可惜了。” 话说三分,裴熙知全意,登时就放下了筷子,焦急道:“陛下罚你了?” “算是,这几日你要好好当差,记得回家,倘若有人跟着你,你不必在意。有人杀你,不必心慈手软。”溧阳轻声嘱咐,想起前世里裴熙出神入化的枪.法,自己着实不用担心,就算对上逆贼裴铭,裴熙也不会吃亏。 裴熙担心,追问:“怎么就罚你了。” “她想罚就罚,何必想那么多,我正好得几日轻松,你莫要问了,问得我头疼。”溧阳挑了一颗肉丸,想都没想直接塞进她的嘴里,“吃肉,多长肉。” 裴熙哼了一声,“你就晓得欺负我,旁人欺负你的时候,你都不晓得反抗,若是我,早就用拳头砸过去了。” “康乐郡主英勇。”溧阳认真地夸赞。 裴熙还是不高兴,“你嘲讽我。” 溧阳不说话了,口干舌燥,端起汤碗抿了口,裴熙立即凑到她的面前,凝着她的眼睛,“殿下,您不觉得委屈吗?” 当今圣上年幼登基,是殿下当年力挽狂澜,辅助圣上,如今,圣上亲政,卸磨杀驴。 裴熙愤恨不平,溧阳神色轻松,“委屈什么?你若与其他人纠缠不清,孤才觉得委屈呢。” “您为何委屈?”裴熙不明白,“我又与谁纠缠不清?” “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了。”溧阳的态度模棱两可。 裴熙咬着筷子,下一息,被溧阳敲了脑门,“多大了,及笄的小姑娘还咬筷子?” “不咬了、不咬了,您高兴就成,您想吃什么,我明日给您去买,好不好。”裴熙抱着脑袋,天真地笑了笑。 溧阳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翌日,裴熙照常出门,溧阳破天荒地没起,临出门前,裴熙走到溧阳的卧房外请安。婢女将她迎了进去,隔着一道屏风说话不方便,她朝里走去。 屋内香气缭绕,锦帐低垂,婢女们都在屋外伺候。她闻着香味小心翼翼地靠近,慢慢地放轻脚步,快要靠近的时候,锦帐内伸出一双手,莹白如玉,黯淡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白。 一瞬间,裴熙感觉喉咙被人掐住,紧张得发不出声音。 玉手轻挑锦帐,露出溧阳懒怠的眉眼,她瞧向裴熙:“你要出门了吗?” 裴熙点点头,目光落在锦帐的那双手上,心如擂鼓,而溧阳姿态懒散,慢悠悠地放锦帐,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隔着锦帐,溧阳轻声细语地嘱咐,与昨夜的话相似,裴熙浑浑噩噩,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她屏住呼吸,不知该说些什么。溧阳说了一番,这才放她离开,去没有再度掀开锦帐。 裴熙有些失望,望着那道锦帘,不由自主地伸手,指尖触碰到锦帐上繁琐的纹路,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想见一见殿下,仅此而已,没有贪恋,没有不规矩的行为。 眼睛看看罢了。 裴熙捏住了锦帐一边,耳畔传来了轻缓的呼吸声,是殿下的。 “你怎么还不走?” 裴熙蓦地松开锦帐,腿脚打颤,自己瞬间溃不成军。她后退两步,脸红心跳加快,她不知自己怎么了,却又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深陷其中而无法自拔。 锦帐低垂,遮住春光。裴熙被催了两遍,默默转身离开。 走出殿下卧房,她恍若见到了光明,可光明让她无法高兴,她喜欢黑暗中挣扎窃喜的滋味。 卧房内的溧阳在裴熙离开后不久便起身,她平日里忙,没时间打扮自己,如今有空闲,亲自挑了几套衣襟,又选了合适的发饰。稍作打扮后,她去梨园里赏花。 坐下片刻,皇甫仪迈着紧张的步伐跑来,“殿下、殿下。” 溧阳托腮看着下属慌张的面容,“裴熙又惹祸了?” “惹祸了,打了人。”皇甫仪点点头,“郡主性子急切,见不得欺负良善的事情,遇见一姑娘被人欺负,直接下马去教训对方,两人打了起来,不知怎地,那人就突然死了。” “分明就是冲着她来的,将人带回来,封住府门,不准任何人进来,哪怕陛下圣旨至,也不必理会。”溧阳哀叹一声,“孤想做良臣。” 皇甫仪品了品殿下的话,又联想殿下近日所为,眉眼一颤。溧阳淡笑,抬手扶了扶发上的步摇,“快去将人找回来,再让人去刑部去看看尸体,速度要快些,晚些,她就回不来了。” “我这就去。”皇甫仪顾不得脑海里刚生根发芽的念头,解决眼下难事才是最重要的。 梨园里漾起一阵茶香,茶水咕嘟作响,无人去沏茶,溧阳就这么看着茶水沸腾后冒出的水泡,随手丢了块石子进去。 这壶好茶就这么废了。 但她不觉得可惜,茶水没了,还可以再沏,机会错失就浪费了。 她轻轻地笑了。 半个时辰后,裴熙一脸懊恼地小步走近,溧阳亲自沏茶,没等她开口就先安慰:“害怕了?” “嗯。我给您惹祸了。”裴熙耷拉着脑袋,站在桌旁,坐都不敢坐了。 溧阳摇首,“害怕就去练练枪.法,孤给你解决。” “那人身子不差,我没怎么用力。”裴熙懊恼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他好像是故意的,故意在我去巡防营的路上寻事,让我生气动手,可是他都死了,有什么好处呢。” “能看出来自己上当了,脑子也不笨。这些事情不需你思考的,回去先洗澡,再好好睡一觉,再去练枪。”溧阳显然不在意这么一桩子事,但小小姑娘心思害怕,她还要安慰一番。 裴熙自知自己闯祸了,也不说什么,乖巧地点头应下。 溧阳看着沏好的茶,微微一笑。 须臾好,去刑部的人回来了,刑部衙门不准他们插手,别说是看尸体,都不让他们进去。 “不让进就算了,烧了刑部。”溧阳懒洋洋地吩咐一句,“趁着大火,将尸体偷出来,再从死牢里找出一个身形相似的人补上,你明白吗?” 打死普通百姓和死牢里的犯人,区别不小,且死牢里的犯人是怎么出去的,到时候刑部自己张嘴也说不清。 下属立即明白,转身去办事了。 梨园里再度只剩下溧阳一人。 茶水已凉,不能再喝。 起身回到卧房之际,宫里来人,被堵在门外,吵着要见康乐郡主。 长公主府配五百府兵,前后门都有人看着,门一关,几位内侍压根进不来。 内侍叫门叫了半天,无奈回宫复命。 一个时辰后,禁卫军包围长公主府,蛮狠地叫门,府兵不予回应。 两边对峙许久,刑部失火,惊动各部,溧阳依旧不出门见客,反而拉着练枪的裴熙的下棋。 裴熙哭丧着脸,“我这个棋艺,不配与您过招。” 溧阳将棋篓递给她,“无妨,孤想打发时间,看着你哭。” 裴熙:“……”殿下变坏了。 裴熙哭唧唧地落子,门外叫声暄天,吵得隔壁都打开门查探情况,皇甫仪站在门后,听着喊门声,心中忧愁得厉害。 再闹下去,殿下谋逆的罪名就扣上脑袋了。 直至天黑,裴熙被杀得片甲不留,门口的禁卫军突然撤了,周遭一片宁静,静悄悄的。 裴熙坐不住了,想要出门去看看,溧阳睨她一眼:“坐不住了?” “他们怎么走了?”裴熙坐立不安。 “想走就走,孤又不会留他们吃晚饭。”溧阳丢了棋子,抬手揉了揉自己酸疼的脖颈,“回去睡觉,明日去巡防营时别逞能了。” “没事了吗?”裴熙处于云里雾里,“怎么就没事了?” “孤累了。”溧阳起身。 裴熙不敢再问,糊里糊涂走出去,自己想不明白的问题,只能去找皇甫仪。 皇甫仪就坐在府门口,浑身是汗,两股颤颤,裴熙提了一壶酒走过去,她接过酒壶,扬首就喝了。 烈酒入喉,激得皇甫仪皱眉,裴熙顺势问:“他们怎么走了?” “按照常理来说,他们觉得与你无关,便撤走了。” “与我无关?殿下将我摘出来了,怎么摘的。”裴熙疑惑,殿下都没有出门,怎么就将她摘出来了。 皇甫仪不理会她,将酒壶还给她,“酒太烈,差点呛死我,回去睡觉。” “先生、先生,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裴熙站在原地急得跳脚。 无人解答。 裴熙站在原地,看看门口,又看看皇甫仪离开的背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好像做了一场梦。 回到院子里,婢女伺候她梳洗,脑子里乱的厉害,她确信人不是她打死的,她的力气还没有打死的地步。 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半夜爬了起来,裹着被子,小步跑到殿下的院外。 翻墙、爬窗,最后摸到床榻前。 月色明亮,照进窗柩,洒下满地余晖。 裴熙在地板上坐了下来,身上裹着被子,轻轻咳了一声,床上的人翻了翻身,眼睛没睁开,口中说道:“你被当贼抓吗?” “殿下,我睡不着。” “嗯,孤睡得着。你不来,你一人睡不着。你来了,两人睡不着。害人不利己的事情不要做了。” 听着殿下慵懒的音色,裴熙并没有觉得冒犯,反而乐颠颠的挪了过去,贴近床榻。 溧阳一睁颜就看到一张放大的脸,睡意顿无,她叹气,“自己打地铺睡,柜子里有被子,自己铺。” “殿下,他们怎么就走了……” “你闭嘴,睡觉。”溧阳厉声呵斥,“不想睡就回去。” 裴熙眨了眨眼,不敢再闹了,左右瞧了一眼,打开柜子找被子。 打地铺,睡觉。 屋内宝鼎内熏着安神香,香气袅袅,闻起来舒服,裴熙深吸两口气就钻进被子里。 熏香入鼻,很快就睡着了。 初闻安神香的人睡起来很快,溧阳常年闻香,安神香对她已无用处。听着床下传来的呼吸声,她再度翻过身子,朝下看去。 裴熙睡得很快,整个脑袋都藏进了被子里,她喜欢藏着自己睡,心里就有安全感。 溧阳未及思考就掀开被子走下去,赤足站在地板上,凉意从脚心透入,她觉得寒意透骨,但没有回头。 她在裴熙身前蹲了下来,轻轻掀开被子,长发散乱在被窝里,一掀开就炸开了。她笑了,将被子往下掖了掖,轻轻理顺长发,然后坐了下来,透着榻前的烛火细细打量。 裴熙才十五岁,才刚刚及笄,人生才敢开始,她的功夫好,将来会做最勇猛的将军,保卫大周。 溧阳的心徐徐软了下来,软得一塌糊涂,她没有亲近的人,唯有裴熙才敢与她交付心事。裴熙对她毫不设防,甚至依赖她,将她当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养女如此,她已然很满意,试问寻常人家,可会有这般贴心的孩儿。 一夜醒来,打地铺的人神清气爽,起床后自己收拾床铺,扫了一眼床榻,呦呵,人不见了。 自己睡得这么死? 裴熙慌忙爬了起来,再裹着自己带来的被子,刚想出门询问,婢女抱着她的衣裳走笑吟吟地走进来。 “郡主醒了,殿下说等您醒了伺候您梳洗,吃过早饭就去当值,不必理会昨日的事情。” 婢女们鱼贯而入,更衣的更衣,净面的净面,片刻间,裴熙光鲜亮丽地坐在食案后慢条斯理地用早膳。 她问着伺候殿下的婢女:“殿下何时走的?” “天色刚亮就走了,那时您睡得正香呢。” “去哪里了?” “哎呦,您问的真是为难奴婢了,殿下去哪里,奴婢怎么敢问呢。” 裴熙想想也是,主子做什么,奴婢哪里有询问的资格。她快速吃了早膳,抓起披风就走了。 一路上,无风无浪,回到巡防营,同僚们正在早膳。营内供应早膳,寻常人都会到这里吃,裴熙不同,长公主府邸都准备好了早膳,早上吃一口再过来。家里的饭比外面的饭更精致。 裴熙走过去,众人见她都笑了,“我们的女将军回来了,郡主,昨日你三拳打死死囚犯的事情,我们可都听说了,您可真威武。” “死囚犯?”裴熙疑惑,那人是死囚犯? “对啊,刑部跑了死囚犯,刚好给您遇上了,您说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不给我们呢。” 裴熙不信这样是说辞,但自己已经干净了,也没有必要继续胡思乱想,她冲着同僚们笑了笑,“昨日可吓死我了,那人好生可恶,仗着自己力气大就欺负人家姑娘,你说可气不可气。这样的人就该碎尸万段。” “郡主说得极是,若有下回,您还管不管了?” 裴熙冷笑,“下回可不管了,下回逮住送官衙,我可不做好事了。” 众人哄堂大笑,裴熙附和着笑了,吃一堑长一智,倘若还莽撞行事,就是自己找死了。 一日间照旧无事,众人要喝着让裴熙做东,如今康乐郡主名声大噪,该要做东请大家吃一顿乐呵乐呵。 裴熙没心思喝酒,推拒半晌才逃开,打马回去的路上,瞧见巡防营的弟兄们巡视,她奇怪,上前询问。 对方说道:“刑部跑了几个人,要我们帮忙去看一看。” 昨日刑部大火,跑了些犯人,刑部人手不够,问巡防营要人帮忙。裴熙得知刑部大火,心中又是一惊,半晌不言语。 待人走后,她下马牵着缰绳慢悠悠在大街上走着,心中跌宕起伏,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殿下竟花费这么一番心思捞她出来。 街上百姓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各处兵士,穿着不同的服饰,小股的兵士并不惹眼,每过一处街坊就能看到一股士兵。 接连走了十几处就瞧见了十几股士兵,裴熙再是蠢笨也知晓事情不对了,她立即上马回家。 家里一切如旧,皇甫仪悠闲在自己屋内喝茶,她立即说道:“外面好像出事了,许多兵。” “重要犯人跑了,肯定是要追查的,郡主慌什么呢。”皇甫仪眼皮都不掀,反而拉着裴熙坐下来饮茶,将茶盏放在女孩白皙的掌心,“殿下出门寻友去了,您这些时日安心些,不要闹事啊。” “你哄孩子呢?外面都乱了,她还访友,她是不是被陛下召入宫去了?”裴熙不信皇甫仪的鬼话,茶也还给人家,起身就要走,“我要进宫。” 皇甫仪忙接住茶,拉着女孩的胳膊,“您别闹,这些事情与殿下无关,您这个时候进宫是害了殿下,她访友将自己摘出来,您上赶着给人家送把柄呢。” 裴熙顿了下来,“她真的去访友了?” 皇甫仪点点头。 裴熙又说:“你发誓,倘若撒谎,这辈子孤寡终老。” 皇甫仪一噎,“你这孩子怎么那么毒呢。” “你发誓。”裴熙不在意,自己十五岁了,又不是五岁,殿下爱民,殚精竭虑多年,怎么会置于京城乱事而不管呢。 皇甫仪被逼无奈,对天发誓,“倘若我对康乐郡主撒谎,这辈子孤寡终老。” 裴熙还是不信,看她一眼,好歹坐下来喝茶,皇甫仪送了口气,好歹将小祖宗安抚下来。 “先生,就算您对我没有撒谎,您也是要孤寡终老的,您都四五十了还是一人,将来肯定也没什么变化。”裴熙悲天悯人般叹了一声,对面的皇甫仪气得横眉冷对。 两人不欢而散。 同时,宫内,剑拔弩张。 溧阳挟天子,宫门大开,与寻常无异。 溧阳懒洋洋地坐在帝王宝座上,下间的女帝怒视着她,她只笑了一声:“其实,是你逼我的,你不动裴熙,我大可忍一忍。” “一切都是你的借口,你对得起母亲吗?”女帝怒不可遏,刀剑在颈,她无法反抗。 念及先帝明昭,溧阳面上并无情绪波动,她摇摇首,说道:“先帝养育我,我为大周奉献良多,也算相抵。陛下,您若仁慈些,孤也可做个逆来顺受的臣下,可惜,您想着巩固皇权,除我而后快。” 大殿被溧阳控制,宫廷各处都在她的掌控中,一日一夜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溧阳神态慵懒,眼中并无野心,就连看着女帝的视线中也没有得意,好似,她真的是被逼迫,无一丝快感。 女帝到底年轻些,被她的视线激怒,恨不得上前撕开她的伪装好叫天下人看见她的野心。谋逆之臣,人人皆可诛杀。 溧阳站起身,走下宝座,朝着女帝走去,“你为何杀裴熙?” “她不过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你看着她长大的,她什么性子,心无城府。” 女帝冷笑,“她入巡防营结党营私,你说她心无城府?朕双眼还未曾瞎。” “旁人喜欢她,也是一种罪吗?”溧阳问。 “多少武将想与你结亲,你以为朕不明白你的谋算?”女帝言道。 溧阳蹙眉,“陛下想多了,臣不会让她嫁给那些武将的,他们不配。” “看来,你有更好的选择了,你利用她巩固自己的权势,还说你没有野心。”女帝一连嘲讽,后退几步,与溧阳保持距离,“你今日谋逆,论罪当诛,天下臣民岂会信服于你。” “陛下,您还是想多了。一则,臣不会让裴熙嫁人,二则,我也是大周的女儿,你可以做帝王,我亦可。只要百姓安居乐业,他们岂会在意皇帝是谁。” 109. 猪蹄 猪蹄,挺香的。 大周一朝易主,满朝轰动,天子染病,让位于长姐溧阳长公主明浔,京城内外无人敢说二话,各处兵士来回巡视。茶楼酒肆亦无不长眼的人大放厥词。 裴熙浑浑噩噩地在街上走着,从康乐郡主一跃而上成为康乐公主,身份变了,可她还是很不适应。回到家里,就她一人,殿下如今成了天子,常住宫内,长公主府变成了康乐公主府。 如今,她成了孤家寡人。 回到家里,门人勤快地接过她的小红马,笑吟吟地唤了一句公主殿下。 裴熙生无可恋地看着对方,她不想做公主殿下。 府内空空荡荡,除了她外,都是以前的老人,熟悉的面孔还是让她无法高兴。 她刚进府,外间禀报驸马来了。 溧阳初登基,立即加封自己唯一的女儿,却忘了自己的夫婿裴铭。如今,裴铭依旧是驸马,身份很是尴尬。 裴铭在小厮的指引下走到待客的花厅,裴熙在等他,父女二人极为生疏,见面后,裴熙并没有高兴,开门见山说一句:“陛下不封你,我也没有办法。” 她的直接堵住裴铭开口的话,听着有些不近人情,细细想来,是秉着与裴铭划清界限的本意说话。 裴铭坐了下来,先笑了笑,“我来看看你罢了,你近来可好。” “挺好的。”裴熙不愿多说,她对裴铭有几分厌恶,每回看见他,心潮涌动,恨不得离他百丈远。 父女血脉与她而言,终究抵不过养母十多年的养育恩情。 她有些抵触,裴铭语气柔软,“你已十五岁了,开府是最正常的事情,你若觉得孤寂,不如找些好友来玩耍。” “驸马如今自顾不暇,何必来管我呢。”裴熙厌烦,自己其心不正,还有脸说教她? 恶心至极。 她站起身,吩咐人送客。 裴铭轻笑:“你恼什么呢?瞧着人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他有心缓和,裴熙却愈发抵触,抬首看着他,眼中的厌恶袒露,“我看见你就觉得恶心。我想到我的生父是一阴险狡诈,为达目的给自己妻子下毒的人,我便恶心得日夜不宁。” 她的话太过刻薄,裴铭神色却不改,反而露出慈父般的笑容,“哪里听来的混账话,我与陛下感情很好,当年是我自负想要游历山水,年轻时做的事情,现在悔之晚矣。但你相信,我深爱陛下,亦想忏悔。” 裴熙凝眸,嘴角一颤,“你觉得我小,好糊弄吗?驸马,我若是陛下,早就将你杀了,不会留到今日。” “你对我有许多误会,既然你不想认我,我也不会勉强,自己照顾好自己。”裴铭叹气,面色惋惜,怜爱地看她一眼,依依不舍般离开。 裴熙自然不会去送,自己干瞪了两眼,回屋睡觉去了。 心绪已乱,接连几日都没有睡好觉,日常去巡防营当差,两点一线,也不出去玩了。日子过于枯燥,但她没有邀请朋友来往,亦没有到朋友家去玩,孤孤单单一人。 直到硕阳长公主回京,先来公主府揪住她要打一顿。她没让,将人压在地上。明言翻不过身,拼命掐住她的脖子叫喊,“奸臣逆党,奸臣逆党。” 裴熙狠狠打了她一拳,然后捂住她的嘴巴,冷笑几声:“找我做甚,我又没做什么,倒是你,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是要掉脑袋的,你想死自己回家找根绳子上吊就算了,别连累跟着你的人。你站谁,我不管,你别祸害旁人就成。” 平日里打打闹闹,裴熙都会让着七姨娘,自己是晚辈,本该让一让。 这回裴熙死死将人压制,冷冷地看着七姨娘,眼中冷得厉害。 明言被捂住嘴巴,呜呜叫了两声,死死地盯着裴熙,恨不得在她身上剜出一个洞。 裴熙还是放开了她,自己瘫坐在地上,精疲力尽。明言也不打了,挨着她坐下,问:“还活着吗?” “我怎么知道。”裴熙不满。 明言疑惑:“你是大姐姐的女儿,她做什么,你不知道吗?” “她做事,会告诉我?我已有好几日未曾见到她了。你觉得她会让我参与吗?”裴熙恼恨,这么大的事情,她一无所知,被死死的蒙在鼓里。 从头至尾,她都不信她。 明言吃瘪,很是失望,“原来你和我一样,走吧,我带你出去玩。” “哪里玩?”裴熙不想动弹。 明言笑了,“去看看花魁,你要去吗?” “你去吧,我不去。”裴熙不上当了,上回被骗得可惨了,再来一回,可真得挨板子了。 “你怕什么,她在忙着安抚各方,没工夫管你呢。”明言不死心劝说,“你这么孤单,出去玩玩也成,何必对不起自己呢。再者,出去看看罢了,带着眼睛就成。” 裴熙望着天,不予理会。明言蛮狠地揪起她的衣领对外走,裴熙攥住她的手,忽而说一句:“你不怕陛下趁机罚你?” “不怕,她要罚就罚,我不稀罕公主爵位。”明言浑然不在意。 裴熙害怕,“我、我不去、你自己去。” “裴熙,你胆子怎么那么小?” “你胆子大,你去。” “你怎么那么怂呢,她是你娘,又不是你媳妇。不对,她还不算你娘。” “我怕挨板子,上回去,她转头就知道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裴熙悄悄后退一步,明言愁眉苦脸,裴熙再退一步,转过身,拔腿就跑。 明言愣了下,嘴里嘀咕一句:“还是那么怂,有人管着多不好,还是我一人舒服。” 裴熙虎口逃生,也没闲着,立即朝宫里跑去,免得被追上。 一路跑入宫,累得双腿发软,走到大殿前,气喘吁吁地坐在台阶上,宫娥内侍们不敢疏忽,立即去禀报。 大殿前朝臣多,人来人往,她就这么毫无形象坐着,显然是丝毫不顾及自己公主的身份。 坐了片刻,女帝跨过门槛,当着众人的面揪起她的耳朵,“闹什么呢?” 一面说话,一面揪着耳朵将人领进大殿。 裴熙叫苦连天,“我不要面子的吗?” “面子?你有吗?”明浔松开手,微微一笑,上下打量一番,“又惹祸了?” “有人引诱我犯错。”裴熙揉着自己饱受折磨的耳朵,“七姨娘回来了,说什么去看花魁,您也不管管。” “朕管她做甚。” “她是你的妹妹,该管管的。” “长公主那么多,朕都管,岂不累死。光你一个,朕都管不住了。”明浔抬手,裴熙吓得缩脖子,明浔却揉了揉自己酸疼的脖子,嘲讽裴熙:“胆子就这么小?” “是挺小的,不如我随七姨娘去玩玩?”裴熙哼哼一声,大咧咧地找圈椅坐下,环顾一圈后,蓦地想起她是陛下了,不再是溧阳长公主。 一瞬间,她异常失落。 明浔不知小孩子的情绪,走到她身侧坐下,“给你安排了寝殿,不想出宫就在宫里歇息。” “驸马寻我了。”裴熙没应,反而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 明浔微怔,“我知晓。” 裴铭的一切举动都在监视中,他见了谁,明浔了如执掌。如今他不过是上下跳动想要搏一搏皇夫的位置,他要的,她偏不给,就这么慢慢耗着,看他能不能坐得住。 裴熙耷拉着脑袋,脑海里乱的厉害,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该如何说,思索一番后,又陷入沉默中。 她不说,明浔温柔的开口:“不用去管她,你若在巡防营待得不高兴就来禁卫军,愿意待哪里就待哪里。” “我哪里都不想去。”裴熙摸摸自己的心口,有些难受,她就想待在陛下身边,日日看着。 明浔瞧着她,歪了歪头,“康乐公主思春了?” 裴熙被笑话了,生气道:“思你了。” “思朕?朕又不是小郎君,思朕做什么。”明浔玩笑般看着小姑娘,伸手捏捏她的鼻子,“说,思谁了?朕给你将人捉过来?” 裴熙摇摇脑袋,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小脸崩得紧紧的,却说不出一句话。 明浔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脸上,粉妍的面容上五官灵动,活泼朝气,十五岁是女儿家最好的时光,不谙世事,不知忧愁。 “你不说,朕怎么帮你呢。”明浔继续劝说,“如今你是大周唯一的公主了,旁人都会争着做你的驸马,你不必羞涩。” 小小姑娘翻了翻白眼,“我不要驸马。” “要女驸马?”明浔失笑。 裴熙恼恨,“您笑话我。” “笑话你,就是笑话你。”明浔扬唇,扬首笑着看向殿内横梁,眼中水泽涌动。 裴熙一直耷拉着脑袋,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手腕,闷闷不乐。 明浔自己笑过一阵后,复又低头,眸色认真,“不急,你还小,才十五岁呢,旁人的话不必在意,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玩。” “陛下,倘若他、裴铭不是驸马了,我就不是公主,对吗?”裴熙试探道。 “提他做什么。”明浔皱眉,“我朕不想听到他的名字,你住宫里罢。免得他再来找你惹你不高兴。” “那我能常常来找你吗?”裴熙得寸进尺般问了一句,眼神迫切希望。 明浔点点头,“可。” “我住宫里。”裴熙欢快极了,也不再闷闷不乐,伸手去抓点心吃,小小地咬了一口,眉眼轻扬,几日来的不快一扫而空。 明浔失神,原来她的高兴就这么简单,常常见一面就很高兴吗? 她忽而开口说道:“裴熙,你可知什么是喜欢?” “朝朝暮暮都是你。”裴熙点点头,“在意、在乎,满眼都是你,眼中无旁人。” 明浔微叹,“你可知一句话,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裴熙不赞同,“若是喜欢,岂能忍受朝暮不见,朝暮不见的爱情岂会长久。驸马说你们感情很好,十多年不见,你不也忘了他。” “朕何时与他感情好?”明浔十分厌恶。 裴熙眯着眼睛,“他找我的时候说的。” “我不喜欢他,从未喜欢过。”明浔语气凝重,“休要听他胡言乱语,朕让宫娥领你去寝殿看看,若是哪里不合你心意,令人去改。” 裴熙认认真真地点点头,心里雀跃,原来是从未喜欢过。 裴铭又在胡言乱语。 裴熙欢天喜地地走出大殿,步履轻快,整个人神采飞扬。殿内的明浔神色凝重,脾胃翻涌,站起身在殿内走动。 来回走了几圈后,怒气压制下去,她站在殿内冷静下来。 出门的裴熙到了自己的寝殿,八宝阁上摆放许多小玩意,她爱不释手地把玩,摸摸摆设,摸摸头面,心中的郁气一扫而空。 大周女帝的后宫一直都没有男人,偌大的后宫住的最多的便是公主,先帝在位曾有八位公主,皆是养女。如今的明浔只有一位公主,康乐公主殿下。裴熙住进来后,朝堂上关于驸马裴铭一直未曾加封的事情置于浪潮之上。 雪花般的奏疏飘入大殿,几摞的奏疏都是建议立驸马裴铭为皇夫。 明浔未曾表态,反而将奏疏都给了裴熙,一本本看去,裴熙扬眉、皱眉、眉头拧成一根绳子。 明浔并不催促,等她细细看完。 “陛下,您让我看这些做什么?” “你什么都没看出来吗?”明浔问。 裴熙目瞪口呆,“我看出什么了?” 明浔扶额,“你真笨。” 裴熙不觉笑了,“结党营私?” 明浔眼前一亮,“继续说。” “几十本奏疏,几十个朝臣,说明他们都在帮助驸马。为何帮助,自然是为利益在一起。从这些可以看出,他们与驸马关系不简单。”裴熙无奈,“您想动驸马吗?可他好像没有错误。最大的错误就是离家出走十多年。您之前都不在意,这个时候降罪,会惹人非议的。” “还有呢?”明浔满意道。 裴熙沉吟,“您想借此知晓驸马的关系圈子吗?” 明浔轻笑,示意宫娥将奏疏都拿下去,腾出桌面,又让人摆了点心果饮,大有与裴熙闲话家常的姿态。 裴熙糊涂极了,话说到一半就不说了吗? 点心摆满了桌子,明浔拿了一块马蹄糕递给裴熙,裴熙糊涂地接了,又糊涂地咬了一口,巴巴地等着她的后话。 一块点心吃完,明浔却说起其他事情,“及笄定亲是大周不成形的规矩,你想过吗?刚刚这些朝臣的家族提亲娶你,你应还是不应。” “自然不应,他们与驸马是一党……”裴熙恍然大悟,似是明白陛下的意思,傻傻地笑了,“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驸马结党营私,这些人与她穿一条裤子,倘若这些人提亲,必然是驸马属意的,到时,她可直接拒绝。也可提前提防他们的动作。细枝末节,可知大致内情。 “你自己注意就成。”明浔不再多言。 裴熙应声,笑靥如花,瞧着极为乖巧。 明浔打发她走了,自己回大殿见朝臣。裴熙脚步轻快,走在垂龙道上,晃晃悠悠,朝臣见她行礼,不敢小觑。 身份变了,变得举足轻重。她虽说不喜欢旁人对她阿谀奉献,但喜欢可以自由出入陛下的大殿、寝殿。这是她的特权。 欢快的走了一段路,乍见六姨娘匆匆进宫。她蓦地停了下来,想起六姨娘的古怪性子,索性直接走了过去。 然而对方不待见她,直接迈过她,她愣了下,抬手将人劈晕。 送回六公主府,她自己也跟了过去,七姨娘性子坦率,心中不平,面上不会显示。但六姨娘不同,嘴巴不饶人,都是些歪理。 六姨娘嫁人,添了一双女儿,这回自己一人独自进京。 等人醒后,她亲自沏茶招待,对方横眉冷对,一声不吭。 “姨娘进宫想要寻死的话,我不拦着,你骂了陛下,夫家获罪,女儿遭殃,你满意吗?”裴熙独自坐在桌边,炉上清水沸腾,她朝内丢了块茶饼,扭头看向床上的人。 茶香四溢,屋内散着茶味,暨阳长公主明宁朝她呸了一声,“叛臣贼子。” “不说了,您好自为之,想死回去死,我不勉强你。”裴熙懒得再劝说,话说一句就知她的心思,何必浪费口舌,“你无权无势,拿什么与我阿娘比较呢。废物一人,敢与陛下争高低,寿星公做寿,自己嫌寿命长。” 回宫。 裴熙生了一肚子闷气,调兵将公主府围住,不准任何人进出。六姨娘可以不要命,但陛下要名声。 如今尚存是只有先帝的六公主七公主,姐妹间的情分不重要,但姐妹的指责会让陛下受辱。 打马回宫,宫门口停了一队车马,一行几十人,她上前,领头是一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 裴熙未及下马,中年人小步跑来,双手揖礼下拜,“臣庄平瑾见过康乐公主。” “六姨夫?”裴熙疑惑,“您找六姨娘?” 庄平瑾面露为难,左看看右看看,上前一步,“殿下不知去了何处,她说回宫去见陛下,臣在这里等候。” “她回公主府去了。姨夫,我有一言,您需听清楚。带她回庄家,这辈子不要踏足京城。念及姐妹情分,她哪怕不入京,也会得陛下高看。倘若姨娘说了不该说的,陛下生气,夺爵是小事,庄家满门才是大事,您觉得呢?”裴熙好生提醒,“陛下不是泥土捏的菩萨,会生气的。” 庄平瑾面色发白,双手颤得厉害,饶是内心恐惧,依旧不忘感谢裴熙。 “您说的,臣都记住了,臣铭记于心。您放心,臣回去后,自会好好规劝殿下。” “姨娘脑子不清楚,姨夫清楚也成,孤就不送您了。” 庄平瑾得到答案,迫不及待地领着人离开,上马之际没踩稳脚蹬,险些摔下马。裴熙偷笑,捂住嘴跑开了。 一路游荡回去,大臣们聚集在大殿门口,她瞧了一眼,回自己寝殿沐浴更衣,吃饱饭后又提着食盒来大殿。 大殿朝臣都散了,她提着食盒直接进去。旁人不敢拦,陛下也有吩咐,不必拦,随她自由进出。 “陛下,驸马一事,闹得满城皆知,就算不立皇夫好歹给个名分。” “卿家也想参与?” “陛下,臣不敢,谣言满天飞,于您而言,终究不妥。” “急甚,朕登基不过一月,再等等。”明浔打马虎眼,注意力落在迈过门槛的人身上,裴熙提着食盒走来。她示意下面的人该走了。 她的示意无用,对方依旧高谈阔论,提及法制提及裴家提及百姓,唠唠叨叨没完没了。 明浔说道:“时辰不早,朕不留卿家用膳了。” 话说得很明白,对方不肯走,反而撩袍跪下。裴熙上前,直勾勾地看着他:“要跪出去跪,别碍着陛下用膳。” 遇见不长眼的下属,着实无奈。最后,内侍将人拖了下去。 “他是谁?” “御史台、没长脑子。” 裴熙咦了一句,“不如我去御史台当差?” “你见过哪朝公主跑去御史台?”明浔睨她,主动接过食盒,“你从哪里来的?” “我从寝殿来的,我沐浴,换了一身衣裳,您看看。”裴熙展开双臂,在她跟着转了一圈,崭新的裙摆逶迤成花,腰肢纤细,胸口丰盈。衣裳是新的,身上是香的,明浔忍不住多看一眼。 裴熙不提六姨娘的事,嗅了嗅自己的胳膊,又将胳膊送到陛下跟前,“香不香?” “猪蹄,挺香的。”明浔点点头。 裴熙:“……” 110. 打架 司寝。 得了一句嘲讽后,裴熙收回胳膊唠叨起宫里沐浴用的香料,香气沁人,与外间大不相同。 她说,明浔听,气氛温馨。 裴熙待了片刻,等陛下用完膳食,她提着食盒便走了,并不多待。 裴熙出了大殿,自己一人回宫。她惯爱一人行走,回殿的小路多,她自己一人爱摸索,摸着小路就走。 走至半路,月色凌空,她似听到了细微的声响,心里咯噔一下,便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透着月光,草地里两人不着寸.缕地抱在一起,白皙的肌肤很是刺眼,尤其是一人手腕间还绑着腰带。 风韵雅事颇多,可见到眼前的光景,她还是有些没忍得住,拔腿就跑了。 十五岁的女孩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一面跑一面就吐了出来,心里恶心得厉害。宫中是禁地,不准私相授受,莫说是今夜这般苟合之事,哪怕是男女暗地来往都是违背律法。 不知怎地就跑回了大殿,她爬上丹陛靠着柱子喘气,左右见状少不得上前问候,她摆手不肯说,慢慢吐了出来,脑海里涌现方才的画面,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动静太大,吸引了明浔。月光下女孩抱着双臂瑟瑟发抖,似乎受了委屈,又似了惊吓,无论是哪点都足以让明浔心疼。 “瞧见鬼了不成?”明浔温柔的蹲了下来,摸摸她的额头,触手湿润,竟跑出了一头汗水。 裴熙想起荒唐的画面,不觉用手捂住了脸颊,羞涩顿起,小心地避开她的触碰,讷讷说了一句:“我、我看见了些、些、就是、就是那样的画面。” 明浔被说得不解,“哪样的画面?” “那样的……”裴熙羞于启齿。 明浔打量她红扑扑的脸颊,眼中映着一泓泉水,莫名明白了些什么事。她起身吩咐内侍长,“宫闱禁私相授受已是大错,他们岂敢放肆,去查。” 内侍长忙应了一声,心中感叹事情棘手,谁看见了都好,偏偏让小公主撞见,岂不晦气。 裴熙捂住脸颊不想见人,明浔拉着她起来,“朕也回去了,我们一道。” “你回去了?”裴熙惊喜,目光所及,陛下神色淡漠,月下清凉,似又添了几分威仪。她点点头,“一起回去。” 明浔并未多言,领着人坐上龙辇。 宫廷幽静,规矩森严,就连皇帝都不敢轻易放肆,一路行走,寂静无声,黑压压的迫使人打起精神。 裴熙不觉朝一个方向看去,接连看了几眼,明浔意识到了,掰正她的脸直接前方,道一句:“非礼勿视。” 裴熙闷闷地:“视过了,来不及了。” 明浔头疼,“不算你的错。” 天为被地为床的事情岂可怪罪路人。 裴熙望着陛下清冷的侧颜,顿时心猿意马,她问:“都是那样吗?” “哪样?”明浔被问得心口一跳,什么叫都是那样。她想斥责一句,却见裴熙敛去羞涩,睁着一双葡萄大眼睛,显然是好奇上了。 十五岁的女孩好奇那些事也不算过分,但她不会解释。 裴熙欲追问,却见陛下耳尖泛红,她咦了一声,陛下扭头看着她:“自己去找司寝问,朕回答不了你。” “司寝是什么?”裴熙疑惑。 明浔认真解释:“伺候陛下通晓人.事的女官。” 裴熙恍然大悟,“她伺候过你吗?” “没,朕还未曾见过她。”明浔摇首。 裴熙又问:“你未曾见过怎么就知晓她会回答我。” “她专职于此,必会认真解答。”明浔被问得心乱如麻,恐她再问故作威仪道:“再问,朕也回答不了,你该闭嘴了。” 裴熙悻悻,看她一眼面容,又悄悄觑了一眼她的耳朵,红得滴血呢。 哦,陛下害羞了。 裴熙这么想着,理所当然就问:“陛下作何害羞。” 明浔瞪着她,“朕让你闭嘴了,你怎么又说话。” “问一问嘛。”裴熙嬉笑,抱着她的胳膊歪靠在她的肩膀上,丝毫不在意她的怒气。她二人相依为命多年,生命中只有彼此,平日里说话说惯了,裴熙将她当作知心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会说一声,不会藏着瞒着。 她有疑问,也会问。平日里,明浔都会解释,今日却无法解释了。 明浔不理她,夜色浓浓,她扭头看向宫墙,裴熙却不安分地蹭着她的肩膀,毛茸茸的乌发扫过脖颈,无端带来一阵心悸。她拨了拨颈间的头发,听着裴熙稚嫩的声音:“陛下,我好像长大了。” 看一场活.春.宫就长大了?明浔失笑。 裴熙话没停,继续说:“我好像懂了些男女之间的事情。” “好了,闭嘴吧,小小姑娘,朕头疼。”明浔再度打断裴熙要说的话,“朕让人给你熬些安神汤,回去后记得喝下再睡,不然,晚上会做梦的。” 裴熙又问:“什么梦?” 明浔闭眼,“噩梦。” “我以为你会说春梦呢。”裴熙嘀咕一句。 明浔不搭话了,她说一句,裴熙可以说十句,没完没了。 龙辇内突然寂静下来,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在黑夜下尤为明显。龙辇在寝殿门口停下,裴熙下车,回身朝明浔行礼,蹦蹦跳跳地进去了。明浔一直望着她,眸色深深,一直到小小的人影消失不见。 裴熙说她长大了,十五岁的孩子,确实是大人了。 明浔无奈笑了,问左右:“宫里司寝是谁?” “陛下召司寝吗?” “令她去寝殿。”明浔吩咐一声,裴熙正是好奇的时候,明日肯定去寻司寝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是要提点些司寝。 新帝登基,宫内女官都没有太大的变动。司寝今年二十岁,江南人,半夜而来,心中忐忑。 司寝入殿便拜倒,新帝正在卸妆,她不敢抬首,新帝淡淡说一句:“明日,公主若问你些问题,她还小,许多事情不必说得太清楚。” “臣谨记。”司寝匍匐在地,浑身发颤,陛下的话让她顿住,公主找她做什么? 宫里有专门的尚宫,若有疑惑,大可去寻,犯得着找司寝? 新帝坐在妆台前,长发披散,贴于肩际,气质高华,她转身看着司寝,“你多大了?” “回陛下,臣今年二十岁。” 新帝若有所思,半晌没有言语,司寝伏拜,双臂微颤,新帝凝着她半晌,终于说了一句:“不小了。” 司寝不解,新帝也没有多加解释,摇首示意她离去。 司寝初见陛下,被这么几句话问得心中忐忑,彷徨不安的退出寝殿。 殿内明浔看着铜镜内的自己,她不再年少了,二十岁已至花信,自己呢? 她默叹一声,抬手抚上额头上的肌肤。 她不解,裴熙为何喜欢她。 一夜天明,裴熙清晨就起了,天色刚亮,未及用早膳,司寝便来拜见。 宫娥们奇怪,裴熙高高兴兴地让人带她进来,奉茶上点心,体贴周到。 司寝哪里敢坐,头都不敢抬,讷讷地站在一侧。裴熙笑意纯澈,问东问西,目光如水,干干净净。她年岁小,懂礼数,也没有摆架子,三言两语就让人放下提防。 裴熙说了许多,说来说去就是没有问昨晚的事情。司寝心知肚明,三五句话后奉上一本册子。 裴熙眨了眨眼,看了一眼,傻笑道:“这是什么书?” “殿下有疑惑还可召臣。”司寝垂着脑袋,不敢直视公主。 裴熙还是傻笑,傻乎乎地接过册子,烫手般置于一侧,然后故作严肃般看着司寝。 她的笑逗笑了司寝,司寝脸红,“殿下不必害羞的。” “是不必害羞,但我会心跳加快。姐姐有喜欢的人吗?”裴熙道,“喜欢一个人是不是日日想看着她,念着她,不做旁的事情,日日看着就好呢。” 司寝被问得发懵,“臣、臣没有喜欢的人,不知如何回答殿下。” 裴熙失望,“原来你没有。”白问了,她尴尬地不行,连忙让人退下。 册子依旧摆在桌上,不太惹眼,裴熙看了一眼,没作多想就翻开第一页,登时皱眉,一男一女…… 她将册子丢进火盆里,什么玩意啊。 她有些生气,司寝拿的是什么书啊,不如自己去找。 去书肆。 裴熙想到什么就去做,用过早膳,换了一身男子所穿的澜袍,牵着小红马,悠哉悠哉出宫去了。 新帝登基,京城内并没有太多的波动,一切如旧。出宫后,她戴了帷帽,先去书肆买书,再去买些糕点带回宫。 今日行程都想好了,出了宫门径直去书肆。书店掌柜是一个中年男人,斯文儒雅,她先要了几本诗词,又在书柜上翻了翻,拿了几本话本子。 翻来覆去,掌柜终于看不下去了,见她一身打扮就明白了,哪个正经人穿成这样来买书。 掌柜从后面拿了几本书递给她,“价格高了些。” 裴熙傻眼了,她什么都没有说啊,掌柜怎么就知道了。她不知该不该接,内心驱使她忍着羞涩接下,可多年来的礼仪教养让她迟迟没有伸手。 左右摇摆的时候,掌柜不耐烦地催促:“要不要?我还要做生意呢。你吓得客人都不敢进来了。” 裴熙羞得满脸通红,慌忙接下,又掏钱付账,迅速逃离。 站在大街上,她望着行人,行人的目光让她无地自容,哪里还想着买糕点,匆匆上马回家去了。 是回家,不是回宫。 公主府就她一人,没有其他主子,她要做什么,无人管束。 扯下帷帽,换下澜袍,穿上樱草色莲花裙,直接躺在了躺椅上,几上放着水果。她将婢女都赶了出去,自己一人悄悄打开书。 先帝六公主悄然入京,被有心人举发,新帝亲自召见,连带着驸马也一并请入宫。陪同在侧的还有七公主明言。 姐妹三人多年才得相聚,明浔很高兴,亲自赐下美酒,又说着给六妹夫封爵,可入京常住。 庄平瑾受宠若惊,拉着妻子下跪谢恩。明宁再是不情愿也被自己的丈夫拉下一起跪拜新帝,明言在侧沉默不语。 杀人诛心,封爵看似是赏赐,实际是压制明宁。庄家得了爵位,地位更上一层楼,对明宁的仰仗也少了。 她深吸了口气,看着六姐夫抑制不住的喜气,这一刻,她觉得大姐姐太陌生。 她几乎不敢相信大姐姐会将朝堂算计用在自家姐妹身上。 她抬手饮了一杯酒,心中郁闷得厉害,不等散席就走了。 京城内没有去处,她心中有苦出不去,索性去找大侄女裴熙。 曾经的溧阳长公主改换匾额成了康乐公主府,她直接进去,由婢女带着后院去见康乐郡主。 明言心中不畅快,一脚踹开屋门,吓得屋内人从躺椅上爬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你又闹什么呢?”裴熙不满。 明言嗤笑:“做了公主,说话口气都不同了。” 裴熙将书藏在身后,瞪着对方,自己没有把柄在她手中,自己也不害怕了,直接怼道:“是又如何?” 明言本就不高兴,听到这么一句话,气得动手就要打人,裴熙自然不会避让。 两人你来我往,躺椅都被掀翻了。屋内打到屋外,裴熙占着上风,丝毫不再手软,将人直接按在地上。 “你发什么疯呢。” “你们母女都不是什么好人。” 裴熙冷笑,揪着她的脑袋按在地上,“你又是什么好人,享受公主荣华权势,却未曾承担过一丝公主的责任。我知晓你心中不平,我告诉你,不平也给忍着,你有本事似陛下一般改朝换代,你有能力吗?” “没有能力就闭嘴,在我这里说说就算了,若是出去说被御史台知晓了,到时死了,可别就怪我没有提醒你。七姨娘,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会有今日的地步?你不平,旁人平,旁人爱戴我阿娘,那是因为她有能力。” “这么多年来,她做了多少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可八姨娘怎么对她的?你有眼睛也请多看看,她是有错,可也是被逼的。” 明言脑袋埋进了土里,酒醒了大半,双手抵住地上,嘴里不服输,“君君臣臣,倘若君对不起臣,臣就要造反,这是什么道理。” 管事被婢女请来,瞧着两位主子打成一团,心急如焚,劝说裴熙先松开。裴熙如何会听她的话,扼住明言的脖子,眼露狠厉,“君君臣臣,君无理,臣就活该忍受吗?如今我是君,你是臣,我让你死,你就去死吗?” “你、你算哪门子君?”明言喷出一嘴泥,怎么也撼动不了裴熙。 “你又算哪门子君?”裴熙叫喊。 两人谁都不服气,裴熙死扣住不放,明言趴在地上拼命叫喊,管事急得原地跳脚,劝劝裴熙,又劝劝明言。 裴熙最后被婢女们拉开,明言狼狈地爬了起来,撸起袖口还要再打,裴熙也不让,眼看就要打起来,婢女们拉着裴熙就进屋,不合礼数地关上屋门。 裴熙气得坐在地上,口中喘气,看见一角书页,忙收好,“我要洗澡入宫,都出去,我不打她了。” 婢女们不放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在原地。裴熙催促两声,她们才开门出去。 明言寻不着人,干骂了两声才走了。 裴熙将书本藏好,由婢女伺候着梳洗,换了一身干净的新衣,装作无事人般入宫去了。 入了宫,庄瑾平领着妻子方出宫,眉梢眼角皆是笑意,裴熙下马行走,庄瑾平微醺,显得很高兴。裴熙奇怪,七姨娘气得打架,六姨夫春风得意。 她不好多问,不如去大殿问陛下。 明浔饮了两杯酒,由女官扶着回寝殿休息了,她扑了空,转道去寝殿寻陛下。 111. 贪恋 你喜欢朕? 宫廷禁地,唯有小公主裴熙无所顾忌。 裴熙寻不见人,转道去陛下寝殿,这些小事在外人看来是大事,于她而言不过是最寻常不过的小事。 殿内的明浔酒醉靠于窗下赏景,晕晕乎乎就瞧见一熟悉的人影蹦跳地跑来,她轻笑一声,伺候她的女官抬首卡看向窗外,却见公主着一袭樱草色裙裳巧步而来,姿态蹁跹,如一蝴蝶轻盈而来。 女官笑说:“殿下可真好看,您瞧,定有什么喜事。” “她呀,必然与人打架而来。”明浔笑意微显,如若无骨般依靠着云枕,两颊微红,身上盖着一件薄薄的毯子。 毯子只到腰间门,遮掩腰间门旖旎风光。裴熙自外间门而立,左右看一眼径直朝窗下而来,女官朝她行礼,识趣地退下。 裴熙大咧咧地搬着圆凳过来坐下,眉眼含笑,“您这是醉了吗?” “没有。”明浔摇首。 裴熙微微一怔,目光黏在她微醺的脸颊上,嘿嘿一笑,“酒醉的人从来不会承认自己酒醉了。” 明浔斜靠着,淡淡看她一眼,转首看向外间门,裴熙不知羞般凑过去,贴在她的侧脸上,“您看什么呢?” “你好像很高兴。”明浔转身,不经意间门唇角擦过女孩的侧脸,一时间门,心神一颤。而裴熙却傻气的摸摸自己的脸颊,呆说了一句:“是高兴,活动筋骨后就很高兴。” 她抬首,凝着陛下微醺的面容,眼中带着光,清湛如水。明浔笑了,“和明言打架了?” “您怎么知道的?”裴熙惊讶。 明浔醉得坐不住,大半个身子都依靠在云枕上,说道:“除了她没人敢和你打架。” “您说得也是。”裴熙自顾自说道,若有所思般开口,“您做什么令她不高兴了?” 明浔犯困了,眼睫轻颤,闻言后还是打起精神,思考道:“我做的事情,她都不高兴。” “那就不管她了,让她嫁人,总是找我麻烦。”裴熙皱眉,说了坏话,心中又不舒服,急忙替人家又说好话:“她就是小孩心性罢了,您别在意。” “你呀。”明浔笑了,主动起身,贴着女孩的侧脸,呼吸氤氲在她的耳畔,自己亲眼看着那只白玉般的耳朵悄然泛着红。明浔笑得肆意,有几分快感,又有几分做坏事的得意,她说:“你耳朵红了。” “你……”裴熙无措,抬手想摸摸耳朵,刚伸手就被陛下握住,她疑惑,耳畔的热气吹得自己几乎坐不住了。 一只手被拉住,她腾出另外一只手捂住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她想说:我的心在乱跳。 裴熙手足无措,明浔醉得不行,靠在她单薄有力的肩膀上,“裴熙。” “啊、在、在呢。”裴熙惊得险些跳起来,单手圈住她的腰肢,心跳出了嗓子眼。 明浔淡淡笑了,唇角擦过女孩的耳畔,她问:“裴熙,你有喜欢的人吗?” “啊……”裴熙被问得如被雷劈,莫说回答,就连呼气都成了艰难的事情,她开始觉得心口闷得厉害,想要透透气。她无措地点点头,却不想说出名字。 “你喜欢谁?”明浔痴笑,脑袋搁在裴熙的肩膀上,无力感涌上四肢,她得不到回答,便又问:“你是不是喜欢朕?” “我、我、我没有。”裴熙否认,慌得四肢发抖,说完又咬了舌头,“不、你、您怎么问这个问题?” 明浔醉了,眉梢含笑,歪着脑袋闭上眼睛。裴熙惊得双手抱住她的腰,舌头抵着牙关,半晌晃得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的心事都被发现了…… “我、我是喜欢你,我、我就想看着你,日日看着你,眼下就很好。我不嫁人,就这样、很好的。” 裴熙颤颤惊惊说了出来,眼眸低垂,她怕得厉害,怕被赶走。陛下是遵守礼法之人,知晓她的心思会觉得自己大逆不道,可她又想表明心意。 不敢说、不敢想,她试图避开,却又被揭露心意。 她害怕极了。 良久,殿内无声。裴熙慢慢地从害怕里走出来,轻唤一声:“陛下、陛下。” 无人应答。她歪首去看,陛下双眸微闭,睡着了。 裴熙:“……” 白害怕一场。 裴熙小心翼翼地将人放下,咬着牙齿,微微倾身,不厚道地捏了捏陛下的鼻子,“吓唬我、吓唬我。” “殿下,您做什么呢?”忽而一声起,裴熙吓得收回手。 女官走进来,震惊地看着裴熙,“您捏陛下做什么。” “没有、没有。她、她鼻子上有东西。”裴熙慌张地扯谎,无措般指指自己的鼻子,眼神飘忽得厉害。女官不信,“陛下睡了,您先回去吧。” 裴熙耷拉着眉眼,不想走,女官瞪着她,她抬首回瞪一眼,转身走了。 女官心疼陛下,忙上前去整理毯子,可自己刚上前,陛下睁开眼睛,吓得她后退一步,“您醒了。” 明浔眼中清波潋滟,听到女官的声音也未起身,再度合上眼眸。 女官不知陛下心意,心中忐忑地站在原地。 明浔躺了片刻,撑着坐了起来,眉眼不快,女官谨慎道:“可要将殿下召回?” “不必了。” 女官摸不透陛下的意思,一时间门,总在想着自己是不是办错事了,不该赶走殿下。 明浔自己坐了起来,扶额顿了半晌,脑袋有些晕,站起身后轻轻晃了晃,女官急忙去搀扶。明浔却拂开她的手,道:“朕想静一静。” 女官惶恐,自己当真做错事了。 明浔不理会她,唤了宫娥进来伺候梳洗。 稍作梳洗后,更衣去大殿。 离开的裴熙漫无目的地在宫内走来走去,不知走了多久,走回大殿,却见门口站了许多朝臣。她无差事,又不想出去玩耍,便成了最大的闲散人。 望着面带忧愁的朝臣,一瞬间门,她想入朝办事了,也算对得起自己公主的爵位。 想法刚生成,面前多了一个讨厌的人,裴铭笑吟吟地看着她。 她后退一步,俯身行礼,“驸马。” 裴铭负手看着她,“你在做什么?” “随便看看罢了,驸马去见陛下吗?”裴熙随口找了个理由。 两人几日未见,裴熙从宫外搬进了宫里,裴铭今日寻不到她的踪影,今日特地入宫来见。裴铭面上慈爱,说道:“瞧你也没事,得空去裴府坐坐,也见见你的弟弟妹妹吗?” 弟弟妹妹?裴熙傻眼了,“你有其他女人?” “公主不在意,你好像不高兴?”裴铭好笑,“你瞧你,你的嘴巴张那么大,忘了陛下教导的礼仪?” “不去,我是陛下的女儿,陛下只有我一个公主,孤、孤并无其他弟弟妹妹,驸马当死了这条心为好。”裴熙气恨,眼睛睁得大大的,替陛下觉得不值。这么多年来,陛下作为大周长公主守身如玉,他他他他竟然在外有了其他女人。 她气得不行,也懒得再理会,转身就想走。裴铭拦住她,“公主,我想与陛下和离了。” “皇帝也可以和离?”裴熙惊讶地停下脚步。 裴铭说道:“我可以让陛下废了我的驸马身份,我不是陛下的丈夫,你自然也不是陛下的女儿。你的地位来于我,而不是来自陛下。你该分清自己的身份,一味与我划清界限,只会让你自己陷于危险。” 裴熙被糊弄得不知所措,想起陛下往日的教训,她想了想,“我若不做公主也可。” “你是女子,不做公主必然要回裴家,你如此厌恶我,待回了裴家,你还是我裴铭的女儿。”裴铭淡笑。 “不,大周女子可自立门户。”裴熙不信他的说辞。 “你有父母家族,如何自立门户?” 裴熙还是害怕了,看着他得意的面容,心一横,说道:“我剪了头发做姑子去。” “小小年纪做姑子,你熬得住吗?青灯古佛生活凄楚,一滴油水都看不到,你以为做姑子是一件享福的事情?”裴铭继续劝说,面上依旧是一副慈爱的面容,“你是公主,习惯锦衣玉食,你还会做什么。” “哪怕我死了,我也不会认你。驸马死了这条心,别想利用我让陛下封你为皇夫。”裴熙心性不稳,到底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被裴铭看得心中发憷,不管不顾就说了这么一句话,说完后又恐裴铭拦着她,头也不回地跑了。 裴铭并没有继续去追,而是看了眼身后角落内的友人,微微笑说:“康乐郡主确实很任性,连我这个父亲都不认。” 裴熙一面跑,一面回头,见裴铭没有追过来才放慢了脚步,她不傻,裴铭缠着她就是为了皇夫的位置。 裴铭能利用的唯有她了。 跑回自己的寝殿后,她又觉得心里不安,自己真的不会去做姑子的。她决定不做傻子,将事情交给陛下去办。 晚上时分,她又提着一食盒的菜去大殿寻陛下。 明浔午时喝了酒,心中不舒服,裴熙贴心地准备清粥小菜,清粥解腻,小菜生味。 明浔很满意,喝了一碗清粥,裴熙托腮看着她,她好奇:“你吃过了?” “我不想吃粥,我想吃肉。我在想我要是去做了尼姑,吃不到肉该有多难过?”裴熙故意叹气,小眼神瞄向陛下,静静等着陛下的关怀。 明浔迟疑,“你何故去做姑子?” “裴铭说要与你和离,我就是裴家的女儿,我不想回去又不能自立门户,就只能剪了头发去做姑子。”裴熙继续唉声叹气。 “他说的话你也信?傻了不成。”明浔停箸,又问:“你二人何时见面的?” “今日,大殿外。他堵住我,威胁我不帮他,他就让我回裴家。” “你又说了什么?”明浔意识到不对。 裴熙将今日对话都说了一遍,“哪里不对吗?” “他明知你不肯,再来找你也无益。既然没有意,何必再费心思入宫堵你呢?”明浔细细给她分析,“既然你不会回头,必然再想其他办法。” “您的意思是他算计我?”裴熙恍然明白些什么,立即起身要出宫去找裴铭。 “你找他无用,他是父,你是女,你怎么做都是错。唯有装作什么都不知晓,回去好好休息,朕来解决。”明浔微叹一声,小小姑娘怎么和老狐狸斗。 裴铭上辈子自立为王,毁国自建,心计深,裴熙如何是他的对手。 两人对视一眼,裴熙懊恼极了,“我觉得他很烦,您说我要不是他的女儿该多好。” “确实很不错,但眼下你是朕的女儿,与他无关,回去休息,好好睡一觉,事情就过去了。”明浔稍作安慰,事情都已发生了,便要去做弥补,裴铭想做什么,她最清楚。 用谣言取胜。 那就在谣言散发前按住散布谣言的人。 裴熙忧心忡忡的离开,明浔召集线人,查询裴铭近日所见之人,今日哪些人入宫,重合之人便有很大的嫌疑。 亥时前查出了两人,都归于御史台。 半夜时分,两人奉诏入宫,陛下亲自召见,不知说了些什么,都打入天牢。随即,禁卫军前往府邸抄家,搜出写了一半的弹劾奏疏,弹劾康乐郡主贪慕虚荣,不认生父。 奏疏摆在御案上,明浔看了两遍,天色亮了。 她靠在宝座上,看着天色露白,再看着朝臣诚惶诚恐地入殿,他们害怕她。 怕什么,她最清楚。 她握着天下人的生死权,他们不得不去屈服害怕。 朝会如旧,她没有一丝不高兴,甚至不提昨夜的事,朝臣忐忑,无人询问昨夜的事情。 散朝后,明浔精疲力尽,做车辇回到寝殿。晨光下,女孩坐在台阶上,耷拉着脑袋,明显久候多时。 她走近,女孩抬首,眼中有光,她笑了笑,“等我?” 裴熙站了起来,眉眼如画,青涩中展露少女的美好,她很年轻,是一朵刚开的花朵,不谙世事。 “陛下。”裴熙轻唤一声。 “昨夜睡得可好?” “很好。” “进去吧。” 宫娥们止步,昨日之事后,她们心中有数,殿下来后,她们不敢再靠近了。 两人入殿,明浔自己脱了朝服,随手搁置在地上,裴熙弯腰捡了起来,安置在榻上。 明浔坐在妆台前,拆散发髻,乌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裴熙看得傻眼。明浔恍若不知她的眼光,拿起木梳梳发,口中说道:“事情都已解决了,不必放在心上。裴熙,我喜欢你的纯良,我希望你不要改变,你要什么,我帮你去争去夺。” 裴熙茫然,不知这番话的意思,痴痴望着陛下的背影。 她想不出陛下的意思,意思是喜欢她的蠢? 她照旧搬了凳子坐在陛下身侧,望向铜镜内的女子,明眸善睐,她笑了笑,“陛下真好看。” “裴熙,我老了,与你不般配。”明浔紧握着木梳,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做我的储君,不好吗?” 她太过直白,吓得裴熙脸色发白,忙从凳子上站起来,屈膝跪了下来,匍匐在她的脚畔。 明浔没有看她,心中一片冰凉,“朕、是在提醒你。你懂吗?” “我对陛下、并无贪恋。”裴熙不敢抬首,惶恐将她笼罩,她试图解释:“陛下,我没有其他想法,只是不想嫁人罢了。您、您别多想。” 她颤抖,不肯承认心中的念想,她在否认,试图留在明浔身边。 然而明浔早就知晓她的心思,哀叹一声,“朕在提醒你,也在给你机会。你做了储君,朕让你入朝,给你铺路。倘若你不愿做,想做寻常、寻常夫妻那样的,朕也会成全你。但你需知,朕已非年少。你还小,去看看同龄人,她们才是你的归属。出去看看,外间门很美。你对朕是依赖,是对母亲的儒慕,而非男女之间门的感情。” 裴熙直起身子,跪坐在自己的脚上,思考如何妥善的回答,她抬首,明浔倾身,两人四目相接。 明浔抬起她的下颚,迫使她挺直脊背跪了起来。明浔见她呆傻,心中浪.潮.起.伏,不由分说便吻了上去,贴上女孩柔美的唇角。 裴熙瞪大了眼睛,浑身僵住了,她们在做什么? 她刚刚说没有贪恋的,陛下是在试探她吗? 裴熙猛地推开陛下,自己朝后退去,再度朝明浔叩首:“我、我、我没有贪恋,陛下不用试探我。” 明浔想笑,单手撑着妆台,站起身朝她走去,然后,蹲下来,望着她的眼睛:“当真没有贪恋?” “没有、没有。”裴熙嘴硬。 明浔点点头,修长的脖颈如玉泛着光泽,裴熙下意识多看一眼,稍纵即逝,可明浔捕捉她的眼神变化,“你有、你有贪恋。” “我、我没有。”裴熙辩解,忍不住舔了舔自己的唇角,她的贪恋露出来了。 “你有。”明浔重复一句,她再度抬起她的下颚,指腹在她染着水泽的唇角上拉回摩挲,慢慢揉出几分红艳,“你慌了,害怕了。” 裴熙还欲辩解,明浔的指腹按住她的双唇,然后,自己贴金,再度吻上她的唇角。 又来一回。裴熙无法再度违背自己的心意,哪怕是个陷阱,她也甘之如饴。 跳坑进入圈套里。 她闭上眼睛享受着美好,双唇相贴,气息融合,她闻到了一股香味,飘然如仙。她成了仙人,享受着脚踏云层的欢乐。 贪恋加剧,她意识到自己的心中想法,贪恋在吞噬她的理智。 仅仅看一看,都是欺骗人的。她将明浔抱住,紧紧相拥。 明浔却突然推开她,眼露冷意,一瞬间门,她如梦初醒。 112. 剖析 羞于启齿。 明浔半途推开,令动情的人瞬息从美梦中走了出来,她无措地看着明浔,空空的双手紧握成拳。明浔未言语,她便知晓自己的错有多离谱。 贪恋、她有了贪恋。 明浔平静地望着她,唇角明艳,依旧染着她的味道。明浔眼中冷漠,她却觉得自己无地自容。 良久后,她再度匍匐在地,“我不想做储君。” 明浔依旧未曾说话,她等候良机,双腿发麻,熬不住的时候,明浔站起身,坐回妆台前。 裴熙徐徐抬首,望向她的侧影,“陛下。” “裴熙,你去女学看看,那里有许多与你志同道合年龄相仿的女孩。”明浔艰难地说出一句话,“朕希望能看清自己的心,朕可以让你依赖,可以做你的后盾,你想要的亦可给你,但这样会毁了你。” 裴熙跪坐下来,“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不想去。” “去看看,或许有不一样的结果。”明浔坚持。 裴熙无奈,问:“我去了,您是不是就不再逼我了?” 明浔没有应声,而是抬手抚上自己长发,她似乎看到了一缕白发,细细去看,又不是,那是反光。 裴熙默默走了。 殿内骤然空寂,明浔觉得疲惫不堪,望向殿门的方向,她希望她不要回头,可又希望她回头。 矛盾极了。 裴熙出了寝殿,漫无目的地在宫道上走着,走走停停,出了宫廷,走回家。 她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空荡荡的房子不能称为家。她是孤寡之人,被母亲抛弃,父亲嫌弃,大概只有陛下在意她的生死。 站了须臾,她要了一匹马,骑马去女学。 女学祭酒出来相迎,她张了张嘴巴,发不出声音。祭酒见状,笑着询问:“殿下有难事?” “陛下命我来此。”裴熙说道。 来此做什么?她不想说,来读书就好了。 “殿下想读书?”祭酒疑惑,康乐公主的功夫了得,京城少有敌学东西的。 裴熙顺势点点头。祭酒立即让人安排屋舍,又拿了衣裳,自己亲自领她游览女学。 既来之则安之。裴熙听之任之,跟着祭酒后面见识女学的风光。 她的屋子就在祭酒的院子里,祭酒担心旁人冲撞她,索性就安排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裴熙没有反对,浑浑噩噩地走了一圈,最后回到自己的屋子,她就成了女学的一名学生。 旁人来学习,她来交朋友,着实让人惊讶。 祭酒配了两名婢女,一名跑腿的婆子,统共三人伺候公主。 裴熙暂且休息一夜,翌日去上课,祭酒替她掩藏名姓,便也没人知晓她是当今陛下的唯一公主。 上学的日子有些枯燥,裴熙被安排在第一排,各课先生特备关照,上课想做什么都在先生的眼皮子底下。幸好她没什么坏心思,认真听课。 下了课,一群女孩子围了过来,问名字,问家庭,又问怎么突然空降女学。 裴熙脾气不大好,回了两句后就冷了脸,旁人也不敢搭话了。 进入女学就不能随便出去,到时间放学或者家里人来接,自己是不能出去的。同样,外面的人也进不来,门防看护对进出的人审查很严格。 入学两三日,裴熙不近人情就成了女学生们不喜的对象,她爱一人活动,不交朋友,吃饭上课都是一个人。吃饭的时候自己一人一张桌,同龄的女学生都不敢靠近。 这日祭酒端了饭过来,坐在她的对面,小声劝说:“您莫辜负了陛下的好意。” 裴熙没说话,默默扒着饭吃。祭酒叹气,“您与陛下闹脾气?” “祭酒,我来这里是读书的。”裴熙拒绝祭酒的好意,心中沉闷地厉害,看着面前的饭菜也没了胃口,直接搁下了筷子,起身走了。 祭酒喊了两句,裴熙头也不回。 其他人看得目瞪口呆,交头接耳地在一起说话,“她怎么敢给祭酒难堪?” “她是什么背景?” “你们发现没,我们的寝居里没有她的床,她也不来我们寝居,她住哪里?” 女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发现惊天大秘密一般你一言我一语说了起来,裴熙不管不顾地要出女学。 然而女学进来容易,出去难。她又穿着女学统一的服饰,门口的人更不让她出去。 来回折腾一番,她上课迟到了,先生不敢罚她,示意她进去坐好。来得匆忙,书本丢在了房里,她对着桌面叹气。 先生无奈,只好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裴熙正好趁着时间发呆,先生说的什么,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半月一回的考试将至,学生们变得格外刻苦,她半夜翻墙要回宫,前脚翻出去,后面就有人追了过来,吓得她翻墙回去。 到了考试这一日,陛下亲临,亲自考查,走过考场,其他人都在奋笔疾书,唯有裴熙对着书桌发呆。 一旁祭酒无奈说道:“殿下心思不佳,也不爱与人说话,臣劝过,殿下似乎思念陛下。” “将她带出来,别考了,到时垫底也是丢人。”明浔头疼,裴熙无声的抗拒是对她的不满。 裴熙半道被悄悄喊出去,搁下笔跟着祭酒离开考场。她不问去何处,仿若木头人,祭酒见状也不为难她,直接说道:“陛下亲临女学,瞧见您的模样,有些失望。” “陛下来了?”裴熙一震,唇角忍不住弯了起来,罕见地追问一句:“她在何处?” 祭酒说道:“陛下不高兴,您还笑呢。” “她不高兴,我高兴。”裴熙不在意祭酒的提点,眉梢眼角皆是欢喜,一侧的祭酒皱眉,果然和陛下闹脾气被罚了过来。 裴熙兴高采烈地,祭酒唉声叹气,两人情绪成了鲜明的对比。婢女推开门,裴熙小跑进去,祭酒被婢女拦在了门外:“陛下有话同殿下说。” 殿内的明浔翻着裴熙几日来的课业,螃蟹爬的字不堪入目,一页页一行行,都显示它们的主人在创造它们的时候极其不用心。 “朕本想接你回去的,看看你的课业,朕都不想要你了。” “您不接,我自己回去。”裴熙恭谨地跪下来,脊背挺直,扬首挺起胸膛,气势足足的。明浔气得将书砸在她的脑袋上,“你来做什么的?” 裴熙又耷拉着脑袋,心中愤恨不平,口中说道:“是你亲我的,到头来你却罚我,你这是什么道理。” “你的胆子大了。”明浔被说得险些说不出话来,“朕让你来干什么的,你倒好,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谁敢亲近你。” “陛下,这是女学,不是青楼,我来上课的,不是见识女人的。”裴熙反驳一句,面露不屑,跪也不好好跪,试图站起来。明浔就这么瞪着她,“你别出去了,就在这里待着。” “我不、我不想待了,我不想和她们玩,她们整日里说我有病。”裴熙无力地诉说,“要待您自己待着,您不要我,我自己离开京城,我不信,驸马出去闯荡十余年,我就不可以吗?” “等你十年后回来,朕老了。”明浔扶额,“朕以为你会想通了。” “您想通了吗?那么多年轻的女官,怎么不见您去宠幸呢?”裴熙蹭地站了起来,倔强地与陛下对视,“你自己都办不到的事情为何勉强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几日不见,嘴巴厉害了不少。”明浔被她说得险些撑不住颜面,低咳一声,说道:“近日倒是有人给朕送了几个美人。” 裴熙傻眼了,明目张胆送女人,不顾驸马的颜面吗? 心里怎么想的,说出口就不一样了,她问:“好看吗?” 话刚说完,明浔抓到一本书就朝她砸了过去,“小小年纪,想些什么呢。” “您先说的。”裴熙站得笔挺挺,被砸了也不退让,直言以对,也不服输,大有死扛到底的意思。她走到陛下面前,被关了些时日,心中苦闷得厉害。 眼前被阴影覆盖,吓得明浔心口一跳。她抬首,裴熙一脸愤恨地看着她,“您说,都是您在做,为何要我悔过呢。” “分明是您亲我的,为何让我来女学反省?” “还有,您为何要亲我?” 明浔被问得不知所措,低眸避开裴熙的视线,“你说你没有贪恋,朕不过是想让你知晓自己有没有贪恋罢了。你既然想回宫,朕也不拦着。” “我有贪恋,陛下没有吗?”裴熙不傻了,感觉出些不对劲的地方,她问:“您亲我的时候,你高兴吗?” 明浔羞于启齿。 裴熙大咧咧开口:“我很高兴。我有贪恋,我不想同这些女学生玩,她们所谋求的无非是嫁人官职,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们玩不到一处,就像您与普通后宅夫人,压根没有共同语言。” “嗯,你回宫罢。”明浔轻飘飘一句话作为回复,几日不见,脾气见长了。 裴熙哼了一声,靠近她,直视她的眼眸,“陛下,我喜欢您,仅此而已。是您勾起我的贪恋,该反省的是您。” “朕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朕与你之间,有一条鸿沟,岁月难以磨灭。无关朝臣、无关天下,是岁月,你明白吗?”明浔苦口婆心劝说,“朕希望你能分清什么是亲情什么是喜欢,别因一时欢喜而害了自己,你还小了,十五岁不知忧愁,不知人间美妙,你的喜欢仅仅是因为朕对你好,是母亲对之女的关怀,朕对你,从一开始就是利用,利用你的血解情蛊。” 113. 刺杀 害怕。 明浔一番话让裴熙哑口无言,饶是心里有数,在被明晃晃指摘出来后,依旧会觉得痛不欲生。 好在裴熙心性坚毅,片刻后恢复心绪,坦然说道:“我愿做陛下一辈子的解药。” 明浔深深看她一眼,“当真不改心意?” “不改,我愿做陛下的臣。”裴熙意志坚定。 “回宫。”明浔莫名心烦,怎么劝都不听话,她能怎么办呢。 新帝登基两月,封赏公主,封赏百官,却从未封赏自己的驸马裴铭。时日久了,风声渐起,就连裴熙都被人指指点点。 新帝不为所动,压着朝臣提议立裴铭为皇夫的奏疏,照常处理政事。 回宫后,裴熙听到些许谣言,裴家族人暗地里要见她,三言两语都是在说驸马的事情,名不正言不顺,她的父亲没有得到应有的封赏,她的地位也不会稳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裴熙听了几句并未在意,裴家族人一直在说,她知晓,裴家想要做外戚,陛下不封赏,裴家就很尴尬。 她认真听了,连连点头,糊弄对方:“待我回去与陛下说一声。” 她说一声,陛下也不会听。 事情过去两日后,远在千里外的州县有人谋逆,反上京城,然而刚起就被压住,消息传入京城,新帝封赏当地官员。 裴熙听后并未在意,只当寻常事情,唯有裴府内的裴铭气得险些要杀人,他出不了京城,无法与下属联系。他被新帝困住了,无论他做什么总是半途而废,他觉得新帝在盯着他。 君君臣臣,他无法去质问君上的决定。 他的计划失败了,而他自己身陷囹圄。 裴铭在府上生闷气,裴熙被新帝领着巡视六部。裴熙对朝政没什么兴趣,稍有偷懒就被陛下盯上,巡视一半后就偷偷离开。 她悄然离开,回到公主府。府上门人送来一封信,她拆开一看,是七姨娘约她去归来酒肆饮酒。 陛下登基,她的地位水涨船高,七姨娘再也拿捏不住她了。 她嘀咕一句:“七姨娘不是什么好人,不去,你让人去长公主府上传话,就说我没时间。” 谁愿意和她喝酒,动不动就撒酒疯威胁人。拒绝后,她照常回到府内更衣。 换过衣裳,她还得溜回去免得陛下生气。 打马离开,刚走一里地,巷子里突然跳下数位黑衣人,她诧异,天子脚下竟然明目张胆的行刺。 还没数清对方多少人,对方拔剑冲了过来,数柄剑划过虚空朝她刺来。 裴熙跳下马,未及落地,数柄剑插入马腹,鲜血迸溅,吓得她后退两步。她活到今日,何曾见过血腥的场面。她呆了呆,很快,剑风袭过,她立即拔剑横挡。 对方来势汹汹,招招夺命,她未曾带枪出门,剑不趁手,一再避让后,朝公主府跑去。 然而,这时后面冲出来数人,黑巾蒙面,阻拦她的去路。 退无可退,前方刺客逼迫,明显来时有准备。十五岁的小姑娘心中涌起害怕,早知如此,就不该偷偷溜出来玩。她深吸一口气,也不跑了,专心应敌。 刺客数量惊人,倒下一个,后面又冲来一人,无穷无尽。 剑刺出刺客心腹,血溅三尺,染红了衣袂,她快速抽了出来,转而刺向背后偷袭的刺客。 年轻人力气大,血战片刻,双手染血,仍就奋力厮杀。不知杀了多久,她的眼前一片猩红,地上尸骨堆积成山,她拼命地砍杀,如同没有灵魂的木头人,砍、杀、砍、杀。 巡防营经过之际,巷子里堆满了刺客尸体,他们冲过去,人群中的女孩周身浴血,站得笔直,他们冲了过去,却见女孩朝她刺来。 “康乐公主、康乐公主……” “您不认识属下了吗?” 裴熙闻声停了下来,揉揉眼睛,血从眼睫滑落,她呆呆地看了一眼,再看到满地尸骨,默默地放下兵器。巡防营众人分散开来,立即去追拿逃散的刺客。 巷子里血腥冲天,腐味刺鼻。裴熙彷徨地转过身子,回家洗澡换衣裳。 她麻木地抬脚、跨过门槛,见到熟悉的婢女后愣了一瞬,然后告诉她:“我身上很脏,想要洗洗。” “好、奴婢这就去,奴婢去找太医,找太医……”婢女吓得哭出了声,捂住了嘴巴,吩咐其他人打水、找大夫。 裴熙站在门口,不肯进屋,摸摸自己的衣袂,“脏,我不进去了。” 屋内干净,她不想践踏这么好的地毯,甚至后退一步,手足无措。 婢女吓坏了,忙拉着她先去浴室,拿着干净的帕子擦拭她脸上的血水,一个劲地询问可有哪里伤了。 裴熙摇首,微扯了唇角,告诉她:“是别人的血,我没事,我不该偷懒跑出来的、不会有下回了。” “怎么会是您的错,您不要胡思乱想。”婢女拿着帕子仔细地擦拭脸上的血,血迹干涸,干擦不行,擦着擦着,她哭得更大声了。 一桶一桶热水提了进来,倒入桶里,热气氤氲,裴熙踩进水里,看着水面上的倒映,她摸摸自己的脸颊,一块红色的血迹凝固了。她拿着帕子拼命擦,擦得脸颊发红,她忽而感觉到疼,低头去看,手腕上一道伤口浸水后,鲜血不断朝外涌,她没吭声,婢女又哭了。 她皱眉,到底是谁疼? 匆匆洗了洗,换上干净的衣裳,婢女替她擦拭头发,府医匆匆赶来。 裴熙坐在坐榻上似个木头人,她没说话,婢女又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府医吓得脸色发白,推开婢女诊脉。 伤口依旧流血,府医颤颤惊惊地撒药包扎,裴熙不哭不闹,眼神呆滞,府医说话,她似听不见。婢女急得跳脚,询问府医,“殿下可是吓坏了,您瞧她,坐着不说话呢。” “我、我再查查。”府医也害怕,脑门生汗。 裴熙闻言后,看向两人:“我好得很,不想说话罢了,你们退下吧,我想静静。” 从小长到大,她从未杀过人。今日血战,她杀了几十人,冤魂索命,她怕晚上做噩梦。 人都赶了出去,她一人无神地坐在床上,浑身都疼,她有些坐不住,索性爬上床躺好。 疲惫涌上心头,握剑的右手轻轻发颤,虎口疼得厉害,几乎拿不住被角。裴熙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手在发抖,她害怕了。 杀人后的快感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后怕。她蓦地爬坐起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前浮现猩红色的一幕。 她捂住眼睛,做了两个深呼吸,徐徐躺了下来,慢慢地蜷曲身子,慢慢地,猩红色被黑暗取代。 黑暗不过一瞬,被子被人掀开,熟悉的香味扑入鼻尖,心狠狠一颤,她眨了眨颜,扯了扯唇角,微微一笑。 明浔望着她,眸色闪烁,“受伤了吗?” “没事的。”裴熙摇首,爬坐起来,跪坐在床上,湿漉漉的发梢不乖巧的翘了起来。明浔摸摸她的脸,“害怕吗?” “有点,你说,他们会不会找我索命?”裴熙微笑,双眸清澈,她主动攥住明浔的手腕,舌尖舔了舔唇角,“我怕他们找我索命。” “不会的,没有鬼神一说。”明浔混乱安慰着,手腕被她紧紧攥住,心软得一塌糊涂,“晚上,我陪你。” “不用的,你那么忙。刺客都捉到了吗?”裴熙收回自己的手,爬进自己的被窝里,躺下来,心口跳得厉害。 明浔摇首,“还未有消息,你伤在哪里?” 她急忙掀开被子,裴熙羞得厉害,急忙伸手去按住被子,“手、手。” 闻言,明浔又撸起她右手的袖口,一圈一圈纱布缠着纤细的手臂,明浔又问:“只这一处?” “嗯。”裴熙点点头,心暖暖的,口中一再保证自己没事,当时害怕,不管不顾地杀人,现在回想,只觉得自己残忍。她告诉明浔:“我今日杀了好多人,数不清。” 明浔不在意,她眼中只有明浔,旁人死了也死了,且是他们咎由自取,怨不得裴熙。 裴熙神神叨叨,一个劲说着自己杀人、自己杀人。明浔听了几句才反应不对,仔细观察她,发觉她双眸无神,是吓坏了。 “裴熙、裴熙……”明浔忙喊了两声。 “在、在呢。”裴熙软软地应了一声,没抬头,哪怕明浔望着她,她也没有像往常一般抬头迎上她的视线,相反,她呆呆地看着前方。 明浔又喊了两声,“裴熙、裴熙。” 裴熙照旧回应:“在、我在啊。” “你看着我。”明浔抿唇。 裴熙没动。明浔抬起她的下颚,逼着她看自己,“你看着我。” 裴熙眼珠转了转,半晌才望向明浔,弯唇笑了。明浔有些受不住了,双手捧着她的脸,目光紧紧地凝着她,“裴熙,那不是你的错,不用愧疚。” “我不愧疚,就是不想动弹,不想说话。”裴熙徐徐吐出自己的想法,“我累了,不想动,可躺下又睡不着,脑子里就会胡思乱想。” 说话的时候,她看着明浔,可脑子里一片空白,她问:“我知晓他们该死,可我还是睡不着,还是忍不住去想。” 明浔皱眉,眼前的裴熙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小姑娘,未曾经历过灭国仇恨,双手干净,没有染过一滴血。 陡然拿起刀剑杀人,她害怕,在惶恐,整日不宁。 她的剑下多了几十条性命,她杀了人,明明觉得他们该死,却依旧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明浔望着她,倾身靠了过去,贴上柔软的唇角。 114. 名分 我不想要名分。 明浔的主动让裴熙顿住,她先是迟疑,当陛下的呼吸喷洒在自己面容上的时候,她终于反应过来。 陛下又亲她了。 明浔并没有浅尝即止,而是伸手揽住她的腰,掌心贴着她的后腰,慢慢地将这个吻加深。 裴熙心跳加快,慌得不行,不知如何迎合,只能任由对方掌控自己。这一刻,她飘然入仙,甚至觉得自己置于云端,整个人如一阵风般飘了起来。快意充满心口,她的心被填满了,再也容不下一物。 明浔松开裴熙,面色不由生红,她凝着女孩,女孩脸颊红扑扑的,双眼扑簌般看着她,她笑了。裴熙羞得难以抬头,心口很很舒服,周身都很舒服,她悄悄地勾住陛下的手腕,“你再亲我一回。” “没有了。”明浔摇首。 裴熙失落,眉眼却轻轻舒展,“下一回是什么时候。” 明浔不问,反而问她:“你要回宫吗?” “回宫。”裴熙点点头,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她喜欢亲吻的滋味,更喜欢被陛下抱着。 她天真地想着,明浔眼神微深,渐转幽深。裴熙不知她的变化,握着她的手轻轻摇晃,嘴巴微张,“我下回不偷懒了。” “还有下回啊,朕以为没有下回了。”明浔复又笑了,低眸看着她的发顶,拿手点了点,“以后出宫带上侍卫。” 裴熙缩了缩脑袋,扬起小脸粲然一笑,“好,我们回宫罢,陛下出宫也不安全。” 明浔点头,让人去拿了衣裳,自己亲自替裴熙更衣。裴熙喜滋滋,一面打量陛下,嘴里一面唠叨,“陛下,您怎么来的这么快。” “陛下,你说是谁要杀我。” “我又不管事,怎么会让人这么厌恶呢。陛下,您觉得是谁?” 明浔蹙眉,“别说话了,朕头疼。” 裴熙乖乖的闭嘴。 走出公主府,銮驾已备好,裴熙踏上去,明浔伸手拉她一把,两人十指紧扣,对视一笑。 一路通畅,明浔将人送回寝殿,又召太医诊治,确认裴熙身上只有一处伤后,她才安心离开。 待回到大殿,明浔召来重臣,京城治安明显出现很大漏洞,这么多的刺客如何藏匿,如何跟随裴熙,事发之际,为何没有人发现,一连质问下,众人哑口无言。 巡防营治理下出现这么大事情,指挥使罪责难逃,女帝趁机换了诸位指挥使,臣下不满,女帝手握兵权,且是他们失职,只好忍着心口不满之气。 同时女帝发下悬赏令,提供线索者赏银,捉住刺客者赏银千两。 悬赏令一出,京城内各地都有人往刑部衙门跑去,络绎不绝。 明言见到悬赏令后,久久不言,转头去寻裴熙。裴熙养伤,不见外人,明言仗着自己的身份直接闯了进去 裴熙哑然,递给她一块果子,“七姨娘来看我的吗?” “嗯,你伤得如何?”明言心口不一,觑她一眼后默默搬了凳子在床前坐下。 裴熙力战,身子损耗大,哪怕只有一处伤口,筋骨也拉伤了,被迫卧床休息。她看着话本子,日子畅快极了,得见七姨娘愁眉苦脸,她不由挖苦道:“我好得很,你这是不好了?” “你捉住刺客了吗?”明言问。 “我不知晓啊,你想知晓进展就去问问陛下,我并不参与。”裴熙摇首。 明言起身就要走了,口中安慰裴熙:“你好好养伤,别留疤,有什么委屈告诉我就成了。” 裴熙莫名,受委屈告诉你再被你欺负一顿? 明言魂不守舍地离开了。裴熙没多想,偷偷拿出话本子继续偷看。 京城内聚集百余名刺客,兴风作浪的本事让人震惊。巡防营一路追查,因是陛下独女,京城各处都配合追查,捉住几名刺客。 查访来历竟都是出自江湖的侠士,他们拿钱办事,不知主子是谁。江湖人遵守诺言,聚集一处刺杀人,一次性来了这么侠士,本是万无一失的事情,他们做梦都没想到对方如此难缠,这么多人竟杀不了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 事败后,他们四处隐藏,朝廷颁布悬赏令,路人为了钱财自然说出他们的地址,一连几日,刑部衙门被百姓踏破了门槛。一来二去,捉住了十余名刺客,追溯往上,找去了他们的帮派。 一时间,朝廷出兵讨伐江湖门派,腥风血雨,江湖中人哪里还敢反对朝廷,帮忙寻出始作俑者,刑部出人,一路往上查,找出了裴府所用印鉴,女帝不问二话,令人包围裴府,府内诸人捉回刑部大牢。 此事浩大,朝臣都不敢求情,就连裴熙自己都不敢相信那么多的刺客竟是裴铭找来的。 伤口早已不疼了,她摸摸心口,有一丝难过,很快,她又释怀,她与裴铭之间比陌生人还要差些,他要杀她,也在情理中。或许杀她为他争取些利益。 她不难过,甚至不在意,伤口结痂了,事情会渐渐淡忘。 明浔上朝开始带着她,不准她赖床,听着百官唇枪舌战,引经据典,困意消散,她有些喜欢上听人吵架。 明浔去哪里都会提着她,朝臣逐渐都认识到这位康乐公主,甚至暗自揣测陛下会不会立她为储君。眼见着陛下处置裴家,而厚待康乐公主,有心人开始打起算盘,明里暗里与裴熙偶遇。 裴熙一连遇见七八个同龄郎君后,再傻也明白过来,她长大了,不少人想要娶她。准确的是娶康乐公主,而不是她这个人。 这时,刑部大牢内的裴铭想要见她。 消息未曾传到就被明浔截住。明浔让人准备菜食,自己亲自去大牢见裴铭。 她与裴铭两生纠葛,他爱她,算计她,曾经恨透了。如今,她都不在意,反而看开了。 裴铭坐在草上,穿着囚服,四肢被锁,却不见狼狈。他的脸颊依旧很干净,坐姿端正,周身上下凝着儒雅气质。他开始第一句话就是:“我没想过杀裴熙。” “不重要了。”明浔站在门口,徐徐走过去,将食盒放在桌上,她依旧光鲜亮丽,温柔端庄。 裴铭咬牙:“重要,我是冤枉的,杀她的不是我,你栽赃陷害我。” “那又如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你不懂吗?”明浔淡笑。 那抹笑容看似温和,却令人生寒。裴铭看懂笑容的含义,顿时愣住了,思衬须臾后,他猛地坐了起来,双手的锁链晃动起来,刺耳的声音让牢房不再寂静。他愤怒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刺客是你派的对不对,是你故意让人去杀裴熙,借此陷害我,也换下一批反对你的人,又血洗江湖,一箭雕,你好狠啊。” “朕的狠不及你一半。你纠集江湖人士,招兵买马,要的是朕大周江山。你以为朕不知道你的谋算?”明浔不为所动,淡淡地掀了掀眼皮,平静地对上裴铭愤怒的双眸,“朕不过是狠在你前面罢了。裴铭,你要大周江山,朕便要你裴家满门的性命。” 裴铭骤然愣了下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明浔,好似在探寻她的心事。明浔坦然面对他,“你本打算兴兵,是朕让你回到京城,也是朕让你的属下举兵谋反。他们反,是死路,不反便要束手就擒,也是死路。朕要的是大周江山稳固,裴铭,怪就怪你心术不正。倘若你没有谋逆的心,朕还愁找不到杀你的理由。” 她微微一笑,回身将食盒打开,“朕杀你易如反掌,你放心,朕会给你留一血脉,裴熙会活得很好。朕会让她做大周储君,但你放心,她不会认你为父。你只能是乱臣贼子,想必她就算做了皇帝,也不会在玉碟上写上你的名字。” “明浔,你的情毒呢。”裴铭阴恻恻地笑了。 明浔并没有露出不高兴,而是温和地笑了,“忘了与你说,裴熙爱朕,她的血是最好的解药。” 裴铭神色大变,开始挣扎起来,铁链敲击着地面,不断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明浔后退几步,也不再言语,转身离去。 走出刑部大牢,她吩咐狱卒,“让他将酒喝下。” 酒喝完,所有的事情也将结束了。 她登上车辇,若无其事般回到宫里,照常处理政事。 裴熙从户部归来,手中抱着许多册子,哼哧哼哧地进殿,一股脑地将奏疏放在御案上,“这些账目都有问题,我随手拿起来就有许多漏洞,户部的人都是干什么,林相也不管管。” 林相,林新之。 裴熙不满,嘀嘀咕咕良久,明浔侧耳倾听,不由生笑。林新之将自己喂得饱饱的,也会分些羹汤给下属了。林新之爱敛财,却也是不可多得的良才,一时间,不好动。 她压住账簿,裴熙莫名,抬首对上陛下淡然的视线,“怎么了?” “朕想看看你。”明浔说。 裴熙笑了,朝她走去。明浔趁机伸手,拉着她一道坐下。裴熙不敢坐,龙椅岂是她想坐就坐的。 裴熙懂礼,明浔偏要拉她一起坐,两人并肩坐好。裴熙紧张得不行,明浔付之一笑,“朕属意你,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 “什么?我、我不想要,我、我……” “不矛盾,只是没有名分罢了。裴熙,你想要名分吗?”明浔打断裴熙的话,“朕给不了名分,江山动荡,朕目前做不得。或许十多年后,只那时对你不公平。朕已老了,你还年轻。” 裴熙沉默,她听出了,只是一时间无法接受。她说:“我不想要名分。” 115. 送人 送去长公主府邸。 朕给不了名分……一句话代表着帝王的无奈,听似无情,裴熙却没有感觉伤心。她比任何人都知晓明浔这些年来的艰难,作为长公主处处受制,登基为帝,姐妹生疏,如今成了孤家寡人。 她做了十多年的郡主,如今成为公主,更没有因裴家的事情而被废,眼下,她很满足。 “名分与权势,你可以选后者。”明浔轻轻一笑。 皇后虽有名分,却无法干政。储君无夫妻名分,却有无上的权势,江山掌握在手。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裴熙沉默不语。 明浔没有再说,还早呢,眼下不急做决定。 现在该做的事情是让她入朝,接触朝政,一步步来。她还年轻,万事可从头开始。 裴熙陷入彷徨中,明浔起身在案上翻找,半晌后,递给裴熙一封奏疏。裴熙疑惑。她才说道:“明言有一喜欢之人,出自江湖段家,后嫁人生子。他的丈夫便是刺杀你的一员,被你杀了。段氏被牵连入狱,明言四处打探消息。你将段氏送到长公主府邸。” “您为何不去?”裴熙疑惑,做好事不留名吗? 明浔淡笑:“朕不想授人以柄,你可懂?” “不懂,我只知晓您做好事不留名。”裴熙哼哼一声,接过奏疏,憨厚地笑了,说道:“您放心,我会告诉七姨娘是您开恩将人放了,她的孩子呢?” “死了。”明浔说道。 裴熙惊讶,明浔说道:“来的途中想逃,被人截住打死了。如今就剩下段氏一人。” “这、段氏会不会借机杀了七姨娘?”裴熙心中害怕,家人都死了,段氏多半不想活,见了七姨娘也未必会想起往日的情分,若想不通再借机杀人,自己等于送了一柄刀过去。 明浔低眸看着案上两摞厚厚的奏疏,微微一笑,“她心念段氏,朕网开一面,倘若自己无法劝服,是她自己没本事,也怨不得旁人了。” “这倒也是,您说的在理,那我去了。”裴熙赞同无能的说法。 明浔递给她一道旨意,有陛下圣旨,刑部才会放人。 刑部见旨意放人,裴熙也见到了段氏,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不说,整个人骨瘦如柴。她多看了一眼,让人领着登上马车。 段氏浑浑噩噩,身上还有鞭痕,裴熙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丝毫不反抗,显然是被狱卒折腾怕了。 马车缓缓动步,裴熙悄悄打量女人,瘦得厉害,头发遮挡面容,几乎看不见脸。她忍不住多看一眼,段氏突然说话:“明言是你什么人?” “七姨娘。”裴熙应声。 段氏低着脑袋,冷笑了一声,“我丈夫死在你的手下?” “我也不知,当日里人太多,都是黑衣黑巾蒙面,我没看到他们。”裴熙老实回答。 “公主是要将我送给她?” “七姨娘四处打探你的消息,陛下仁慈,饶你一命,至于你想做什么,都是你的事情。七姨娘是你的朋友,你暂无住处,只能将你送过去。”裴熙委婉说道。段氏心中有怨恨,未必会照陛下所言留在长公主府邸。 段氏没说话了。 车轱辘轧过地面发出哐当的声音,寂静的车厢内声音愈发大了。车轱辘忽而停了下来,外面响起行礼的声音。 “长公主殿下。” 闻言,裴熙掀开车帘,果见七姨娘拦住马车,她探首笑了,“七姨娘。” 明言策马靠近车窗,紧张地朝车内看去,“你带她去哪里?” “送去你的府上啊,她在京城还有其他朋友吗?”裴熙问道。 明言脸红了,似被烫了一下,紧张地勒住缰绳朝后退去,车内的段氏却没有抬首。 马车继续前行,明言默默地跟在后面,裴熙靠在车板上,微阖上眼眸。 不知行了多久,段氏突然开口问:“你这么放松,不怕我动手杀你?” “不怕。”裴熙睁开眼睛,“你杀我有何用处,你丈夫虽说是死在我的手下,却是他先来杀我的。我为自保才不得已动手,你的一双孩儿是被父牵连致死,一切的根源在于他,而非我。你若懂,便是识趣之人,若是不懂,朝我动手,你可能保证杀得了我?” “你很自信。”段氏冷冷出声,女孩通身气质优雅,一举一动显出极好的教养。 对话结束,马车很快就停下,车外的明言出言提醒:“到了。” 裴熙先下马车,段氏没有动,裴熙探首,“到了。” 段氏还是没有动。裴熙望向明言,同样,明言皱眉不解。裴熙推开明言,“你先进府准备,我领她进去。” 明言本意不肯,裴熙一再催促,她才不情不愿的走了。等她走后,不等裴熙说话,段氏自己下车了。 裴熙扬起眉梢,不经意间笑了,段氏望着她:“你笑什么。” “没有。”裴熙摇首不肯承认。 将人送进客院,裴熙靠在廊檐下的柱子上,笑意淡淡,明言悄悄走进。 两人对视一眼,裴熙直接开口:“陛下看在你的面子上才饶了她,感恩与否是你的事情,我的差事结束了。” 明言愧疚。 裴熙不多话,抬脚领着人走了。 回去的路上,想起段氏的一举一动,不觉好笑。 待回了宫,她一字不漏地告诉陛下。 闻言,明浔也笑了,“看来段氏对小七还是有些情分的。” “我觉得也是。”裴熙眉眼弯弯。 明浔望着她:“你的差事结束了,去六部走动走动,混个脸熟。旁人若问,你便说是朕让你四处走走。” “我想陪你会儿。”裴熙不大想走,她刚来呢。 明浔也不惯着她,“出去,朕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你若不去,也别在朕跟前待着,什么时候走了一遍再来见朕。” 这个时候不去也不准留下,裴熙想了想,还是去吧,至少晚上还可以来蹭一顿晚膳。 裴熙急匆匆去了。 明浔无奈摇首,待殿门关上之际,眼中笑意散了大半,她虚靠着龙椅,略感疲惫。 段氏沐浴用了两个时辰,水换了一次又一次,明言站得双腿发麻,愣是不敢吭一声。 等到天黑,伺候沐浴的婢女出来说段夫人沐浴好了,明言双腿已然麻了。 进屋后,左右瞧了几眼,段氏换上华丽的衣裙坐在坐榻上,衣裙有些不合身,大了不少。明言默默走过去,忐忑不安,“我给你联系段家的人了,他们很快就会来的。你放心,你在这里住着,没人敢打扰你。” “这么大府邸就你一人住?”段氏抬首,脖颈上赫然一道红色的鞭痕。明言一眼就瞧见了,心中恼火,拼命压制自己的怒气,点点头。 段氏奇怪,“你的夫君呢?” “夫君?”明言自己懵了,“哪里来的夫君?” 段氏说:“你没有夫君吗?” “我并未成亲,府上只我一人。”明言解释,“你以为谁像你迫不及待嫁人,眼睛都不睁大些,找的什么混账玩意。” 段氏语塞,低头不再说话了。 明言尴尬,只好自己找话题,“送你来的那人是我的侄女,她长得可好看了。” “她好看,与你有什么关系?”段氏嘲讽,“人家是什么模样,你是什么模样,三十多岁不嫁人,是想着孤独终老?” “我怎么了?我哪里不如裴熙?”明言被讽得满面通红,“她从小跟着我后面长大的,功夫也是我教的,你看不起谁呢。” “你哪里都不如她。你瞧瞧你,畏畏缩缩,像长公主吗?这些年来你可做过一件实事,顶着长公主的尊位,却无实权。四处求人,可有人将你放在眼里?”段氏说道。 明言说不出话了,确实,这回求人四处碰壁,以前遇见难事都会找大姐姐。如今后盾没有了,她只能看人白眼。 她自知理亏,段氏顺势问她:“你找段家,段家人说来救我吗?” “没有。段家的人没理我,你放心,就算没有段家,我也会养着你的。你放心,我是长公主,不会让你无处容身的。我去找些事情做,不会再无所事事。”明言急于保证,“我知你伤心,那样的男人不值得你留恋。他害了你、害了孩子,你忘了吧。” 段氏垂眸,没有接话,明言蓦地停了下来。 明言不善言辞,段氏抵触,她只好先说道:“你先休息,有事让婢女去寻我,你夫君的事情怨不得陛下,你莫要怪陛下。” 言罢,她走了出来。 心中抑郁得厉害,她站在屋檐下做了两个深呼吸,她不知自己该怎么做才能挽留。 裴熙走了一圈,天色已黑,巴巴地去寻陛下用晚膳。 明浔留了丞相用晚膳,她顺势进殿坐下。林相朝她行礼,明浔嘱咐两人坐下。林相至今未曾成亲,她生得端正,裴熙第一回打量她。同样,林新之也在打量纯良的女孩。 明浔问裴熙:“玩得如何?” 裴熙点点头:“尚可。” 明浔不再问了,转首与林新之说政事。裴熙坐在一侧听了,默默吃着晚膳。君臣之间说的最多是政事,晚膳没怎么动。 用过晚膳,女官送走了林新之,裴熙立即走到陛下食案前。明浔主动给她腾了一半的位置,她顺势坐下,问道:“林相相貌端正,怎地至今未曾成亲?” “或许没有找到合适的意中人,女官与众不同,成亲寻不到意中人,只会拖后腿,不如不成亲。她过继子嗣,膝下有女,将来也有所依靠。”明浔说道,“不成亲的女官何止她一人。” 116. 第一回 第一回第二回。 □□皇帝创建大周之际,十多名女官跟随,最后大多数都没有成亲,一旦沾染权势,女子的身份就很微妙。许多女管宁愿一辈子不嫁人,致仕后朝廷奉养。亦或年轻时从家族中过继养女,致仕后颐养天年。 林新之选择的是后者,选择过继子嗣。 大周是个与众不同的国度,女子入仕,亦可终身不嫁。在权势与婚嫁中选择,许多人会选择前者。 裴熙见过的女官都选择不婚不嫁,背后没有家族烦恼,行事潇洒。她叹道,“她们还是与众不同,因为她们选择孤单一生,许多女孩子便不想走仕途,一旦走了仕途,嫁人就成了一件麻烦事。” “你想嫁人吗?”明浔问。 “不想。”裴熙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大周这个国度便与众不同,相信在未来,也是特殊的存在。 在前朝,女子婚嫁遵循礼法,男娶女嫁,天地伦理,女子到了年龄必须婚嫁,而如今呢,大周太祖皇帝废除律条,不得以律法约束女子,故而,许多女子到了规定年龄也没有成亲。 在这里,男子三妻四妾是不变的道理,那么,在大周,女子不嫁也受律条保护。 裴熙熟读史书,知晓前朝女子的处境,感慨于□□皇帝的英明。 明浔没有追问,她嫁过人,没有感受到婚嫁给她带来的快乐,亦没有接受任何一个男人。她是大周的公主殿下,肩负重任,爱与不爱是一件奢侈的事情,更是她的累赘。直到前世那一回,与裴熙荒唐的一夜。 她对爱情有了新的认识,她看着眼前的女孩,不自觉会欢喜,她觉得,拥有女孩也是一件让她快乐的事情。 她没有追寻过爱情,仅仅觉得裴熙很好、很好。 重来一回,她希望与裴熙好好相处,与她肩并肩共同守护大周。 其余的,便也不再重要。 她伸手,握着裴熙置于膝盖上的双手,掌心贴着她的手背,一股暖意透过肌肤慢慢渗入心口。她的心情很好,说道:“人与人的选择不同,路怎么走,她们自己最清楚。你的路,你自己最清楚,你怎么走,朕会尊重你的意思。” 没有旨意,没有命令,只有无条件的帮扶。裴熙有些意外,及笄前几月,陛下还在与她说女子成亲,逼着她在诸多郎君中挑选。 一股奇怪感萦绕心头,裴熙觉得陛下变了,登基后不再拘泥于小事,她点点头。 明浔止住话题,继而说起几件要紧的政事,她没有问裴熙的意见,只说于她听。 说了一番,她起身回寝殿了。裴熙巴巴地跟上,见陛下入寝殿后,自己想都没想就跟着进去了。 宫娥伺候陛下更衣梳洗,得见她干站着不走,下意识询问陛下的意思。 “随她去,去拿她的衣裳过来换,在这里打地铺,睡地上。”明浔指着龙床前空出的空地。 她二人是母女,同居一殿,也不会惹人怀疑,宫娥遵循旨意去办事。 裴熙被拉进陛下常用的浴室,沐浴更衣,出来时地铺已铺好,她直接钻了进去。 明浔慢悠悠地走回来,见到地上的人,莫名一笑,裴熙听到笑声后钻出被窝,扬首望着她:“你笑什么?” “笑地上睡觉的人。”明浔淡淡开口,从裴熙眼前走过,宫娥们欲拉下锦帐,她挥手拒绝了,“不必了,免得有人半夜睡不着觉。” 宫娥们有序退了出去,两人安然地躺在各自的被窝里,裴熙缩着脑袋,明浔只看见漆黑的脑袋。她认真地盯着看了会儿,小小的脑袋一直没动,她问:“你不怕闷过去吗?” “嗯?”裴熙探出脑袋,对上陛下温和的视线,她腼腆地笑了。 明浔又问一遍:“你不怕闷过去吗?” “不会,陛下不困吗?”裴熙朝外挪了几寸,抬起脑袋看向明浔,脑子扬起,露出颈下雪白的肌肤。 明浔自然瞧见不经意间露出的春光,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好心提醒裴熙:“你脑袋低些。” “低些就看不见陛下了。”裴熙苦恼。 明浔直接说道:“那你上来睡。” 裴熙愣住了,接着,迅速爬起来,三步并两步就爬上床,然后掀开明浔的被窝,钻了进去。 突然间,气氛就变了,莫名透着旖旎。 裴熙拘谨地并拢双腿,双手紧紧抓着被角,明浔侧身望着她,目光盈盈,“你好像害怕。” “紧张。” “紧张什么?” “就是紧张。” 明浔伸手拨了拨女孩鬓间的碎发,尾指划过女孩晶莹的肌肤,她笑了。裴熙瞪着她,满面通红,“我更紧张了。” “是吗?”明浔笑着去摸摸她的耳朵,照旧用尾指划至耳畔,裴熙怕痒,出乎本能般捉住她的尾指,“你是故意的。” “怎么就是故意的?”明浔挑起眼梢,轻轻地抽回自己的手。 裴熙无言以对,悄悄偶挪近几寸,心跳了起来,她贴近明浔,主动问:“我能亲你吗?” “不能。”明浔拒绝。 裴熙纳闷:“为什么不能。” “问了就不能。”明浔解释。 裴熙疑惑,什么叫问了就不能,不问就能吗?不问就亲,会不会不礼貌? 她迟疑,明浔却背着她躺了下来,莫说是亲,就连看都看不见了。裴熙想了个寂寞,心存不甘,“你回来呀。” “回来做甚?” “回来、回来,我亲你呀。”裴熙不经意间就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说完又懊悔,心跳更快了。她忍着悸动去摸她的手,将人拉着翻过来,不问就亲了上去。 她的动作太快,显得鲁莽,双手抵住明浔的肩膀,力气过大,疼得明浔皱眉。 气势十足,可刚碰上明浔的唇角就结束了,她松开人家躺了回来,喘着粗气。 明浔疑惑,“你做什么呢?” 裴熙急道:“我亲你了。” “哦,你亲到了吗?”明浔问她。 裴熙太过紧张,讷讷摇首,“好像亲到了,又好像没有。” “那你急什么?有人拿刀逼着你亲快些吗?”明浔觉得好笑。 裴熙满面通红,羞得说不出话来,直到有人握住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手背。顷刻间,她慢慢地平复下来,怔怔望着屋道:“睡觉吧,来日方长呢。” 不必急在一时。 裴熙忽而又翻过身子,侧身躺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你不紧张吗?” “本来紧张,瞧见你就不紧张了。”明浔坦然道,“有人比我更紧张,我的紧张就不算紧张了。” “这是什么道理。”裴熙觉得荒唐,偏偏陛下说得一本正经,她便问:“你不怕吗?” “第一回怕,第二回便不再那么怕了。”明浔认真极了,说话的时候若有所思,似乎在想着很是棘手的问题。裴熙闻言就傻了,“第一回、第二回?” 她试图去想第一回第二回是什么意思,明浔却闭着眼睛睡觉了,害得她有话说不出。 长夜漫漫,灯火昏暗,锦帐内寂寂无声。 裴熙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只有六个字:第一回、第二回。 其余的想不出来了。渐渐地,她摸索出几分意思,但心里隐隐不可能,陛下怎么会有第二回呢。 她望着熟睡中的人,悄悄伸手握住明浔放在一侧的手腕,轻轻推了推,“陛下。” 明浔半睁开眼睛,瞧她一眼,推开她的手,翻身继续去睡了。 裴熙有话也不敢说了,实在睡不着又回到自己的地铺,远远望着陛下,想知晓‘第一回’的人是谁。 然而她想了一夜,除了裴铭外,想不出第二人。 陛下又说她二人无夫妻之实。 裴熙脑子里成了一团乱麻。 一夜难眠,她早早的爬了起来,果断选择再度钻进被窝里,咬着对方的耳朵咬牙切齿:“我一夜没睡。” 天将亮,明浔也要醒了,被她捉住满怀,一时间,困意消散得干干净净,不由看向对方切齿的小表情,“你一夜没睡、与我何干?” 裴熙顿住,脑子里浑浑噩噩,但没有因此而松开,“你、你昨夜说的第一回第二回是什么意思?” 初醒之际,明浔神色有些恍惚,闻言后不由笑了,裴熙觉得自己受辱,双手按紧她的肩膀,竟说不出一句话。而明浔笑过一通就要洗漱更衣,张口欲喊女官,裴熙却捂住她的唇角,“正经些。” 明浔被训了一顿,想笑又不敢笑了,只得抿住唇角认认真真地看着小姑娘。 渐渐地,裴熙松开她,“回答我的话呢。” 明浔揉揉双肩,神态慵懒,反而伸手捏着她的侧脸,说道:“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了第一回。” 答案有些匪夷所思,裴熙愣住了,奈何对方神色认真极了,不由她不信。她试着去问:“梦里是谁?” “康乐郡主。”明浔微闭着眼,那一幕似乎涌上眼前,那时的裴熙经历过血难,性子霸道,倒比不得眼前的小姑娘听话。 裴熙又是发愣,“梦里也算?” “怎么不算呢?你想知晓细节吗?”明浔心眼坏了,盯着裴熙说道:“朕可以说一说。” “说什么说,正经些,你可是陛下。”裴熙鼓着小脸,故意挺直了胸膛,突然间困意袭来,她钻进被窝里要睡觉了。 明浔自然不肯,揪着她的襟口晃了晃,“早朝、早朝了。” “你说说细节,我就不睡了。”裴熙故意睁大了眼睛,做出一副孜孜不倦的求知模样。 明浔愣住了,试图从她的眼睛里寻出几分玩笑,然而她可认真了,比寻常读书时都要认真多了。 117. 细节 细节……没有。 “没有细节。自己问司寝。”明浔仓皇逃了。 早朝在即,裴熙也跟着去上朝,一路上都盯着陛下的侧脸。明浔被她瞧得浑然不自在,下车辇之际借机将人打发走了。 若是跟着入殿,百官一人长了两双眼睛,一眼就瞧出不对劲。 裴熙被打发去硕阳长公主府邸送些滋补的药材。 进入长公主府邸,明言亲自来迎,满面春风,看得裴熙心中发憷,她将东西放下就要走。明言拉着她朝后院走去,“你帮我去问问,问问她要不要去见见段家的人,若是不见,我就将人打发走了。” “你怎么不去问?”裴熙问。 明言尴尬道:“我怕我一问,她就跑了。你同她说明道理,段家并非她的去处,留在这里,才是最好的。” 裴熙翻了白眼,“你自己不去?” “我不大会说话。” 裴熙被生生推进了段氏的院子里,段氏就站在屋檐下逗鸟。瞧见推搡的姨侄两人,她站定,裴熙慢慢走来,行晚辈礼请安:“段夫人。” 段氏侧身避开她的行礼,“公主对我行礼,是看错人了吗?” “没有看错,姨娘让我做说客,您留下是最好的去处。您夫家出事,回到段家便是客人,您想想,客人能住长久吗?”裴熙直接说明来意,“这回您身陷囹圄,段家急于摘清关系,怕您祸连家族。回去就是自讨苦吃,在这里,您便是府里的女主人。” 段氏冷笑,“你姨娘喜欢女人,你还帮她?” “她喜欢天王老子,我也会帮她呀。您若是叛国者,我肯定不会帮她。您只是一个小小女人,我为何不乐意。您放心,若您真心实意对她,我如何待她,必然如何待您,绝无二心。我是何身份,将来是何地位,想必您也清楚。如何抉择,您仔细掂量。”裴熙淡淡说道。 段氏怔忪,面前女孩笑靥如花,不似说谎,一时间,她心存疑惑。 裴熙又说道:“段家这回看似摘得干净,可陛下血洗江湖的心意,您该清楚,段家能否全身而退,还要看段家的本事了。您是出嫁女,能眼睁睁地看着段家满门出事而不管不问吗?” 一个枣子一巴掌,先礼后兵。段氏不得不打量面前稚气的女孩,“话已至此,我若走了,岂非自讨苦吃。罢了,告诉你的姨娘,我留下。但我是自由的,不想受她禁锢。” “姨娘说笑了,七姨娘还敢绑着您不成,您留下,便是这座府邸的主人。”裴熙立即改口喊姨娘,眉眼弯弯,又说道:“陛下给你赐了些补药,您好好养身体,日后若有难事,七姨娘帮不了您,您大可进宫寻我。” 段氏低声道谢,抬眸间,角门处站着一人,相隔太远,看不清那人的脸色,身形如旧,一瞬间似乎回到了过去,回到初识的那一幕。 裴熙趁机走了,差事已成,打马回宫复命。 大朝会散了,陛下留了几位重臣在说南疆战事,南疆国主善战,野心勃勃,数次夜袭大周边城。 裴熙悄然进殿,寻了个不起眼的座位坐下,她刚挨着椅子,明浔看了过来,她一个激灵,默默坐下。 明浔垂眸,手中握着奏疏,心神不宁。朝臣意见不同,打与议和,难以抉择。 她想起了前世,南疆兴兵,吞并边城,何其猖狂。 “何人为帅?朕听闻郑州驻军守将白延骁勇善战,治军严明。”明浔决意要战。 殿内诸人都停了下来,裴熙看向陛下。明浔对她笑了,继续说道:“召白延入京。” 一句话拍案决定,众人大惊,白延不过是一驻军指挥使,名声不显,怎么撑起大周国门。 诏书很快传出京城,白延火速回京。 等众人散了,裴熙走近陛下,“陛下,我想去边城。” “你想去啊,可是朕离不开你。”明浔无奈道,“朕也想你出去见识见识,奈何朕的情蛊未解,你便离不开京城。” 裴熙有些失落,“我说说罢了,我还是更喜欢留在你的身边。” “裴熙,有无数种立功绩的办法,上战场是最快的,但你是储君,心中有百姓,多为百姓做事即可。”明浔拉着人坐下,她望向虚空,幽幽说道:“战场艰苦,刀剑无眼,将士们艰苦,我们不能忘了他们的处境。明日起,朕想以朝廷名义募捐,得到的银两送入边城。” “他们会舍得吗?”裴熙问。 明浔低笑:“不舍也得舍,若是不舍,便从他们的家族中选出一人去边城打仗。长子最为合适。” “长子乃是家族门楣,他们肯定选择钱。”裴熙朝明浔伸出大拇指,钦佩不已。 明浔戳戳她的脸颊,“皇帝是最狡猾的人。” 裴熙点点头,退位的八姨娘也很狡猾。她点头附和,明浔就不高兴了,揪住她的耳朵,“你不该宽慰朕吗?” “您都说了,我附和吧,怨不得我。”裴熙叫屈。 明浔又揪了揪,微叹一声,“朕本想让你住进东宫的。” “我不去,东宫那么大,就我一人,我不喜欢。”裴熙跳了起来,想起森严无情的东宫拼命摇首,“我有公主府,不需东宫。” 明浔睨她一眼,“不去东宫,晚上又想跟着朕回寝殿。” 裴熙恍然大悟,道:“大不了、大不了,我不问你细节了。” 明浔不以为意,转身之际,却笑了。 白延入京,裴熙亲自相迎,十里亭前,白延朝裴熙叩首下拜,裴熙急忙将人搀扶起来。 白延年近五十岁,身后跟着一对双生儿子,白延笑吟吟地看着她,话痨似的说起自己家的女儿,又说他家女儿如何好,妥妥的女儿奴。 裴熙好笑,听了一路我家女儿怎么样怎么样。入宫后,陛下亲自设宴招待。 席上只五人,父子三人与陛下公主。明浔直问白延对战局有何看法,白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即表明该打。大周兵强,就算没了这个盟友也不怕。 南疆毁约在先,就该狠狠教训。 交谈过后,明浔领内侍将人送去驿馆休息,并不再提南疆战事。 一连过了三五日,都没有再提白延,好似将他们忘记了。旁人不敢提,裴熙少不得大胆问一句,明浔没有回应。 裴熙坐不住了,半夜跑到陛下寝殿,自己熟门熟路地打好地铺,自己裹着被子再度询问白延的事。 明浔不回答,甚至扯下锦帐做屏障,将两人隔开,裴熙不肯,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使她一把掀开锦帐,自己直接钻了进去。 明浔睁开眼睛,裴熙扣住她的双手,直勾勾地盯着她,“你做什么?” “我说话呢,你回一句。”裴熙故意撒娇,脑袋蹭蹭她的肩膀。 明浔怕痒,往里侧缩了缩,“你自己坐不住,怪得了谁。” “你将人找来又不问,我好奇罢了。您是要让人家坐冷板凳试探能力吗?”裴熙说出自己的猜想,“不过,你试探他做什么?” 裴熙单纯,明浔却过了两世,对白延有更多的看法。但她还要试探,试试白延的耐心。 她不说,裴熙焦急。裴熙拧眉,扣住她的肩膀,“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不想同傻子说话。睡觉。”明浔叹气,面前的人精力旺盛,她摸摸裴熙的小脸,目光温柔,潋滟春光,一盏明灯照亮两人。她抬首吻上裴熙紧抿的唇角。 裴熙顿住,浑身僵持,而明浔揽住她的腰,凑在她的耳边低语:“你要试试第二回吗?” “第二回、第二回……”裴熙被惊住了,腰间那只手如炭火,一股热气将她笼罩起来,她无措般伏在她的身上,下一刻,那只手由后腰至肩间,她忽而反应过来,脸色涨得通红,磕磕绊绊问一句:“细、细、细节吗?” 明浔忍不住笑了,旖旎的气氛一扫而净,裴熙羞得爬坐起来,转身就要走,腿刚动了动,又顿住,鼓足勇气躺下。 “细、细节。” 明浔好笑,道:“你告诉我细节呀。” “我还不会,要问问司寝吗?”裴熙无措,双.腿崩得紧紧的,紧张到了极点。 “你不会呀,那我教你。”明浔勉为其难地说了一句,俯身贴近女孩的侧脸,耳畔传来女孩粗.重的呼吸声,“你慌什么呢。” “你第一回的时候慌吗?”裴熙反问,双手紧扣住身下的被子。 明浔想了想,不由点点头,裴熙稍微释然,“你也紧张呀。” 言罢,她翻身吻上明浔的脸颊,慌张地抱住她。 锦帐摇曳,灯火明明灭灭。 裴熙慌不择路,真诚的吻一路而下,手心生汗,她觉得自己处于火炉中,随时都要炸了。 白延被晾了半月,一直在驿馆内不出门。半月内,朝廷募捐数万两银子,买粮食买军衣药材,全都送去边城。 军马未动,粮草先行,一时间,士气大振。 粮食出京后,白延坐不住了,入宫毛遂自荐去边城领军对抗南疆。 陛下欣然允之,三日后大军出行。 出征这日,女帝亲自送行,十里亭外亲自给白延父子斟酒,祝军凯旋。 大军出发,浩浩荡荡离开京城。裴熙目睹三军阵容,大周儿郎保卫家国,不惧生死。她心中悸动,转首看向身侧温柔的女子,心口暖了不少。 明浔说:“裴熙,你需记住,你的王位不是来自自己的聪慧与能力,而是来自军民的支持。她们的信服,才是帝王稳固的基础。” 裴熙点点头,明浔转身,微微一笑。 裴熙同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