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怀孕
“什么更大的利益可图?”
赵曜正低头沉思着, 乍一听到面前传来清脆的女声,下意识地抬起头,这才发现不知不觉竟已走回了乾清宫内院。面前的姑娘正俏生生地站着, 一头雾水地眨着眼睛看他。
赵曜摇头低笑:“这还是第一次……竟不知不觉地念叨出来了。”
沈芊正裹着狐裘,同蕊红和其他几个宫女一道折腊梅,她最近也闲得慌, 火器局都停着工, 她的设计图纸已经从最简单的火铳进阶到了低配版枪支, 甚至最近都开始琢磨攻城的大炮以及战船上可以配备的火器——光是目前画出来这些,就够火器局忙上个好几年了, 而且一直没法进行实验,自然只能是纸上谈兵,画得再多也没用, 她难免就有些意兴阑珊了。
这不, 蕊红瞧着她整日懒洋洋的,也替她憋得慌, 便提出陪她折腊梅好装饰屋子,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沈芊便也难得起了个大早,披着狐裘出来透气。正巧,这一透气, 就看到下了早朝的赵曜紧皱着眉头,一步步地踱进院子,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 连院子里那么多人,他都没注意。
“早朝上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沈芊将手里的腊梅递给蕊红,又示意她们都退下,这才走到赵曜身边,挽着他的手,与他一道进入屋中。
赵曜捏了捏沈芊的手,就发现她的一双手凉得不行,他微微皱了皱眉,拢着她的手给她取暖:“怎么不多睡会儿?外头天冷,小心冻病了。”
进了屋子,沈芊也觉出冷意来了,她笑眯眯地把手贴在赵曜的胸口,由着面前人细心地给她暖着,嘴上还撒着娇:“我这些日子,成天懒洋洋的,都没事做,好无聊啊……”
赵曜听她说这种拉仇恨的话,倒也没生气,反而宠溺地牵着她的手,两人一道坐到榻上,转头温柔地瞧她:“那你想做什么?我陪你去。”
沈芊也知道他最近焦头烂额的,很乖巧地摇了摇头,又担忧地伸手摸了摸他眉间:“都要皱出竖纹了,江南那边又出事了吗?”
赵曜伸手握着沈芊的小手,轻轻地蹭了一下,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瞧着倒是轻松了一些,他慢悠悠地将今日朝堂众臣的反应以及宋庭泽那一番话告诉了沈芊。
沈芊知道赵曜秘密派出管振勋和两万兵马前往江南的事,自然也知道他今日要在朝堂上公布这件事,但听到宋庭泽是这般反应,她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这……所以,他上次提到海禁,也是真心的?”
赵曜点头,苦笑了一下:“每当朕以为琢磨透了他的心思……他总是会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让朕自打脸。朕百思不得其解,重开海禁,对宋家有什么好处?”
沈芊摸了摸下巴,皱着眉思考:“你说,按照咱们原来的设想,扫平江南之后,便要将港口都收归朝廷所有,重开市舶司,方便对进出港口的船只商货进行检查和管理,但这个法子无非是继承了前朝的相关政策和作法,而且按照本朝的情形,靠一个市舶司恐怕很难遏制住走私之风卷土重来的可能……就像我义父说的,这个法子是应急之策,非解决之道。”
赵曜点了点头:“这一点朕心里有数,可江南已经烂到根子里了,不除不行!至于有宋一代的海贸政策,虽与我朝的体系稍有不合,但也一定比如今这种放任自流的管理方式要好得多。”
赵曜顿了顿,又眯起眼,面带厉色:“朕这一次,好好杀一杀江南的风气,至少在朕手里,绝不会让他们再翻出什么风浪!”
沈芊揉了揉额角,有些焦虑,她总觉得自己好像想到了一些关于海禁的有用的东西,可用力想一想,却又想不起来了。她摇了摇头,把这些残存的思绪赶出脑海中,继续专注宋庭泽的问题:“你说,宋庭泽会不会已经想出了比市舶司制度更好的能用于海禁的制度?并且他或者说他们宋家能从这个制度中获益?”
赵曜一扭头,哼了一声:“朕又不傻,让他宋家获益壮大的法子,朕怎么可能同意?”
然而,他这话一说话,就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很难看地沉默了。沈芊抬头看她,苦笑:“依照宋庭泽一贯的作风……应该会让你拒绝不了。”
赵曜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神情甚是阴沉,宋庭泽揣摩人心的本事只会比他强绝不会比他弱,他善于抓住人的弱点,抓住人的欲望,譬如上次推他上位,他知道他无法拒绝……到底是多活了几十年的老狐狸,既然敢走这步棋,就证明已经算好了每一步。
“你说,他到底图什么?宋家百年富贵,自己权倾朝野?”沈芊一边倒茶,一边碎碎念,“我总觉得,他的所作所为不像是为了这些东西。你看,满殿朝臣,大部分都是从利益的角度考虑问题的,所有人都在追求己方利益的最大值,所以你能很轻易地摸透他们的心思、他们行事的轨迹,但唯独宋庭泽,总是超出那个行事框架……这也许就证明,他并不是按照那个思维方式来的。”
听到沈芊这样说,赵曜先是惊讶地抬了抬眸,随即又蹙着眉陷入了沉思,他坐在榻上,手里握着沈芊沏的热茶,有些恍然又像是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但很快他又摇了摇头,自嘲道:“这也太荒唐了,如果他仅仅是为了……怎么可能?”
沈芊坐回榻上,侧靠着赵曜,整个人都懒洋洋的,她也不知是怎么了,最近总是容易犯懒:“你想到了什么?”
赵曜伸手拢住她,低头笑着轻了一下她的额头:“没什么,饿不饿,我让他们传膳。”
沈芊并不是很有胃口,但她瞧了瞧外头的天色,也差不多到了该用午膳的时候,便点了点:“嗯,好。”
赵曜这才吩咐李奉传膳,不多时御膳房便将午膳全部布置妥当,因着沈芊是个极挑嘴的肉食动物,还嗜甜嗜辣嗜酸,口味极重,加之赵曜又宠着她,什么都按照她喜欢的吩咐,故而慢慢的,整个宫廷的膳食都明显地转变成了重口味的风格。
今日这一桌子菜,自然也全都是沈芊的心头好。赵曜瞧着近处有蒜蓉虾,想着她日常吃海鲜那个饕餮样,便笑着给她夹了一只,放到她碗中:“尝尝。”
沈芊前几天还嘴馋想吃这道菜,但今儿不知怎么了,瞧着碗里的虾,她却一点胃口也没有,举着筷子没动。赵曜疑惑地转头瞧着她,这姑娘往日每逢饭点都格外兴奋,如果有她喜欢的菜色,那更是什么烦恼都能一扫而空,今日这是怎么了,竟然没有胃口。
他顿时就担心沈芊是不是生病了:“芊儿,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沈芊摇摇头,她这几日除了有些备懒,还真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只是莫名其妙地就没了胃口。她举起筷子,夹起蒜蓉虾尝了一口,还没等尝出味道,喉咙口忽然犯上一阵恶心,她转头就干呕了起来。
赵曜连忙起身扶住她,眉头狠狠皱起:“肠胃不舒服吗?李奉,叫太医!”
李奉“哎”了一声,一溜烟小跑着就去叫太医。
蕊红瞧着沈芊的反应,忽然一个激灵,她紧张地看向沈芊,说话都结巴了:“娘……娘娘,您这个月和上个月……可曾有来过?”
沈芊一懵,随即马上明白了过来,她也有些惊慌,忍不住伸手捂住肚子:“上个月……上个月明明有啊,不都是你打理的吗?”
蕊红也是一时吓糊涂了,她仔细一回想,确实记得上个月娘娘是有来月事的……所以,并不是有喜吗?
赵曜见她们主仆打了一阵哑谜,起初还不明白,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像是要笑,又像是紧张地在打颤,总之神情太过复杂,表情都显得扭曲了:“芊……芊儿,你是……你是……有……”
明明上个月就有月事来过,沈芊边握着他的手,边摇头,笃定道:“不是。”
赵曜那大喜的情绪还没提上去呢,就被一盆冷水浇灭了,他整个人还是僵直着,脸上却显露出了巨大的失望,可他又不能说什么,只能像只颓丧的小狗一样,低下头“哦”了一声。
太医在李奉的催促下,紧赶慢赶地跑来了乾清宫,这刚刚坐下给沈芊一搭脉,他就转个身给既担心又失望的赵曜行礼:“恭喜陛下,恭喜娘娘,娘娘这是喜脉!”
“啊?!”沈芊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她紧紧盯着太医,“你……你没诊错吧?本宫上个月还……还……”
“娘娘上个月来过月事。”蕊红代为解释。
太医一听这话,点点头:“娘娘这胎怀了两月左右,有些妇人前一两个月确实还会有少量月事,这是正常的。”
“哦”沈芊呆呆地应了一声,整个人都有些傻了。
赵曜就更傻了,他站在一旁,死死地盯着沈芊的肚子,整个人就跟灵魂出窍一样,呆愣呆愣的。
“皇上?皇上?”太医连着唤了好几声,才见赵曜将目光转向他的方向,他便又接着道,“娘娘身体虚弱,这胎也有些虚,臣这就开一副安胎药,娘娘务必按时服用……”
“我们……有……孩子了?”赵曜忽然蹦出一句话,生生打断了太医的嘱咐,太医一愣,以为赵曜是在求证,便笑着回答:“是的,娘娘已经怀孕两月……”
“芊儿,你听到了吗?我们有孩子了!哈哈!我们有孩子了!”赵曜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声震天动地,差点没把老太医吓死。
沈芊也被这神经病吓了一跳,她朝他翻了个白眼,使劲拽了拽他的衣袖,把他拽得都往侧边倒,随即她又狠瞪他一眼:“你吓到我了!太医说了,这胎虚弱,你想吓死我孩子?!”
听到这话,赵曜整个高大的身躯都缩起来了,一张脸更是涨得通红,脸上带着焦急和内疚,他蹲低了身子,声音更是压得低低的:“那……那怎么办?”
太医看着面前这个恨不得跪到地上去给老婆孩子赔罪的陛下,实在是不忍直视,他转过头去咳了一声:“陛下,只要娘娘服用了安胎药,便没事儿。”
赵曜连忙催促:“那还不快去开!”
太医无奈地行礼,赶紧退下去开药去。
沈芊看着面前这个惊慌失措的新手爸爸,脸上无奈的笑容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甜蜜,她伸手,轻轻地放在了自己肚子上——那里,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啊……
第142章 雷厉风行
正月十五元宵节, 这本是个喜庆又重大的节日,尤其江南一带,才子佳人们都期待着这天能在火树银花下找到灯火阑珊处的那个意中人。然而, 天元二年的元宵,对整个江南来说注定不同于以往的风花雪月,这将是一个充满了明争暗斗、血雨腥风的日子——因为这一天, 英国公管振勋和他的两万人马抵达了江南。
管振勋是夜半时分兵临钱塘城下的, 守城副将乍一看到乌压压的骑兵从官道上策马而来, 差点就直接点燃了通知敌袭的烽火和响箭,好在他眼神好, 瞧见了战旗上那个大大的“周”字,这才松了口气。但即便如此,守城副将心中也是极为疑惑, 从来没人通知过他, 近日会有兵马进驻钱塘,他只能边与底下的人马问话, 便令人立刻去通知布政使等官员。
不多时, 宋贞吉、钱谷用及一系列的高官们就急急忙忙地迎了出来,城门一开,这一群江南官员就看到大名鼎鼎的英国公坐在一屁通体乌黑的宝马上,手里还拿着一封明黄色的圣旨, 正垂眸看着他们:“陛下有旨。”
宋贞吉一愣,但很快就跪地,一副乖乖借旨的模样, 但其他人就不同了,尤其钱谷用,他一听说英国公带着大批人马在城外,就心中慌乱,如今出来一看,这位战功赫赫的勋贵手里还拿着圣旨——他整个人都差点栽倒在地。
管振勋才不管这群人都打着什么小九九,他自己把圣旨一念,将自己是奉命前来江南彻查走私案和倭寇案的钦差身份一亮,就直接对宋贞吉道:“宋大人,管某现下可否进城了?”
虽然同是钦差,但管振勋和项青云的身份简直有着云泥之别!项青云说到底只是个四品武将,不仅在朝中根基不深,甚至还有把柄握在宋家手里,而管振勋呢,开国大将之后,世袭罔替的铁帽子国公,生母还是皇族里头辈分最高的燕国大长公主,可以说只要管家人不脑抽地去造反,但凡大周社稷在一日,管家就永远是大周的勋贵。
更遑论管振勋还有剿灭鞑靼、护佑陛下登基的从龙之功……项青云在江南只敢抓抓汪家、乔家之流,但管振勋——他绝对连封疆大吏都敢杀!钱谷用的腿抖如糠簌,如果不是被身后人扶着,恐怕连路都走不了了。
眼见着管振勋带着大批人马进了钱塘城,宋贞吉的整个眉头都皱成了川字,他握紧了拳头站在城门口,不安地盯着入城的兵马——为什么京城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这两万人马无声无息地到了江南,他们竟全无所知?!
管振勋才不管这群江南官员如何害怕,他一入城,就先安排兵马安营扎寨,而他直接则连夜去见了项青云,也正巧,项青云这些日子都晚睡,整日整夜琢磨着怎么揪住这官员的小辫子,他一见管振勋来了,顿时大喜,赶忙把最近的情形和自己搜集到的证据等都详细地跟管振勋说了。
管振勋听罢,摸了摸下巴,皱着眉头在营帐中踱步:“徐大人和高大人在海上?”
项青云点点头:“是,徐大人和高大人带着三万水师接管了江南沿海所有的港口和码头,在几条重要航线上也都布置了人手,以防有人趁乱逃走。”
管振勋点点头,继续来来回回地踱步。项青云也知道这件事不好办,他这半个月来,也陆续搜集到了不少物证,但他不管随便出手抓人,一方面,要是真按照《大周律》那种但凡涉及走私就诛九族的规定来的话,整个江南官场,上到布政使、都指挥使、按察使,下到周边附属县的小县令,有一个算一个地都要吃牢饭,毕竟这帮人不说参与了多少,至少都有受贿收贿,还知情不报。可另一方面,如果不狠狠地查、狠狠地抓,就完全扫不平江南这错综复杂如同蜘蛛网般的勾连关系,对日后推行市舶司的制度是个巨大的阻碍。
项青云这几天,为了这件事,可真是愁白了头。管振勋愁不愁,他当然也愁,但他想起了临走前,皇帝曾说过的一句话——“严查倭寇”,他琢磨了会儿,大概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江南这档子事,是从倭寇开始的,自然也应该从倭寇结束,而且陛下日后是要开海禁的,也就是说,日后海上贸易将会变成一桩合法的事情,《大周律》中关于走私那一段的严刑峻法自然也会被修改。既然如此,那这次清扫江南,就决不能用走私的名头公告天下,否则会有朝令夕改自打脸的嫌疑。
管振勋定下了注意,便转头看向项青云:“将涉及假倭案的人员和物证整理出来,明儿把这批人抓了。”
项青云一点就通,他立刻转身翻找起“假倭案”的涉案人员,说起这假倭一案,汪家、乔家首当其冲,汪家养了不少倭寇,这些倭寇也都招供了曾经劫掠沿海百姓的行径,至于乔家,本身就掌握了东瀛方向的航线,所以乔家主要的交易都是和倭人进行的,他们虽没有雇人扫荡沿海,包括很多倭寇用的船只都是他们卖出去的。
要查假倭案,那就是要把与这两家有关的人员抓起来,项青云罗列了名字,钱谷用、江南造船厂的负责人叶镇、陈家一个负责外头生意的子弟陈拱,还有其他一些官员,这些都是有明确物证,证明了他们和汪家、乔家有生意、钱财上的往来,并与船只走私到东瀛这件事密切相关的人员。
管振勋瞧着这名单,忍不住“啧”了一声:“没有宋府的人?”
项青云叹了口气:“汪家的几处宅院都被烧毁,很多物证当时就烧了,而且宋府的人谨慎,从来只派管事与汪亮接触,连汪亮自己都无法在口供中直接指证宋贞吉,而且宋家人不做生意,只收钱。”
“只受贿?”管振勋哼了一声,“倒是聪明。那陈家呢?”
“陈拱参与了汪家的生意,这是肯定的,陈拱是陈家家主旁系的堂侄,血缘上三代开外了,他如果咬死是自己一人所为,咱们也不好将陈家全部下狱,毕竟陈循陈大人还在内阁里……”项青云最近也学聪明了,知道如果不能斩草除根,那就决不能轻举妄动。
管振勋点点头:“之前烧宅子,到天牢里杀汪家人的几拨人,抓住了吗?”
项青云点头:“抓住了,正在严审,有几个招了,有钱谷用大人派来的,也有叶大人派来的,还有陈家派来的。”
管振勋心里有数,直接道:“行,明儿,就按照物证和口供抓人。”
“是!”项青云一拱手,精神大振,他憋久了,如今终于可以痛快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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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凌晨,天边将将露出鱼肚白,驻扎在城东的五万人马就躁动了起来,整个军营一半人都在管振勋的指挥下出动了,这两万多人马分别分成了六路,由相应副将率领,气势汹汹地前往城中不同的府邸抓人!
项青云带的人手最多,带了六千人,他要亲自抓的是浙江都指挥使钱谷用,此人手里有整个浙江都司的兵马,虽说这部分兵马大部分都分布在各地的卫所中,但钱塘城内至少还有大约是四千人的都司人马,所以为防产生冲突,他带了人数最多也最精锐的人马。
没想到等项青云抵达指挥司的时候,门口竟真有两千都指挥司的士兵将整个司衙团团围住,拿着兵刃,一副阻止他们进入司衙的架势。项青云眉一挑,怒会中烧,好你个钱谷用!竟真得胆大包天到动用兵马抵抗!
项青云大喝一声:“钱谷用,你他娘的敢造反!?”
项青云这一声暴喝,吓得门口几个千户差点跪倒在地,但都司衙门内却没有传出任何声响,也不知那钱谷用是打算缩头乌龟做到底,还是已经跑了。一想到钱谷用可能逃跑,项青云也没心思和门口这群人耗,他直接拿出了明黄色的圣旨,看着门口那几个千户,冷声:“你们想清楚了,钱谷用罪无可恕,你们要跟着他一道被诛九族吗?”
几个千户其实也并不十分了解内情,昨夜钱谷用连夜把他们几个召进城,吩咐他们要死守都司衙门,他们不过是小小千户,自然是要听从指挥使的安排。可眼下一瞧见圣旨,这几位便察觉出不对劲儿来了,一个两个立刻扔了兵刃,直接往地上一跪:“将军饶命,都是钱大人吩咐的,小人们不知情啊!”
见千户都跪了,那些摸不清状况的士兵们也一个接一个地扔掉兵刃跪下了,项青云也顾不得这些糊涂蛋,他带着一批人直接冲进了指挥司衙,连抄了几个院子都没看见钱谷用的人影,他抓着司衙里的几个小官,怒道:“钱谷用人呢!”
那几个小官吓得直抖:“昨……昨夜,大……大人就……就走了。”
项青云知道钱谷用这是逃了,他咬牙切齿地下令:“立刻给我追,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抓回来!”
“是!”一众士兵立刻沿着四个城门追击而去。
钱谷用是连夜逃走的,逃得时候连家都没敢回,从都司衙门抄了点细软就跑了,不仅扔下了钱府一府的人,甚至连妻儿老母都扔下了,也是狼心狗肺得可以。当然,一个几乎没打过仗的所谓都指挥使,哪里比得上这群战场上杀出来的精锐,不过半日,项青云的人马就抓到了从小路逃跑的钱谷用,可怜这位钱大人还算是一省的都指挥使,结果连骑马都骑不快!江南对兵事的懈怠,可见一斑!
征北军两万人马,不过半日,就将钱谷用及钱府所有人、陈拱及陈家一位吩咐烧宅院的中年管事、造船厂叶镇及其全家、按察副使赵明瑞及其全家……等好几个高官及其全家都入了狱!
管振勋在京城贯来是一副不声不响很平和的样子,可他一旦出手那便是雷霆万钧、绝不姑息,这一点甚有其母大长公主的风范!而且他擒贼擒王,一下子把都指挥使、副按察使等几个封疆大吏抓了,反而是下面一些小官没有出手抓,一方面抓了几个头儿,江南官员群龙无首,一时半会儿不敢出来闹乱子;另一方面,抓了大的放了小的,不至于让整个江南官场塌陷式地空缺以致无人可用,还能给这帮小官员们敲响警钟,警告他们安安分分待着,否则头上那把铡刀随时能要他们的命!
第143章 摧枯拉朽
人下了狱, 查起来那是快得很,再加上如今坐镇的是管振勋,不是项青云, 剩下那些人都忙于自保,根本就不敢再动什么手脚。钱谷用、赵明瑞还死扛着不肯说,这两都是封疆大吏, 大概还抱着管振勋不敢直接杀了他们的念头, 至于叶镇, 他自知不会有人来捞自己,反倒是供认不讳, 把自己怎么和乔家、汪家勾结卖船的事都交代了,只求皇帝能够从轻发落,至少不要祸及他的家人——当然, 他不敢咬出其他人, 尤其是那几个还在内阁的。
陈家家主最近也是上火上得厉害,他虽然没有被抓进牢离里去, 但征北军是直接冲进他陈府的内院抓走了他的管事, 又冲进他陈府的店铺抓走了他的堂侄陈拱,甚至把陈拱名下的好几处商铺都贴了封条——这是明晃晃的威胁啊,他敢笃定,一旦这两人松口了, 或者皇上有意收拾他陈家……下一个入狱的就该轮到他了呀!
管振勋最近重点就在审陈拱,换句话说,他内心其实是想把陈循和陈家拉下马的, 毕竟陈家在江南经营多年,真论起来恐怕比宋家还要根深蒂固,而且陈家还有个族学,在整个江南都是排的上名号的,据说不仅收陈家的子弟,还收很多其他家族的优秀子弟,这俨然是股不小的势力,除了阁老陈循,还有户部尚书等人都和陈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且……虽说陛下想要将海贸收归国家管理,但这派谁来管理照样是个值得商榷的事儿,与其让这帮势力庞大的江南世族占便宜,还不如让他们这批人丁稀薄的老勋贵来接手不是?
管振勋自然是忠君爱国,但他同样也要考虑自己的利益,开国留下来的这批老勋贵在京城之乱中死了不少,现在又有新的战功赫赫的武将们上位,他们如果再不握住点什么,恐怕真的只能抱着爵位啃老,彻底被朝堂边缘化了。正因为如此,大长公主才会极力推举沈芊当皇后,而他们这群世袭公侯们也主动地向新贵们伸出橄榄枝——而如今,市舶司和海贸这块肥缺就放在管振勋眼前,这绝对是振兴老勋贵最好的一步棋。
所以,这些江南世家,还是让出道来吧!管振勋眯了眯眼,带着笑意看着面前这个死也不肯开口的陈拱和陈家管事:“两位倒是硬骨头……只不过,老夫这辈子,见过最多的就是硬骨头,倒不知道书生的骨头会不会比武将的更硬?”
这话一出,天牢里的守卫面面相觑,英国公这意思……难道真的不顾及陈家的面子,要给这两人用刑?
管振勋慢悠悠地站起身,背对着那两人,踱步走出天牢。不多时,天牢里就传来了一阵哀嚎声,尤其是陈家那个堂侄陈拱,从小到大养尊处优的,哪里受过这种罪,这哀嚎之声真真是惨烈至极。然而,征北军的兵都是死人堆里杀出来的,见过的惨烈场面数不胜数,这点小刑法,倒是一个两个都面无表情。
很快,陈拱和陈家的那个管事就把一切都招了,尤其是那个中年管事,当初安排人手去烧汪家别院的人就是他,而给他下命令的又是陈家家主,管振勋拿着他签字画押的口供,笑眯眯地走出天牢,那脸色看上去与进去之前没有任何差别。
“你说什么?陈家人招了!”
项青云正在另一座监狱审着钱谷用这个老滑头,结果外头跑进来一个副将,在他耳边叽里咕噜地把陈家两人招供的事说了,他整个人都惊着了,不自觉地拔高了声音。
那张副将并没有进入天牢参与审讯,那里面都是国公的亲信,他也有眼色,自然不会贸贸然地跑进去。可就算是站在外头数十丈远,陈拱那撕心裂肺的嚎叫还是清晰地钻进了他耳朵里,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张副将也是跟着项青云打过鞑靼兵的,他虽然也听说过英国公管振勋之名,知道英国公在战事中出力不小,但无奈陈赟大都督的威名太盛,皇后娘娘的武器又神乎其技,再加上英国公是个话语不多又态度温和的人,倒让人很容易忽略这位国公爷其实也是个极厉害的角色啊!
项青云也想到了这一点,但他想不明白的是,陈家到底哪里惹到了英国公,让他对陈家这般不客气?
就在项青云琢磨的时候,管振勋已经派人去拿陈家家主了,他既然选择了对陈家出手,那就绝不会给对方翻身的机会,也绝不会拖泥带水、婆婆妈妈。所以,当征北军围住陈家住宅,将陈家家主及整个陈家一群人都下狱了之后,整个江南都炸开了锅!
抓钱谷用、赵瑞明,除了官场,江南的百姓其实并没有产生很大的反应,因为这两人身为封疆大吏,与普通百姓实在是离得很远了,而且这两人都是后来调任来江南的官员,并非江南本地人,可以说根基不深,处理起来也容易。所以,当管振勋动了这些人而没动陈家、宋家的时候,很多人其实都抱着一种果然如此的想法,也就是说在江南众人的眼中,除到这一层,是正常的,是底线之上的,是能够预料到的。可是现在,管振勋将整个陈家入狱了!
陈家在江南是什么地位?这个家族在江南起码已经有六代了,这六代人里头,出过三位阁老,三个封疆大吏,甚至如今的内阁都还立着一位陈家的阁老呢!更遑论陈家人乐善好施,在整个江南的威望都很高,陈家的族学更是除江南书院外,江南学子们第二想进的学府——将陈家整个下狱,这绝对是震动整个江南的大事!
项青云得到陈家下狱的消息,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根本没想到管振勋的动作竟然这样快。他二话不说冲出府衙的牢房,直接奔向管振勋所在的天牢,一进天牢,他就看到了坐在院子里的管振勋,连忙急道:“国公爷,您把陈家人抓了?”
管振勋看着急出一脑门子汗的项青云,笑着点了点头:“是啊。陈拱和陈家管事都已经招了,参与汪家假倭案、烧毁汪家别院以图毁灭证据、收受汪家贿赂帮汪家与京中高官牵线搭桥、促使叶镇与乔家船只买卖的都是陈家家主,此等毒瘤,抓起来也是应当的。”
这些罪名,项青云当然知道,可问题是他们现在只有口供,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啊!陈家这样的地位,只靠口供抓人,万一陈循闹起来,说是陈拱和陈管事乱咬,或者他们严刑逼供……他们就百口莫辩了!
管振勋瞧着项青云那脸色发白的样子,就知晓他在担心什么,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笑着看向这个晚生后辈:“你说,现在陈家都下狱了,那些死咬着不开口的人,会不会爽快开口呢?”
项青云一愣,这说的是钱谷用和赵明瑞这两个?也对,这两个手里的料比起陈拱、叶镇之流只会多不会少,所以英国公的意思是……动摇他们的军心?
“可……如果抓到这个地步,那其余几个家族……”项青云有些骇然,这样抓下去简直是个无底洞,陈家抓了,宋家抓不抓?宋家抓了,还有李家、王家……朝中的江南籍官员数量可不少啊,尤其是以陈家为首的那一批……这要捅出大篓子啊!
英国公站起身来,拍了拍项青云的肩,笑眯眯地往外走:“年轻人,三思而行是好事,但想得太多畏手畏脚,却未必是好事了。”
项青云苦笑,心道您倒是不用畏首畏脚,我可还背着一身冤情要洗清呢!
“人抓了,审也审了,至于判,那是陛下的事。”英国公边走,边仰头看天,“老夫建议你,现在倒是可以去找找那些受倭寇扫荡后的幸存者……陈家这仁义道德的盛名,也该揭一揭了。”
项青云听罢这话,立刻明白了英国公这是指点他平息江南民愤,他苦笑,这位国公爷倒也知道将陈家下狱会引起民愤啊……他摇了摇头,算了,官大一级压死人,他还是乖乖去跑腿吧!
陈家下狱这事发酵了几天,江南茶馆酒楼到处都是替陈家喊冤的声音,甚至连官衙门口都出现了大批抗议人群,那些江南才子们更是连写了好几封义正言辞的文书,满天满地地给陈家喊冤,甚至还扬言要上京告御状,让陛下还陈家一个清白,总之,整个江南乱象横生,甚为棘手。
好在,经过英国公的指点,项青云倒是有了处理的法子,而且他还想了个更狠的招儿。
作者有话要说: 江南案差不多完了,接下来是推广新政,赚小钱钱~~当然还有孩子哈哈
第144章 打情骂俏
“呵, 这项青云在江南待了几个月,心眼儿倒是突飞猛进啊!”赵曜晃着手里的密奏,似笑非笑地摇着头。
内阁会议, 张远、宋庭泽等人都在,大都督陈赟作为编外人员,因为征北军在江南的大动作, 这几次会议倒也一直在列。唯独身为阁老的陈循告病已经告了半个多月了。
张远侧头看了看宋庭泽等人的脸色, 又想到一直在府中“养病”的陈循, 一时半会儿倒也拿不准陛下到底想把陈家怎么样。
虽然陈赟是兵马大都督,这次派出的又是征北军, 但其实他对江南这段时间的情况并不是十分了解,一方面,这事的负责人是英国公, 他和英国公虽然关系也还不错, 但也没好到会私下交流这些事,另一方面, 赵曜知人擅用, 很清楚比起陈赟这样纯粹的武将,长年浸淫官场的英国公显然更适合处理这些官场上的腌攒事。
陈赟也是实诚人,乍一听到陈家全家都被下狱,一双虎目猛然瞪圆了:“英国公把陈家都下狱了?!”
内阁里头都是人精, 哪里会像陈赟这般情绪外露,故而一时之间整个御书房里只有陈赟的惊呼声。他好似也察觉到不对劲儿,红着脸左右看看, 最后还颇不好意思地看向赵曜。
赵曜朝他微微一笑,又转眸看向几位阁老:“诸位爱卿觉得,江南这桩事,朕应该如何断?”
听见这话,马浮梁瞬间皱了皱眉,他不是江南籍,与这件事倒是不太相关,但这事着实是个烫手山芋,办得好、办不好恐怕都没什么好果子吃,按照他一贯的处事风格,自然是能不沾手就不沾手,故而赵曜话一出口,他就立刻低头,装作没主意。
其余两个阁老的动作跟马浮梁一模一样,显然都不想卷入这桩官司里。这么一瞧,张远和宋庭泽两人就凸显出来了,至少这两位都没有低头做鸵鸟的意思。不过赵曜也是促狭得很,他就瞧不上这几个老狐狸明哲保身的那副模样,轻咳一声,直接点名:“马爱卿,你来说说,住满了江南所有司衙牢房的几千犯人,该怎么判呐?”
马浮梁被点名了,只能尴尬地抬起头,偷偷往宋庭泽方向瞥了一眼,支支吾吾道:“臣……臣以为,按照大周律令,私通倭寇、涉嫌走私都……都是要诛九族的重罪……”
赵曜摸着下巴,瞧着马浮梁:“马爱卿的意思,这些人都要斩了?”
马浮梁结结巴巴:“额……额,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按照《大周律》……”
赵曜又笑眯眯地问了其余两个人,基本上都跟马浮梁一个样子,支支吾吾地打太极,到最后问到了张远和宋庭泽,结果这两位的说法直接走了极端,一个说应当从严惩处,一个人认为应该只除首恶,其余轻判,前者出自宋庭泽之口,后者出自张远之口。
这可好玩了,这两老头又拿错剧本了?赵曜现在已经差不多能确认宋庭泽是真心实意想重开海禁,但他这么义正言辞地要严惩江南官员,难道就如此笃定自己儿子不会有任何把柄落在人手上?
赵曜正打算多问几句来探探他的底,就听到御书房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不多时,李奉就急匆匆地跑进来,满脸无奈地在他耳边低声耳语了两句。得了,小祖宗来了,赵曜苦笑着摇头,刚刚听到动静他就心里一咯噔,能在他御书房门口横着走的,整个皇宫也就那一位——哦,不对,如今是两位了。
群臣抬头就瞧见他们陛下站起身来,一边快步往门外走,一边不耐烦地冲他们挥手:“今儿就到这里,诸位爱卿请回吧。”
说这话呢,连看都不看他们一样,就飞快地出了殿门。陈赟呆愣愣地瞧着自己陛下这火烧屁股似的举动,一张嘴长得老大,好半晌才转头看向张远,以眼神示意——陛下这是怎么了?
张远的表情有点僵硬,老脸上还罕见地泛起一点羞愧的红色,他摆摆手,示意——哎呀,不好说不好说。
陈赟眼瞧着张远快步走出书房,跟他以前那慢悠慢悠的步伐截然不同,便有些疑惑了,不过既然陛下都已经让他离开了,他也摸着下巴跟上了张远的步伐。结果一出殿门,一抬头,陈赟便看到了站在台阶下的两个人,一个自然是刚才急匆匆跑出来的陛下,而另一个,一身明黄色常服、梳着流云髻,挺着个肚子的女子,他们的皇后的娘娘。
按理来说,陈赟对这位皇后娘娘是非常熟悉的,毕竟当年在青州城,这位娘娘常常女扮男装地忙来忙去,制造武器、商讨战事、上前线,每一处她都是参与过的。可自从入京入宫之后,陈赟就许久不曾见过她了,此事乍一见,他忽然就觉得这位沈姑娘变得有些不一样了,难道是因为不再穿男装了吗?
陈赟摇了摇头,将这些个琐碎的想法甩开,跟着张远走到帝后面前,给两人行礼。
沈芊正和赵曜闹着别扭呢,自从她怀孕之后,赵曜这家伙整个就跟走火入魔了一样,不仅下令要求太医院里的所有太医都不准回家,要全部住在宫里,还增派无数侍卫、暗卫时时刻刻跟着她,连稳婆都找了十几个放在偏殿,最可气的是,这人还限制她自由活动,她想要到院子里走一会儿,这人都会紧张地大喘气,如果不过是她太大个,这家伙还想揣着她去上朝!
自从查出怀孕之后,这将近两个月她就没走出乾清宫一步!虽然有孕吐的原因,但主要还是赵曜那家伙无理取闹!一想到这个,沈芊就气得不行,这不,今儿好不容易天气转暖,她的孕吐也慢慢止住了,沈芊就想出来散散步,谁知道一迈出乾清宫的大门,身后的侍卫、宫女就乌压压地跪倒了一片,尤其是宫女,全部可怜兮兮地看着沈芊。
沈芊那个气啊,也顾不上身后跪着的人,直接撸袖子就要来找赵曜的麻烦。她这会儿正跟赵曜闹着呢,忽然就听到自家义父和陈赟陈大人行礼的声音。她一转头,脸上的怒意尴尬地停了一会儿,就立刻被收了起来,她一边虚扶起两位大人,一边斜眼瞪了赵曜一眼——哼,有外人在,给你面子!
赵曜简直哭笑不得,他也不是故意不让她出门的,这姑娘前些日子孕吐吐得天昏地暗,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了,他瞧着她那样子,真真是心肝脾肺肾都跟着疼啊!太医院里的太医,一个个都被他指着脑袋威胁,要他们想出止吐的方子,这人一天天消瘦下去,他哪来的心情放这群庸医回去的?至于那些侍卫,还不是因为这傻姑娘不消停,都吐成这样、瘦成这样了,这倔姑娘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怀了孕要多运动,这是不把他逼吐血了就不罢休啊!
最要命的是,媳妇孕中作天作地,他还不能生气,连稍微大点声都不敢,唯恐她又掉泪珠子——是的,他这傻媳妇,自从怀孕以后,简直像是换了个脾性,以前再苦再累再病也就丧个脸,如今那真是,枯了一盆花都能掉半天金豆豆,每次都看得他那个心疼啊,恨不得把满园子的鲜花都放她跟前来。
最近媳妇好不容易止住了孕吐,赵曜就差满天谢神佛了,哪里还在意媳妇这点小脾气,这不,沈芊这边痛骂他,他还小心翼翼地圈着她的腰,一叠声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明儿就把这些人撤掉,以后你什么时候想散步,我都陪你,你说往东去梅园,我绝不往西去御花园!好不好?”
赵曜说这种话的时候好像一点也感觉不到羞耻,说得还贼大声,走出门来的陈赟、张远还有落在后面的几个阁老都听了个全!
张远直到行礼的时候都还以袖掩面,甚至都不好意思和这对帝后多讲话,就匆匆告退了,陈赟摸了摸鼻子,相当尴尬地仰头望天,也是行了个礼就开溜。其余阁老面面相觑,一个两个全部不敢在这对儿面前久留,天知道他们陛下还会说出什么肉麻到毫无皇帝威严的话!
果不其然,还没等几位老臣走远呢,就听到后面传来自家陛下那甜腻到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
“小祖宗,咱们回去休息好不好?御膳房今儿熬了一些鸡汤,我喂你喝——”
“我滴个娘哎!”陈赟耳力最好,听得那叫个真切,这乍一受惊他连方言都跑出来了。
张远瞧着陈赟那使劲儿抚平鸡皮疙瘩的动作,一张老脸还是羞愧中——哎,真是愁人,陛下也忒不靠谱了,这是硬生生把自己闺女这么个贤后搞成了宠妃的路子,愁人啊愁人!
身后的几个阁老也忍不住互相交换了眼色,当然这几位就相对不单纯了。马浮梁看了一眼身边的高远平,低声道:“你说,陛下打算守孝守到什么时候?”
高远平看了看远处张远的背影,又看了看前面宋庭泽的背影,默默地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大约……还要守上几年啊。”
马浮梁不太甘心地摸着下巴叹气:“那老夫的孙女可就赶不上了。”
马浮梁的孙女今年已经十四,他本来也想让孙女参加下一次选秀,但眼下看来,怕是等不到了。
高远平倒是事不关己,他家没有适龄的孙女,他挑了一下眉,笑道:“你家孙女急什么,人家哪儿还有个更大的没嫁呢。”
这说的……是宋家的姑娘?马浮梁会意地看了前头的宋庭泽一眼,点了点头,是了,之前宋家姑娘和沈皇后抢后位,结果可算是败得惨烈,至少整个京城都知道宋姑娘相当皇后没当成——也不知道是羞愧还是怎么的,这都一年半了,宋家那个姑娘都还没有议亲的意思,真是奇了怪了,难不成也在等选秀?
高远平大约与马浮梁想到一块去了,他挑了挑眉,叹气:“那位首辅大人……可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马浮梁心有感触地点点头,最近这些个事……宋庭泽简直是把宋家往火坑里推啊,难不成人老着老着,还能老疯了?!
第145章 天才与疯子
城南广平巷有座不起眼的老宅子, 广平巷并不是权贵聚集的坊市,这老宅子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四进宅子,之前还空置了十几年, 一年前才刚刚重新修葺了一遍。然而,就是这座看上去极普通的宅子,它的主人曾经位极人臣、权倾朝野, 兜兜转转了十五年, 它的这位主人又回来了, 依旧能够轻易地搅动天下风云。
从宫门口回来的青色马车慢慢地停在了宅子的门口,宅院里的老管家走出门来躬身迎接:“老爷。”
马车里的人“嗯”了一声, 慢悠悠地掀开帘子,自己下了马车。老管家似乎知道自家主子的个性,并没有上前搀扶, 而是一直很恭敬保持一定距离跟在他身后。
宋庭泽迈步进了宋府, 边走边漫不经心道:“收到江南的来信了?”
管家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自家老爷为什么会知道这份早上刚刚送来的信,他低着头, 回道:“大公子和二公子都送了信过来。”
“知道了。”宋庭泽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好像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老管家脸上满是犹豫之色,脚步停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低声道:“老爷,大公子如今的处境恐怕不太好, 您是不是……”
宋庭泽停下脚步,站在四方的院子中间抬头望了望天,看似好像在听着管家说话, 可他的面色沉静又淡然,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担忧之色,甚至都没有为之动容一下。老管家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主人的神情,他的话语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宋庭泽看完了天,继续慢步走进自己的书房,就在他即将迈入书房的那一瞬间,身后忽然传来了膝盖着地的声音,还伴随着一个低泣的女声:“祖父,求您救救父亲吧!”
老管家看着突然跑来跪在青石板地上的宋睦和,低头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已经再三劝孙小姐,不要贸然跑来打扰老爷,可谁知道孙小姐还是忍不住……老爷这性子,岂是这一跪就能跪转回来的?
果然,宋睦和这样重重一跪,连老管家都忍不住心疼,宋庭泽却连头都没回,只对着老管家说了一句:“将孙小姐送回院子。”
宋睦和一听这话,愈加激动了起来,她连忙往前膝行了几步,直接扯住了宋庭泽的衣摆。这样冒犯又失礼的行为,以前的宋家小姐是绝对做不出来的,可是这些天,她收到了好几封她娘的来信,信里字字句句都是江南的腥风血雨,是她父亲的步步危机,尤其是今天收到的那封信,母亲说连陈家都被全家下狱了,眼看着就要被重判、被灭族,即便如此,那群奉了皇命的钦差还是不肯收手,对着宋家和好几个漏网的家族虎视眈眈,一副要将江南官场连根拔起的样子。
然而这还不是最让宋睦和害怕的,最让她害怕的是,母亲在信中提到,宋家到了这样危急存亡的关头,祖父竟然完全袖手旁观,连消息都未曾往回传过一句,祖父这是把宋家往死路上推啊!
宋睦和满心的失望和惊恐,虽然祖父一直都在徽州那边的书院当院长,与他们这些小辈也并不亲近,但在她没来京城之前,她心中一直都相信祖父是宋家最大的靠山,是支撑着宋家永远不倒的大树。可直到她被父亲送来京城争后位,她才渐渐地发现,原来一切都跟她想象不一样。她出发前,父亲和太妃娘娘密谈许久,之后也曾嘱咐她,要跟着太妃娘娘行事,她当时就很疑惑,明明祖父就在京城,还贵为阁老,他们为何要舍近求远地去求太妃帮忙?
直到最后输得一败涂地,她才发现,原来祖父真的半点都没有帮她上位的意思,但凡他有一点点动作,那出身卑微低贱的沈家女就绝不可能如此顺利地登上后位!
最近所有的遭遇一齐用上宋睦和的心头,让她整个人都有些失控,她抓着宋庭泽的衣摆,带着哭腔道:“祖父,孙女知道自己资质差,不比姑姑当年那般有资格母仪天下……可是现在宋家的处境危在旦夕,父亲是宋家的嫡长子,又一直为支撑和壮大宋家而努力……孙女求您,求您千万救救宋家。”
老管家眼瞧着宋睦和泣不成声,心里也不好受,大公子、二公子、先皇后,都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他心里对每一个都很疼爱,以前,他觉得老爷悉心教导三位小主人,是慈父的表现,可是现在看来,老爷与这世上的其他父亲是不同的,完全不同啊……当初大公子将孙小姐送来京城,想要争后位,他便知晓,老爷是绝不会出手相助的,老爷的性子是怪异的,是他终其一生都不能理解的,老爷会不择手段地去做成任何一件他想做的事,可一旦成功了,他便会对这件事失去所有兴趣——当年的小姐已经做过一次皇后了,孙小姐便注定没有了机会,因为这件事对老爷来说,了然无趣……
宋庭泽被宋睦和扯住下摆,眉头便皱了起来,他微偏头,看了宋睦和一眼,眼神平淡又漠然,完全没有任何疼爱之情:“起来。”
宋睦和听到这句话,全身僵硬,长辈这种带着命令的话语,她不敢不遵从,可她知道自己不能起来,她必须求祖父出手,宋家不能出事,父亲也绝不能出事。
宋庭泽见宋睦和僵着不动,便显然有些不耐烦了:“自己的命,自己担着,这点事还要我来教你们吗?”
宋睦和的脸色瞬间煞白,整个人都愣住了,这样的猜测,她隐约有过,可她从来都不敢深想——原来祖父,真的对子嗣、对家族毫无庇护之情。
“他是您的儿子……”宋睦和喃喃着。
宋庭泽冷着脸:“养育、教导之责,一丝未差,但很可惜,他们都没成为让我满意的人。”
“所以,您就要抛弃他们?”宋睦和浑身发冷,听着这些话,简直就像在听一个极度荒诞的笑话一样,可恐怖的是,这竟然是她将面对的真实。
“抛弃?”宋庭泽已经极度不耐烦了,他有很多重要的事要做,他不想浪费任何时间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故而他直接往前走了两步,挣开了宋睦和的手,冷声道,“难道要看顾你父亲到寿终正寝才叫不抛弃吗?还是要让宋家百代千代都荣华富贵才叫不抛弃?你们这些人,真是荒唐可笑。”
说吧,宋庭泽直接走进了屋子,连头都没回。宋睦和白着脸跪倒在地,整个人呆愣地没有一丝生气,荒唐?可笑?他竟然觉得他们荒唐可笑?
老管家看着宋睦和跪在地上发出苍凉的笑声,到底还是忍不住上前扶起了她,低声叹息:“孙小姐,地上冷,您起来吧。”
“管家,管家!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宋睦和紧紧抓着老管家的手,“父亲如今……如今危在旦夕……”
老管家跟了宋庭泽很多年,他不仅了解自己的主人,也了解很多内情,包括自家主人现在在做的事。他本是极其忠心的人,但到底还是不忍看着宋家嫡长子身陷囹圄之中,便低声在宋睦和耳边说了一句:“不管江南的事闹得多大,都不要有任何动作,好好地做一个布政使。”
宋睦和点了点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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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项青云出发剿倭寇,到管振勋带兵援助,再到所有犯人都被大理寺等三司联合审讯完毕,所有物证都整理清楚,并全部都上交到赵曜的案头,过去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一切审讯都尘埃落定后,赵曜向江南发出了三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是定罪的圣旨。涉嫌假倭案的贼首全部判了死刑,汪家、乔家、叶镇、钱谷用等人全部判了死罪,其中涉入其中的官员都将被押送回京城处斩。没有涉嫌假倭案,只涉及了走私案的几个家族,并没有被重判,甚至也没有像之前百姓猜测的那样被抄家,只是家主被判了囚禁,并罚以巨款。而涉嫌在假倭案和走私案中收受贿赂,并嚣张到放火阻挠调查、知法犯法的官员,譬如陈循,陈家家主以及所有陈家子弟,全部被贬为庶民,三代之内不许为官,同时家产全部抄没。
第二道圣旨,是调任的圣旨。人证物证齐全,能够被捉拿判罪的案犯看似人数不少,但相较于江南官场那些因为证据链不齐全而勉强逃过一劫的官员们来说,比例实在是少得可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算有证据,也不能把这些人通通杀了,所谓“围城必阙”,为了更好地实施接下去的政策,赵曜必须保证江南局势和人心的稳定,如果让这些人感到自己必死无疑,那局面怕是就不好控制了。可赵曜又不甘心就此放过这些人,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个谨慎地没留下物证,但明显在其中得利颇多的宋贞吉。故而,赵曜思来想去,便下了这一条,大周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全国官员调动。以宋贞吉为例,虽然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了他牵涉假倭案,但他一个失职之罪是绝对脱不了的,且这个失职之罪还捅出了极大的篓子。
所以赵曜直接将他贬了三级,从二品封疆大吏直接贬成了五品小官,还将他从他熟悉的江南调离,直接调去了曾经的前线——山东。这一调,一下子就掐灭了宋贞吉再兴风作浪的可能,这对了他来说,甚至比将他入罪更难以忍受。除了宋贞吉之外,江南的各层级官员都被大规模调任,有调去西南的、有调去西北的,也有调到边关的,总之大部分都调离了江南,并且品级和职级上都明显比原来降了。与此同时,江南调入了很多新官员,这些人在江南无根基、无宗族,正适合新政的推行。
而这第三道圣旨,与前两道隔了两个多月,直到差不多六月,才发出来,这道圣旨从提出到起草到正式发布,整个朝堂几乎是为之吵翻了天,而这两个月来,铁腕推行这条政策的是满朝都没想到的人——宋庭泽!
他不仅仅是提出了建议,甚至不仅仅是起草了文书,他几乎是把重开海贸的方方面面都考虑好了,如何解决朝贡制与海贸的矛盾,如何培养足够多的主簿官员,如何进行税收计算,如何进行港口管理,甚至,他还在市舶制度的基础上,提出了一种全新的,连赵曜都未曾考虑过的商贸模式,这种模式,是沈芊极为熟悉的,但在这个时代却堪称石破天惊,前所有为的模式——国有控股混合所有制的贸易模式!
作者有话要说: 宋庭泽这个人物,就是这么正邪不定……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所谓派别,他就是为自己而活的。
第146章 傻爹妈
六月初, 沈芊的肚子已经挺得老大了,毕竟当初查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两个月,这一晃, 这胎也怀了将近八个月。八月份的肚子,说生那也是分分钟就可能生的!所以这段时日,整个皇宫都严阵以待, 太监、宫女、侍卫, 一个个都紧张地像是要上战场。而这群人里面, 犹以准爸爸皇帝陛下最为紧张,这位陛下紧张地都有点神经质了。
最近这段时间, 不管是上朝还是议事,群臣经常会发现,自家陛下前一秒还在讲着话呢, 后一秒就会诡异地戛然而止, 然后整个殿内好半晌都静默无声,等到大家偷偷抬头一看, 就看到自家陛下傻愣愣地瞧着门外, 望眼欲穿地像是在等什么人,每当这时候,李奉李公公就会无奈地咳嗽一声,站在门口朝陛下摇头……当然, 这还算轻的,最近自家陛下这个产前抑郁的症状那是越来越严重了,光是早朝上幻听的情况就发生了两三次了——据说, 每次听到的都是后宫传来呼喊的“生了!生了!”
前朝后宫都对自家陛下这个神经质的状态束手无策,太医们连开了好几副安神药都无济于事。当然,这位准爸爸让所有人都操碎了心,另一位准妈妈也是让后宫众人都哭笑不得,她和她丈夫,简直是两个极端!皇帝陛下差点产前抑郁,这位皇后娘娘却是一点也没有怀孕的自觉。
挺着八个月的肚子呢,她不仅每天都要去花园溜达,还时时关注江南那边的消息、甚至还每天都要伏案画设计图——如果不是蕊红以死相逼,这位大佬还打算“小熬一下夜”,简直分分钟能把人逼疯!
这不,听说江南那边有消息传回来,这位大佬完全无视自己的大肚子,拔腿就要往御书房跑,蕊红在后头看得那叫一个心惊胆战,连忙上前两步扶住她,又给边上另一个宫女打了个眼色,那宫女也立刻扶住沈芊的另一边。见彻底地将她们这位好动的皇后娘娘扶住了,蕊红才松了一口气。
沈芊很是无奈,她自觉自己的肚子没有任何问题,这种普通的走动不仅无害而且有利——然而,没有任何人相信她……也是绝望啊。
好不容易到了御书房,沈芊探头往里头看,就见赵曜坐在书桌前,凝着眉像是在看什么文书。沈芊的眸光一亮,自从宋庭泽提出那个“国有控股混合所有制”海上贸易的政策之后,她就对新政在江南的推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时不时地就要跑来问问。
这不,她瞧着那叠文书,就以为赵曜是在看江南那边的反馈,顿时兴奋地迈进殿内:“怎么样?是江南的那边的奏折吗?”
赵曜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不往寝殿跑,结果刚刚看了两行字,就听到门口传来了媳妇的声音,顿时惊得跳起来:“哎哟,我的小祖宗,你你……你怎么又乱跑?”
沈芊眼前一花,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面前人给抱了起来,一直抱到榻上,他才将她轻轻放下,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沈芊挺着个肚子,平躺在榻上就跟个大乌龟似的,连翻身都翻不过来,尤其某人还奇轻轻按着她的肩膀,更是让她动弹不得。她顿时不满地嘟嘴:“好了,这下不动了,你那心能放回肚子里去了?”
眼前这姑娘没心没肺地让人抓狂,可他偏偏还不能抓狂,赵曜看着她,无奈又宠溺:“我马上就回来了,你这贸贸然跑出来了,不是让人担心嘛。”
“我没事。”沈芊摇了摇头,有想起身去看桌上的奏折,兴奋道,“江南的事儿怎么样了?浙江那边的试点成功了吗?”
赵曜这些日子哪有心思处理政事,他是恨不得日日夜夜贴身陪产,一刻都不想错眼,可无奈江南这事着实不小,尤其是浙江那一个港口试点的成败,直接关系到整个海上贸易制度的推行,所以他不得不在陪媳妇的间隙,强行抽出时间看顾着江南这档事。
“是江南的折子,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有英国公、徐泾、项青云几个坐镇,没有人敢玩花样。”赵曜见沈芊这么感兴趣,便跟她详细汇报,“宋庭泽办事确实是厉害,他打开了一个缺口,同意让那些商人参与到这次的海贸商会中来,虽然这些豪绅的收益占比受到了严格控制,但这个政策一下子就分化了之前同仇敌忾的江南富们。”
“真的是天才啊……”自从听说了这个政策,宋庭泽在沈芊眼里的形象就一下子高大了起来,且不说这个人是正是邪吧,光凭他这个脑子,就不负他那举世无双之名!
赵曜沉默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说了一句:“是……”
沈芊知道赵曜对宋庭泽心有芥蒂,而且从宋贞吉和宋家人的遭遇来看,赵曜这种芥蒂也并非空穴来风,宋庭泽的心性凉薄至极,他极力推行的海贸政策废掉了宋贞吉奋斗一生得来的地位和权势,同样也废掉了宋家在江南的根基和势力……所谓虎毒不食子,可在宋庭泽眼里,他的这些子嗣显然没有任何份量,但凡他想,就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
“商户地位低,让商户加入海贸商会之中,会不会引起当地官员世族的反弹?”在这个时代待久了,沈芊也已经不是原先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姑娘,尤其入宫后学习了很多律令典籍,她知晓在大周朝繁华富足、歌舞升平的表象之下,埋葬着累累白骨,潜藏着无数生而不平者的挣扎。
大周朝严苛的等级制度便是导致一切的原因之一,大周朝的等级制度比有宋一代严苛和细致得多,譬如之前在通州一战中曾因可以废除奴籍乞籍而蜂拥入伍的堕民们,这些人在大周等级制度下为贱民,这些人世世代代都不允许读书、不许参加科举考试、不许与平民通婚或杂居,且永远不能脱离贱籍。
当时通州城中有许多贱籍的青壮年男子为了让家人可以脱籍,而选择留在城中死守,后来通州城破,这群人连同通州守将一道,全部被鞑靼人斩杀,以身殉国。赵曜登基后,将这些人同所有战死的将士一起列上了英灵碑,与此同时他们所有的家人也都脱离了贱籍,成为良民。
不仅如此,赵曜和沈芊也曾想要以此事为契机,想要直接废除贱籍。毕竟在很多人看来,奴籍已经是非常低贱的人群了,可贱籍却比奴籍还要惨上千百倍,毕竟奴籍还有赎回的可能,子孙后代也不用世代为奴,但贱籍那是永世不得翻身的。
可是废贱籍一事受到了很大的阻挠,最后赵曜选择了退一步,贱籍之人可以通过从军立军功来换取成为良民的机会,这一政策给了贱民一条出路,也更加巩固了他提出来的募兵兵制。
也正因为废除贱籍这件事,让沈芊切身感受到了等级制度在这个社会的威力,所以一听到商户们参与海贸商会,她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商人的商籍地位也不高,这种朝廷机构,他们显然是没有资格进入的。
赵曜听她这么问,便笑了笑,摸着她的脑袋:“能成为豪富的,没有几个是傻的,这个政策是朕给他们留的缝,至于他们能撕出多大的口子,那就看他们的本事了。”
“不过话也说回来,那群世家大族想要独吞,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毕竟这么多年来,海上航线、外商人脉、有能力出海的水手甚至更灵活的大船,可都在这些豪商手里握着,人家这几十年上百年积累下来的东西,可不会轻易吐给他们。”沈芊笑了笑,促狭地看着赵曜,“你这是坐山观虎斗啊。”
赵曜抚摸着她那高耸的肚皮,眸中有着几分小心翼翼但更多的是期待和惊喜,他伏低了身子,轻轻地将耳朵贴在沈芊的肚子上,很认真地听着里面的声响,脸上惯有的威严之色早就消失不见了,只剩下满脸的傻爸爸笑。
沈芊见他聊着聊着就走神地去听胎动,也只能无奈一笑,这样的情景这几个月来不知发生了多少遍,尤其如果他听得时候正好碰上宝宝胎动,面前这人能傻爸爸笑的笑上一整天——
“啊啊啊!它踹我了,它踹我了!”赵曜忽然跳起来,激动地整个人都发抖,片刻之后,他又立刻重新趴回去,伸出手来触碰着发生胎动的地方,碰一下就“嘿嘿”笑一下,碰一下笑一下,碰一下笑一下……整个人就跟走火入魔了似的。
沈芊也忍不住伸手去触摸肚皮上凸起的部位,那就像是一只小脚,刚好戳在她的肚皮上,也不知道是孩子嫌弃它爹太吵闹,还是想要和它爹玩耍,这只小脚丫一直在肚皮上踹来踹去,一下子出现在左边,一下子出现在右边,顽皮得不得了。
沈芊本来一直瞧着自己的肚皮,满脸的疼爱之色,结果等她稍稍抬眸,就看到赵曜不停地伸手去和宝宝对掌,脚丫出现在右边,他就连忙朝右边伸出手掌碰一下,脚丫出现在左边,他就朝左边伸出手掌碰一下,关键是全程还带着那种“嘿嘿嘿”的傻笑……
沈芊脑子里瞬间就蹦出了三个字——打地鼠……她被自己这囧萌的想法给逗乐了,捂着嘴不停地“噗嗤噗嗤”笑。
于是乎,站在外面的蕊红和李奉就眼睁睁地里头两人,一个“嘿嘿嘿”,一个“噗嗤噗嗤”,好像走火入魔了一般……这两位皇宫大管家忍不住对视了一眼,齐齐为自己那还未出生的小主子默哀,摊上这一对傻爹妈,嗯,童年艰难啊……
第147章 产子
自从浙江的海贸试点推行开之后,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天南海北的豪绅巨贾络绎不绝地跑来给海贸商会送钱,那钱送起来真是眼睛都不眨, 就指望着自己的投资能够得上入会的标准,能在海贸交易之中分一杯羹。
主持海贸商会的除了英国公之外,还有刚刚调任为浙江布政使的田沐阳, 而协助的, 则是调任市舶司主管的徐泾, 负责统筹策划的杜敏之,以及依旧驻扎浙江的项青云等征北军众人。
在推进海贸商会的过程中, 几乎各大势力都插了自己的人,代表老勋贵的英国公,代表山东系的田沐阳、徐泾, 身为宋庭泽门生的杜敏之以及代表军队势力的项青云, 这一点既是因为各大势力都不愿落后于人,当然也是赵曜有意的制衡。说起来, 宋贞吉和江南派都倒了, 文臣集团在这次博弈中更是满盘皆输,可宋庭泽却依旧凭借着一人之力,牢牢占据了这次新政推行过程中的重要位置——至少,没有他这个创新性的想法、仔细拟定的条款法规和召集来的精算人才, 这次试点工作绝对开展不了,而国库,也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迅速充盈起来。
赵曜看着户部尚书送上来的奏折和最近国库的入账, 笑得见牙不见眼——天可怜见,他终于有钱了!
赵曜一想到前段时间那种穷得捉襟见肘的日子,就忍不住给自己鞠一把辛酸泪,做皇帝做到那个地步,实在也是凄惨得咧。好在这种日子终于过去了!海贸商会的入会标准一公开,全国各地的富商巨贾几乎都跑到浙江去竞标了,商会中非国有的“股份份额”有限,给商人预留的名额就更有限了,这些人为了抢一个商会名额,那真是不惜倾尽家财!这不,商人部分的名额刚刚敲定,国库的历年赤字就补上了,甚至还有不少盈余。
除了商人之外,朝中各家如果想要往里头“掺股”,那也必须得拿出真金白银来!在赵曜手底下,这帮人如果还想像以前那样,耍耍官威、摆摆架子就能堂而皇之地接受“孝敬”,那就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赵曜笑眯眯地瞧着桌子,想象着国库中白银成堆、黄金万两的景象,美得不要不要的。嗯哼,看在国库的面子上,他对宋庭泽那种在民间高调宣扬自己重开海贸功绩的行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现在也想明白了,什么力挽狂澜拥立新帝,什么为天下计重开海禁,宋庭泽想要这种名声,那就给他呗,反正他也七八十岁了,自己又没想要干掉他,就如同他那英明神武的媳妇所言,三年五年的,算得了什么?以后的三十年、五十年,功劳、声誉、名望、天下,还不都是他的。
赵曜正想着呢,忽然就听到御书房外传来了急切的呼喊声——“生了,生了!”
赵曜僵硬了一秒——嗯?又幻听了吗?
还没等他把自己那乱成浆糊的脑筋给转回来,李奉已经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满脸都算是惊喜之色:“陛下,生了!生了!”
赵曜猛地就往外冲,愣是把那死沉死沉的金丝楠木书桌都硬生生拖出去半米远,他顾不上被磕到的腿,转身飞快就往乾清宫跑。那速度,跟在后头的高齐都快追不上。
等到了乾清宫门口,赵曜就听到里头传来媳妇一声声的痛呼,于此同时,殿门口站满了太医和稳婆,僵持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赵曜一见这场景,心火立马就往上蹿,对着太医和稳婆怒道:“你们还不进去照顾娘娘生产?!”
太医院令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一把白胡子,也不知是跟谁吵了架,此刻正涨红着脸站在殿门口,一见听赵曜这么说,他边立刻行礼,边为难道:“陛下,妇人生产,血光重,是为不详……乾清宫是您的寝殿,娘娘不能在里头生产啊,臣以为应先移到坤……”
老头子话还没说完,李奉就不忍地偏过头去,果不其然,前头的皇帝陛下彻底炸了,他一把拽住老头子的衣襟,死死盯着他:“你她娘的是不是找死?!”
沈芊的哀嚎声一下下地响在赵曜的耳边,让他整个人都极度郁燥,他一下甩开太医令,对着跪了一地的稳婆和宫女怒喝:“还不给朕进去!娘娘要是有三长两短,你们都给朕陪葬!”
陛下发怒,自然没人再敢拿吉祥不吉祥说事了,稳婆们和宫女们立刻跑进内殿去,来来回回地忙碌着伺候沈芊生产。
沈芊在殿内已经痛得没有知觉了,这一胎比预产期来得早,今儿下午她正听着李奉汇报着江南商会的事,听到国库最近很充盈,她立刻就高兴地跳起来,兴奋地想要去书房拿自己的武器设计稿,这不,有钱了,之前停滞了的火器生产自然也能重开了!
可还没等她走出两步路,忽然就觉得腹中一痛,接着就有热流顺着腿根流出来,她的表情瞬间凝滞,死死抓着蕊红的手,强笑了一声:“我……我好像要生了。”
这一下,整个乾清宫立马乱套了,李奉连滚带爬地去御书房报信,蕊红慌乱地派人去请太医,又立刻找来了偏殿的稳婆,一道将沈芊转移到内殿的龙床上,宫女们也匆匆忙忙地烧热水做准备。可谁知道几个老太医一来,竟还要把沈芊从乾清宫挪出去,说是要搬到坤宁宫去生……蕊红气得肺都炸了,两帮人顿时互不相让地对峙了起来。
沈芊在屋里头疼得要死要活的,隐约还听到外头在吵什么“血光”“不详”“污秽”之类的东西。她的脾气本来就不好,现在更是又疼又委屈,边生边对着外头语无伦次地大骂:“啊啊!赵曜,你个混蛋杀千刀的!我不生了!好痛,我不生了,我不生了!混蛋,见鬼去吧你!啊,疼啊……”
沈芊虽然疼得厉害,但骂人的口齿却异常得清楚,外头所有人都听见了她骂陛下“杀千刀”,还让陛下见鬼去……太医、宫女、太监们齐齐低着头,根本就不敢看自家陛下的脸色。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他们陛下忽然上前了几步,贴着殿门站着,卯足了劲儿往里头喊:“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芊儿,你撑住,你一定要撑住……等你出来,你要杀要剐都行,求你撑住!”
外头的听众们膝盖一软,齐齐跪倒在地上,一个个的就像是判了死刑一样,面白如纸、汗如雨下——陛……陛下说什么?要……要杀要剐……
此时此刻,外头这些人都恨不得自己立马聋了,也好过继续听这些要人命的话啊!
里头的沈芊显然听不到外面众人的心神,她依旧在哀嚎:“不生了!我不要生了!赵曜你去死啊!痛……啊,不生了!”
赵曜整个人都扒在了门框上,要不是被高齐和几个侍卫冒死拖住,他恐怕早就已经冲进了,他的声音抖得比沈芊还厉害:“好!好,我们不生了,我们不生了!”
高齐边死命拦住赵曜,边露出了无奈之色,尤其是看到自家陛下红着眼睛激动地冲殿内喊“不生了,不生了”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这两位到底能不能靠谱点?
靠谱的人来了,皇后娘娘生产,李奉在报告完了赵曜之后,便立刻派人去了皇后娘家——张府,通知消息。这不,沈芊的义母朱夫人闻讯,立刻进了宫。
李奉见到朱夫人到来,大大地松了口气,连忙上前见礼:“夫人,您可来了。”
朱夫人远远走过来,隐约听到自家闺女在殿内边嚎边骂陛下,她正担心着呢,结果一走近,发现陛下隔着殿门在和自家闺女对喊——她顿时哭笑不得。
朱夫人的到来让宫内所有人都大大地松了口气,宫里没有太妃太后,自然也就没有人知道生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稳婆虽然多,但也全部都在屋内,外头一片乱糟糟的,众人还要分心看顾着随娘娘发疯的陛下……真是无比心累。
朱夫人有条不紊地给众人安排了活,宫女们负责准备所有热水、剪子、布等东西,并陆续地进行更换,太医们负责开补气的方子,并立刻开始熬汤药,以防沈芊中途力气不济,李奉则带领着太监们负责准备红封等喜庆的物事,以便在孩子出生后,有个好彩头,而侍卫们则要还要通知外头的皇族长辈,譬如大长公主等人,还有各内阁的大学士们,以便及时拟定相关文书等。
至于赵曜,则被强行按在了椅子上——如果不按住,这位陛下倒是有可能会比娘娘先晕……
过了一会儿,内殿传来了稳婆的呼喊:“宫口开了,娘娘用力啊!”
赵曜“蹭”地一下跳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殿内蹿:“是生了吗?是生了吗?!”
高齐内心刷过无数“卧槽”,飞身扑出去一把拖住赵曜,才堪堪将他拦在殿外,没让他闯进去——这陛下,晃个神,他就能上天啊!
然而现在的赵曜也差不多快到崩溃的边缘了,媳妇的哀嚎声不断地在耳边响起,还一声比一声弱,一声比一声痛,他听得冷汗直冒、手脚发抖,觉得自己也快喘不上气了。
朱夫人瞧着赵曜那吓人的脸色,连忙上前劝道:“陛下,娘娘没事的,之前太医都说胎位很正。”
赵曜傻愣愣地站着,目光死死地盯着内殿,好像要通过殿门看到里面:“可是,她在喊痛,到现在还没出来……”
朱夫人又劝:“芊儿的声音还中气十足的,说明她现在力气还很充沛,肯定一会儿就能生出来。”
赵曜握着拳头,还是想往里面冲:“朕不能进去陪她吗?”
朱夫人略通医理,便道:“产房之中不宜太多人,容易带进尘埃之类的脏东西,会对产妇和孩子不利。”
一听说会对产妇不利,赵曜的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他停了半晌,才艰难地转了个头,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双手手死死握住椅子扶手,满头满脸的汗,脸色也依旧苍白如纸。
高齐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朱夫人一眼。不多时,燕国大长公主也递了折子要进宫来,赵曜着李奉去接人,自己继续盯着殿门。
从沈芊腹痛到大长公主入宫,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外头的天色也渐渐地暗了下来,整个皇宫都笼罩在晚霞之中,今日的晚景特别美,天边像是有霞光万丈,震撼人心。
就在此时,屋子里忽然传出了一阵惊呼:“头出来了,娘娘加油!”
沈芊已经有点迷迷糊糊了,汗水将她的长发粘成一团,枕头上、被褥上血水和汗水混杂着,她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疼,又热,她所有的力气都被从身体里抽走,仿佛下一秒就要昏沉过去。就在此时,她听到了这一声惊呼,几乎是本能地,她猛地用力——“哇”地一道破晓之声在殿内响起!
“生了!生了!”
整个皇宫的上空齐齐回荡着这一声“生了”,所有人欣喜地奔走相告,全部松了口气。赵曜第一时间地往里头冲,一掀开帘子,他就看到了浑身湿透沈芊以及被稳婆抱在怀里的孩子,他扑上前去,紧紧握着沈芊的手,激动地嘴唇都在抖。
沈芊面前勾出一丝笑,看着他:“孩子,孩子出来了吗?”
赵曜颤抖着点头——然后,产房里又传来了第二次惊呼“晕了!晕了!”
外头有人喊了一句:“谁晕了?”
“两个都晕了!”稳婆的声音因为惊恐而拔高。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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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一三口
七月流火, 照理说本该是入秋转凉的天儿了,可偏偏整个京城还是跟个火炉似的不见消停。这可苦了正坐月子的是沈芊呐,这最热的天儿, 要生生在褥子里躺上一个月,期间还不能洗澡洗头,甚至连冰块都不给放, 她简直热到狂躁, 燥得都想跳起来掀屋顶了!
赵曜瞧着也是心疼得紧, 只能来来回回地同太医、朱夫人等商量,最后几人达成共识, 被褥还是要盖的,但寝殿角落远离床榻的位置,可以放上一两个冰盆。其实这一两个冰盆对沈芊来说完全无济于事, 毕竟离得太远了, 而且最让她崩溃的是,太医还不许人给她扇风, 说是月子里吹风受凉容易落下病症!神他妈的受凉, 她不被热死就该求神拜佛了好嘛!
本来以为生完孩子就好了,没想到坐月子比生孩子还受罪。赵曜瞧着沈芊这般辛苦,也着实是过意不去,沈芊在龙床上闷着坐月子, 他就在边上搭一个小榻,每天在这个蒸锅似的乾清宫里给媳妇陪夜。这大半个月来,两人每天都跟水里捞出来似的, 愣是清减了不少。
太医们让沈芊一步不离床的坐月子,她本来是非常恼火的,在她看来,那几个太医定的所谓规矩,很多都是不科学也不必要的,纯粹就是折磨人,可无奈连朱夫人、大长公主一众人等都对太医言听计从,强制要求她必须在四十度的被窝里躺够一个月,不能洗头不能洗澡地养虱子,好不容易喝点汤水还不能加盐……这一个月,她是肉眼可见地冒黑气,连蕊红都不敢随便靠近她。
后来不知从哪天开始,赵曜不声不响地把小榻搬到了她床边,也不嫌隙她满身汗味和油腻腻的头发,每日都给她换里衣和褥子,到后来几天,她快出月子了,他就亲自用热布巾给她擦洗——瞧着他这个这样子,沈芊心里再大的火气怨气也都消了,尤其有几次看他自己都被热得大汗淋漓,却还坚持给她换衣裳,给她翻身擦洗,她好几次都忍不住红眼睛。
今日,是月子的最后一天,沈芊看着从门口走进来,手里拿着衣裳赵曜,忍不住心疼道:“让宫女来吧。”
赵曜摆手笑着,脸上的笑容映入沈芊的眼中,比那冬日的阳光更温暖。
“没事,有始有终嘛。今天是最后一天,可算是出月子。”赵曜真心实意地笑着,沈芊这些日子吃的苦头他都看在眼里,自然心疼得不行,虽说是月子里的规矩,但为了这事,他还是好几次忍不住迁怒那帮太医——都怪这帮人医术不精,否则哪里要他媳妇受这种罪!
“我可以起身吗?”沈芊慢慢地撑起身子,想要走下床铺,“我想洗澡,我可以自己洗。”
“哎——等等。”赵曜一个箭步冲上去,可已经来不及了,沈芊的脚刚一落地,还没走两步呢,就软软地瘫下去了。好在地上铺着软垫,赵曜又及时把她扶起来,她这才没受伤。
赵曜半抱着沈芊,低头瞧她那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温柔地安慰她:“你这是躺太久了,所以才腿软,没事没事,慢慢适应一下就好了。”
沈芊扶着赵曜的手臂,终于站稳了,她有些哭笑不得:“那我……那我能自己洗澡吗?”
这种体能,她大概会淹死在浴桶里。
“我帮你洗。”赵曜很自然道,他这次可真没半点占便宜的想法,毕竟这些天来,沈芊的清洁问题都是他经手的,他说这话完全出于本能。
沈芊却一下子不好意思了起来,耳根子“唰”一下就红透了,虽说这人基本上已经把她翻来翻去地看了个遍吧,但是洗澡什么的……嗯,就算是生过孩子,耻度还是没有那么高啊。
“还是……还是让蕊红来吧。”沈芊支支吾吾地开口。
赵曜横了她一眼,大概也看出她是害羞了,便促狭地凑到她耳边,用那种委屈又欠扁的调调说着:“人家之前那么服侍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现在好了,就一脚把人家踹开……心都碎了。”
赵曜这人放在外面,那叫一个人模狗样、威严霸气,可偏偏在沈芊面前,这家伙就换了芯子似的,乐此不疲地耍贱!沈芊可不像赵曜,她永远表里如一——表里如一的暴脾气!所以每次赵曜耍贱的时候,宫里头就免不了要鸡飞狗跳。但是这一次,赵曜自己都隐隐地觉得耳朵要遭殃了,沈芊却一点发脾气的意思都没有,她甚至满脸温柔地摸了摸赵曜的脸,轻声细语地对赵曜说:“好。”
赵曜一下子懵了,满头雾水地对上沈芊那从未有过的温柔目光,感觉能从里面看到,嗯……母爱?难道生了孩子,脾气真能好起来?
沈芊丢下身后那懵懵懂懂的男人,笑着走往侧殿的浴池。在坐月子之前,她好像从来就没有明白过赵曜对自己到底有多好,可经过了这一次,她忽然就明白了,她这一生,大概是再遇不到第二个这般对她的人了。人总是在稀松平常日子里,遇见最重要的人,做出最重要的选择,可这种重要,却往往要在失去之后才能体会到。
她想起自己曾因为各种可笑的原因拒绝着赵曜,便总是忍不住感念命运对自己的仁慈,让浑浑噩噩的她,遇上了绝对清醒的赵曜,他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从头到尾,坚如磐石。
浴池中的热水氤氲出一片雾气,沈芊在宫女的帮助下褪去衣裳,慢慢地迈步进入浴池当中,一走进去,她便忍不住舒服地低叹了一声,熬了一个月啊,终于熬出头了,她甚至都能感觉到自己皮肤上那层厚厚的脏污……太可怕。
就在沈芊泡在水中,打算拿起皂角的时候,忽然就感觉到有人轻轻地拿起了她的头发。她侧头一看,果然是跟着过来的赵曜。他身上还穿着外衣,但很快就在雾气中晕湿了,沈芊笑着摇摇头:“里头雾气重,你……”
沈芊的话还没说完呢,赵曜已经很利索地直接把外衣给脱了,边脱还边对她点头:“嗯,雾气是有点重。”
沈芊哭笑不得,只能看着他脱了外衣又脱里衣,脱了里衣还脱外裤,最后这人只穿了条亵裤就走下了汉白玉的石台阶,一步步地走到她身边。沈芊这会儿倒也不害羞了,毕竟她现在跟个泥人也没差了,她也不担心某人会“狼性大发”。
赵曜走到沈芊身边之后,一把把她抱了起来,接着就抱着她一直走到池边汉白玉台阶上,让她坐在较低的一档台阶上,沈芊愣愣地坐下,坐下之后发现池水刚刚没过自己的肩膀位置,她不解道:“要坐下来洗吗?”
赵曜站在后面,一手拿着她的长发,一手用皂角一点点地给她搓头发:“嗯,先洗头发,你坐着就好。”
沈芊乖乖地坐着,感受着身后人一点点给她搓洗着头发,她那头发一个月没洗了,那真是脏到连她自己都嫌弃,但身后人却很认真很认真,毫不嫌隙地一点点给她洗干净。沈芊顶着一头白白的肥皂水,眼睛一眨,大颗大颗泪珠就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她无声地掉泪珠子,赵曜站在后头也一直没看到,直到他把沈芊的头发都搓洗了一遍,得瑟地转到前头去问:“怎么样,洗得干净……怎么哭了?!”
沈芊一边掉金豆豆,一边抬头看他,整个人又委屈又萌,赵曜连忙弯下腰来抱着她,边抱边要哄:“乖,不哭了啊,不哭了啊,怎么就哭了呢,月子里不能哭的……”
沈芊趴在赵曜怀里,还在“呜呜呜”地抽噎,边抽噎还要傻愣愣地问:“为什么……额,为什么月子里不能哭。”
赵曜捧着她的脸,边笑边给她擦眼泪:“老人家说,月子里哭,眼睛会瞎掉,所以乖啊,不要哭了。”
“已经……嗝……已经出月子了。” 沈芊哭得都停不下来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就是特别想哭。
赵曜听朱夫人说过,有些女子怀孕期间情绪波动会特别大,所以他之前一直都小心地照顾着沈芊的情绪,但自家傻媳妇怀孕期间不仅一切都正常,甚至比之前还剽悍,他还以为是她一贯的粗神经起了作用——结果,原来是反应太慢,人家怀孕期间哭,她是生完了哭。
“你瞧瞧,你瞧瞧,咱儿子都没哭过几次,你倒是先哭了。”赵曜哄着她,不停给她擦眼泪,大概是真怕她哭久了会伤眼睛。
“我……我这是……”沈芊慢慢地止住了眼泪,突如其来的抑郁情绪也很快平复了,不过一旦平复了,她就觉得有点丢脸了,遂立马恢复本性嘴硬道,“是你刚刚把皂角水弄到我眼睛里了,所以……所以我才哭的。”
嗯,生了孩子之后,这不讲道理的劲也更上一层楼啊。赵曜佯怒地搓揉着沈芊的脸,把沈芊揉得摇来晃去的:“小没良心的!”
沈芊大概也有点心虚,倒是没反驳,任由赵曜把她揉成嘟嘟脸。
两人在浴室里打打闹闹地洗完澡,洗了挺长时间,好在浴室的水是温泉水,一直都还保持着较高的温度,即便是沈芊这样刚出月子的人,也不会被冷到。
帮沈芊洗完澡,赵曜用一块大毛巾彻底把她抱起来擦干,他大概是找到了什么乐子,拽着毛巾两端搓来搓去的,把沈芊都弄晕了。她好不容易扒拉开大毛巾,伸出一个脑袋使劲儿晃:“啊呀,擦干了擦干了,我要穿衣服。”
赵曜瞧着她那被搓得乱七八糟的鸡窝头,笑弯了腰,沈芊叉腰瞪着他,气鼓鼓的。最后还是蕊红拿着衣裳进来,帮着沈芊穿上,这才避免了这两个幼稚鬼继续在浴室里闹起来。
把一个月的污垢都洗得干干净净,沈芊神清气爽地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心情好到连外头的毒日头都瞧出了几分可爱。
“总算是洗干净了……”沈芊叉腰,感觉自己的人生充满了干劲儿,“蕊红,现在立刻马上,把乾清宫里都堆满冰!哦吼嘿,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不行。”赵曜制止了蕊红的脚步,无奈地捏起沈芊一缕发丝,“你是忘了你这头发还都湿着呢……等晾干了再铺冰盆。”
沈芊嘟着嘴,不甘不愿地被赵曜牵着往乾清宫里走,不过虽然宫里头依旧闷热,但比之前还是好了不少的,至少冰盆的数量已经恢复到了正常值,再也不用像之前那样全宫的人都跟着死熬受罪了。
蕊红在院子里的枇杷树下铺了两个长榻,沈芊和赵曜刚好一人一个并排地躺在一起。枇杷树下满是绿荫,两人躺在树下面,倒是一点也不热。赵曜躺着,伸手将人沈芊的湿发都撩起来,挂到长榻外的长凳上,正好头发都可以晒到太阳。
两人手牵着手,眯着眼惬意地躺在一起,蕊红瞧见他们这温馨的模样,笑容满面地又给他们上了好几个果盘,好让帝后更加惬意一点。
赵曜正握着沈芊的手晃啊晃的,忽然就听到院门口忽然传来了婴儿“咿咿呀呀”的声音。这对平躺着的夫妻立刻翻身起来,两人对视一眼,立刻就往院门口冲,果然,刚刚满月的宝宝正被乳娘抱在怀里。
沈芊满脸宠爱地从乳娘怀里接过宝宝,抱着他“咿咿呀呀”地哄。怀里的孩子眉清目秀的,小手有力地握成全,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一直盯着沈芊看,看了一会儿,也不知是认出沈芊了还是怎么的,忽然就冲她“咯咯咯”地笑起来,笑声清透又可爱。
赵曜也忍不住凑过来逗儿子,这一个月,每当沈芊入睡之后,他都会跑去逗儿子。儿子长得很像沈芊,尤其是那双杏目,简直是一模一样,他摸着下巴,为儿子不能像自己那样英武而感到遗憾。不过有一点还是好的,这小子很少哭,长大了肯定是个性格坚毅之人。赵曜边胡思乱想,边还煞有介事地点头,蠢得不忍直视。
“宝宝认识娘对不对啊~娘的聪明宝宝!”沈芊高兴地亲了好几下儿子的脸,之前坐月子,虽然乳娘也会每天都把孩子抱过来给她看,但一方面她奶水不足,另一方面她嫌弃自己身上脏,怕会有什么病菌惹得孩子生病,所以一直以来都是想抱孩子又不敢抱的状态。如今终于出了月子,她可算是有机会和孩子亲近了,这不,一抱上就不想撒手了。
两夫妻重新躺回到长榻上,当然,不同的是,此时沈芊的臂膀中还躺着刚满月的宝宝,一家三口在这闷热的午后,惬意又安然地享受着天伦之乐。
第149章 重开火器局
赵曜最近很为儿子的名字发愁, 怎么说呢,他其实一直都很期待媳妇能给他生个女儿,所以怀孕初期, 他脑内几乎都是美美的姑娘的名字,甚至连日后的公主封号都想好了,但谁知道后来太医一诊脉——是个小子。
在知道的那一瞬间, 他当然是有点失望的, 但后来刨除感情想了想, 倒也只能无奈地承认第一胎是儿子确实能给他们减轻不少压力,尤其是对于沈芊来说, 这能让她在日后与朝中那些老顽固对峙时,多一些依仗。毕竟,三年孝期眼见着就要过去了, 满朝文武不知道有多少“有心人”正盯着他空置的后宫呢。
赵曜摇了摇头, 把这些糟心的事儿通通甩出去,重新专注于给儿子起名字。不过还没等他翻完面前厚厚的典籍, 李奉走进来, 躬身道:“陛下,夏大人和陈大人求见。”
赵曜一愣,随即会意地点点头:“让他们去御书房候着吧。”
李奉躬身退下,赵曜心里很清楚, 夏飞是为何事而来,毕竟如今国库有钱了,夏飞自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火器局和火器营就这样停工下去, 他会积极奔走,也是理所当然的。
虽则赵曜一直觉得夏飞这人太急功近利,品性上略有不足,但在火器这件事上,他还是很欣赏夏飞这种死皮赖脸的精神的,毕竟他一个皇帝不好拉下脸来和户部、工部那些个老臣扯皮,但夏飞这个行伍出身的“蛮横”武将,显然是很适合干这种事的。嗯,据他所知,火器局停工的这一年多,夏飞几乎每天都会到户部尚书钱悟钱大人家门口堵人——这位钱大人已经条件反射到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远远瞅见夏飞就立刻撒腿跑,那腿脚利索的,多年风湿都不治而愈了!
赵曜一边想着高齐给他念叨的八卦,一边摇着头往御书房走,他刚一远远地迈入院子,就看到夏飞一刻不停地在御书房里转圈圈。陈赟先瞧见他,连忙行礼,夏飞惊得跳了一下,也慌里慌张地躬身行礼。
赵曜走进门,摆了摆手:“免礼,两位爱卿有什么事?”
夏飞搓着手,低声道:“陛下,微臣贸然求见……是想问问,火器局,这几日是否……是否可以开工啊?”
夏飞倒也实诚,直接开门见山。陈赟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不过倒也没阻拦,反而跟着看向赵曜的方向,似乎也在等着赵曜解答。
赵曜当然不会等这二位开始提才想到火器的事,他琢磨这件事已经琢磨了很久了,而如今江南那边送来的几份奏折,也正好给了他旧事重提的契机。他摸着下巴,对李奉道:“去把几位阁老和户部尚书请来。”
李奉刚一应声,就听到赵曜又加了一句:“对了,把娘娘也请来。”
李奉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瞥了一眼陈赟和夏飞,身为皇宫里的大总管,李奉当然知道自己陛下在审批奏折的时候从来不会避着娘娘,甚至很多时候两人还会直接讨论起来,以前是听陛下的多,最近娘娘在政事方面突飞猛进,陛下也好几次都采纳了娘娘的意见。换句话说,在这宫里头,后宫不得干政就是句屁话,不过,这要是放到外头——
李奉仔细看了看两人的神色,将他们并没有露出什么排斥的神情,才暗暗点了头,退出门去。
阁老们和户部尚书钱悟都很快赶到了御书房,几人进来的时候,御书房正中坐着自家陛下,而陛下的面前放着两三本奏章。最近这种单独召见内阁的事儿,基本上都不是什么好事,几个阁老也都有些战战兢兢地偷觑赵曜的脸色,原来六个阁老如今就剩下五个。陈循一大把年纪还被罢官遣送,陈家这样的世家大族也是坐牢的坐牢、流放的流放,还落得个三代不得为官的下场——他们这些人,自然会生出兔死狗烹的悲凉心情。
不过今儿瞧着,陛下的脸色倒是不错。马浮梁低着头琢磨着,果然皇后产下太子这件事,让陛下心情大好,连带着朝上诸人也跟着少受了很多罪呢。
赵曜一瞧见张远就想起了一桩事,立马问:“立太子的圣旨可拟好了?”
大周祖制,嫡长子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子,所以即便孩子才两三个月,也是可以下诏立太子的。
张远回道:“圣旨已经草拟了,只是……只是缺了小皇子的名字。”
对哦,他都还没给儿子取好名字呢,拿什么去昭告天下……赵曜僵硬地摸着下巴,神情有些懊恼,他尴尬地笑了两声:“既然如此,再缓缓,再缓缓。”
取个名字要取两个月,连满月宴上都没正经大名,是不是打算抓周的时候也喊小名啊!知道你家儿子金贵,但也不用众人一个一个低着头,忍不住腹诽。
“咳,朕今日让诸位进宫,是收到了江南那边的奏折。”赵曜咳了一声,转化话题,“最早出航的一批商船,如今已经回来了,运出去的茶叶、丝绸、绢帛、瓷器全部销售一空,价格更是比国内的售价高出七八倍!这还仅仅是运往吕宋岛的第一批船。”
除了宋庭泽之外,其余几人听到这个数据都震惊不已,几个老臣面面相觑,很快就反应过来,连声道:“恭喜陛下!”
赵曜先是微笑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正了正神色,对众人道:“虽然此趟出海收益可观,但路上也不是没有风波。据徐卿所言,船队在海上受到了两拨倭寇的袭击,幸亏这是海贸商会第一次出海,有高卿带着大批水师保护,这才没有酿成大祸,可日后出海次数多了,总不能每次都要水师保护吧?”
几人面面相觑,说实在的,他们这批人对海贸是一窍不通的,毕竟大周这一百多年就没开过海贸,他们也没有丝毫处理海贸事物的经验,赵曜这么骤然一问,几人一时间还真没想出什么法子来。
倒是张远,瞧着多出来的这位户部尚书,隐约猜到了自家陛下的意思。马浮梁沉吟片刻道:“英国公和数万征北军并水师都在江南,不若,将倭寇一网打尽?”
钱悟一听到要打战,连忙跳出来:“陛下,虽则如今国库尚有盈余,但各地财政紧张,山西等地的重建也还没完成,如今不宜开战呐!”
赵曜皮笑肉不笑地看了钱悟一眼,又转而对马浮梁道:“马卿,看来清剿倭寇是暂时做不到了。”
马浮梁也有些懊恼,这钱悟实在是太抠了,他以前做工部尚书的时候,每次要让户部掏钱,就必然要和这钱悟扯上几个月的皮,如今想起来,真是糟糕的经历……
“那或许可以考虑增加商船的防守能力。”张远慢慢地开口,若有所思地看着陛下,“譬如给商船配备更具有威力的武器……”
这话正中赵曜下怀,但他看了一眼紧张的钱悟,佯作不太满意地皱了皱眉:“这也是个法子,但实施起来恐怕不容易,朕觉得还是彻底清剿了倭寇更好!钱大人,你身为户部尚书,统筹分配是应有之职,怎么老是冲朕喊没钱?!”
钱悟紧张地直打颤,可即便这样他还是死抠到底:“这……这臣着实也是……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等海贸畅通起来,想必,想必国库就不会这般紧张了。”
“现在的问题,就是解决海贸路上的阻碍。不消灭倭寇,怎么让海贸畅通啊?”赵曜皱着眉,显然还想吓一吓这个抠老头。
“臣……臣……”要钱悟掏钱,就跟要割他的肉似的,他结结巴巴了半天,才一咬牙,“臣……臣以为还是要以防御为主,毕竟清剿了倭寇,可能也还会有其他海上盗匪,与其频繁劳动水师清剿,不若增加商船的防御性。”
赵曜摸着下巴,佯作被说服的样子:“嗯,那看来防御方面的费用,户部是掏的出来了?”
配备武器怎么也比打仗省钱,钱悟一咬牙,点头道:“是。”
赵曜立刻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一拍桌子:“好,既然如此,李奉,把陈大人和夏大人叫进来。”
钱悟愣住了,张远瞥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同情。宋庭泽则默默地抚着长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夏飞大跨步地走进御书房,走到钱悟身边的时候还大力地拍了拍钱悟的肩膀,朗声而笑:“钱大人,果然够意思!日后火器局的生产,可全靠您了!”
赵曜笑眯眯地看着在场诸人:“海上防御,刀枪剑戟都排不上什么大用场,只有火器能在顷刻间消灭敌人,想必是商船最好的防御了。”
几位阁老面面相觑,知道陛下早就有了重开火器局的打算,如今不过是借着商船的名头……罢了,连江南这档子事,他都敢干,火器局和火器营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可是天火弹之类的,在海上也会……也会烧着咱们自己的船啊……”钱悟还顽强地不肯接受现实。
夏飞不怀好意地冲他笑:“钱大人,谁说咱们火器局只能生产天火弹?如果不是户部没钱,咱们火器营连红衣大炮都造出来了,数十里之外一打一个准,随它倭寇来多少船,都只有去海里喂鱼的份儿!”
钱悟目瞪口呆:“真……真有这么厉害?”
正当所有人都疑惑之时,忽然听到屏风后面传来了一个女声,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款款走出:“当然,如果几位大人不信,明儿可以来火器局,看看样品试射。”
除了陈赟和夏飞,所有人都怔愣地看着从屏风后绕出来,正站在陛下身边的女子,钱悟更是惊得直结巴:“皇后娘娘?!”
作者有话要说: 有钱了,又可以造大杀器,继续星辰大海、开疆扩土哦吼吼~~接下去还会打战,但不会是男女主上场打了,所以,嗯,大概快要完结了~
第150章 燧枪
沈芊那日突然从屏风后面出来, 显然是把这些个老臣吓了个够呛,然而赵曜和沈芊这对夫妻却连喘口气的时间都不打算留给这些老人家。第二天,夏飞就直接派了马车去几位阁老并户部尚书、工部尚书的府上奉旨接人。
钱悟一出门就看到夏飞那张二皮脸, 整个人都不好了:“夏大人,您这是来做什么?”
夏飞笑眯眯地拍了拍马车车辕,大大咧咧道:“钱大人, 您忘了?昨儿陛下和娘娘可是请您去火器营看武器试射呢!”
钱悟脸色一僵, 昨天皇后娘娘转出来那一遭, 他确实是吓得够呛,可后来回过神来, 就明白自己被套路了,可没法子,陛下都做到这份上了, 显然这火器局和火器营是必开不可了, 以前还能用国库没钱搪塞,现在陛下可是分分钟盯着国库, 海贸一开, 国库显然有钱了,今日这遭是避无可避啊。
钱悟脸色颇不好看,但他还是乖乖地坐上了马车,僵硬地说了一句:“劳烦夏大人了。”
夏飞倒也不含糊, 厚着脸皮直接回:“哪里哪里,为尚书大人效劳,是夏某的荣幸, 日后火器局的事还要尚书大人多照顾。”
钱悟想起了这一年多来被眼前这个泼皮无赖强行堵门的经历,一张老脸又青又白,很是难看。夏飞坐在钱悟对面,脸上一直带着笑,心情显然无比舒畅。面前这老家伙,之前多么趾高气昂,起初他好好地上门求见,几乎每次都被管家打发了,后来他索性破罐子破摔,豁出脸去堵门,倒是成功把这老头吓到了。
夏飞摸着下巴,仔细打量着钱悟,说起来,一年前这老头还拽得要上天,陈大人、张大人、甚至陛下的脸子他都敢甩,如今嘛,乖得跟只鹌鹑似的……看来这次的江南案吓破了不少人的胆子嘛。
夏飞这一整年都在“骚扰”这位钱大人,对他的一些底细自然也了解得很清楚,据他所知,这位钱大人又扣又胆小,不仅不让别人从国库拿钱,自己也不敢从国库贪钱,所以户部他其实还算管得不错,但是不敢贪污不代表他不受贿,水至清则无鱼,有些东西变成潜规则了之后,就会让人习以为常,连害怕都忘了,这江南每年的“供奉”就是这么一件让京城高官们都习以为常的事。
钱悟占着个户部尚书的职,那可是要职,江南每年哭倭寇要军需可都要从这位尚书大人手里走银子,所以这位大人的“供奉”不说最丰厚吧,至少也是京城里排的上名次的,据说汪家出事那条船上载着的皇后千秋岁的“礼品”里,有一样就是这位钱大人要的……显而易见的,皇帝抄斩了汪家、乔家和大批的江南官员,这帮京城里的高官立马就吓破胆了,一个两个都提心吊胆着,生怕皇帝什么时候就该清算他们了。
但赵曜也不傻,所谓围城必阙,要是把这些人逼到走投无路了,他们说不定就狗急跳墙闹出大乱子了,而如果握着那些口供物证,又给他们留出生路……这帮人有钱有势的哪个不怕丢乌纱帽,可不就一个一个都听话得很了。
钱悟坐着马车很快就到了李家庄的地界,这里正是夏飞一直在搞研发的火器局工厂,虽然说之前一年他都没钱搞大规模生产,但其实新武器的实验一直都有在做,个别的样品也都有留存,这不,昨儿沈芊能这么有底气地让这些老臣们来亲眼看看,便是因为有这些个样品在。
几个老臣一下马车,对了对眼,互相之间都目露无奈。陈赟早已经在里头等着了,夏飞则殷勤地迎着几人进入。几人一走进这李家庄,便都有些惊讶,从外头看着一片都像是普通的官家别院或富人家的庄园,但走进来才发现原来这里面别有洞天,这里头每一个院子都没有亭台楼阁、假山水榭、花草园艺等任何庄园里该有的装饰,这里的院子平坦而巨大,四周堆放着一些木料、铁件、主要还是各种加工的工具,譬如有一个院子,显然是锻铁的,院子里全放着炼铁用的铁炉子和台子。
夏飞一直领着几位大人往里走,像是穿过了整个庄园区,走到了一处几乎贴近山脚的院子里,这院子成长条形,显然是将两个花园打通了,将中间的隔墙和圆门都去掉了,这才变成如此大和宽敞,而在院子靠近山脚的那一头,摆着一整排的木头人,那木头人与人等身高,看着厚度和分量也都不小,几个大人正疑惑着呢,忽然就见院子的另一头走出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皆穿着便服。
钱悟、马浮梁等人一见连忙都行礼:“参见陛下,参见娘娘。”
赵曜笑着让几人免礼,又缓步走过去敲了敲几个木头人,笑眯眯地看向几人:“今日请诸位来,是想让诸位看看皇后新发明出来的**。”
“**灵活机动,不必天雷弹和天火弹,容易误伤己军,而且**的工艺复杂,也极不容易仿制,如果我大周军队能够人手一把,”对于自己的强项,沈芊从来就不谦虚,“扫平倭寇、鞑靼人,甚至西向深入,都大有可能!”
这口气大的,钱悟、马浮梁、徐学政面面相觑,都忍不住皱起了眉,显然对于皇后这种自卖自夸的行为很不认可,张远和陈赟是见识过沈芊的能力的,她既然这么说,那必然是极有把握的,这**的威力显然极为惊人,而最几人里头神色最奇怪的却是宋庭泽,他本来已经又恢复了一贯的懒散和百无聊赖,可当沈芊提到“西向深入”的时候,他忽然抬了下眉眼,脸色有些稍微的变化。
当然,此时此刻的帝后并没有看这些老臣的脸色,赵曜今日弄这一出,就是要让这些人心服口服,无话可说,当然最重要的还有一点,让老婆出一出气,以扫平这一年的憋屈。
沈芊来了这里之后,枪法好了不少,这批**的样品她也试射了好几次,所以今日,她特意亲自上阵,直接拿过一把**,站在十丈之外,瞄准了院子里的木头人——她也坏心眼得很,虽然让这些老臣都退后了,却没有提醒他们捂住耳朵——“砰”的一声枪响。
“啊!”钱悟被吓得跳了起来,一张老脸煞白煞白的,他贯来是个胆小的,自然反应最激烈。其余几人虽然都忍住了没失态,但都感觉耳朵里“嗡嗡嗡”地响个不停,什么声儿都听不到了。
“击穿了?”陈赟的眼神好,一下子就发现那木头人的胸膛位置被击穿了,洞口边缘还有部分焦黑的痕迹,他快步上前,仔细查看,不可思议道,“真的击穿了!”
陈赟第一个反应过来,后面几个人也面面相觑地跟上去,走进了发现木头人身上的弹孔,一个一个目瞪口呆。
“若这是人,想必更容易被打穿——”陈赟转过身来,眼神坚定地看向沈芊,“娘娘,此**,有效射程为多少丈?一次可发多少下?单把造价几何?”
陈赟不愧为经历过大小战事的大都督,一下子就问到了点子上。沈芊之前和陈赟合作都很愉快,她也很喜欢这种埋头干活话不多但是一开口就能切中要害的将领,她认真道:“我手里这把是目前研究出来的可大规模推广的型号,后装式燧发枪,当然目前来说一次能发射的子弹数有限,需要换装子弹,但战场上可将**兵排成数列,各列连续射击,即可实现无缝衔接。”
陈赟明白沈芊的意思,随即有立刻发问:“那有效射程和单价呢?”
“有效射程是三十丈左右,其距离内,精度和杀伤力能够得到有效保证,当然这个比**的五十丈还是有差距的,但是**远比弓箭密集,半丈的横向距离也许只能站下一个弓箭手,但绝对可以站下三个火枪手……两者杀伤力之间的差距,想必陈大人应该能明白。”沈芊停顿了片刻,才转而瞥了一眼钱悟,似笑非笑,“至于单价嘛,这里头比较难的工艺是簧片和扳机,不过如今厂子里的铁匠基本上都已经能解决了。从性价比来说,养同等数量的**兵绝对比养同等数量的骑兵便宜!这个价位,钱大人觉得如何?”
“什么?”钱悟、陈赟同时惊呼起来,两人都是长年和军队各项开支打交道的人,对养各类兵种的花费都了如指掌,本以为这种骇人的武器会是天价……没想到竟低于骑兵,这怎么可能?
沈芊好像还嫌他们不够惊吓,她笑容满脸地加了一句:“这是保守算法,如果使用和计算得当的话,也许能比养弓兵刀兵还便宜。”
“这……”陈赟有点不相信了,皇后娘娘的发明能力,他是服的,但这算账能力嘛……他咳嗽一声,想给沈芊打个圆场,“娘娘,刀兵每年的花费跟骑兵还是有些差距的……”
沈芊一笑,点点头:“本宫知晓,但陈大人,您应该也知道一场战争下来,大部分的刀、箭都没用了,毕竟对着铁甲砍,磨损率非常高,但是一把**,平均用到五场战争,绝不是难事。”
陈赟点了点头,转头去看赵曜:“但是单把造价的差异,想必也是巨大的。”
“这就要看钱大人的了。”赵曜显然早就听过沈芊的解说了,他笑着对钱悟道,“刀箭有军器局大批量制造,**却还是小作坊,这造价自然下不来,可如果能规模化、流程化,想必造价也就下来了。”
钱悟一头冷汗地站在原地,结结巴巴:“请……请容臣先召集属下,算一算这账……”
赵曜爽快地一摆手:“可以,正好,李家庄这边的工匠和规模倒是可以先造个百来支,给江南的水师和商船先用上,也好让大家看看这东西在战场上的威力。”
“是……”钱悟松了口气,连连点头。
徐学政、马浮梁、工部尚书等人也都低着头,各自不语,他们倒也很纠结,如果这武器真有如此威力,那倒也确实是强国利器,可是钱上面也要权衡,还有是否需要……毕竟如今周边都没有战事,倭寇人数到底也有限。大周朝真的需要造这么多武器,来保家卫国吗?
作者有话要说: 嗯,打倭寇、打鞑靼,打海盗,打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