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告知自己不是程家亲生女儿的时候,正好是程晴大学毕业第二天。
距离老师丽兹的失踪过了整整六年,她原以为毕业之后,等她正式进入公司,便能拥有更多的资源用来寻找老师。
但在前一天程父程母拒绝来参加她毕业典礼的时候,她便发现了异常。
程晴是程家唯一的孩子,虽然程父程母对她从小的教育模式便是独立自主,但大学毕业对任何一个大学生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四年前考上A市大学的时候,程父程母虽然并没说太多夸赞的话,但脸上的喜悦和自豪显而易见,尽管当时程家公司的发展正在紧要关头,但他们还是撇开公司事物、亲自送了程晴到学校报到。
然而,四年后,在毕业典礼这样重要的日子,且在程家集团已经稳定的情况下,程母却打来电话,冷淡地通知她,他们不来了。
是的,‘通知’。
程晴很明显地感知出来。
不过她以为是集团出了什么变故,因为马上就要参加毕业典礼,所以她没有多问,只是低落地回了句,“好的妈妈,那我今天在学校住一晚,明天自己坐高铁回来吧?”
对面不置可否,在沉默了几秒之后,蓦然挂断了电话。
那一刻,其实程晴心里已经莫名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后面被舍友和其他同学的兴奋影响,程晴暂时忘却这一刻的不对劲,也刻意忽略父母没来参加的失望,尽力让自己融入集体中。
他们从大大的礼堂中,亲手接过院长递来的毕业证书,合影留念、也在偌大的图书馆阶梯前,拍下灿烂光明的毕业合照。
只是看到有些同学,拍完合照便立刻带着笑意跑向在旁边等候的父母时,程晴心里不免多出几分酸涩。
等到夜幕降临,最后一场聚餐结束、一切繁闹散去,程晴与舍友回到宿舍。
程晴总共有三个舍友,一个是A市本地的,另外两个都来自不同的省份。
但来自外省的两个舍友苏羽和方惠早就订好了晚上的车票,本地的舍友陈可馨更是有父母等候着回家,所以到最后,留在宿舍的只剩下程晴一个人。
“晴晴,你一个人没事吧?要不……我今晚不回去了,在宿舍陪你一晚?”陈可馨贴心地问了一句。
程晴看了眼对方打包好的行李,察觉到对方父母的侧目,连忙露出无懈可击的笑容,“不用,不用了,叔叔阿姨都等你这么久,我一个人可以的,又不是小孩子了。”
对方的父母也客气了几句,但还是被程晴婉拒了。
大学同班四年,然而陈可馨真正待在宿舍的时间很少。
另外两个舍友又出身不高,在报到的第一天,见到来送她的程父程母与司机助理,便知道她家境不俗,对她产生了不小的距离感,加上程晴除了学习,一心沉浸在如何寻找老师之上,自然没有普通大学舍友之间的亲近。
不过程晴知道,她们都是很好的女孩子。
陈可馨离开后,另外两个舍友也打包好了行囊,跟程晴告别。
“不好意思啊晴晴,我们以为你也是今天回去的,最近的车票不好改签……”
“是啊……”
“没事的没事的。”程晴再次宽慰对方。
两人厚重的行李已经打包寄走,程晴帮她们提了点小物件,将她们送下楼,目送她们离开。
只是从她们频频往回看的动作中,不难看出,等到真正离别的时候,她们对学校的宿舍有多留恋和不舍。
“再见了!!”
“山水总相逢!!……”
一句‘山水总相逢’,让程晴恍惚了一下。
等回到宿舍,她给程母打去两次电话,都听到‘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时,便没心思再想其他了。
她知道,出什么事了。
-
当晚,程晴竟然梦到了久违的老师。
对方的音容笑貌一下子击中她的柔软心房。
她想起了自己跟老师的初遇,想起她对自己的种种帮助,她想问对方到底在哪里。
不过,当她梦醒之际,已经忘记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唯独老师曾经的话仿佛回荡在她耳旁。
“老师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寄放在XX路XXX号,这枚钥匙你要亲自保管好,不要交给任何其他人,如果以后遇到了无法解决的困难、我不在你身边,便去将它提取出来……”
程晴久久回不过神,还是闹铃声拉回她的注意力。
她将自己的重要物品都打包好,其余东西便不要了。
昨天她就订了直达C市的高铁票,虽然暑期的票确实紧张,不过商务座还是有的……
-
回C市途中,程晴发现自己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不仅父母联系不上,就连他们的助理、家里的司机也是如此,更别提下了高铁妄图有人来接。
只是她虽家中巨富,但并非娇贵的大小姐做派,于是自己打车回了程家所住、寸土寸金的别墅区,好在小区的门卫认识她这位程家千金,顺利放行出租车,让其开到程家别墅前。
这几乎是她第一次站在程家的别墅前、亲自按响别墅的大门门铃。
前来开门的门卫看见是她,虽然给她开了门,但却没像以往那样恭敬地称呼她‘小姐’,而是眼神带着丝丝怪异。
“李叔,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程晴问他,却得到一个尴尬的微笑。
对方并没有回答她。
这更加证实发生了什么。
独自拖着行李箱进入大门,穿过偌大花园、前往别墅,途中花团锦簇,绿意盎然,还有刚刚修剪过的痕迹,仿如往常,程晴没再遇到其他人。
直到走到别墅的门口,她终于看到了人。
以往慈爱的管家,站在门前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她,半晌朝她点头。
“您回来了,先生和夫人等您很久了。”
程晴心中升起莫名的预感,心跳快了一拍。
果然,当管家接过她行李,她步入大厅之后,便见到了程父程母坐在大客厅的沙发上。
正当程晴想要开口喊他们的时候,蓦然发现程母身旁正坐着一名与她年龄相仿的陌生女孩,两人亲密地手拉着手沉浸地说着话,‘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回归。
而女孩跟程母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长相,让人不多想都难。
程晴转移目标,“爸……”
程父正在打电话,闻言用没什么情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随即移开,继续跟下属交代事宜。
“昭威那边的事情你不用多管,我跟你强调多少遍了!当前最重要的不是跟他们纠缠,而是开展对仿生机器人的进一步开发!”
“丽兹消失了六年,公司将大任交给你,投了多少钱进去!结果你给出的答案是什么!”
“六年的时间,现在其他公司的进展都快追上我们了!”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程父大斥了一声,“这不是借口!不用再多说了!”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因为提到‘丽兹’,程晴原本还在东想西想的念头瞬间消散,紧紧关注程父的表情。
等他挂掉电话,她正想问一句‘爸爸,老师那边有没有消息?’,然而一句‘爸爸’还没说完,便被直接打断。
“别叫我‘爸’!”
程母和她拉着的女孩也终于舍得将眼神投向了她。
程晴站在大客厅中,眼神开始有些不知所措。
而程父下一句,让她只觉得五雷轰顶。
“这次等你回来,就是想将一件事情告知给你,根据我们的调查,你根本就不是我程家的女儿,而是当初在医院抱错,我们已经找回了亲生的孩子,而我们也养了你这么多年,将你送出大学,已经仁至义尽,以后便各归各位吧!”
“什……什么?……”
程晴脑袋已经宕机,却见程父带着迁怒的眼神,将放置在一旁的文件袋扔在茶几上。
程晴下意识上前拿起翻开,里面果然详细记载了她出生之时在医院发生的事情,最后还附了程父程母与另一个女孩的亲子鉴定报告。
起初的不可置信,在看见鉴定报告之后,全都转化为茫然。
她抬眼在端坐沙发上的三人脸上看了又看。
那女孩的眼神好像有些害怕,又好像带着些怨恨,然后往程母的方向缩了缩,被察觉到的程母连忙揽在怀里。
其实从两人的长相便能看出问题,但却让程晴一时间难以接受。
“她才是你们亲生的?那我呢……”她几乎是带着颤音问出这句话。
“你的亲生父母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去世,让珍珠一个人吃了不少苦头,我们养你这么久,也对得住你了,人要知足!”
上一次视频时还是关爱有加的程母,现在却用锐利的眼神刺向她,似乎是在为自己亲生女儿鸣不平。
但听到程晴的耳中,却只注意到了一个重点。
她的亲生父母已经去世了……
如果说不是程家女儿这件事还尚能让她头脑缓慢地运行,而这件事却给了她当头一棒。
看着程父程母现在看她如草芥的样子,看着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女孩,躲在程母怀里,用莫名眼神睨她的样子,程晴颤抖着嘴唇。
她很想想些什么,说些什么,可大脑发浑,一时之间竟像灵魂脱离了身体。
直到程父说出驱赶的话。
“真相已经调查出,珍珠受了二十多年的委屈,她本来才应该是我程家的掌上明珠,所以从今天起,你便搬出程家吧,我会让人将真相和断绝关系书发布到网上,只要你不做纠缠,我们也不会为难你、也不用你偿还这么多年的培养费用,日后更不用你来进行赡养。”
这句仿如宣言一般的话,顿时让程晴混沌的头脑清醒过来。
“你们要跟我断绝关系?”
“你本来就不是我程家人!”
程晴终于意识过来,“所以你们养了我这么多年,到底将我当成什么?说舍弃就舍弃?”
看着她控诉的样子,程父眼神更加锋利起来,程母更是神情露出一丝厌烦。
而程晴从两人的态度察觉过来,她恍然间,什么都明白了。
“那公司呢?”
听到这句话,程父程母的表情瞬间冷厉起来,“你已经不是程家人!公司的事情就不用你来操心了!”
虽然早就料到他们可能的反应,但当这一幕真实发生在面前的时候,程晴还是忍不住从头凉到了脚跟。
她深吸一口气,还想据理力争一下。
“你们明知道,公司是老师为我创办的!公司所有的框架和技术都由老师一手完成,只是当初我年纪小,老师又不愿出现在人前,所以才将公司注册在你们名下……”
只是丽兹肯定也想不到,在她失踪的六年后,程家这对夫妻竟然会无耻地将她一脚踢开。
听到这话,程母怀里的女孩顿时有些疑惑,而被揭短的程父程母却恼羞成怒,倒打一耙。
“笑话!丽兹当初只是选择与我们合作而已,你未免将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如果不是将你抱错,丽兹认下的学生就应该是珍珠!”
听到他们为了利益,竟然已经开始混淆是非,当初丽兹对她说的话又重现在她耳边。
“晴晴,你是最棒的孩子!你值得拥有最珍贵的一切!我创造的这些东西,都是为你而生,它们将为你托举,让你去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程晴强忍泪意,闭了闭眼,“这么说来,你们是不打算把公司还给我了。”
程父的眼神阴冷如刀,“我再重申一遍,公司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明白吗?”
“我懂了。”程晴睁开眼,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人此刻丑陋的表情。
或许是被她充满深意的眼神刺激到,程父怕生出什么变动,原本只想将她赶出程家的念头一变。
“我会通知C市所有企业,他们不会招收你入职。”
话外之意便是,识相的话,就滚出C市。
-
程晴自然不会待在一个备受屈辱的地方,她拖着刚带回的行李,离开了程家。
从别墅区一步一步走出的途中,她回顾了这二十多年来发生的所有事情。
从小时候的家境窘迫,一个心爱玩具都买不起,到小学的时候,遇见出现在她面前、说跟她一见如故的丽兹,程父程母在她的指导下,赚到第一桶金,然后是公司的成立、丽兹的忽然失踪,她在学业之余的寻找,直到今天,自己被赶出程家,乃至C市。
程晴多想老师此刻还在身边,如果对方还在的话,程父程母绝不是这种态度,就算她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也得照样将她捧着敬着。
原来由始至终,真正对她最好的人,就只有丽兹老师一个。
混混沌沌地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达别墅区大门口。
在门卫的诧异目光之中,她拉着行李箱走出。
离开前,她回头看了眼巍峨耸立的大门。
那描着金边的C市一号,代表着普通人难以想象的荣华和财富。
程晴隔着衣服,握住挂在胸前的钥匙,转身离开。
老师给她留了一份最后的礼物,说遇到无法解决的困难时,便去将其取出。
-
两个小时后,程晴终于找到了老师所说之地。
这里极其静僻,令人诧异C市竟然还有这种没什么人踏足的地方。
等她找到确切的地址后,才发现是一个私人住宅。
跟住宅的人说明来意后,对方竟然恭敬地将她请了进去。
“我们已经等了您很多年,那位小姐说您早晚会来取的。”
程晴问:“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东西吗?”
“这个我不知道,只是从外表看,是个快两米高的金属箱子,不过那位小姐说,覆盖它的仪器需要指纹和钥匙才能解锁。”
程晴明白过来,除了她,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无法取走里面的东西。
她跟随对方去到地下室,终于见到了老师给她留下的这份礼物。
那真是个平平无奇的箱子,外表看上去跟普通金属箱没什么不同,只是将它牢牢焊定在地上的锁链看上去有几分不同寻常。
程晴委婉地看向引路的人,对方便识趣地道别离开了。
等到周围没人、也确定地下室没有安装监控后,程晴终于放松下来。
她从衣服领口拿出钥匙,解下来,然后走向金属箱。
想要打开箱子果然需要指纹和钥匙,不过引路人说错了一点,除了钥匙和指纹,还需要验证程晴的瞳孔,甚至还有几道只有程晴能答出的密钥。
解锁的过程中,程晴已经明白过来,这东西绝对不同寻常。
以老师的性格,一定是给她留下了非常非常珍贵的东西,才会动用这么繁琐的手段。
怀着纠结又期待的心情,程晴打开了最后一道锁,立在地上的金属箱霎时间从内打开,一道温和的光芒从里面透出来。
程晴认真地看去,然后便见到了此生难以遗忘的一幕。
在温暖的光芒中,一具女性的身体静静地‘沉睡’在那里,以直立的形式。
她穿着最普通不过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双手交叉在腹前,她拥有一张标准的鹅蛋脸,皮肤淡黄,脸颊和鼻梁甚至有些小雀斑和痣,就像一名真正的人类!
但程晴知道,她绝对不是人类。
是仿生人!
金属箱的开关大概是链接着她的控制中枢,她很快抖动睫毛,缓缓睁开了眼睛,露出浅茶色瞳孔。
她仿佛一个真正的人类般,睁眼的时候,还带着些微的迷蒙,但在见到程晴的下一刻,她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
“晴晴你好,我等你很久了。”
程晴差点惊掉下巴。
不需启动、不需繁琐的认主程序,像一个真人……
她彻底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是一个拥有完全自主意识的仿生人!!是程父做梦都想要攻克的完全形态仿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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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