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叶已经脱离了先前的恐惧，这样的童磨，让她已经无法恐惧。
他是个空心人，他口中的吞噬掉信徒是为了让信徒真正脱离痛苦，这不是谎言，童磨是真的这么想的。
即使琴叶的内心已经无比清楚，童磨或许真的是像他所说的一样，在用自己的方式去拯救信徒，可琴叶却仍然无法理解。
更加无法接受。
她抱着伊之助，童磨正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仿佛只要他说出了那些可怜的过往，自己就一定会理解和原谅他一样。
童磨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离开，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保证了不会杀死她们母子就没问题了。
童磨无数次觉得琴叶是个笨姑娘，可这个笨姑娘却看出了真正的症结。
只要童磨还是吃人的恶鬼，她和童磨之间永远不能互相理解。
就算童磨不想杀死她，愿意看着她、养着她，直到她和伊之助都寿终正寝又如何呢？难道她能忽略掉其他人的痛苦，站在所有人的痛苦之上遮着眼睛、捂着耳朵地享受所谓的幸福吗？
这种幸福是建立在其他人的痛苦上的。
就算她可以，难道，她要让伊之助也成为这样扭曲的人吗？
在童磨身边潜移默化地觉得，吃掉人类没有关系，杀死人类也没有关系吗？
甚至，让她对永生也产生妄念，和伊之助一起被转化成鬼吗？
这是不对的。
琴叶无比清楚，只要自己愿意留下来，只要自己退后一步，那之后等待她的是无尽的深渊，是比她们今天坠落得更深的深渊。
琴叶不会让伊之助成为和童磨一样的人。
她站起身，后退数步，在童磨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坚定地摇头：“教主大人，我不能留下。”
琴叶的选择完全超乎了童磨的想象——他原以为自己用出了全部的手段，甚至拿捏了琴叶作为一个母亲，见到了另一个失去童年的人会生出恻隐之心的心态。
可琴叶却拒绝了他。
这对童磨来说是难以想象的。
为什么？
为什么小琴叶每一次都会脱离他的控制，超出他的想象呢？
童磨焦虑又不解，他下意识地皱起眉：“为什么？”眼神透露出连自己都不清楚的迷茫，现在的他才透露出了几分真实的情感。
琴叶的声音很轻，却很有力量：“教主大人，如果我跟你回去，我确定您不会把我和伊之助吃掉，但是，如果不吃掉我们，您总是要吃人的。”
“像我会发现您吃人一样，伊之助也会发现您吃人的，到那时候，我要怎么告诉伊之助呢？收留我们的好心教主，实际上是个背后吃人的恶鬼吗？”
“我该怎么告诉他？劝说他接受？还是遮上他的眼睛让他假装看不见？”琴叶抱着伊之助，她怀里的伊之助似乎也感觉到母亲的严肃，睁开了那双与琴叶如出一辙的绿眼睛。
童磨曾经透过她怀里的那双绿色眼睛，回忆起眼前的女人。
可现在看到她怀里的孩子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琴叶的眼睛更明亮，更动人，明明是那么温柔，却如同永远不会熄灭的烈火。
从来都是伊之助像她，所以十五年后的那个孩子才能拥有同样的眼神，所以他才会在看到那个孩子、看到那个眼睛的一瞬间回忆起封存在记忆中的那个人。
童磨突然有些明白，十五年前，就算自己向琴叶保证，他很喜欢她们，他想将她们留在身边，让她们寿终正寝，琴叶也不会留下来。
因为她知道，如果她答应了，她和伊之助会变成另一个人。
她或许可以接受自己是吃人的恶鬼，但不能接受伊之助也变成“恶鬼”，一个能够理解吃人行为的恶鬼。
指节无意识地抽搐，有那么一瞬间童磨闪过如果没有伊之助就好了的念头。
可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很清楚，如果没有伊之助的话，事情只会变得更糟糕。
深呼吸一口气，童磨从地面上缓缓坐起，他的断肢还没有愈合。
上弦二哪怕是被砍断头颅，只要不是日轮刀，几乎一个呼吸就能复原，他身上的这些断裂处，不过是离开前他从极乐教取了一些紫藤花的毒素——那是以前某个想要毒杀他的人类留下的，他觉得有意思，就留下来了。
坠落前他吞服了紫藤花的毒素，毒素充斥在他的身体里，加上他可以控制，故意让自己的身体愈合缓慢。
如果现在来一个柱的话就糟糕了。
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童磨从来没有想过琴叶的拒绝会是这种原因。
要因为小琴叶放弃吃人吗？
怎么可能。
可，要放走小琴叶吗？
他好像也不愿意。
思来想去，一时间他居然感觉自己陷入了僵局。
童磨缓缓磨牙，他只感觉藏起的獠牙此时有些痒，控制不住地想要冒出来了。
脑子里的念头太繁杂凌乱了，让他很不舒服。
童磨伸出一根手指，毫不犹豫地穿过太阳穴，血液喷洒而出。
琴叶因为恐惧下意识地后退了数步，她紧紧抱着伊之助，却倔强地看着童磨。
好像吓到小琴叶了……童磨有些抱歉地笑笑：“小琴叶，吓到你了吗？我只是在思考问题~”
苦肉计的效果不尽如人意，童磨站起，不再抑制恢复的速度，双腿、手臂、大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
不过紫藤花的毒素吞噬得好像稍微多了点，修复的过程中崩坏了数次，不过最后好歹也算勉强修复成功了。
紫藤花的毒素可真苦呀，真难为小忍能够吞下七百倍的毒素，女人果然是很美好的生物，就算看上去再弱小，也有着无比坚韧的力量，他果然很喜欢女性。
琴叶眼睁睁地看着童磨的身体一点点复原，最后又变回了她熟悉的那个教主大人。
她不知道童磨是怎么想的，有一瞬间她后悔刚刚没有逃走。
但既然已经做出选择，琴叶只能坚持下去。
童磨是个很强大的鬼，能够从近百米的悬崖上摔下来仍然平安无事，只要他想，她们根本就逃不走。
可童磨似乎对自己有一种莫名的执念——琴叶将这归咎于自己对伊之助的爱，让从来没有体验过正常的母爱父爱的童磨感觉到新奇。
她不敢认为自己有多特殊，只觉得或许是那么一丝新奇让童磨愿意将她留在现在。
童磨走近了几步，琴叶克制住不让自己后退的冲动，即使她没有如童磨一样强大的力量，可勇气是人类的赞歌，她拥有无论如何也不会跪地求饶的尊严，她绝不能让伊之助成为和童磨一样的人。
童磨微微俯下身，那双漂亮的彩虹色的眼睛与自己四目相对，仿佛在看着自己的灵魂一样，童磨说道：“如果我保证，一辈子不会让伊之助发现这件事情呢？”
琴叶讶异于他居然打算退让——为什么？
看到了琴叶眼神中的惊讶，童磨又补充道：“今天的场景，我不会让伊之助、包括你，看到第二次。如果我愿意这样承诺呢？”
即使诧异于童磨的退让，但琴叶还是无比坚定地摇头：“只要你还会吃人，我欺骗不了自己。”
明明知道童磨会将信徒吃掉，难道她还能坦然地将自己的幸福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上吗？
“这样也不行吗？”童磨有点失望，明明小琴叶只要装作不知道就好了呀，或者现在骗骗自己，过个三五年，说不定自己就对她不感兴趣了。
而且，明明留在自己身边，她和伊之助才能平静安稳地生活吧？为什么一直拒绝自己呢？
童磨有些焦躁，他甚至摸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焦躁，或许是第一次被女人拒绝？对，一定是这样的。
童磨做出了在自己看来几乎不可能的退让，如果是其他信徒，大概早就幸福地在他肚子里登上天堂了吧，毕竟这个世界真的存在天堂。
他又有点委屈，明明自己的善行真的送了大家上天堂，琴叶怎么不能理解呢？
此时他的大脑内产生了两种微妙的声音，一个声音告诉他：其实没必要这么麻烦，将小伊之助带走，小琴叶就会跟他离开了；另一个声音更加烦恼：如果强行将小琴叶留在身边的话，她就不会是那个快乐善良的小琴叶了吧？
他很喜欢小琴叶那总是变换的拉勾歌的歌词，很喜欢她明亮的眼睛，如果将骨头留下来，虽然是很美丽的骨骼，可冷冰冰的不会说话，总叫人感觉很寂寞。
好不容易他有了可以拥有这个完美收藏品的机会，难道要放弃吗？
童磨脸上的表情一变再变，有迷茫，有冷峻，他处于一种自己从来不理解的混乱当中。
这种混乱是他从前绝对无法想象的，毕竟，他的无忧无虑已经到了猗窝座殿下看到会厌烦的程度。
思考良久，童磨最终还是觉得，不管怎么样，将小琴叶先留在身边比较重要。
他抬起头，打算尝试最后一次说服：“如果小琴叶你在我身边的话，我可以答应你少吃一点，但如果你离开，我不一定能保证自己能控制住。”
说是说服，可接连的拒绝已经让他控制不住自己，下意识地威胁流露。
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太过较真，童磨瞬间弯起眼睛：“毕竟只有小琴叶在身边的时候才会提醒我吃人你会不开心，说不定小琴叶有某种特殊的能力，能够改变我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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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鬼的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