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殿内,空气仿佛凝成了沉重的琉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无形的压力。
王座之上,比比东垂眸俯瞰。
那个屡次冒犯她、此刻却因这过分接近的距离而紧张到指尖微颤的女孩,竟让她觉得有些荒谬,以至于怒极反笑。
“好看?”
她重复着这个词,尾音微微上扬,像一片冰冷的羽毛拂过心尖,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危险的玩味。
“那你说说,本座……哪里好看?”
“哪里都好看!”
林欣几乎是脱口而出,她仰着头,眼神炽热而专注,仿佛要将眼前这抹尊贵的紫色刻进灵魂深处。
“冕下不笑时如冰雪神祇,笑起来时……比月色还动人。”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却字字清晰。
“即便是生气的时候,也威严得让人心折。总之,冕下就是这世间最好看的!”
看着她那副急于证明、生怕自己不信的急切模样,比比东竟有一瞬的哑然。
谄媚奉承,她听得太多。可如此纯粹、不染一丝杂质的痴迷与……近乎虔诚的炽热,却是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映在一双眼睛里。
“咳。”
她几不可闻地轻咳一声,不着痕迹地移开半分视线,打破了那微妙到令人不适的凝滞,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冰泉击石般的清冷:
“说说吧。”
“啊?说……说什么?”
林欣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似乎还沉溺在方才孤注一掷的宣泄里。
“你觉得呢?”
比比东唇角重新勾起那抹令人捉摸不透的弧度,微微挑眉。
这一瞬的风情,并非刻意,却让林欣的心跳几乎骤停。
她当然知道比比东在问什么——那柄险些让她魂飞魄散的第二武魂。
可此刻,她贪恋这人垂询的每一瞬,贪恋这声音,贪恋这目光,哪怕多一秒也好。
“嗯?”
一声轻哼,伴随着一丝微不可查却重若山岳的威压悄然降临,让林欣猛地打了个寒颤,如坠冰窟,瞬间从痴迷的云端跌落,清醒过来。
“禀告冕下!”
她慌忙收敛心神,恭顺地垂下头,掌心魂力涌动。
一柄通体暗蓝、刃身仿佛镶嵌着点点凝固星辉的短刃,悄然浮现于空中,静静悬浮,流淌着幽邃而锋锐的气息。
“这……这就是学生的第二武魂。”
比比东的目光瞬间被这柄奇特的短刃所吸引,那短刃造型古朴,并无奢华纹饰,却自有一股孤高冰冷的意韵,仿佛截取了一段亘古的寒夜。
她紫色的眼眸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
能引动她心绪波动的物事,不多。
但这柄剑……品质极高。感觉终是感觉,她需要印证。
她缓缓自教皇宝座上起身,紫袍曳地,步下高阶的姿态优雅如凤凰垂云,带着与生俱来的高傲与疏离,停在了林欣面前。
太近了——清冷的、独属于比比东的淡香萦绕鼻尖,林欣甚至能看清她纤长睫毛投下的淡淡阴影。
以及脸上那几乎看不见的、极细微的绒毛。这距离让她窒息,也让她心脏狂跳。
“陨星之刃……”
比比东低语,目光却深深看进林欣眼底。
“名字倒是不错。就不知,是否配得上。”
话音未落,她已伸出那保养得宜、纤细白皙的食指,指尖凝聚着一丝精纯到极致的魂力,轻轻点向那幽蓝的刃尖。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刀锋的刹那。
“嗡——!”
一声清越如龙吟、却又带着无尽孤寒的剑鸣,陡然自短刃中迸发!
刃身上那点点“星尘”骤然亮起,一股冰冷、孤寂、仿佛要斩灭万物归墟的极致锋锐之意,自主勃发!
“嗤——”
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比比东指尖那缕试探的魂力,竟被这无形的锋锐之意,悄然斩断!
比比东的手猛然停在半空之中,她非但没有动怒,眼底法尔掠过一抹极深的惊讶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满意。
“武魂有灵,傲骨天成。更难得的是……”
目光却如实质,落在林欣脸上,仿佛要穿透这具年轻的皮囊,直视其下隐藏的灵魂。
“它展现出的这份纯粹、冰冷、为达目的不惜毁灭一切的锋锐气质,倒是与你潜藏的另一面……绝配。”
“另……另一面?”
林欣下意识地歪了歪头,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真实的困惑,像是不明白教皇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比比东没有解释,只是唇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弧度,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平淡却重若千钧:
“那么,告诉本座。你如此处心积虑,甚至不惜走火入魔来引起本座注意,最终暴露这第二武魂……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殿内空气瞬间凝固,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林欣心脏狂跳,但她没有退缩,反而迎着那道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挺直了背脊,用尽全身力气,清晰而坚定地吐出了深埋心底的渴望:
“我想要成为您的徒弟,冕下。”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补上了那句近乎僭越的定语
“唯一的徒弟。”
“为什么?”
比比东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唯有那搭在权杖上的指尖,几不可查地,极轻地叩击了一下。
“因为我喜欢您。”
没有犹豫,没有迂回,炽热而直白,如同最滚烫的岩浆,又像是陈述世间最确凿不移的真理。
“我想追随您的身影,想变得和您一样强大,想……站在离您最近的地方。”
喜欢?
这个词,让比比东有了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捕捉的迟滞。
她听过太多奉承、敬畏、恐惧乃至憎恨,但如此纯粹、不掺任何利益计算的“喜欢”。
从这样一个眼神炽热如火的少女口中说出,竟让她那冰封的心湖,泛起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
但这点涟漪,迅速被更深沉、更复杂的思量覆盖。
她想起了另一道身影,那个同样天赋异禀、被她寄予厚望的金发少女。
“你应该知道,娜娜是本座选定的继承人。”
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听不出喜怒,却带着无形的、足以碾碎常人脊梁的压力。
“我知道。”
林欣抿了抿唇,眼中的火焰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旺。
“所以,我会向您证明,我比她更有资格,站在您身边。”
四目相对。一个眼中是破釜沉舟的炽热爱恋与野心,一个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幽潭与审视。
良久,比比东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飘忽在空旷的大殿里,听不出是嘲讽,是玩味,还是别的什么。
“呵……很好。”
她转身,华贵的紫袍划开一道冰冷的弧线,一步步,踏着无形的阶梯,走回那至高无上的王座。
只留下一个尊贵而疏离的背影,和一句听不出情绪的话:
“本座,期待你在考核中的表现。”
“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冕下!”
林欣对着那背影,深深看了一眼,将翻涌的心潮死死压下,恭敬行礼,然后退出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威严之地。
寝殿内,透支的魂力与紧绷的精神松弛下来,剧烈的疼痛与疲惫便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林欣几乎是瘫倒在床上,意识沉沉浮浮。
不知过了多久,清脆的敲门声将她从昏沉中唤醒。
“请进。”
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位身着浅蓝色长裙、气质温婉沉静的女子走了进来,她看起来约莫三十许人,眉眼柔和,手中并无他物。
“我叫霜禾,七十八级治疗系器魂圣。”
女子声音温和,带着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教皇冕下命我来为你疗伤,不必紧张。”
她走到床边,并未多做检查,掌心微抬,一柄通体翠绿、形似天鹅颈项、顶端镶嵌着温润白玉的权杖浮现而出,散发着浓郁的生命气息。
正是她的武魂——翡翠天鹅。
权杖轻轻点向林欣的额头,温润平和的魂力如潺潺春水,无声无息地涌入。
所过之处,那因魂力暴走而破损刺痛经脉,迅速被滋养、修复,传来令人舒泰的暖意。
然而,当这股温和的魂力触及林欣精神本源深处时,霜禾那始终平静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这孩子的精神之海……怎会如此浩瀚?而且……
她的魂力感知如同探入了一片无垠而古老的星空,广袤得超乎想象,更带着一种……仿佛历经无尽轮回冲刷般的沧桑与厚重。
这绝非凡龄孩童所能拥有!更深处,似乎还蛰伏着什么,模糊不清,却让她本能地感到一丝锋锐无匹的危险悸动。
怪不得……冕下会亲自命我前来。
霜禾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面上依旧温婉。治疗持续了约莫一刻钟,她才收回武魂。
“伤势已无大碍,静养三日即可。只是你魂力透支过度,本源稍有震荡。”
她语气平稳,从随身的魂导器中取出一个玉瓶。
“这是‘固本培元散’,每日一服,调理月余便好。”
“多谢霜禾前辈。”
林欣感受着体内久违的舒畅与暖意,恭敬地行礼道谢。
霜禾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房间,径直走向教皇殿的方向。
教皇殿内,霜禾在殿中恭敬行礼。
“冕下。”
“嗯。”
比比东并未抬眼,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的卷宗上,声音平淡。
“那孩子如何?”
“皮肉筋骨之伤已愈,本源稍损,已予‘固本培元散’调理,月内可复。”
霜禾回答得条理清晰。
“嗯,退下吧。”
比比东执笔,在卷宗上批注了一句。
“冕下,”
霜禾并未立刻离开,反而微微躬身
“还有一事,需向您禀报。”
“说。”
“属下在为那孩子疗伤时,感知其精神之海,发现……有异。”
霜禾斟酌着词句。
“其浩瀚稳固程度,远超同龄之人,甚至……可比拟魂斗罗级别的强者。”
“且其底蕴沧桑厚重,非同寻常。更深处,似有某物蛰伏,属下魂力触及,只觉锋锐凛然,难以探查真切。”
比比东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笔尖的墨汁,在昂贵的卷宗上,洇开了一个微小却刺目的黑点。
她缓缓抬起眼,紫色的眸光深不见底,落在霜禾身上。
“精神之海,可比魂斗罗?”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让殿内的温度似乎下降了些许。
“深处之物,连你也无法探查?”
“属下无能。”
霜禾低下头
“那物气息隐晦却极端锋锐,属下唯恐触及引发不可测之变,未敢深入。但其存在本身,已足见非凡。此子……绝非常人。”
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深海沉檀的香气,在空气中无声流淌。
“本座知道了。”
良久,比比东才淡淡开口。
“今日之事,不得外传。退下吧。”
“是,属下告退。”
霜禾躬身退出大殿,厚重的殿门无声合拢,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空旷恢弘的教皇殿内,只剩下比比东一人。她放下笔,身体缓缓向后,靠在了冰冷的教皇宝座之上。
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扶手。
精神之海堪比魂斗罗?底蕴沧桑厚重?深处还藏着连七十八级的治疗系魂圣都无法轻易探查的“异物”?
一个六岁的孩子?
呵……
她那绝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邃的紫眸,映着殿内长明魂导器的冷光,幽深得仿佛能吞噬一切。
“林欣……”
她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尾音消散在寂静里。
“你身上,究竟还藏着多少……本座不知道的秘密?”
殿外,月色渐沉。一场针对“秘密”的考核,或许,才刚刚开始。而猎人与猎物,棋手与棋子,在这偌大的棋局中,角色未必如表面那般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