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冬是难得安静的小孩子,自己抱着iPad看动画片,完全不吵人。虞湘就坐在他旁边陪着,心思已经飞在隔壁会议室。
直觉告诉她,周钟言已经发现刘佳背后的科圣集团正着手搞垮王家,所以才把她踢出承办团队。
她眼帘半垂,周钟言在来她家之前,就断定她对此知情,却……只字未提。
虞湘不经意地瞥向屏幕,发现动画片里主角的爸爸又一次原地复活,所有人皆大欢喜,标准的大团圆结局。而这一幕,第二次出现在她眼前。她反应过来,原来冬冬在循环播放着最后一集。
当冬冬准备再次点击重新播放时,虞湘轻描淡写地丢出一句:“人,不可能死而复生。”
“我知道。”冬冬的声音充满童稚,语调却平静得像个成年人。
虞湘从桌上拿起iPad,用同小孩子交流的口吻,低头问他:“你想不想看看死后的世界?”说着,她打开了一部影片——《寻梦环游记》。
影片设定在亡灵节那天,所有逝去的家人亡灵都会因有人祭拜,而得以从亡灵之地回到人间探望活着的亲人。主角米格尔误闯进亡灵之地,认识了落魄流浪汉埃克托。
当屏幕里播放着最经典的那段台词,“如果在活人的世界里没人记得你了,你就会从这个世界消失,我们把这叫做终极死亡”时,冬冬飞快摁下锁屏键,屏幕顿时一片漆黑。
他哼了一声,扭过身偏着头说:“骗人的。一点都不科学。”
虞湘笑了,现在的小孩懂得真多。
猛然觉得,自己也长成了那种拿孩子的童真当愚蠢无知的大人了吗?
她嘴角勾了一下,坐正身体,重新打开屏幕,在影片音乐的背景里说:“科学是构建于我们在已有世界里的探索和检验,可对于未知的世界,它是做不到证实,但同时也不能证伪。死亡是□□的结束,还是灵魂的消亡,这件事,我们活着的人永远不会知道。”
“那你相信会有死后的世界吗?”冬冬睁着清澈的大眼睛,仰头问她。
虞湘静默了一瞬后说:“相信且希望。”
她目光变得深长,“在那个世界里,久别的人终将重逢。不再有生老病死,也不会有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他们会在我们的怀念里,达以永生。”
冬冬嘴一撇,强忍着没哭,眼中却蓄满眼泪,埋进她臂弯,带着哭腔地说:
“我想他了。”
“你还会想他很久很久,直到再次重逢。”她缓缓拍着冬冬瘦小的背,“但在那之前,你得好好过完一生,不枉来这人世间一趟。等到再见他时,再把他没来得及陪你走过的漫长一生说与他听。”
冬冬在她臂弯里呜咽,哭得泣不成声。
小孩子,果然什么都懂。
……
会议室外,周钟言和黄鑫站在透明的玻璃窗前。黑白简约的装修风格,笔直的线条,冰冷的色温,没有任何情感色彩的场所,里面常年谈及着理性与取舍。在此刻,因为小孩的眼泪和虞湘温柔的慈爱,升起暖融融的色彩。
“虞湘,以后会是一个好妈妈。”黄鑫脱口而出。
周钟言的视线紧紧锁在虞湘身上。她是极为矛盾的女人,一面无动于衷地放任着王家破产,一面又慈悲抚慰着全然陌生的王家幼子。
一旁的黄鑫自顾自地说:“自从冬冬爸爸走了后,他还从来没哭过。”她随意说着,心却猛然被揪紧,“我知道他在忍,也知道他对我不满。但我不是这种会说好听话,照顾他情绪的妈妈。”
她骄傲地抬着下巴说,“我是另一种,替他搏出灿烂前程的那种。”
周钟言收回视线,淡声客气道:“打定主意要跟科圣斗下去?”
“为了我儿子,还有其他选择吗?”
周钟言直白地说:“不拿出遗嘱,不对刘佳和她女儿赶尽杀绝,把她们继续绑在王家这艘船上,这艘船未必会沉。”
她笑着摇头:“王家沉不沉,我不在乎。我要保住的是冬冬的利益。”她对周钟言友善地说,“不过还是谢谢你,查出刘佳的计划,给了我应对的时间。”
周钟言谦和以对。
他对因婚外情引发的继承案不感兴趣,他插手,是为了将虞湘干干净净从这摊浑水里提出来。虞湘还没执业,绝不能背上勾连对方侵害自己委托人利益的嫌疑。
……
黄鑫敲敲玻璃,示意里面的俩人。冬冬一看见窗外的妈妈,冷着脸擦干眼泪,收拾好桌上的东西,走出会议室。
临走时,冬冬扯了下虞湘的衣角。虞湘蹲下面对着他,冬冬环抱住她的脖子,在她耳边说:“谢谢你。”
虞湘摸摸他的头,送走了黄鑫和冬冬。
外面天朗气清,万里无云,明媚的阳光落在阴郁的心头,极端不和谐。今天并不是个吵架的好日子。
虞湘没想去质问,也不打算自作聪明地解释什么,那同直接承认没什么区别。如她所料,周钟言仍然只字不提。
这件事就像是被他们默契地悄然掀过,宛如她从来没参与过这桩案件。
一同被掀过的是她发烧那晚的一切,她不敢去想,变了味的回忆。
周钟言对她一切如常,交给她的工作依旧繁重。虞湘很有自知之明,再也没插手黄鑫的案子。偶然听杨若婷谈及,进展顺利。
……
夜半,万籁俱静。
周钟言从睡梦中觉醒,今晚是他第三次梦到虞湘。自从那天他找内勤要来,会议室里虞湘温柔安慰冬冬的那段监控视频后,他就开始做这个梦。
梦里,他站在虞湘现在所住房子的客厅里,在餐桌边,虞湘正教育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孩子,不许浪费粮食。小孩儿眼泪扑簌直掉,委屈地道歉,说自己错了。
一转头,看到他在这儿,边哭边朝他跑来,“爸爸,妈妈凶我。”
每每梦到这儿,他就从梦里惊醒过来。
不为什么,单纯羞耻。
睡不着的周钟言,披了件外套走到书房,打开电脑里一个名为《身份转变可行性分析报告》的文档。这份文档是他第一次梦到虞湘后,连夜写的。
内容极为简单,只是机械而单一地罗列了虞湘和他的优缺点。
此时此刻,他还是虞湘的带教律师。他不敢坦诚面对自己的欲望,只能以最理性最不带情感的思维去分析拆解,去证明这件事的合理性和可能性。
看,他们的条件如此匹配,是很完美的婚姻对象。
连缺点都在互补,一个心狠一个心软。
他这么想着。
隔壁客卧的呼噜声打得震天响,一点儿不带客气地钻进书房,扰乱他本就混乱的心神。
他冷着脸关了电脑,拧开客卧的房门,毫无征兆地一脚踹在蒋阔的屁股上,“回你自己家睡去!”
蒋阔被踹醒,眯着眼就骂骂咧咧,然后继续赖在床上不动。
“大晚上,你TM犯病了?”
周钟言打开灯,大白光曝在蒋阔脸上,反正自己是睡不着了,他也别打算睡。
“啊!给老子把灯关了!”蒋阔起床气爆发。
周钟言说:“就隔一步道,你非睡我这儿干嘛?”他住这儿之后,无数次,他上班后从监控看见蒋阔从他楼上客房出来,今天可算逮着人。
蒋阔不耐烦:“你知道,我不跟女人睡一张床。今儿这姑娘太粘人,没办法,来你这儿躲躲。”
“黄樱?”
“不是,飞机上刚认识的。”蒋阔笑得邪气,“两个字,火热。”
周钟言无奈地摇头,突然想起虞湘的那个朋友。他问:“张岚是不是已经去你那儿做兼职?”
提到张岚,蒋阔清醒了一分,嗯了声。
“你在外面瞎搞,不关我事。但记住,别把手伸虞湘朋友身上。依她的暴脾气,不好收场。”周钟言严肃而正经地说。
蒋阔想到那晚嚣张跋扈的虞湘,勾了唇角,他靠在床头,从桌上拿起一盒烟,抽出一根夹在指间,在桌上敲了敲,点燃,吐出一口烟圈。
“放心,我只霍霍长得好看的小姑娘。”他故意调侃,“与其担心张岚,不如看紧你的小徒弟,别被我下了手。”
周钟言不客气,又一脚踹过去。
蒋阔眼尾皱起,笑得风流,猛嘬一口烟,“那种对爱情还有纯真期待的小姑娘,没意思。她们还不懂,男女关系里,最健康最优质的男人是我这种,床上卖力,钱上大方。”
周钟言倚着墙,手上的烟转来转去,再叼在嘴里,没点燃,只过过烟瘾。
他闲散道:“渣男这词形容你都算浅显,你就一败类。”
“诚实的败类不伤女人心,伤人的都是你这种人,蔫儿坏。”蒋阔反击道,“你那套婚姻观高尚到哪里?什么喜欢不重要,合适才重要。婚姻里的第一要义是责任感。婚姻是达到成功人生最好的装饰品……”
蒋阔吐槽:“别的不说,这些屁话,你敢讲给虞湘听吗?”
周钟言挑眉,右眼睑不自觉地跳动几下,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