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狰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梦到里里弗斯岛。
他白天学习,工作,训练,一到晚上,却又回到里里弗斯岛。
回到8岁生日那一天。
他在碧蓝的海水中不停地游,不停地游,小小的手掌中还抓着好不容易在海底找到的流星珊瑚。父亲说好要带他去寻找流星珊瑚,却因为边境急召,离开了里里弗斯岛。
等父亲回来,他就把这枚珍贵的流星珊瑚送给父亲,给他一个惊喜。
眼前的海水逐渐变成浓郁的深紫,后来崔狰才知道,不是海水变了颜色,是鲜血流进了海里。
崔家人的鲜血。
他的母亲,外祖父和外祖母,总是捉弄他的舅舅们,所有崔家人,除了他和父亲,悉数惨死在里里弗斯岛。
“要不是为了给你庆祝生日,崔家人也不会去里里弗斯岛,被王族残部找到机会报复。”
是陆谊言的声音。又仿佛不是。
这样的声音,他听到过太多太多。
“结果崔家人死个精光,你这个肮脏的私生子倒是苟活下来。”
“不仅苟活下来,还干出那种畜生不如的事情!”
“肮脏的劣兽,从血液里就带出来的残暴,你永远无法得到宽恕!”
“崔狰,你活着,就是在给议长阁下蒙羞!”
“崔狰,你不该活着!”
“崔狰,去死吧!”
“崔狰……”
“崔狰……”
……
“崔狰!快起来!”
清亮的声音伴随着“砰”一声巨响,破门而入。
“崔狰,天气这么好,不许睡懒觉!”
崔狰睁开眼睛,屋内的窗户被人打开了,刺目的阳光透了进来,把近在眼前的红发照得晃眼。
“少将军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崔狰声音带着些刚醒来的沙哑。
“什么?”陆霆雨凑到他跟前,似乎想直接上手把人拽起来。
“敲门。”
陆霆雨动作一顿,“我没敲吗?我记得我敲了。”说完又有些心虚,忙高声补充:“别管那些小事,快跟我去训练场!”
“少将军是不是又忘了,我是医兵,不用训练。”崔狰躲开他的手,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
“我有重要……草!你怎么不穿衣服?!”陆霆雨的视线在眼前一丝不卦的精壮身体上扫过,噌一下转过身去。
崔狰给自己倒了杯水,反问:“我在自己屋里为什么要穿衣服?”
“你、你……”陆霆雨你了半天,心思却全然不在说话上,脑子里全是刚才看到的画面。
那天晚上捅进他嘴里的就是……那玩意?
骗人的吧?有这么大吗?
……好像是挺大的,他喉咙疼了两天才恢复……
“少将军身体没大碍了?”崔狰扫过他的右腿,助行器虽然还戴着,但动作看上去比之前灵活许多。
“大、大什么大?!”陆霆雨耳根通红,“崔狰你要不要脸?!”
崔狰:“?”
陆霆雨气哼哼盯着他穿衣服,威胁道:“你别得意,我今天来就是特地来告诉你,临时标记已经彻底消散了!”
崔狰扣着衬衣扣子,淡淡道:“恭喜。”
陆霆雨一噎,重新强调一遍,“以后你对我的命令就无效了,我不会再老老实实回答你的问题,明白吗?”
崔狰老老实实回答:“明白。”他伸手绕过陆霆雨,去拿衣架上的制服外套,声音蹭过陆霆雨发红的耳尖:
“少将军刚才脑子里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陆霆雨脱口而出。
崔狰同他脸贴着脸,垂眸看他,“看来临时标记确实消散了。”
陆霆雨背脊僵直,陆霆雨同手同脚,陆霆雨夺门而出。
一小时后,崔狰慢条斯理吃完早餐,挂掉和沙沅的日常通讯,往训练场走去。
他的星讯中塞满了来自长官陆小将军的讯息。
[十分钟后来训练场!]
[吃个饭要这么久?二十分钟后必须出现在训练场!]
[还没吃完?三十分钟,不来你就完蛋了。]
[崔狰,你敢无视长官命令!]
[都快一小时了……你没事吧?我让罗威去接你。]
训练场中,陆霆雨正穿着翼甲与几名士兵对战。
翼甲是联盟最尖端的单兵作战装备,它的外形就像一套铠甲,却比铠甲更加轻薄贴身,穿上后可以展开机械翼进行低空作战,对付体型巨大的黯蚀体时十分有效。
只不过翼甲对操控者要求很高,只有信息素强大且战斗天赋过人的Alpha,才能与翼甲完美融合,发挥出最强实力。
陆霆雨显然就是这样的Alpha。
不同于其他士兵的黑色翼甲,陆霆雨的翼甲是暗红色的,显然是为他量身定制。
半空中,五六具黑甲士兵围着一具红甲,训练有素地发起凌厉攻势。红甲以极其灵巧的姿态闪身躲过黑甲的围扑,反手从身后拔出一柄泛着暗红金属光泽的长刀,矮身挥出一记横扫,凛冽刀锋直直劈向黑甲们的小腿。
一半的黑甲狼狈闪过,另一半却被他劈了个正着,要不是陆霆雨用的是刀背,恐怕此时已经见血。
陆霆雨潇洒起身,甩开翼翅盘旋半圈,挥了挥长刀指向剩下几名黑甲。他的表情隐藏在头盔之中,崔狰却能想象到他张扬的眉眼,此时一定得意地微微上挑,似乎在问:服不服?
崔狰有些明白陆霆雨为什么非要他来训练场了。
对于天资过人,从小顺风顺水的少将军来说,那晚受到的“治疗”恐怕就是他此生遭受过的最大屈辱。虽然他接受了崔狰的解释,明白那个时候没有更好的选择,可是他内心仍旧对这件事有所介怀。
或者说,对给予他这种“屈辱”的崔狰有所介怀。
如今他体内的临时标记终于消散,他急于用某种行动来向崔狰证明,他已经战胜了那种“屈辱”,他又变回了那个强大的、受人崇拜的少将军。
对战的士兵们哼哼唧唧降落到地面,脱下翼甲丢到一边,连连讨饶:
“少将军,不打了不打了,连着打了一个小时,我们实在是没力气了。”
陆霆雨没管他们,径自降落到崔狰面前,摘掉头盔瞪着他:“崔狰,你怎么这么久才来?”
不等崔狰回答,他又连忙问:“刚才我把他们都打趴下了,你看到了吗?”
崔狰原本要回答的话语顿住,转而变成一声轻笑。
“你笑什么?!”陆霆雨大怒。
“看到了。”崔狰说,“少将军真厉害。”
崔狰是真的觉得有些好笑。身为少将军,却对权力的运用完全陌生,“报复”他的办法,居然是得意洋洋地展示自己的实力,等着听他夸一句“真厉害”。
当真还是个小孩。
陆霆雨听到了想听的话,终于舒坦了,正想宽宏大量地原谅崔狰,却见崔狰抬手抛过来什么东西。陆霆雨下意识接住,低头一看,暗红色的金属掌心上,躺着一颗草莓硬糖。
好像是食堂窗口边摆着的免费糖果。
“我来晚了,给少将军赔罪。”崔狰随意地站着,一身半长的白大褂被他穿得像要去走秀,风吹起他额前银灰色的碎发,露出一片深邃的紫色。
陆霆雨觉得翼甲有些闷,闷得他有些热。早餐时在食堂听到的对话突然浮现在他脑海中。
“这礼拜崔医生的信息素疏导都约满了,我都排到下周了。”一个士兵抱怨。
“你之前不是不愿意去吗?怎么现在也被崔医生的医术折服了?”同伴揶揄。
“谁叫崔医生的信息素对我们Alpha来说真的太爽了。”士兵面露回味。
“注意用词,那叫实用!”同伴笑骂,随即又感叹,“不过崔医生也挺惨的,抑制剂味的信息素,根本没法吸引Omega,受一群Alpha欢迎又有什么用。”
士兵一愣,随即脸莫名红了几分,“怎么没用?说不定崔医生也不喜欢Omega呢……”
说不定崔医生也不喜欢Omega呢。
这句话突兀地出现在陆霆雨脑海中,叫他一时愣神。过了好半天,他才感觉到有人似乎在摆弄他的右腿。
陆霆雨低头一看,正看到崔狰银灰色的发顶。他半蹲在地上,正拆掉自己右腿上的翼甲,检查伤口。
“翼甲训练强度太大,一个小时已经是极限,伤口彻底恢复之前不能再增加训练。”
崔狰仔细检查完伤口,对陆霆雨叮嘱。
“崔医生真是细心负责,少将军这伤多亏有您。”旁边的士兵们走过,嘻嘻哈哈夸赞道。
被崔狰抚摸过的大腿根的伤口忽然麻痒起来,陆霆雨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去,抱住崔狰半低的头,翻开他的衣领,将鼻子凑到后颈腺体处,使劲吸了吸。
哦,确实挺爽的。
崔狰不明所以地抬头:“少将军?”
陆霆雨意识回笼,知道自己干了蠢事,却不知该如何解释,干脆手脚并用将人牢牢抱住,嘴里胡乱道:“崔狰,打一架!”
他使力想将崔狰扑倒在地,谁知崔狰反应极快,顺势一个利落的背摔反守为攻。陆霆雨眼睛一亮,当即调整身位从侧面再度进攻,崔狰不得不接招,两人竟这样莫名其妙打了起来。
崔狰不知道他突然发什么疯,视线扫过他的右腿,还是决定不能这么纵容下去。陆霆雨穿着翼甲,近身肉搏不如崔狰灵活,崔狰趁他转身的瞬间迟滞,对准他没穿翼甲的右腿重重一记飞踢。
陆霆雨吃痛,身体失去平衡,笨重地向地面倒去。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一只手堪堪拉住了他。
崔狰猛然用力,将人拉向自己,同时微微躬身,将人直接顶上了肩膀。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等陆霆雨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崔狰扛在了肩上。
“别贪玩。”崔狰不赞同地拍了拍他的腰,警告道,“就算是少将军也要听医嘱。”
陆霆雨倒挂在崔狰肩头,憋红了脸,耳朵里听到一些士兵在偷笑,想发怒,又生生忍住。最后只说:“我没使出全力!”
崔狰敷衍地应了一声,一边单手给他拆身上的翼甲,一边往训练场外走。
罗威正从外头走来,嘴里嘟囔着“少将军让我去找崔医生,可崔医生也不在食堂啊”,抬眼就看见自家少将军被人像袋大米一样扛在肩头。
“罗副将来得正好。”崔狰拆完了陆霆雨身上的翼甲,将人像交接货物那样丢给罗威,“带回去关进医疗舱,不关满四个小时不许放出来。”
“是!”罗威单手拎着陆霆雨,严肃保证,“一定关满,辛苦崔医生!”
直到崔狰走远,陆霆雨才有气无力地拍了拍罗威,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罗威关切地看陆霆雨:“少将军伤口不舒服?”
“罗威,我发现一件很严重的事情。”陆霆雨双目无神。
是他错了。他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崔狰用那种方法给他治疗,并不是要“羞辱”他……也许只是太担心他的伤势,情急之下,根本没有多想。
至于崔狰为什么会担心……陆霆雨惆怅地叹了口气。
时刻关注他的伤口,送小玩意哄他开心,甚至故意不穿衣服勾引他,还叫他……小雨。
太明显了。
“少将军,你发现什么了?”罗威神情严肃。
“我发现……崔狰他好像……”陆霆雨指尖揉搓着一粒圆滚滚的草莓硬糖。
喜欢我。
名侦探霆雨:我发现,我医生,喜欢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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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说不定崔医生不喜欢Omega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