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缕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下来,顾珩望着空气里缓慢浮动的金色尘埃,有些恍惚。
腰上的力道突然收紧,身后的人逐渐醒过来,顾珩偏头,没能躲开一个吻。
“……几点了。”
耳后的声音带着晨起的倦怠和喑哑。
顾珩闭上眼,入目一片橘红色,声音是一夜未眠磨出来的平静,仿若刀石相撞。
“傅闻舟,我们离婚吧。”
话落,顾珩察觉到搭在腰间那条手臂的肌肉忽然绷紧。
有那么一两秒,傅闻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呢?”磁性低沉的嗓音低声发问,语气还带着刚醒的沙哑。
顾珩不为所动,说了第一句话之后,后面的就都顺畅了。
“都是成年人,相互留点体面,我不想把话说的那么明白,撕破脸,谁都不好看。”
腰上的力道更紧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珩感受着脸上秋日阳光的温度,发现这温度暖不起人心来。
像这个临时搭建起来的家一样,毫无温度。
“昨天。”
傅闻舟沉默了一会,垂着眸子,看着顾珩右肩后的一枚小痣,嗓子有点紧,说道:“我可以解释。”
“你也知道,我们很久不见,昨天……我们都喝醉了。”
顾珩发出一声极轻极浅的笑,他始终看着窗外,仿佛那片逐渐蓝起来的天空比身后人的辩解更有意义。
“撒谎。”
傅闻舟的手臂一僵,又缓缓松了力道。
一个普外科大夫,一个急诊科大夫,都是可以拿刀见血的医生,都明白酒精只是借口。
顾珩昨天白班,晚上九点到家发现傅闻舟还没回来,饭也没吃就先睡了。
凌晨的时候傅闻舟回来了,在顾珩的脸颊上落了一个吻,就去洗澡。
顾珩睁开了眼。
他的鼻尖闻到了淡淡的酒气,以及空气里夹杂的一股木调须后水的味道。
傅闻舟的手机在床上,不恰当的亮起。
——到家了吗?
微信备注是“怀谦”。
是傅闻舟大学的白月光。
傅闻舟的手机没有密码,顾珩也从来不查,就像两人默契的约定一样,给对方充足的**空间,给对方足够的信任。
谁知道这信任是这么可笑。
浴室里的水声还在哗啦啦的响,又一条消息发来。
——你说一个月后离婚,是真的吗?
顾珩没有再看,也懒得打开手机看那些聊天记录。
这一年的失望已经足够,最后一根稻草也终于压了下来。
须后水不用多加证明,傅闻舟讨厌各种人工香,从来不在自己脸上用须后水。那是谁的味道不用明说。
七年弹指一挥间,爱意逐渐冷淡。
沉没成本不参与重大决策,顾珩想了一晚上,清醒又理智地给自己的感情画上了句号。既然这段感情当初是他主动开口的,他提出结束也很合适。
至少不是被动的等着那“一个月后离婚”。
秋日的暖阳终究没有温暖人心,车轮滚过,风卷着落叶,枯黄的枫叶在空中晃晃悠悠飘荡几下,缓缓落到地面。过了一会,枫叶又被一双黑色皮鞋踩住。
傅闻舟沉默地盯着脚下的落叶,垂着的手指动了动,又归于平静。
顾珩向来干脆利索,决定了的事从不拖延,在决定离婚的那一刻,就已经把民政局的号约好了。
一个月的离婚冷静期,谁都没联系谁。
傅闻舟知道顾珩如果在气头上,说什么也不管用,所以他按照以往的经验,想先让顾珩冷静一下,然后再去解释。
他想,只要他解释清楚,顾珩是不会舍得离开的。
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
顾珩为了他转专业,为了他考了一所大学的研究生,为了他向同一家医院求职。
他们两个,曾在无数个无望的黑夜里相互陪伴,为了实验通宵达旦,为了省钱一个睡在实验室桌子上,一个窝在椅子上,白衣为被,书包为枕;又有无数个清晨,两人值完夜班相视一笑,面对着初升的太阳,感慨着一夜的抢救与忙碌;他们会偷着在宿舍里包饺子,他负责包,顾珩只负责煮;他们也一起赶论文DDL……
但是,没有。顾珩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联系他。
两个人明明在同一家医院,但自那天顾珩发现他的秘密之后,两人居然整一个月都没有再见过。
连偶遇都没有。
傅闻舟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
当他按照约好的时间来到民政局时,终于看见了顾珩。
顾珩还是那件穿了很多年的红白色夹克外套,长腿一支,稳稳地跨坐在那辆gsx上,头盔斜挂在后视镜上,正低着头给谁回复着消息,手指飞快地敲击着屏幕。
gsx是二手的,车身不算新了,在一些不显眼的地方能看见细小的划痕,但每一个部位都被擦拭得干干净净,透着一股被精心对待的利落劲儿。
傅闻舟曾经劝顾珩,下夜班别骑摩托。
顾珩毫不犹豫地给拒绝了,当时他刚摘下头盔,额前和鬓角的短发还留着被头盔压出的些微痕迹,非但不显狼狈,反而为他这份过于出众的好看,添上了一点属于他的,鲜活的生命力。
他瞪着眼睛看傅闻舟,拒绝的理直气壮。仿佛他生来就该和摩托绑定在一起,属于风和自由。
“那可不行,gsx是我的命,你拿国奖给我买的车,就算车祸我死了也值了。”
傅闻舟急赤白脸地去捂他嘴,斥责他胡说八道些什么鬼话,两人闹着就滚到一起去了。
此刻,还是那辆车,还是两个人,可一切都不一样了。
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心里暗自可惜着,手上的动作却很迅速,麻利地让双方签字。
在这时,顾珩的手机响起。
“喂,诺姐,”顾珩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在纸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字迹铁画银钩,铿锵有力,一气呵成。
“好,我大概十分钟就过去。”
话音刚落,傅闻舟的话就接了上来,是对着工作人员的,“麻烦您先给他盖章。”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
多么客气疏离的一个“他”。
顾珩嘴角幅度很小的笑了下,什么也没说,拿起盖好章的离婚证,随便往夹克口袋里一塞,转身就离开了,一次头也没回。
傅闻舟低下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签下自己的名字。
“舟”字最后一笔落在纸上的时候,笔尖锋利到甚至划破了纸张。
当鲜艳的红戳盖下去宣告他们的婚姻彻底结束的时候,傅闻舟沉默地看着那个章,看了好久。
直到工作人员提醒他下班了,该走了,傅闻舟才突然醒过神来。
他想,这时候顾珩早就到急诊了,并没有因为离婚耽误一分一秒。
傅闻舟回了家,家还是那个样子,看上去什么都没变。顾珩压根就没有拿走什么东西。
客厅的茶几上还放着顾珩没喝完的半杯水,水面落了一层微不可见的尘,傅闻舟鬼使神差地端起来,指尖传来的是冰凉的温度。
阳台还晾着一身新买的刷手衣,顾珩一次没穿过,衣服快递到家才刚刚过了遍水,就被主人遗弃了,傅闻舟闭上眼,鼻尖是衣服上残留的洗衣液味道,挂了一个月,也浅淡的要消失不见了。
恍惚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傅闻舟脑海里无数念头浮起又消失,他突然听见密码锁被人按响的声音。
他心中一悸,脱口而出:“顾珩,你饿不饿啊?我……”
顾珩厨艺差的惊人,甚至还炸过厨房,锅盖直接钉到了天花板上,为了这他们当年还赔了房东不少钱。
所以顾珩很少进厨房,对他来说厨房堪比实验室,一不小心就要炸,如果傅闻舟不在家,顾珩就能面包配牛奶凑合一顿,如果两人都在家,傅闻舟下班太晚,顾珩就点外卖。
傅闻舟后半句话没说完,人刚走出去,就对上一双带着探究和笑意的眼睛,一张曾经让他觉得温润如玉,如今却觉得有几分陌生和疏离的面庞。
空气中隐约飘着一股木调香水的味道,像是要把那浅淡的洗衣液味道完全替换掉一样。
傅闻舟喉结滚动,把后半句“我去给你做点吃的”,连同那不切实际的期盼,一起咽回了空荡荡的胃里,转而开口:“怀谦?你怎么在这?”
孟怀谦一挑眉,语气笃定。
“你说你离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