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微亮时，海面上下起一阵小雨，细细密密的雨丝落在鲇子的粗布麻衣上，很快就将她淋湿。鲇子感受到雨水的潮湿和冰冷，逐渐恢复了知觉，醒了过来。
“唔……”
甫一睁开眼，边上便有人进到船舱里去报告：“苏我大人，那个诱饵醒了。”
鲇子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麻绳结结实实地捆住了，动弹不得，只能一点一点磨蹭着坐起来。她转头看向身后的船舱，门口挂着精美的竹帘，隐隐能够闻到帘后的熏香的味道。
“哦。”鲇子听到那个皇孙满不在乎的声音：“我还以为她醒不过来了呢，果然贱民就是贱民，命就是硬。你们看着她，别叫她死了就行。”
“是，大人。”
武士很快掀开帘子出来，趁着这一点空隙，鲇子看见了船舱的一角：上等乌木制成的桌子，油亮油亮的，皇孙就坐在那张桌子之后，他换了身衣服，比之昨晚的衣服更加华丽。竹帘落下，鲇子下意识收回视线，迅速低下脑袋。
她的左眼还在隐隐作痛，看东西似乎也不是很清晰。手脚因为被捆住而无法活动，血液不流通引发了麻痒和不适。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着她，昨夜的经历不是梦，而是真真切切发生了的惨剧。
小滨村的三十四口人都死在了武士的利刃之下。
不过半个晚上的时间，他们就已经离开海岸边很远了，远到无论鲇子怎么望都看不见小滨村的轮廓，只能看见碧蓝的海水和水蓝的天空浓浓淡淡，在远处融合在一起，仿佛本身就是一片。
不需要思考，鲇子立刻做出了决定——她要复仇。
她要杀了苏我皇孙，给乡亲们报仇！
鲇子低着头，在武士们看不见的角度里，怨恨地注视着苏我皇孙的船舱，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杀死苏我皇孙的办法。
她一定、一定、一定要杀了他！
就算是天照大神下凡亲自阻拦，她也一定要杀了那个畜生！
鲇子闭了闭眼睛，深呼吸几口腥咸的海风，颤抖着身子，将这些情绪都咽下去隐藏起来，再睁眼已是普通渔女的麻木不仁。她将自己变成一尊不会动的石像雕塑，不哭也不闹。
原本武士们还担心她会寻死觅活，要是提前死了，血肉不新鲜了，引不来人鱼就不好了。现在看她这么安分，倒是省事，便免去了布团塞口的防范措施。
“喂！吃饭了！”太阳高悬至头顶时，一个武士笑嘻嘻地走过来，将一碗粟米粥摆到鲇子的面前。与其说是粟米粥，倒不如说是被人吃剩下的残羹冷炙里倒了些水，粟米糊糊是粟米糊糊，水是水。
鲇子如梦初醒般跪在甲板上，俯下身子，蜷缩着手脚，将脸埋在碗里，用嘴唇和舌头吸溜粥水，吃得很艰难。碗口并不大，且比较深，粥水并不多，重量更大的粟米糊糊一小坨一小坨地沉到碗底，很难吃到，只能喝些凉水补充体力。
吃饱了的武士们聚集在一起看鲇子吃饭，他们嘴里叼着草叶，嘲笑道：“看啊，她趴在地上吃饭的样子，就像条狗一样！”
“吃的也不是饭，是狗食，哈哈哈哈！”
“喂！狗叫会不会？叫两声给咱们听听！”
鲇子停下了喝粥，一双眼睛死死地看着粗陶碗的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告诫自己，纵然心中有万般愤怒也不能表露出来。因为她的首要任务不是发泄愤怒，而是保存体力，寻找杀死苏我皇孙的机会。
“喂！老子和你说话呢！”见诱饵迟迟没有回应，其中一个武士感觉自己被忽视了，于是发怒踹了鲇子。这一脚从鲇子的左侧袭来，正中侧腰和肋骨，直接将她踹倒在甲板上。“学狗叫！听见没有！”
鲇子就势躺倒在甲板上，也不呼痛，更没有表情，什么反应都没有。这让武士感到十分扫兴，没有反应的猎物不是好猎物，他们想看到的是少女害怕到瑟瑟发抖，或是愤怒到破口大骂，亦或是壮烈到以死明志，而不是鲇子这样。找不到乐子，武士们便三三两两地又离开了。
等武士们走了，鲇子便忍着疼痛再坐起来，俯下身子喝粥，然后闭目养神，保存体力。
……
苏我皇孙的船又大又快，一刻不停地往西北方向行驶，只用了两天时间就找到了疑似是人鱼洞窟所在的小岛。
他先是派出两个武士上岛探索情况，如果找不到与海水相连的岩石洞窟，就立马启航，再向西北去找。好在武士们带回来的是好消息——他们找到人鱼洞窟了！
“真的假的？！”苏我皇孙激动地快走两步，来到船舷旁边，焦急地问道。
两个武士点点头，双手奉上了他们在洞窟里的发现，是几块半腐烂了的布料和发黑的人类颅骨，散发着浓浓的鱼腥味和臭气。
苏我皇孙抬手掩住鼻子，嫌弃地皱起眉头：“这是什么？人骨？难道有人比我们要早，提前找到了人鱼肉？”
“不，大人。属下猜测这是人鱼们捕捉来的猎物，吃剩下之后剩下的残余。请看这里，有明显被利爪抓伤和利齿啃咬的划痕。”这两个武士显然经验老道，分析道：“这些布料也都只是寻常的粗布而已，不是贵族的用度，所以大人才是第一个找到人鱼洞窟的人。”
“恭喜大人——！”
“哈哈哈哈！”苏我皇孙听后十分得意，大声狂笑道：“好好好！就应该这样！我才有资格成为第一个得到人鱼肉的人！”
鲇子在他的背后冷眼旁观他的癫狂，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心中冷笑一声。
放心，我一定会让你死在你心心念念的人鱼洞窟里的。
“走！去把人鱼引出来！”
随着苏我皇孙的一声令下，所有的武士和手下都下了船，鲇子手脚上的绳索被解开，一个武士押送着她跟在队伍后面。
这座岩石小岛就和渔吉爷爷地故事里描述得一模一样，岛上只有石头，没有一点绿色，哪怕是生命力最顽强的野草也无法存活。鲇子光着脚，跌跌撞撞地走在石头路上，偶尔会有一块边缘锋利的石头被走在前面的武士们踢出来，不小心走在上面，咯得脚生疼。
走过一处乱石堆后，传说中的人鱼洞窟终于显现在众人眼前。
黑洞洞的岩石洞窟非常深，里面的地方无法被阳光照到，看不清其中的景象。这里的海风似乎也更凛冽一些，呼啸着穿过岩石间的小洞，发出尖利的声音，更添几分怪异。
他们早就准备了火把用以照明，排成一长列缓慢走进洞窟。
洞窟里的石头常年被海水侵蚀，早就变得格外光滑了，上面不知道是不是人鱼留下的粘液，薄薄一层，膜一样覆盖在石头的表面，使得步行前进十分困难。华美的衣袍一时成为了苏我皇孙的累赘，他不得不提起衣服下摆，依靠身旁武士的搀扶才能保持平衡。
一行人一直走到洞窟的尽头才停下，鲇子被推到岸边，距离海水最近的地方。她知道，那个时候要来了。
苏我皇孙伸出手，立刻就有刀子被递到他的掌心。他借着火光看了看雪白的刀刃，扯过鲇子的一条胳膊，划了一道口子。
“啊！”鲇子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冒出冷汗。
那把刀非常快，粘稠的鲜血直直地连成一条线，坠入海水之中。甜美的血腥气顺着潮水的涌动传播到海水的最深处，唤醒了沉睡中的怪物。
血的味道……
一条长舌头伸出来，卷走了面前的那颗血珠。
好香……好甜……
是人类……人类的血肉……
给我……我要吃……
水面上顿时冒出大量气泡，像是沸腾般翻滚着，宣告着不详的存在即将出现。
苏我皇孙喉头上下滑动，咽了一口口水：“人鱼！”
一群暗绿色的丑陋怪物从水中弹射着跳出来，他们蓬头垢面，生着尖牙利爪，猩红的眼睛里只有猎物。他们不光能在水里生活，还能上到陆地上来。数量巨多，只要抓住了人就不会放手，武士们没有事先准备，不少人都被直接拖进了水里。
“护卫！护卫！”苏我皇孙吓得大叫，两腿发颤，腿软得就要站不住，但他还不忘人鱼肉的事：“快！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取肉！”
好几只火把掉到水里熄灭了，洞窟里的能见度下降许多，武士们只能凭感觉进攻和防御，纷纷受伤。
没有抓到人的人鱼再度展开第二轮进攻，鲇子被两三只利爪抓住，两条小腿钻心地疼，她好像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咔嚓”声。她身后的苏我皇孙虽看不见，但也能察觉到怪物近在咫尺的那种鱼腥味。
他毫不犹豫地将鲇子推了出去：“去死吧！”
鲇子单薄的身子一下子就被人鱼拖进了水中，但她一点也不慌乱，使出吃奶的劲儿攥住了苏我皇孙的衣袍，顺势将他一并拽下水。
“你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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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人鱼洞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