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端着最后一道红烧肉走进餐厅时，水晶吊灯的光落在瓷盘边缘，把酱红色的肉块映得油亮诱人，却照不进他低垂的眼底。瓷盘边缘有一道细微的裂痕，是去年除夕夜苏航故意打翻汤碗时磕碰留下的，林野后来用透明胶水仔细修补过，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就像他在这三年里默默咽下的无数委屈。
苏家的圆桌已经围满了人——岳父苏建国正慢悠悠地抿着普洱茶，茶杯盖与杯沿磕出清脆的声响，他手腕上的翡翠扳指随着动作微微晃动，那是他去年在拍卖会上斥资百万拍下的，每次端起茶杯时，扳指总会折射出刺眼的光；岳母李秀兰举着手机，屏幕里闺蜜的笑脸正对着她炫耀新买的金镯子，她的声音刻意拔高，生怕邻居听不见：“我们家航航刚升了部门经理，年薪都三十万了，可比某些人强多了！”她说话时，眼角余光扫过林野，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仿佛在说“废物”；只有苏晚，悄悄往他这边挪了挪椅子，指尖隔着衣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那点微弱的暖意，像寒冬里唯一的火苗。她的手指微微发抖，昨晚她偷偷翻看了林野的求职简历，三十七封拒信整齐地列在电脑屏幕上，她的心也跟着揪成了一团。
“野啊，坐吧。”苏建国终于放下茶杯，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扫过林野洗得发白的衬衫袖口，袖口处有一道细小的缝补痕迹，是林野自己用同色线一针一线缝的。缝补时，他特意挑了深夜，怕被李秀兰看见又要冷嘲热讽。苏建国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疏离，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今天你岳母花了半天炖的红烧肉，都是你爱吃的肥瘦相间的，多吃点。”话音落下，他瞥了眼林野空荡荡的碗柜——那里原本放着林野大学时获得的编程大赛奖杯，上个月被苏航以“占地方”为由扔进了储物间。
林野应了声“好”，脚步沉稳地走向圆桌最末位的椅子。这个位置，他坐了整整三年。椅子的扶手边缘有一道浅浅的凹陷，是他每次紧张时手指掐出的痕迹。入赘那天，苏建国就当着全家人的面说：“你是上门女婿，就得守上门女婿的规矩，饭桌上的位置，永远是最末尾，这是苏家的家规。”那时他刚从互联网公司离职，手里攥着裁员补偿金，满心愧疚地点头，以为只要努力工作，总能挣回尊严。可现实却是，每次面试时，对方听到“上门女婿”四个字，眼神总会闪过一丝古怪，仿佛这四个字成了他职业生涯的污点。
苏晚见他坐下，立刻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放进他碗里，压低声音说：“尝尝，妈今天炖了三个小时，特别烂。”肉块上还沾着几粒晶莹的冰糖，那是苏晚偷偷放的，她知道林野最爱吃甜口的红烧肉。林野刚咬下一口，肉汁混着酱香在嘴里散开，还没来得及咽下去，李秀兰的声音就从对面飘了过来：“晚晚，你别光顾着他，他一个没工作的人，吃那么好干嘛？你看你表哥，刚升了部门经理，年薪都三十万了，人家才是有本事的，能撑起家里的门面。”她说话时，故意把“没工作”三个字咬得格外重，仿佛这是林野身上洗不掉的耻辱。
饭桌上的空气瞬间凝固，连苏航夹菜的筷子都顿了顿。苏航是苏晚的弟弟，典型的富二代，平日里游手好闲，却总爱拿林野的“无业”身份说事。他放下筷子，嘴角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姐，不是我说，林野都失业三个月了，还没找到工作？要不让他来咱家公司当保安吧，好歹也能混口饭吃，总比在家里‘吃软饭’强。”话音落下，他特意看了眼林野，眼神里满是轻蔑，手指无意识地转着车钥匙——那是他上周刚提的保时捷，车牌号还是特意选的“8888”，苏建国为此在家族群里发了8888元的红包庆祝。
苏晚的脸色瞬间白了，攥着筷子的手指微微发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想起上周林野面试失败后，躲在书房里偷偷抹眼泪，却在她进门时立刻擦干净，还笑着安慰她：“别担心，总会有机会的。”正要开口反驳，林野却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掌心带着薄茧，是常年敲键盘留下的痕迹，此刻却传递着一种沉稳的力量。他看向苏航，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语气平静：“小航说得对，如果公司需要保安，我可以试试，至少能帮家里分担一点。”说话时，他注意到苏晚的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红痕，那是昨天李秀兰让她帮忙搬花瓶时，花瓶边缘划伤的，可她一句疼都没喊。
苏建国却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里的水溅出几滴，落在桌布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痕迹：“保安？我们苏家公司是做高端贸易的，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林野，我给你三个月时间，要是三个月内你找不到年薪三十万的工作，咱们就别勉强了，你和晚晚也该好好想想，这段婚姻还有没有必要继续。”他的话像一记重锤，砸在饭桌上，也砸在林野的心里。苏航在一旁偷笑，眼神里满是看好戏的兴奋，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他刚在朋友圈发的照片：新买的保时捷停在自家别墅前，配文是“继续努力，下一个目标是年薪百万”。
林野攥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能感觉到苏晚在桌下紧紧攥着他的手，指尖冰凉。但他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甚至带着几分认真的坚定，看向苏建国：“爸，我会努力的，三个月内，我会让您看到我的价值。我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比谁强，只是想让晚晚过得好，也想告诉您，入赘不是‘寄人篱下’，我也有自己的本事。”苏晚的眼眶红了，她知道林野这三年承受了多少委屈，却从未说过一句抱怨的话，此刻他认真承诺的样子，让她心里又疼又暖，只能在桌下更用力地回握他的手，指甲在掌心掐出浅浅的月牙痕。
饭后，林野主动收拾碗筷，盘子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厨房里格外清晰。水槽里的水泛着油光，倒映着他略显疲惫的脸。他想起三年前，自己刚毕业时，穿着崭新的西装，满心欢喜地拿着岳家的聘礼，以为只要努力工作，就能给苏晚一个安稳幸福的生活。可现实却像一场冰冷的雨——先是互联网行业裁员潮，他所在的公司第一批就裁掉了程序员，他拿着补偿金，却连面试的机会都难找；后来他投了几十份简历，有的石沉大海，有的HR直接在电话里说：“抱歉，我们公司不太适合上门女婿这样的身份，怕影响团队氛围。”最让他心寒的是，一次面试时，对方经理看到他简历上的“已婚”状态，突然意味深长地笑了：“上门女婿啊？那得多听岳父岳母的话，恐怕没多少精力放在工作上吧？”
“难道我真的只能是个‘废物’吗？”林野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就在这时，他想起大学时和同学一起做的“乡村农产品电商”项目——那时他家乡的山核桃、土蜂蜜总因为销路问题滞销，他和同学想搭建一个线上平台，把山里的好东西卖出去，可后来因为资金不足，项目不了了之。那些旧文件，应该还放在书房的旧箱子里。箱子的角落里，还塞着一封未寄出的信，是他写给合伙人的道歉信，信纸上洇着几滴泪痕。
他擦干手上的水，快步走向书房。打开那个落满灰尘的旧箱子，泛黄的文件上写着“让山里的好东西走出大山”的字样，笔迹稚嫩却充满热情，那是他和同学当年的梦想，也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能做成点事”的证明。箱底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他和三个同学站在村口的大槐树下，身后是堆积如山的山核桃，他们举着“助农创业”的横幅，笑得格外灿烂。林野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突然，心里的苦涩散去了一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隐的期待——或许，这就是他的机会？
他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搜索“农产品电商创业”“滞销农产品解决方案”，屏幕的光映在他专注的脸上，眼底的光渐渐亮了起来，像黑暗里燃起的星火。他想起家乡的山核桃，颗粒饱满、香脆可口，只是因为交通不便，总卖不出好价钱；还有村里的土蜂蜜，纯天然无添加，却只能低价卖给收购商。如果能把这些农产品通过线上平台卖出去，不仅能帮村民解决销路问题，也能为自己挣出一条路。他记得，老村长去年给他打电话时，声音里满是无奈：“小林啊，咱们村的核桃又滞销了，你叔家的蜂蜜都堆了半屋子，再卖不出去，只能喂猪了……”想到这，他攥紧了手机，指甲在屏幕上留下浅浅的印子。
“逆袭，或许就从这里开始。”林野握紧手机，嘴角勾起一抹坚定的弧度。窗外的夜色渐浓，书房里的灯光却格外明亮，映着他挺直的脊背——那个被岳家视为“废物”的上门女婿，正悄悄握住了改变命运的第一根稻草。书桌上的台历翻到本月，上面用红笔圈出的日期是三天后，那是他最后一次面试失败的日子，旁边还有一行小字：“若不成，便回家乡，重拾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