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是唤醒叶辰的第一个信号。
那是种从全身各处渗透出来的钝痛，她试图睁开眼睛，眼皮却重如铅铸，意识像艘搁浅在淤泥中的小船。
“叶辰……醒醒……叶辰？”
是林凝的声音，带着哭腔，遥远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叶辰用尽全身力气，终于撑开了一条眼缝。模糊的视野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摇曳不定的幽红色应急灯光芒。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是臭氧、烧焦的绝缘层和金属尘埃混合在一起的气味。
她被半包裹在座位之中，安全带牢牢捆在身上，舰桥内一片狼藉。原本光洁如镜的全息主控台已经碎裂，闪烁着电火花。天花板被撕开一个不规则的豁口，露出上方的钢制骨架。一名船员漂浮在失重的舰桥中央，身体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
陈月晴舰长用手臂撑着断裂的指挥椅，额头上的伤口还在向外渗血，但她的眼神依然锐利，正指挥着幸存者抢救伤员。
“灵衡……报告状况……”叶辰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每一个字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
“我在。”灵衡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依旧平稳，“你昏迷了十五分钟。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左四肋、左六肋骨折，轻微脑震荡。医疗纳米机器人正在修复中，建议保持静止。”
“舰体情况呢？伤亡呢？天舟走了吗？”叶辰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一只温暖的手按住了肩膀。
“别动！”林凝飘在她身边，脸上满是灰尘，“你的肋骨断了两根，医疗官说你至少得休息一小时。”
“好消息，‘天舟’已于三分钟前成功进入曲速，敌舰也已经瘫痪，“灵衡的电子音一如既往响起，”坏消息，‘启明星‘号的情况并不好。“
相关的损伤评估报告在叶辰的视网膜中投影。
舰体结构轻度损毁，舰首至舰桥区域严重受损，14个舱室失压，外装甲多处破裂，龙骨出现微观裂纹；曲速引擎核心过载，已熔毁，无修复可能；先驱者核心部分受损，惯性稳定功能已过载；人员伤亡相当严重，537名乘员，阵亡57人，重伤234人。
“叶辰。”陈月晴舰长的声音传来，她已经来到了叶辰身边，一条手臂用临时支架固定着。“罗工牺牲了，我希望临时任命你作为技术总长。”
“好。“叶辰抬起头，看着舰长那双在血污和疲惫中依旧明亮的眼睛。
“结论：‘启明星’号已完全丧失超光速航行能力。我们被困住了。”对于损伤评估报告，灵衡用它那毫无波澜的语调，给出了最终的判决。
这个消息像瘟疫一样，在舰桥上传开。刚刚因劫后余生而燃起的微弱希望，瞬间被兜头浇下的一盆冰水彻底熄灭。
死寂一般的沉默，突然，隐隐传来抽噎声。
舰长环视着众人，目光如刀：“‘启明星’号还没有沉！只要还有一个引擎能转，只要还有一个船员能呼吸，战斗就没结束！现在，我需要的是解决方案，不是眼泪！”
启明星仍在向着深空飞去，舷窗外，舰体被撕开一个贯穿大洞，近乎分为几片的蜥蜴人飞船，碎裂着坍塌着四散着，在视野中远去。
“我们……我们还有先驱者核心！”一名年轻的技术官颤抖着开口，声音里带着不确定的希冀，“叶辰……不是，叶总长，你之前说，它……它也许能独立完成跃迁？”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叶辰身上，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叶辰从座位上半直起身，呼吸都牵动着胸口的剧痛，使她微微皱眉。她看了一眼那名技术官，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行。”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细微的抖动，“我们之前使用的，只是先驱者核心的反引力模块。它基于一套相对成熟、经过验证的有效理论。
“但超光速跃迁……完全是另一个层面，那种极端时空环境下，现有理论必然会失效，做过相关外推的都知道，越-霍夫模型在奇点附近的表现有多糟糕。
“那只会导致如“普罗米修斯”号的悲剧重演……“
技术官的脸变得煞白，他低下头，不再言语。
叶辰靠在控制台边，闭上了眼睛。疼痛、疲惫、悲伤……种种负面情绪翻涌上来。
一定有什么办法，她想，先驱者……他们的技术……
思绪在黑暗中摸索着，疯狂地探寻着任何一丝可能性。
一个念头，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她脑中的黑暗。
新郢就有先驱者的数据中心！
只要能找到那套完整的技术参数和指令集，他们就能安全地激活这颗核心。
“灵衡，”她在脑海中下令，“给我先驱者数据中心的位置。”
几秒钟后，一张星系图出现在叶辰面前。灵衡用一个红色的圆圈，标记出了位于星系气态巨行星，新郢Ⅵ最大的卫星——一颗被命名为“卡戎”的，被冰冷岩石和剧毒大气覆盖的星球。
“目标已锁定。”灵衡报告，“卡戎，地表存在一座巨型先驱者建筑群，能量特征符合A级区域控制中心或数据库的标准。但其中仍存在活跃的自动防卫系统，只有外围的调查报告……”电子音略略停顿，“我们对其一无所知，风险非常高。”
“我知道……”叶辰在无声地回应，她看着那个坐标，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向所有人。
“我们还有一个机会。”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叶辰在星图前，指着卡戎的坐标，一字一句地说道：“卡戎上的有一座被认定为数据中心的遗迹，大概率能找到激活我们船上这颗核心超光速功能的通用指令集以及所有相关参数。只要能进行一次超光速跃迁，我们就能逃离这里。”
一名技术官喃喃道：“那颗星球的环境根本不适合人类登陆！而且遗迹内部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我们现在的情况，和送死又有多大区别？”叶辰冷冷地反问，“留在这里，我们只有死路一条。去那里，我们至少还有一线生机。17%的成功率我们都赌赢了，现在，我们为什么不敢再赌一次？”
“我原则上同意叶辰的方案。”
陈月晴舰长看着叶辰，眼中充满了信任和期许：“准备一份详细的行动计划，给全舰人做一个报告，叶辰。”
“是，舰长。”叶辰敬礼，回答，声音坚定。
…………
开启超光速核心的隐秘模式，掩盖引力波动，同时启动外装甲上残存的光学隐形装置后，“启明星”号借着惯性在死寂中向着深空滑行了十个小时。
“所以你要亲自带队？”收到行动计划的舰长在私聊中询问。
“是的，我与‘先驱者’设备的共鸣应该能起到重要作用，况且，这样的高风险任务，策划者一起跟着上也有助于士气。”
“不可思议的能力，如果有选择，你真不应该陷在这种地方。”陈月晴看着报告中相关的部分，有些出神。
“没别的办法了不是吗？食物和氧气都很有限，蜥蜴人舰队肯定也在疯狂搜索我们，我不觉得能靠隐形系统这么一直躲下去。我个人可是一点也不想参加这种自杀任务，但总不能原地等死吧。”叶辰回复，声音里满是无奈。
“库存里还有一套备用的特战植入体，我特批给你了，有什么别的装备需求尽管提，我尽一切可能满足，好好活着回来！”
叶辰切断通讯，跟随视觉增强中投影的路线前往医疗区。
沿途的通道灯光闪烁，舰船的供电仍未完全稳定。
门口，一名医疗官正在等待她，眼窝深陷，制服袖口沾着干涸的血迹。
她面前飘着个密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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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合材料箱子，印着盾与剑的标志，这是特种作战部队的徽记。
“舰长的命令我收到了。”医疗官指了指旁边的多功能诊断椅，“脱掉上衣，坐上去。”
叶辰依言照做，冰凉的合成皮质接触到她的后背。
机械臂递过来一个平盒，开启盖子，里面是一排承装着各种颜色液体的玻璃小瓶。
“选一个你喜欢的。“医疗官边说着边开启箱子，用手里的微针注射器从密封口袋里吸了一管灰色液体，将其注入身旁的仪器之中。
“瓶子里是什么？”
“香水，淡黄色是柠檬，橙色是柑橘，褐色是雪松，还有些其他的，上面有标签。
“要怎么用？“叶辰看着这些瓶子，有些疑惑。
“理论上喷一点抹在鼻前就好，但我还是推荐喷完，让它弥散在面前的空气里。“医疗官说，“过程会重置你的部分感官，你需要一个嗅觉的锚点，防止出现感知障碍。”
“那我选柠檬吧。”
叶辰拿起淡黄色的小瓶，香水喷出。
是一股浓郁到有些刺激的合成柠檬皮的味道。
“不好闻。“
“这是正常的，我现在就开始？“
“好。“
冰凉的机械臂将叶辰的头部固定，颈后传来轻微的刺痛，纳米探针已经接入脊柱神经束。
“授权请求：军用植入体‘联邦利刃-7型’安装协议，来源持有合法的数字签名，是否允许安装？”
一行文字直接出现在她的视网膜上。
叶辰在意识中确认。
世界消失了。
视觉、听觉、触觉信号全部中断，她觉得自己的意识漂浮在绝对的虚无中。
但突然，那股顽固的人造柠檬味浮现，成为了唯一的坐标。
“开始植入流程……”
“检测到‘学者’-3型通用植入体……卸载完成……”
“正在注入军用级纳米机械群……正在移除生理机能限制器……”
“正在将强化骨骼升级到军用等级……正在安装内源激素调节系统……”
“软件写入与同步中……正在安装作战辅助系统v7.3……正在写入战斗反射模块……正在写入武器系统接口协议……”
“安装完成。系统即将重启，感官连接将在3秒后恢复。”
感官信号瞬间恢复，白光和噪音充斥着叶辰的知觉，她能听到诊断椅内部伺服电机的微弱电流声，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在灯光下的布朗运动，能尝到医疗官制服上消毒剂残留的苦涩分子，眩晕感几乎占据她全部的认知。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发现自己仍被固定在诊断椅上。
“感官过载是正常的，稍等一会就好，大脑需要适应。”医疗官正在记录数据，头也不抬地说道。
“头晕。”叶辰说，她揉了揉太阳穴。
“正常反应。”医疗官收起数据板，“植入体完全激活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细胞级融合，大概半个小时，之后你就可以走了，要看电影吗？”
她指指身旁的投影装置。
“免了，现在你的声音都和背景的电流声混成一团了。”叶辰回绝。
随着时间流逝，眩晕感一点点褪去，大脑的神经可塑性开始发挥作用，叶辰可以一点点分辨清楚那些新增的感官。
三十分钟后，她起身，活动了一下手指。
一种陌生的力量感从肌肉深处传来，数据化后的身体参数在视网膜一角跳动，她吸气，周围的气味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她能分辨出至少十种不同药物的化学成分。
她穿上上衣，离开了医疗区。
“生理信号已稳定，欢迎回来。”灵衡的电子音依旧是那样亲切。
“帮我预约训练室，我觉得可以试试这些新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