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也算是你的熟人吧。”
莫穹抬起头，是那个曾因一瓶玉髓液与王管事发生过口角的摊主。
几日不见，他竟彻底变了一副模样。
摊主被废去整个丹田，近乎不成人形。
残缺的肢体还在往外渗血，他全然顾不上管，倒在地上艰难地蠕动，哀哀叫着：“让我死，让我死！”
痛呼与惨叫中，张强惬意开口。
“他没做错任何事，只因碍了别人的眼就被毁掉前途乃至人生。
“他想去讨回公道，很合理的诉求，却被豪强随意地欺辱虐待。
“更有心理变态的人在他这个弱者中的弱者身上肆意发泄不能见光的恶意，玩弄他以取乐。
“到头来，他连命都不属于自己，想死都死不掉。”
男人的哀嚎声回荡在耳边，与张强得意洋洋的诉说混合在一起。
满地鲜红的血刺激到莫穹的眼睛，他太阳穴一跳一跳，忍耐地闭上双眼，努力把自己从那段与眼前场景过分相似的回忆里抽离。
张强满意地看着莫穹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他拍拍手，命人带进来两只小狗。
是莫穹曾喂过的两只。
“小畜生，咬他！
“今天你们只能活一个，谁赢谁活，去！”
小狗只是毫无灵根的小奶狗，可人也只是半死不活的废人。
它们恐惧地瑟缩着，在鞭子的驱赶下还是颤抖着扑了上去，狠狠咬住男人的身体。
莫穹脸上的表情彻底消失殆尽。
他猛地站起身体，攥紧了腰间的短刺。
僵持片刻他松开手，妥协地闭上双眼，拖长了声音：“行——我做，行了吧？”
强哥满意地笑了。
“早这么痛快不就行了？年轻人，非得吃点苦头。”
他抬手让人拿来一块腰牌：“有件事我得说在前头，当初给你开了那么好的条件你不来，这会的条件可就不一样了。我提前告诉你，免得到时候你说强哥没通知过你。
“不过往后啊，咱们就是自家人了。有强哥一口肉，就有你们一口汤。”
张强把腰牌搁在桌上推给莫穹，冲何良挥挥手：“你带几个兄弟请阿穹去松鹤楼吃个饭，这几天多陪他走走，叫他别被今天的事吓到，跟兄弟们生了隔阂。”
莫穹带着虚幻的微笑站起身，平静看着这些名为培养交情实则被派来监视自己的家伙走到身边：“怎么会，我怎么可能为这点事跟兄弟们起芥蒂。”
他转身和这些监视者一起离开。
跨出门时，听到身后张强对人吩咐：“拖下去，给他们个痛快。”
莫穹的脚步没有停下，那声音越来越远。他仿佛听到了男人与小狗发出最后的哀鸣，又轻得好像只是他的错觉。
他眼睛眨也没眨，嘴巴本能地张张合合，却不知自己跟这几个监视者虚伪地客套了什么。
“哎呀哎呀，你说你这是何苦。”
何良把胳膊搭在他肩上，莫穹猛然回神。
“当初我好心好意劝你，那叫个苦口婆心，你愣是一句不听。
“现在还不是乖乖答应了强哥？
“你说你，早知如此，何必折腾这一遭呢。”
莫穹轻轻把他的胳膊挣掉。
何良脸色拉了下去：“哟，还在傲呢？此一时彼一时了知不知道！”
他摆弄着莫穹的腰牌，亮给他看：“跟我一样的普通成员，入门还比我晚。论资排辈，你还得管我叫声哥！”
莫穹看也没看他的动作：“你喜欢就送你了。”
何良眯起眼：“你什么意思，不当我们青云帮的人？强哥给你脸你都不要？小心我捅上去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喂，你上哪去？！”
莫穹瞥他一眼：“不是要去试剑会？回去拿剑。”
“你还有剑？什么破剑，能有我们青云帮的宝剑厉害？”
派来监视他的人里有个剑客，闻言替他回答：“剑客都有用惯的剑，除非品级相差太多，再好的剑也不如自己的顺手。”
“哟，你还真是个剑客呢，”何良上下打量莫穹一番，视线停在他背后，“你身上背的什么，这不是剑？”
莫穹垂下眼睛：“柴刀罢了。”
何良估摸了下长度，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不再开口。
几人随莫穹来到客栈。
青云帮的人一出场，大厅里就起了一番骚动。
他们常年游荡在南云城里四处收保护费，而这偏僻廉价的客栈里，住客多是整日躲着他们走的贫穷散修。
几人对视一眼，皱眉留步在客栈外。
“你去拿吧，我们在这等你。”
毕竟今天只是奉命监督莫穹，不是来生事的。
何良却不干了，看看几人又看看莫穹：“强哥交代了盯好他，你们就是这么办事的？”
青云帮人往客栈的几个出口散开：“有兄弟们盯着，他就是踩着剑飞走了大伙都能看到。近日星流宗和仙盟的人查得紧，还是低调些好。”
何良猛猛摇头：“那是你们不知道他的狡猾！”
他不争气地看了几人一眼：“算了，还是得指望我，我亲自去盯着！”
说着，小跑跟上了莫穹的身影。
推开房门，何良紧跟着他挤进小小的房间。
一进门就左顾右盼：“剑在哪呢？”
莫穹没理他，慢吞吞收拾起东西。
何良跟着他四处乱转了一会，终于发现他没在找剑。
何良眯起眼：“干嘛呢干嘛呢，打什么主意呢你？
“我警告你啊，进了青云帮就给我收起来你那些小心思！
“要是被强哥发现你阳奉阴违，到时候有你好看！”
莫穹说：“你们青云帮不提供住宿？”
何良这才缓和下脸色：“没想着跑就行。住宿当然有，不光是住宿，只要你跟着强哥好好干，帮里的福利数不清。
“不管你以前怎么想，往后就都是自家人了。强哥最看重忠诚，你敢闯敢拼，收了心跟强哥好好干，以后有的是你好日子。
“但你要是歇不住那些小心思……我们青云帮也有的是手段！”
“嗯，好。”
莫穹说着，走入房间的角落，背过身去不知在鼓捣什么。
何良赶紧跟上去，探头探脑地张望：“干什么干什么，你又在偷偷搞啥？”
莫穹笑着转过身，猝不及防将一块手巾捂到他脸上，扼住脖子让他发不出一丝声音。
直到何良的身体软软倒下，莫穹才松开手。
确认过他不是装晕，莫穹起身俯瞰何良昏迷的脸：“正好让我领教领教，你们青云帮都有什么手段。”
他把何良拖到床上放好，稍微遮掩几分异样。
转身继续平静地收拾行李，莫穹想起了许多过往。
他想起何良奉张强的命令掀了他的摊位，抢走他的灵石。
想起自己被逼入绝境时不得不夺剑反抗，因此泄露一手剑术，被张强觊觎。
想起无数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转眼死在他们刀下，想起呜咽着气绝的两只小狗。
莫穹其实没有很愤怒。
张强到底存了招揽他的心思，所以行动尽是些小打小闹的恐吓与威逼，并没有对他动真格。
而他见惯了生死背叛，早已麻木的心还不至于为这点事再起波澜。
可越是如此，越显露出张强看向自己时那垂涎欲滴的嘴脸，上面尽是遮也遮不住的贪婪。
多么令人厌恶。
他太清楚张强想把自己拖入一种怎样的境地，想拉自己去过一种怎样的生活了。
他既不想要那虚假空洞的表面浮华，也不想进入那肮脏真实的**泥潭。
他只想做一条自由自在的野狗，即便也许明日就会横死荒野。
不紧不慢收拾好最后一点东西，莫穹提着行李起身去了后院死角。
走下暗道的时候，吴姑担忧地赶来看他。
莫穹说：“回头要是青云帮的问起，你就说什么都不知道。”
吴姑摆摆手：“我开了那么多年客栈，比你会应付他们。”
她担忧地拧眉：“可你这下彻底把他们得罪死了……这南云城怕是待不住了。”
莫穹跳下洞口：“我本来也该走了。多谢你这段时间的收留了，吴姑。”
吴姑取出一颗上品灵石：“你救了我的命，留你住几天又能回报多少？这样，这灵石你拿着，路上也多些底气。”
莫穹没接，只冲她摆摆手，头也不回地沿着密道离开了客栈。
密道的出口在飞霞街。
莫穹想了想，往陈家的位置走去。
利用密道离开只是权宜之计。
全城都是青云帮的耳目，这会他便是顺利出城，等青云帮发现他逃跑，追上他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所以他必须做点什么，让青云帮无暇分身。
这么想着，莫穹爬上陈家墙头。
对着院子里练剑的陈霞生说：“我这有个消息，五百灵石你要不要？”
陈霞生缓缓收势，抬起头眯眼看他，却没管他说的消息，反而问道：“你就是莫穹？”
莫穹没有意外，正如他也第一眼认出了陈霞生，剑修间总是能轻易识别彼此，他们身上有一股同类的气息。
他跳下墙头，向陈霞生伸出手：“王福许跟张强想黑幕你的榜首。”
陈霞生随意扔过去一块上品灵石，好似全不在意他的话，只跃跃欲试地提剑：“都说莫穹一出，榜首未必花落谁家。跟我比划比划？”
“看客的吹捧罢了。”
莫穹接住灵石，转身要走。
陈霞生却直接提剑袭来：“是不是吹捧，试过便知。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