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剧组时,赵薇然一脸都写着心事重重,心里兜不住事儿。陈明明刚刚解决了最后一口午饭。是赵薇然为她从食堂打包的。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陈明明说道。
赵薇然纠结几下说,“这周六校庆,我导师让我上去讲话。”,这件事的确也是她苦恼的。
“你还怕在众人面前讲话?你不是之前还上了直播节目吗?跟那个比起来,这个就是小儿科了,好吧。”
赵薇然眉心不顺,“你忘了的我导师最不看好,娱乐方面的东西。我这次还当上了剧组的顾问,还在他眼皮底下磨刀,你觉得我会不会死得很惨?”
陈明明努了努嘴,“这我倒是忘了。要不你找个借口别去了?”
赵薇然无奈耸肩,“早想过了,导师把我话堵得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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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上午阴差阳错,她又没看到李灿辰演戏的样子。这会儿午休时间过去,剧组工作人员张罗着大家开工。
帐篷下,午睡的人陆续掀开身上的毛毯,眼罩也摘了下去。场景布置的人员醒得最早,个个身形矫健,搬着白玫瑰,将它们全部挪到了湖景的一边,有模有样地摆了一个大爱心的图案。
白玫瑰编织的爱心,爱心后面的小径上,一砖一瓦就放置一个香薰蜡烛。
灯光师也架着镁光灯,先后在湖景边上架好了光源点。
一切准备就绪,导演也开了工。
她在现场到处搜寻李灿辰的踪影,还是没有看到他。问了上次那个助理,说李灿辰今天好像没来,可以去他的休息室看看,可能他在。
赵薇然找到一个去见他的借口--归还大衣。更主要的,她想看他是不是真的没事了。
拿起身边包装精致的大衣,大衣被折叠得四四方方,装进了一个纸盒里。纸盒中央的透明,刚好露出大衣的翻领。
纸盒外又套一层纸袋子,上面精致烫印着Dora几字。包装精美,像是一件华丽的礼服,崭新。
敲了敲门,只见刘子非。他面上的胡须很久没刮了,显得没精打采。他看了赵薇然一眼,兴致不太高,“赵医生啊。”
赵薇然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李灿辰今天依旧没来。
她担忧着,“李灿辰他出什么事了吗?我好几天没在剧组见到他了?”
刘子非叹气,“家事吧,他请了几天假,应该这几天都见不到他人了。”
家事?这些她从未听他提起过。他不是要去找雪怪吗?
赵薇然的担心还是没有放下,把手里的大衣交给了刘子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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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赵薇然不可避免地还是失眠了。脑子里全部放着李灿辰。刘子非说的是家事。她还是失眠了,想起上次她和他在空中花园的阳台偶遇。她这次想再试试。
推开玻璃两扇大门,入目可见的清晰植被,染绿了整个视线。空气里散发着在好闻的青草木香。植被放置有条有理,高矮齐身立在了木径两侧。
木径是悬空而至,下面是弯道的水戏,鱼鸟花虫吩侧在旁。赵薇然踩在悬空的圆木条上,木条之间的距离刚好是3厘米。
脚步刚刚落进阳台,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男声。
声音磁性很浓,又黏在了喉咙。压抑,又带着低沉叫嚣。
先闻其声,后见其人。
熟悉的背影,高挺硬阔。今夜无风,却是冷。他一只手搭在仿木的围栏上,一只手提着电话贴近耳朵。电话没有开免提,只能听见李灿辰跟平常全然不同的声音。
声音裹了情绪,不再是标准的冷冷淡淡,似清风,无畏无害。声音很低,又像是被情绪主人硬压在喉咙里。如鲠在喉,取不出。
赵薇然靠在了一侧,没进身,还好,在这里她遇到了他。
听到李灿辰的声音低但又清楚地灌进耳朵。
他嗯了一声,长久没说话,听筒对面响起一道中年妇女的声音,夹杂着电流。说话内容,赵薇然听不清。
中年妇女说了很长一段,语气还是能听出来一种关怀挂念。前面说下的冗长内容,也许是为了掩饰了长久的尴尬,也有可能是为这接下来的话打好铺垫。
赵薇然大致听到,中年妇女停顿了很久,才说出最后一句。
这一句落下,李灿辰这边倒是静得发沉。
半晌,他已经控制不了声音的弧度,喉里的鲠,擦枪走火,闯出,几乎歇斯底里道,“我,绝不回去。”
对面中年女人还在说话,这边就果然掐断。
他声音浅着,还带着先前的怒意,“偷听够了吗?”
李灿辰的背像长了眼睛。赵薇然觉得自己刚刚动作很小了吧。
她走了过去,“很少看到你这样,不对,几乎是没有过。”
他桃花眼半阖着,眼珠里的黑被双眼皮褶皱遮得密不透风,视线深深挂在某一处,令人看不清情绪。
“是你母亲吗?”
闻言,李灿辰食指扣紧在手机顶部。手机背景的黑色更显骨节苍白。
“算是吧。”他的声音依旧沉得厉害,像是刚刚的鲠刺啦出来时,自伤了喉咙,沙哑至极。
“吵架了?闹离家出走了?”
赵薇然故作轻松的样子,用轻快的语调说着繁重的话题。
男人没有回答,这时忽然起了风。风刚好刮到了阳台,刮到了他的背脊上。仅有一件宽松的棉体恤,风吹走了宽松,凸显出男人背脊嶙峋的傲骨。
桀骜不驯,固执执着。
忽的,他转然一笑,是嘲弄的笑。
在笑自己。
他问,“你有秘密吗?”
这次他转过头来,目光对着他。
赵薇然迎上了他的眼睛,在这个光影角度下,她觉得男人的桃花眼竟有陈年的熟悉感,不知道在哪里见过。或者,是她的错觉。
“没有。”
对话,似乎又回到了熟悉的节奏。
他重新转回头,注视着楼下的街角。
“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嗯?”
“还记得,将军与俘虏的悖论吗?”
赵薇然凝眉,眼神聚焦在他身上,话里的轻松更变成了紧迫,“怎么了?”
李灿辰笑得更烈,只是笑不自然,嘴角线条僵硬。
“我初中的历史课上,一个老师对我说过。为人师表,三尺讲台。深明大义。我也一直把她当做尊敬的对象,以她为榜样。”
赵薇然听到这,咯噔一下,脑子里很久之前断掉的筋,又重新短暂地合上。
她的声音很急迫,俯身离他更近,紧紧打量着他。
“那个老师是不是姓王,叫王桐?”赵薇然整颗心都没有办法安放,所以他承认他是李灿了吗?
李灿辰没有理会那个回答,神情越来越激动,几乎吼着问,“你说,老师的大义道德,真得到最后,会成为圣人吗?还能傻乐乐地跟伤害自己的人和解?”
赵薇然晃了神。
李灿辰的眼里波涛巨浪,声音越发狠,又藏着那么一丝无可奈何。他双手攀上赵薇然的的胳膊,晃着她,“你说,你说啊。”
赵薇然心里迫切,脑子里还是扭着刚刚那股劲儿,“到底是不是王桐老师?”
男人放开了她,声音残留着激动过头的沙哑。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赵薇然又看了他一眼,风又灌进了耳朵里。思绪逐渐清明,回过神,他还是不肯承认他是李灿吗?
她不知道,她缺席他生命里的这十几年,他和他的家人又发生了什么。她也无权过问,只能安慰,只能在原地等着他来找她。
赵薇然转身准备离去,走到阳台玄关时,又回头看他,“无论发生了什么,哪天你累了,想歇息了,你要记得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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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青春的味道,夹杂了历史的厚重感,昨夜李灿辰说的将军与俘虏的悖论,便是其中的青春的一道风景。她准备找李灿辰,拎清她的感情,也算清彼此的距离。还有初中那道瘦弱的身影,以及泛黄的将军与俘虏的悖论。
虽然她说,她想在原地等他。等他亲口承认他是李灿的那一天。可是在这之前,她害怕他就消失不见。
所以,对不起,李灿,你埋怨我也好,不理我也罢,这次我来亲自揭穿你的面具吧。比起你的食言,我更恐惧你的不辞而别。
赵薇然路过卓越楼的木色氧吧,天然而又绿意。这是京南的专属味道,即使冬季依然眼见春季。
片场有安排午休。
赵薇然走去了李灿辰的帐篷。
“谈谈吧。”
各个帐篷紧然掩闭,拍摄现场的道具遗留了一堆,在午后阳光下泛起金属光泽。
赵薇然挑了不远处地一块僻静地,李灿辰难得没有反抗,跟在她身后。
“说吧。”男人眼底泛着深厚的黑眼圈,显然昨夜又是难眠之夜。
“昨天你说的将军与俘虏的悖论,那个老师到底是不是王桐?”她一字一句,跨越将近10年的答案,她紧紧看着他。
不容他拒绝。
因为,那个小男孩,在赵薇然曾经的记忆里,他的确很重要。虽然记忆的磨灭,让她失去了他脸的模样,只遗留一对桃花眼。
李灿辰看着一大汪洋的人工湖,泛着波光的涟漪。他的声音很轻,迎着风,“事情过去很久了,已经不重要了。”
这话,她听不出他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浅短地评论,还是他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赵薇然心里涌动,死盯他,“到底是不是?”
其实她早已知道,只是想让他亲口承认,亲自脱下脸上的面具。
男人笑了,“答案真那么重要吗?”
她走近,气息强烈。身高虽只及李灿辰肩膀往上。
“回答我,到底是与不是?”
赵薇然眼里的血丝充血得厉害,声音比湖畔的风还强烈。
他的侧颜,桃花眼融在风里。李灿辰的眼睫一直很长,深深藏住眸子,桃花眼侧轮廓的模样。一度和记忆里那个小男生重合。
男人侧头看她,对上了她炙热,紧密的目光--破急地想知道答案。
就在赵薇然,准备替他说下答案。
这一刻,记忆里模糊的小男生的眼睛,开始撕下伪装的枷锁。深深刻进赵薇现在的眼睛里,声音里,温度里。
李灿辰说,“是,她是王桐。”
男人脸上的风淡云轻,声线平衡,像是在回答一日三餐吃什么的轻松。
赵薇然颤抖,差点站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