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攸宁随手关掉了正在响的闹钟,倦怠地睁开了眼睛,眼中晦暗不明。
果然还是没办法习惯奶奶去世之后的日子。
她望着哪怕是挤满了东西,仍旧感觉空荡荡的屋子。
往日都是奶奶笑着喊她“小攸宁”,然后自己撒娇一会儿,再慢慢吞吞地起床。
君攸宁打开门,冰冷冷的客厅与往日热气腾腾的场景重合在一起。
从未如此明确的感受到,奶奶,确实已经不在了啊……
君攸宁红了红眼眶,但很快调整好了情绪。
毕竟,这样的日子……
不出意外的话,还要过十几年啊。
小小的身影往厨房走去。
以后的饭菜只能自己做,自己吃了。
是的,与君攸宁相依为命的奶奶前几天去世了,起因是不小心摔的一跤,老年人年纪大了,哪怕是小小的一跤都足够伤筋动骨。
君攸宁是奶奶下雨天遇到好心收养的,奶奶的老伴早早去世了,也没有留下儿女,才十岁左右的孩子哪里懂得处理老人家的后事,最后是好心的邻居帮她操办了一切。
君攸宁打开冰箱,神色沮丧地看着放久了、已经发烂的菜叶。
好吧,吃清煮面条。
她无奈地向生活妥协。
打开上面的柜子,却发现里面的面条空落落的只剩下个纸盒子。
君攸宁眼神放空,要不然自己下去买早餐,顺带买一下接下来的饭菜。
她刚刚推开门就迎面撞上了王婶,就是那位好心帮她置办奶奶丧事的好心邻居,当然,事后她也给王婶包了一个大大的红包。
王婶也没推辞收下了,后来也愈发照顾孤苦无亲的自己。
王婶热情招呼着自己,“小君,早啊,这几天你都来我们家吃早饭吧。”
其中的用意,她也知道,怕奶奶走了她情绪过于悲伤。
她也就没拒绝,大大方方地对她道了一声谢,“谢谢王婶!”
饭桌上的好几个人正在谈论周围的人物八卦,没有对她的到来感到意外,而是挪出一个位置让她坐下。
君攸宁就在周围人的谈笑声中吃完了热气腾腾的早饭,仿佛驱散了通身的孤寂。
人,还是要热闹一点好啊。
吃完了,君攸宁冲王婶招呼了一声,就趁着还早,回家拿现金去不远处的集市买菜。
今天是难得的晴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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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难得的晴天啊……
太宰治坐在高高的石头长椅上,双脚随着风无意义地飘荡,说不出是开心还是不满。
已经阴雨连绵好几天了,虽然自己的衣服绷带不可避免地沾上了雨中湿气,一点也不清爽。
但这种明朗的天气,还真是又不自主让人感觉有些厌恶呢。
太宰治跳下长椅,轻巧落地,悄慢无声。
他漫无目的地行走在热闹的街上,随着云,随着风,随着空中飘洋起的白色塑料袋,却始终与一切格格不入。
无聊,很无聊,所有人都很无聊,一切都很无聊。
已经逃出来好几天了,还以为外界会有什么不同,结果只不过是一个放大版的福利院。
只是外界的人更内敛、更善于伪装、更轻易的将自己的恶意隐匿于伪善之中,比福利院里那些自以为孩童稚嫩无知,说话便肆无忌惮、口无遮拦的蠢货更加聪明。
想起那位猥亵儿童的院长,太宰治目光淡然。
结果还是解决的太早了吗……
刚开始或许还能觉得有趣,但看久了就觉得,明明这世界上形形色色的人那么多,为什么还是能一眼看透。
真的,太无聊了。
是的,太宰治发现自己与生俱来就有这种非同一般的天赋,刚开始还能感觉新奇,但随着他逐渐长大,那股虚无的空虚感快把他淹没了。
一切都没有意思,一切都毫无意义,一切都能一眼望得到底。
他缺乏活下去的目的,他昏昏噩噩地活着,他搜寻着别人活下去的意义,却绝望地发现大部分人都是得过且过。
原来自己也只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但为什么上天又给我轻易洞悉人心的天赋呢?
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天生缺失了一半,他能“洞悉”人心,但无法“感受”人心,当一切都能被消解,那一切都将毫无意义。
或许是人体与生俱来的求生欲,不自知地驱使着他不断地本能地追寻着能填补自己的东西,填补着他愈演愈烈的空虚。
太宰治漫无目的地踢着石子,目光随机游移。
他注意到了一个背影,与他一般大小的孩童,明明没什么值得关注的,但高高扎起马尾的艳丽红绳却非同一般地吸引着他的目光。
古寂的死水,像是被一粒微尘惊动,他稍稍打起精神。
他暗中观察。
很明显,这个孩子在买菜。
而一旁的摊主,正在进行着一些不同寻常的举动。
他趁一位结账的女士侧身的瞬间,从称好装菜的袋中,回掏了一把青菜。
动作娴熟,很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她显然注意到了摊主的举动。
不只是她,周围好几个人都全程旁观。
但很遗憾,没有一个人对这位无辜的女士有所提示,他们都视若无睹地移开了目光。
太宰治虚伪一笑。
女士拿起了袋子,似乎是掂量出了重量的不对劲,动作有所僵硬,面色为难,似乎想说些什么又不好意思说些什么。
被他关注的女孩走近了这位无措的女士。
是想要为她出头吗,结局可能不会很好呢,那个摊主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容易感到羞耻的人啊。
是常见的厚颜无耻一类呢……
太宰治目光微微散开。
却见女孩也趁着摊主转身的瞬间,神色自若却同样眼疾手快地拿下了旁边更昂贵的蔬菜,放进了这位女士的袋子里。
女士的眼睛微微瞪大。
太宰治的眼睛微微掀开。
周围人也显然注意到了女孩的动作,但他们同样视若无睹,更甚者主动将摊主支使了过去。
女士感激地望了望女孩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走了。
恍若只是路见不平,随便出手相助的女孩若无其事地挑了一把青菜。
神色自若地准备找摊主结账,却被周围一个大婶阻止了。
太宰治静看事情的发展。
看起来没有恶意,动作显得很轻柔,目光也只是投向青菜本身,而不是女孩本人。
果不其然,不知道两个人低声交流了什么,女孩换了一把菜,看上去更新鲜更脆嫩。
女孩低眸盯着摊主结账的动作,就转身离开了。
从头到尾都没有人阻止,一切都是那么的如常,一切都是那么一视同仁。
太宰治没忍住调整了位置,与她迎面对上了眼。
她无疑长得很好看。
太宰治至今说不清那一瞬间的感觉。
周遭所有的声音与色彩都如潮水般褪去。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世界上只剩下她稍显稚嫩的眉眼,和发间那抹灼灼的红。
那一瞬间的感觉,不是喜悦,不是激动,而是一种更深沉、更蛮横的满足。
仿佛他过往生命中所有无声的疑问,所有无端的空虚,所有灵魂深处未曾填补的凹陷,都在看到她的这一刻,被一个无比精确的答案,严丝合缝地填满了。
那种扑面而来的满足感,自灵魂而上的一瞬间充盈感,和身体喧闹叫嚣着要贴近狂热感,仿佛她就是自己要找寻要填补的另一半。
突然之间,声音的开关被打开了。他不再是银幕外的观众,而是被猛地拽进了银幕之中。那些他曾经通过逻辑分析出的“喜悦”、“快乐”,化作汹涌的洪流,直接冲击他的感官。
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先是停跳了一拍,随即像被一只冰冷而柔软的手紧紧攥住,然后疯狂地锤击着他的胸腔。一股陌生的热意从心口炸开,迅速窜向四肢百骸,唯独指尖是一片冰凉的麻痹。
无尽空虚在刹那被泼墨策反,一场排山倒海的海啸朝他袭来。
而他,置身矮小孤岛,面对滔天的海浪,退无可退。
君攸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与他擦肩而过。
不想要她离开,不想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强烈的求生欲自救感如擂鼓喧响,促使着他要做些什么。
他不由自主地举起了颤抖的指尖,衣角从他指尖划过,像是一阵风,轻快自在毫不停留。
他忍不住转身,女孩的身影却如入水的鱼,彻底淹没在逐渐增多的人群之中。
他低下了头。
像是再度。
置身其中,却又隔绝于世。
——
君攸宁遇到了奇怪的人,长得倒是挺好看的,就是眼神热热的,而且脸色红红像是发烧了一样,脆弱又好看的样子看得人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保护欲。
她原本想问他需不需要帮忙的,但想了想。
大路上大人那么多。
而她小孩一个,又能帮上什么忙。
抗他去医院吗?
何况几十米处就是小诊所了,看他走的方向应该是去看病的吧。
方向不互通的君攸宁决定去买鸡蛋面条。
心里痒痒的,总感觉还是有点在意,于是买完了生活物资的君攸宁忍不住回到了原来遇到那个男孩的地方。
啊,不见了。
她有些遗憾,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楚的感觉。
……好吧,想不明白,去买猪肉好了。
没想到自己还能再次遇到这个奇怪的人。
那天,天空重新回到了阴雨连绵的天气,君攸宁也重新从借来的热闹中抽身,回到了死寂的家里吃早餐。
她已经吃完了之前买的饭菜,准备打伞出门买菜。
没想到在淅雨淋淋之下,重新遇到了这个与她一般大的孩子。
雨下得不大,却足够绵密,像是将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如同绵密的织线,细密交织。
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湿气里,悄无声息的氤氲,叫人看得不真切。
巷口传来柴犬稚嫩却凶悍的吠叫。
远处的身影也愈发真切。
他退无可退,瘦削的脊背紧紧贴上了身后冰凉的砖墙。那身深蓝色的便服,被雨水打湿了肩头。
一滴雨水顺着他墨黑的发丝滑落,流过他过分白皙的脸颊——那是一种玉石般的、几乎没有血色的白,让他看起来像一尊被遗弃在雨里的旧人偶。
他目光越过面前半大,却足够嚣张凶悍的柴犬,朝更远处的地方眺望而去。
雨幕绵密,街景失焦,视角尽头,唯一清晰的是一个举着白伞的小小身影,伞下身形伶仃,束发的红绳却灼灼可见,艳丽得仿佛要将他烫伤。
他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一下,鸢色的眼睛里漾开一片惊慌的水光,长而湿润的睫毛颤抖着,如同被雨水打湿的蝶翼。
他试图把自己缩得更小,可那团小小的、黄白色的毛球,还是踩着巷子里浑浊的积水,呜呜低吼着逼近。
它很小,小到他似乎一脚就能踢开。
可他却像被无形的绳索捆缚,动弹不得。
柴犬气势逐渐嚣张地向前一扑,爪子和呜咽声在湿漉漉的空气中格外清晰。
湿润的脚步声也慢慢踏近。
他猛地闭上眼,纤长的手指死死攥住湿透的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雨丝斜斜地打在他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看到一位被一只幼犬逼到墙角的、美丽而脆弱的少年,比起心疼,更像是好笑吧。
君攸宁上前驱赶这只半大不小的柴犬。
好像察觉到了动静,少年掀开了眼皮,精致的面容伴着雨水映入眼帘。
反而离墙角贴得更近了,君攸宁疑惑。
鸢色的眼睛无疑是好看的,特别是带着润色的时候,而那脆弱的、苍白的、精致的、好看的,特别是带着破碎感的面容,真的让人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油然而生的保护欲。
君攸宁无言地盯着他好几秒。
他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颤抖着站直了身体,雨水滴落,他稍稍离她远了一些,在大伞的庇护下,长而湿润的睫毛微颤,低声道了一声谢。
君攸宁看着冷得他微微发颤的身体,这身衣服显而易见还是几天前遇到自己时的那身。
他没有去处吗?
她脑中闪过万千思绪,那股说不清道不楚的感觉再次涌现心头。
她试探性地开口:“要送你去哪?”
他一愣,目光中闪过一丝迷茫,很快就打量着周围,指了指不远处可以躲雨的地方。
君攸宁没有动,看着他有些蜷缩萧瑟又有些迷茫的样子,仿佛与某一刻的身影重叠了。
她问:“你有地方去吗?”
他脸色微微发红,像是有些窘迫地低头,摇了摇头。
她抓紧了伞柄,她不想上次奇怪的、遗憾的心绪再一次复现,但她又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那么奇怪的念头。
喉咙有点发紧,她试图理清自己杂乱的思绪。
或许是相似的天气,大抵她也曾怀揣着这样奇妙的心情。
一如那个年迈的身影,又像是对着当初那个茫然无措的自己,又或许是家中近来空荡的死寂,促使她不由自主地说出——
“我也一个人,你要和我一起吗?”
这声音很轻柔,轻柔得人耳朵软化,那声音又很坚定,在淅淋的雨中穿透可闻。像是一道钝斧,劈开了绵密的雨幕。
那一瞬间,他眼中掠过一丝微弱的光,仿佛看到了某种遥不可及的幻影终于具现在眼前。
他浑身一颤,鸢色的眼睛里,那片空濛的、几乎要与雨水同化的茫然被骤然击碎,取而代之的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带着一种更复杂、更刺痛的神色。
他低着头,庆辛对方看不清自己的神色,他试图让如擂的心跳稍缓,杂乱的思绪收敛。
面前的人却像是根本不想放过他。
她直接伸出了手,稚嫩的、好看的、显得有些狭长的、指节分明的——仿佛在邀请亲自踏入她的世界。
雨还在绵绵密密的下着,那声音如钝斧劈开雨幕,这动作却劈得不利落,就像是凌迟。
胆小鬼连幸福都会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
明明是自己想要的、追寻了那么久的。
脑中却各种悲观的、恐惧的、残酷的、绝望的、崩溃的思绪在疯狂叫嚣。
他的右手,却不争气地、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不听使唤地、无意识地,从湿透的衣袖中探出——仿佛溺水者扑向空气的本能。
但,就在指尖即将感受到那份温暖的刹那,脑中疯狂报警、他真的要幸福到忍不住融化停止的刹那,一种更剧烈的战栗攫住了他。
那只温暖的手,无比自然地挽上了他的指尖。
“走吧。”
她轻声说道。
长得好看、精致、怕狗、胆怯又畏缩、黑色蓬松的头发、好看的鸢色眼睛。
让她不由自主地幻视。
家人们,我好像捡到了一只猫。
孤独的奶奶捡到了茫然无措的宁宁,如今同样孤寂的君攸宁捡到了同样好看的猫猫。
君攸宁忍不住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喟叹。
这大概就是传承吧。
太宰其实不是被狗逼到墙角,是被妹
因为君攸宁长得那么好看所以不出意外,比较好打听。
他这几天一边整理自己稀碎的心,一边辗转反侧整理自己的思绪,一边又忍不住回味想要触碰,一边又像害怕幸福的胆小鬼、碰到棉花糖都会感到受伤一样不敢去看去触碰妹,一边又忍不住打听。
然后轻易打听到了妹的一切,包括妹失忆过在一个下雨天被奶奶收养了。
然后他又联想自己五六岁的时候也失忆过,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联系,他们失忆之前是不是接触过对方,自己感到空虚,是因为灵魂的指引在促使自己去找到对方什么的,巴拉巴拉想了一大堆。
想接触妹又不敢接触,然后同样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天气,其实他真的想了很多,要不要在这个天时人和地利的时候耍心机接近妹。
但素但素,他真的又忍不住想要逃啊啊啊啊。
所以胆小鬼他就逃了,然后转身遇到了一只狗,然后拜狗所赐,他被妹注意到了。
其实这个时候,他还是能逃的,但素但素,事已至此啊,要给妹留下一个落荒而逃的身影吗,要知道他衣服都没换呢,妹肯定能认出他来(如果她记得他的话)。
出于某种期待,心里又开始逃避,扭成麻花的太宰贴近了墙角,看起来就像是被狗吓到了一样。
(实则不然,这可是个连狗粮都会跟狗抢的狗男人)
其实是被妹逼到了墙角。
之后他所表演出的一切,就像是呼吸一样简单了。
要死了要死了,因为第二章很重要,怕自己写得尴尬,又改了好久,然后就看熟了,完全不清楚正文到底尴尬不尴尬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家人们我捡到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