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帮我把球捡起来嘛？"
刺眼的阳光下，高马尾女生微弯着腰，笑意盈盈地望过来。
若是单听她这句话，或许还能理解成是同学间的互帮互助。
但……澄愿眨了眨眼，视线下落。她口中的那个篮球，分明就在她脚边。
无人开口的狭小空间里，气氛忽地僵持起来。
澄愿沉默地盯了那篮球几秒。末了，他还是伸出手去，把它捡了过来。
见他这么听话，苏止晴眼底闪过一丝鄙夷。她弯着唇，边随着少年的动作直起身子边道：“谢……”
谢啊。
后面两个字没能说出口。
只听“砰砰”两声，苏止晴伸出来的手定在半空。她下意识地去看那又一次掉在地上的深棕色球体。
「不好意思呀……」
澄愿神色懊恼，给她打字道：「你打得我膝盖很痛，站起来的时候就更痛了，所以我刚才才不小心手滑了下……苏同学，你会怪我吗？」
众目睽睽之下，少年脸上带着歉意，可怜又委屈地看过来。
他的眼睛很漂亮，胆怯地看人的时候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仓鼠，让人不自觉地就心生怜爱。尤其是当那双眼里染上朦胧水雾的时候。
譬如现在。
感受到周围人看过来的异样目光，苏止晴咬了咬牙，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令人作呕的绿茶……
胸腔像是被堵住了似的，有些喘不上气来。苏止晴深吸一口气，而后她眼色一狠，猛地便扬起手来——
她速度很快，巴掌扇下来的时候澄愿甚至还沉浸在自己那丝滑的表演中没回神，等他反应过来，又已经迟了。
但想象中的被打场面并没有降临。
迟迟不见那一巴掌落下来，澄愿睁开眼，把那下意识偏过去的头又扭了回来。
「……」
挡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无论他怎么猜都不会猜到的人。
“我警告过你的，苏止晴。”
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逐渐用力，李知前皱着眉，语气不满。
据他所知，小哑巴和苏止晴之间不说矛盾，就连交集都没几次，故而此番刁难是为了什么就很好猜了。
如此想着，他轻嗤一声：“按理说，你跟裴惑怎么调情都不关我的事儿，但……谁给你的胆子，欺负到我的人头上？”
李知前越说，五指攥得越用力。
极致的疼痛让苏止晴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李知前！你不要太过分！！否则——”
“否则怎样？”
李知前揣着裤子口袋，满脸不屑地反问道。
“否则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苏止晴语气阴狠。
她倔强地抬起头：“李知前，我知道你家在上面有关系，但你家再厉害难道还能厉害过京市那边吗？！”
“你不会真以为靠着你家那点儿后台就能高枕无忧了吧？”
“李知前，你真的忘了吗？三年前的那——”
“够了！！”
话音未落，李知前就突然喝道。
他面色阴沉，看向苏止晴的视线像一条淬了毒的蛇，“谁告诉你的。”
他问。
知道这是态度松动的表现，苏止晴后怕地松了口气，面上却不显。
“想知道？”她轻哼一声，扬了扬那被他抓着的手：“这就是你的诚意吗？”
“……”
手被松开。
李知前单举着手，突然笑起来：“你最好能给我一个让我满意的答案。”
他说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苏止晴忍着后背的湿意，朝澄愿那边示意了一眼后，她强装冷静：“你确定要当着外人的面说？”
正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甚至在缓步后退的澄愿面色一僵。
他低着头，在李知前看过来的时候一动不动，假装自己是一棵树。
“去教室。”
李知前开口。
在视线望向澄愿的时候，他本来是有话要说的，但那少年明显是怕极了他，连跟他对视都不敢。
李知前无趣地收回视线，也不管苏止晴同不同意，抬脚就往教学楼走。
苏止晴心中愤懑。
澄愿松一口气。
恰逢此刻上课铃打响，体育老师高喊集合，澄愿忙走过去把请假条上交。
有李知前他们在，教室显然是不能再去了。澄愿想了想，走向观众台，然后在上面找了个位置坐下。
清凉的午风飒飒吹过，澄愿安静地垂下眼，望向台下那些正肆意玩闹的少年们。心底难得地轻松下来。
大脑空白一片。
只是放空着放空着，思绪就不自觉地跑偏。
他又想起方才的事。
秉承着少听少看的处世态度，他本来是不关心苏止晴和李知前这两人之间有什么恩怨的，只要不波及到他，一切都好说。
但……苏止晴透露出的信息太有用了。
京市、李家、三年前。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说李知前在三年前做了件会得罪京市某个势力的事儿，但被他瞒天过海。
而这个势力比之李家要强盛不少，所以李知前才会在苏止晴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慌张恼怒，着急地喝止她即将说出口的那些话。
也就是说，如果他能查到这桩往事……别说拿捏李知前，送他去吃牢饭都有可能！
越想澄愿越兴奋，连戚临什么时候走到他旁边的都不知道。
“干什么呢小橙子。”
刚结束跑操的戚临拍了拍他的肩。
澄愿被吓了一跳，刚要说些什么，就听戚临再度开口：“听说你在找房子？是要从家里搬出来住吗？”
至于为什么不问他不住校的原因……同样是走读生，戚临对这个问题深有体会。
毕竟高中的走读和住校简直是两模两样，住校要一个月才能回家一趟，不能随时随地摸到他们亲爱的手机，不能无理由逃避早操，也不能想吃什么就去吃什么……
走读就不一样了。
一回家就能玩上的游戏、刷到的视频，自动跳过的晨起早操，更有甚者还能享受到爸爸妈妈的各种贴心服务，比如永远干净的衣服、永远不缺水的杯子、永远满当当的冰箱和零食柜……
如此对比下来，走读简直哪哪都好。
所以，应该没有哪个高中生在住校的时候没感慨过“如果自己能走读就好了”这种话吧？
「……戚临？」
耳边传来一声超出正常分贝的呼叫。
戚临打了个哆嗦，连忙后撤几步。然后他一扭头就看到正高举着手机的无辜少年。
敢情刚才是把手机对准了他耳朵口啊。
戚临哭笑不得，澄愿调小声音解释：「我喊了你好几遍哦，是你一直不理我。」
说完，不等他接话，澄愿便把他刚才的问题又重复一遍：「所以你是从哪里听说我要从家里搬出来住的呀？」
澄愿百般不解。
他明明谁都没说的……
戚临“哦”一声，然后解释：“说错了，不是听说，是猜的。”
“你那视频点赞的不是这个房子出租就是那个房子合租，很好猜啊。”
澄愿：「……」
他抿了抿唇，没说话。
戚临：“不过你要是真想出来住的话，我这边倒是有个去处可以推荐给你。”
闻言，澄愿眼睛一亮：「真的吗！房租贵不贵呀？」
无视环境和地理位置等问题，兜里的八百多块钱让澄愿抛弃一众要求，直达租房核心。
戚临卡壳一瞬，“哎呀……”
他摆摆手：“贵应该是不贵，那房子是我小……咳，是我小时候的朋友的，我们关系不错，所以肯定能给你个优惠价~”
咽下嘴里那差点脱口而出的某个字后，戚临开始瞎编。
……他总不能就那么直白地说那房子是他小叔的吧？万一小橙子不好意思住长辈的房子，不好意思跟长辈打价怎么办。
“所以小橙子，”戚临笑嘻嘻的，又开始套话：“你心理价位是多少？你说个数，到时候我去跟房东商量，你放心，结果肯定会让你满意的！”
毕竟那套房子他小叔也不住，连钥匙都扔他这里了……空着也是空着，还不如让他用来做个顺水人情~
嘿嘿。
戚临说完，就见对面的少年突然涨红了脸。他支支吾吾好一会儿，大约一分钟过去，他才终于鼓起勇气，在屏幕上打出五位数。
898.37。
减去今天早上买3个肉蛋堡所花掉的15元，898.37是他现在能拿出来的所有钱了。
“我去！八万九千——”
数字还没读完，澄愿就猛地戳了戳他的胳膊。少年急切地举起手。
手机被怼到面前，戚临这次终于看清那五位数中间还有个小数点。
沉默两秒后，戚临小心翼翼地问：“小橙子，这八百多……该不会是你浑身上下所有的钱了吧？”
澄愿掐着手，脸色通红地点头。
又是一场令人窒息的沉默。戚临拍上少年的肩膀，郑重其事地开口道：
“你放心小橙子，以后有什么赚钱的事儿我肯定第一时间推给你！”
他知道少年少女们最看重自尊心，也知道澄愿不可能同意，所以他并没有说什么没钱可以找他要之类的话，有劳有得，这是他能想到的帮助小橙子的最好办法。
清风拂过。
一腔热意凭空而起，那颗跳动的心脏像是被放进了末雪融化的春日，在她的滋养下渐渐温暖起来。
澄愿从怔愣中回神。
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少年，他弯了弯眸，然后很是真诚地笑了笑：「好呀。」
他做口型：「那就拜托临哥啦~」
-
体育课程结束。
从操场返回教学楼的时候，澄愿并没有急着回教室。
他穿过人声鼎沸的走廊，转身敲开办公室的门。
“陈老师，”澄愿在陈朝生面前站定，他握紧拳，鼓起勇气向人提出请求：“我可以换个座位吗？”
闻言，正习惯性地对学生扬起脸上笑的陈朝生动作一僵，脸上的笑意缓慢消失。
作为高三九班的班主任，陈朝生既负责，又不负责。
说负责是因为他脾气好，人也很善良，不仅在学习上对学生们关心备至，就连生活上也同样如此。
他会耐心地解答学生们的每一个无厘头问题，也会细心地提醒他们天热喝水、天冷加衣，甚至在有些贫困学生遇到困难时，他也会毫不吝啬地出借自己那本就微薄的工资……
但，凡事皆有例外。
那就是当需要他解决的事情沾染上强权的时候。
此时此刻，他便不再是那个负责任的陈老师。
他会逃避、会龟缩，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他不是圣人，他畏惧权利。
所以，在澄愿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陈朝生收起脸上的笑意，沉默了好久。
“澄愿啊……你也知道，咱们学校是不允许学生私下里换座位的，只有期中期末考之后才能按成绩调换，所以，再坚持一段时间？”
澄愿不甘心：「可是李知前他——」
陈朝生面露苦笑，看过来的视线里满是无力。
澄愿顿时就不说话了。
虽然他来的时候就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准备，但当亲耳听到那声拒绝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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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他还是没忍住落了泪。
……他不想的。
哭只能说明他还不够强大。
“哎哎——”见状，陈朝生手足无措起来，胡乱比划了好几下后，他终于想起来要去桌子上拿纸。
但就在他手伸出去，碰到抽纸的那一刻。
陈朝生视线下落。
黑色的屏幕映进他的眼底。
他想到办法了。
……
放学后。
打扫完教室卫生的澄愿跟在裴惑身边，脸上是止不住的高兴。
他不知道陈老师那一通电话是打给谁的，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他只知道，在他已然不抱希望的时候，陈朝生一通电话回来，就同意了他要换座位的请求。
不管怎样，他的目的都达到了。
本来他还担心换座位会被李知前阻挠，但等他迈进教室的时候，却见旁边空无一人。
李知前不在。
事情意外地顺利。
直到……
他要搬出去住的决定遭到了柏冼的反对。
两人掰扯良久，澄愿苦恼至极。
眼见饭都吃完了柏冼还要跟他继续掰扯，澄愿头都大了，甚至都有些极端地想要“以死相逼”，好在，最后他灵光一闪，以一句“走读会耽误学习”成功让柏冼妥协。
而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澄愿并没有完全坦白。
他很清楚柏冼的底线，知道他不可能放自己一个人出去住，所以干脆谎称自己要转住校，以此为由让他放人。
还好他赌对了。
“今晚就要走？怎么这么突然……”柏冼皱眉道。
澄愿在收拾东西的间隙回他：「宿舍床铺有限，当然是早去早安心呀。」
“可是……”
「放心啦爸，我是去住校，又不是不回来了。」
他巴不得从此以后再也不回来。
一想到要离开这里澄愿就高兴，连跟柏冼说话的语气都真诚了不少。
就这么一边整理衣物，一边回应柏冼的唠叨，大约十分钟后，他合上行李箱，然后站起身来长呼一口气。
收拾完毕！
鉴于是去“住校”，澄愿并没有太猖狂，只拿了些必需物品，其余的他打算等以后慢慢转移。
“小愿，”临走之前，柏冼突然喊住他。男人叹了口气，然后往他手里塞了些什么：“学校里不比在家，这些钱你拿着，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买什么就买，钱不够了就找爸爸要，啊？”
闻言，澄愿沉默良久。
「好，我知道了。」
澄愿回了句。
想了想，他看着柏冼，又加上一句：「你也要保重身体，好好照顾自己呀。」
两千块钱换一句关心，他不亏。
接着，又跟人你关心我我关心你的说了好一会儿，澄愿转了下行李箱，抬脚离开。
「哦对了！」刚迈出去一步，澄愿就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目光落在一旁安静不说话的沈蜜身上。
欸？沈蜜她……怎么看起来脸肿肿的？像是被人揍了一样……
柏冼也是，但他是两边都肿，所以在没看见沈蜜之前澄愿压根儿没往那边想。
思绪稍稍走神一瞬，澄愿小幅度地晃了晃脑袋，然后盯着沈蜜甜甜一笑。
见状，沈蜜心头一跳，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转身就想走，但澄愿的话比她更快。
「沈阿姨，」澄愿好心提醒：「这个月还没到月底哦，所以……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剩下的房租记得退我哦。」
「就打在爸爸给我的那张银行卡里就好，您应该知道的吧？」
他说完，也不管沈蜜是什么反应，转身就走。
只徒留柏冼还在原地迷茫：“房…租？”
……
冷风呼啸。
路两旁的灯光洒落，澄愿拉着行李箱，慢吞吞地跟着导航往前走。
原本答应戚临让他问问的时候，澄愿是没抱什么期望的。可谁知他不仅把价格谈到了一个月500，甚至还允许他今天就搬进去，且免租半个月。
也就是说，这个月他是不用付房租的。
如此天大的惊喜砸下来，澄愿甚至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了。
这种怀疑一直持续到他到达目的地的那一刻。
看着眼前的两层小别墅，澄愿低下头，又确认了下导航的正确性。
……没错啊。
但这么豪华的房子租给他，还只要一个月500，澄愿犹豫地站在门口，内心天人交战。
他自然是知道这是戚临的好意，来之前他也有想过，戚临给他介绍的房子肯定不差，而以他现在的窘况，接受戚临的帮助是最明智的选择。
反正欠下的人情已经不少了，也不在乎是不是多这一个。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环境不差竟然不差到这种地步！
这两层小别墅的占地面积虽然比不上沈蜜家的那个，但这装修……便是他不懂都能看出来，眼前这套房没个几百万肯定是拿不下的。
越想，澄愿心里越是惶恐。
但，来都来了，他看了眼行李箱，又看了看头顶上的天色，犹豫几秒后，他还是走上前，敲了三下门。
这是他从网上看到的，说是入住前敲三下门能让里面的阿飘们不捣乱。
虽然很迷信，但此时此刻，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大别野，澄愿觉得还是谨慎些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
这么想着，他从兜里掏出戚临给他的钥匙，找到最大的那个后，对准锁孔就要插进去。
然而，“吱呀”一声——
在他还没插进锁孔的时候。
门自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