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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如此镜(07)

作者:是辞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那时的船票早已不好买了,离沪的客轮数量锐减,船期本就紧张,谢婉君托了不少关系,花了笔大价钱,总算要到一张头等包厢票,时间已是七月下旬了。


    她想着此去甚远,若在船上没个自己的独间,总归是不方便且不舒服的。


    秦水凝听闻船票吃紧,为变化莫测的局势担忧,张口却摆出副轻松的语气,同谢婉君打趣:“七月下旬,还有两个多月,我若当真侥幸逃过这劫,危险也解除了,何必再走?干脆留下来陪你好了。”


    谢婉君剜她一眼,显然下定了决心:“你休同我说这些,我岂会不知你心做何想,你留在上海一日,我便不安生一日,即便是为了让我多活几年,你也得赶紧去避避风头,别在眼前气我了。何况又不是一去就再也不回来了,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两三年,风声过去了你便回来,我倒是怕你在香港乐不思蜀……”


    “今日不是没应酬?怎么跟喝醉了酒似的,说起胡话了。”


    谢婉君的眼神又变得娇嗔,好声好气地要她承诺:“你跟我发誓,这段时日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告诉我,你要去哪儿、要见谁、做些什么,事无巨细,都要提前跟我说。”


    “好。”秦水凝心软得不像话,拎起怀里织好了半截的绒线衫,跟她禀报,“我明天上午要去趟老白渡街,上回拿的棉线用完了,也不知道掌柜备好没有。”


    “这才刚入夏,你急什么,天天抱着织,也不嫌热。”


    “你着急赶我走,我不得在走之前给你织好?不然等天冷了你穿不上,还要受冻。”


    “我禁得起冻,即便没织完,到了香港托人送回来不就得了?再不然,我寻个由头去找你,亲自取回来总行?”


    “那这件绒线衫的价钱可贵了起来,谢大小姐一来回的路费都够买个成百上千件了。”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张嘴也是厉害的?”


    次日秦水凝如常去了老白渡街,又取了两捆棉线,也仍是不够的,秦水凝好说歹说央求掌柜务必上心,她着急用,然这单生意到底利薄,掌柜拖延也在意料之中,秦水凝懒得与他浪费口舌,很快回了秦记。


    不知是否是她多想,总觉得秦记周围有几个面色不善的男人,打扮倒是低调了些,手里的烟也非内部特供,秦水凝心中起疑,只默默提防着,明面上一切如常。


    小朱听闻她延后了离沪日期,心中大喜,这几日愈发勤勉了些,像是生怕秦水凝一离开秦记便黄在他手里一样。


    当晚天色刚暗,秦水凝收拾好东西走出秦记,正在揉着酸疼的脖颈,一抬头便看到等在那儿的严从颐。


    最近她始终避着严从颐,当然,二人本就没什么相见的机会,过去还多是因为谢婉君的病情,今日他突然出现,来意定然不善。


    两人就在秦记门口的不远处交谈,街头人来人往,谁都不会多注意两眼。


    严从颐说:“秦小姐,那日我好歹救了你一命,本想着你会主动请我吃顿饭,也算报答了。”


    秦水凝只是不擅长人情世故,并非孩童心智,她知道严从颐不可能差这一顿饭。如今严从颐对她来说,更似债主,还是个不知深浅的债主。


    “严先生所求只是一顿饭?我没有找你,正在于不知该如何报答你,严先生若已有思量,不妨直说,我洗耳恭听。”


    “当日你用一枚婚戒将我挡了回去,我确实灰心了一阵。可我素有看报的习惯,姜叔昀出事时,我已经回了上海,虽然时间久了些,也不难想起。但我也一直没说什么,你亦不解释,这件事上,你故意诓骗了我,难道不该同我说声抱歉?”


    “严先生,你我的年纪都已不小了,我为何故意戴上婚戒,借亡夫来回绝你,你难道不知何意?有些话是不该说得那么清楚的。”


    “我并不计较你的过去,自古有以身相许的报答之说,我想要你这么报答我,你肯吗?这种话还不是要我来点明?”


    许久以后秦水凝回想起这晚二人对峙的场景,她对严从颐,无爱亦无恨,可令她后悔的是,那么一瞬间里,她竟对严从颐抱有希望,认为他还是个温厚之人,他们好好地把话说开,救命之恩她必会报答,假使某天严从颐身陷囹圄,她不惜舍命相救,偿了这个恩情,而不是闹到后来那种难看的境地。


    秦水凝看着他,诚恳地同他陈情:“严先生,我心里早已经有人了,所以我立志终身不嫁。固然你可以借用此事胁迫我,我遂了你的意,可这对你公平吗?”


    “当初你假意关心我,借机打听广慈医院之事,可想过公平一说?”


    严从颐想起在谢公馆门口的那个夜晚,又想起谢婉君,一瞬间灵光乍现,旋即眼风一凛,问秦水凝:“你……”


    秦水凝看出他想到了什么,慎重地点头,做实他的猜想:“我确实如此。”


    “荒唐!你可知那是何等的伤风败俗之事?你,你宁可喜欢一个女人,也不肯嫁给我?”


    “严先生?这两件事不可相提并论。”


    严从颐发出一抹自嘲的苦笑,向后退了半步,满脸迷惑地盯着秦水凝,许久没说出话来。他是书香世家出来的阔绰少爷,二十多年来从未受过挫折,初次遇阻便是在秦水凝身上,他心底的不甘心在叫嚣,更生出了一股高尚之情,他视秦水凝为误入歧途之人,分外可怜,他得救她。


    严从颐迈步上前,攥住秦水凝双臂,用一副学究的口吻温柔地跟秦水凝说:“你错了,你只是做了错事,这件事是不正确的,你那位亡夫死得早,你还不懂感情为何物,我可以教你,水凝,给我个机会。”


    即便他已尽量说得委婉,秦水凝还是皱起了眉头,像看陌生人一样重新审视严从颐:“严先生,你是留洋回来的人,思想怎会……”


    严从颐已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仅存的那么些涵养在多年的克制下荡然无存,俯首就要吻秦水凝,秦水凝连忙错开脑袋,任他撞上自己的肩头,接着她狠狠地给了严从颐一巴掌,恼火道:“严先生!我一直敬你是个绅士,看来是你伪装得太好,将众人都蒙骗了!”


    严从颐狞笑:“我做错了?我不是在教你?你体会过这种滋味吗?你也并非对我毫无感觉,我知你性子冷不爱笑,可你每次见我,不是都面含春水?你骗不了自己!”


    “那是因为婉君……”


    她正想解释那并非勾引,只是礼数,他已经又压了上来,秦水凝双手并用,胡乱推他,寄希望于店里的小朱听到外面的争执声,赶紧出来救她,单论力气,她绝非严从颐的对手。


    这时远处驶来的洋车亮起车灯,径直朝纠缠的二人射来,秦水凝和严从颐都不免眯起眼睛,转头看过去,正是谢家的车子,一个急刹抵在严从颐的车头,小佟飞冲下来,顶开严从颐,护在秦水凝面前。


    “严先生!你在做什么!”小佟自然畏惧眼前之人的身份,涨红着脸嚷道。


    秦水凝拍打小佟的肩膀:“没事,我和严先生有些争执,这就回去了。”又跟严从颐道别,“严先生,再会。”


    回谢公馆的路上,秦水凝整理了一番衣领和发型,谢婉君没来简直让她松了一口气,小佟频频通过后视镜看她,脸上挂着关切。


    秦水凝语气如常地问道:“婉君叫你来接我的?”


    小佟“哦”了一声:“大小姐有应酬,已经去饭店了,她说您最近关门有些晚,就叫我开车过来,看看能不能顺便送您回去。”


    秦水凝动了动喉咙,压抑住心中的委屈,低声说道:“劳烦你跑一趟了,还得赶回去。”


    “不麻烦,不麻烦,幸亏我来了,不然谁知要出什么事,秦小姐,我明晚还来接您。”


    车子停在谢公馆的外门口,秦水凝并未急着下车,而是跟小佟说:“待会儿你去接她,千万别说这件事。”


    小佟不赞同:“秦小姐,恕我多嘴,您不该瞒大小姐,大小姐有一双火眼金睛,最不喜欢别人瞒她了。”


    “谁说我要瞒她?你去接她,她刚喝过酒,也不知几分醉,知道了必要动怒,在那些老板面前出丑怎么办?等她到家了,我定会跟她说,你别担心。”


    小佟这才点头,待秦水凝下了车,他便又去明月饭店等谢婉君了。


    谢婉君今晚赴的酒局有些突然,叫小佟来接便是趁机告诉秦水凝一声,家里也打过了电话,黄妈见秦水凝迟迟未归,晚饭就没急着做,秦水凝被严从颐搅得没了食欲,借口已在外面吃过,黄妈便只做了几道小菜,和女佣一起吃,吃完收拾好就上楼了。


    秦水凝则独自坐在客厅等谢婉君,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壁灯,昏暗暗的,她撑着额头,越想越难受,反应过来时眼泪已经垂到旗袍上了,她便抬起手狠狠揩了下眼睛,泪水又落,她再狠狠地揉,终是将眼睛挤得通红。


    直到午夜,谢婉君才踩着醉步进门,声音传到客厅,想必是小佟搀着她进来的,她叫小佟赶紧回去休息,屋门一关,小佟便走了。


    瞧见客厅里亮着灯,谢婉君还以为是守门的黄妈,朗声吩咐道:“快给我放热水。唉,真磨人,今天喝得多了,我可是拼着命爬出来的,你小点儿声,阿凝想必睡了……”


    看到秦水凝的那一刻,谢婉君快速眨了两下眼睛:“我真醉了?你怎么还没睡?”


    秦水凝既心疼又无奈,晚饭后她便跟黄妈说自己在楼下等谢婉君,叫黄妈去歇息了,没想到谢婉君会回来得这么晚,早已夜深人静了。


    她迈步上前,将谢婉君抱住,细密的吻落在谢婉君的脸颊和颈侧,惹得谢婉君缩着脖子躲:“干嘛呢?小佟还说你今天心情不大好,我寻思着回来哄哄你,没想到喝得这么晚。”


    秦水凝的手已经从她旗袍的侧襟钻了进去,挣开盘扣,谢婉君娇笑着:“哎呀,今晚怎么这么粘人?还没洗澡呢,浑身臭烘烘的……”


    “婉君。”秦水凝衔着她的唇,声音低哑而暧昧,“要我,就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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