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镇的雪,总是落得缠绵。
入冬的第一场雪,洋洋洒洒地铺满了忘川河畔的桃院。院中的几株老桃树,光秃秃的枝桠上积着一层薄薄的雪,像缀了满枝的碎玉。
竹窗半掩,暖炉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氤氲的热气将窗棂熏得朦朦胧胧。
苏年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握着一支狼毫,在宣纸上细细勾勒。砚台里的墨汁研得浓稠,笔尖落下,晕开一道流畅的符纹——是护子符,画给院里那个正撒欢的小丫头的。
“娘亲!娘亲!你看爹爹给我雕的小狐狸!”
清脆的童声像檐角滴落的雪水,带着甜糯的笑意,撞破了屋里的静谧。
门帘被“哗啦”一声掀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裹着一件火红的狐裘披风,踩着小靴子跑了进来,手里举着一只巴掌大的桃木狐狸,狐狸的眼睛用黑曜石嵌着,灵动得像是要活过来。
小姑娘约莫五岁的年纪,梳着双丫髻,髻上系着红绳,眉眼间像极了苏年,偏偏那双眸子,生得和沭尧一般,是深邃的墨色,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应龙神族独有的清俊。
她是苏年和沭尧的女儿,名唤苏念遥。念的是念念不忘,遥的是山长水遥。
苏年放下狼毫,伸手将扑进怀里的小丫头揽住,指尖替她拂去发间沾着的雪沫:“慢点跑,小心摔着。”
“才不会摔呢!”苏念遥仰着小脸,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桃木狐狸,“爹爹说了,我是应龙的小殿下,踩雪都不会滑倒的!”
苏年失笑,抬手点了点她的小鼻尖:“就听你爹爹胡说。”
话音未落,玄色的衣袂便从门外飘了进来。沭尧负手而立,身上落了些许雪花,墨发上沾着的雪粒融化成水珠,顺着发梢滑落,滴在领口的织金纹路上,平添了几分温润。
他走到软榻边,自然地俯身,将下巴抵在苏年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柔和:“我可没胡说。我们的遥遥,生来就带着应龙的血脉,这点小雪,算不得什么。”
苏年侧过头看他,眼底漾着笑意。
十年了。
自穷奇被斩杀,玄门废除断情绝爱的规矩后,她和沭尧便在这忘川河畔的桃院定居下来。没有玄门的纷争,没有神族的使命,只有柴米油盐的琐碎,和岁岁年年的安稳。
沭尧不再是那个需要扛起守护苍生重任的应龙神君,他只是她的夫君,是念遥的爹爹。会在她画符累了的时候,替她揉肩;会在念遥哭闹的时候,用桃木雕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哄她;会在雪天里,陪她们母女俩一起,在院里堆一个歪歪扭扭的雪人。
苏念遥腻在苏年怀里,小手揪着桃木狐狸的尾巴,忽然歪着脑袋问道:“娘亲,爹爹说,他以前是一条很大很大的金色龙,是不是真的呀?”
苏年伸手,轻轻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发丝,目光落在沭尧身上,眼底带着笑意:“是真的。你爹爹呀,是这世上最厉害的应龙。”
“那爹爹能变给我看吗?”苏念遥的眼睛亮得像星星,“我想骑在爹爹的龙背上,去天上看看!”
沭尧低笑出声,伸手将她从苏年怀里抱起来,掂了掂:“等你再长大些,爹爹就带你去腾云驾雾。”
“要等多久呀?”苏念遥撅着小嘴,掰着手指头数,“是像娘亲画符那么久,还是像爹爹雕小狐狸那么久呀?”
沭尧捏了捏她的脸蛋,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很快。等院里的桃花开了,爹爹就带你去。”
苏念遥的眼睛更亮了,她趴在沭尧的肩头,小脑袋蹭了蹭:“那我要等桃花开!我要和爹爹一起,带娘亲去天上看星星!”
暖炉里的炭火噼啪作响,窗外的雪还在落。苏年看着相拥的父女俩,嘴角的笑意,温柔得像是浸了蜜。
原来,千年前的等待,千百年的羁绊,终究是为了这一世的,岁岁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