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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妖灭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1章 试爆


    说是开山劈海,其实只是沈芊自己都拿不准的试爆而已,她把要试爆的过程对项青云说了一说,项青云就在山寨紧挨山崖的对方,沈芊划拉了一块地。这地方离山寨远,即便是闹出大动静,也伤不到寨子里的人,再加上他们本身就是要用这炸弹去炸石头堵路的,山崖上的巨石正适合拿来测试。


    沈芊弄出来的这玩意儿大家都没见过,大家都想跟去看热闹,最后还是项青云发了话,把人都赶了回去,只剩下沈赵曜、齐木新、孙头儿、卢冲和项青云自己跟着去了。


    因为不确定这个土炸/弹的稳定性,所以沈芊都不太敢让旁人拿着,一路都是自己小心翼翼地捧着,稍有人靠近她一点,她都要紧张地把人赶走。


    这么一来,几人都看出端倪了,赵曜盯着沈芊手里的土炸/弹,脸色极不好看:“这东西……你别拿着!”


    沈芊瞧着赵曜脸色都白了,再一看项青云,也是一副紧张的样子,她连忙道:“啊呀,你们别误会,这东西稳定性还可以的,不会随便炸的。”


    “那姑娘为何如此这般……”孙头儿指了指沈芊刻意和他们隔开的距离。


    沈芊尴尬地笑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土炸/弹:“好吧,这个毕竟是试验品,还是存在一定危险性的,你们不太清楚这东西的威力,还是我来拿着比较好。”


    “你……”赵曜抿了抿唇,侧头遮住眼里的阴郁,这个蠢女人,区区几千土匪兵,哪里值得她做到这种地步!若真论起用处,也就项青云和几个项家军的老人有些用处,但即便他们,在他心里,也远及不上沈芊的价值。


    如今见到沈芊竟然为了这些在他眼里不过是蝼蚁的人,去冒生命危险,他着实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戾气。


    “还是……还是我来拿吧,姑娘一个女流,有没有武功,若这东西真如姑娘说的威力巨大……”项青云素来大男子主义,看不惯让女人冒险。


    “啊呀,你们这都是怎么了。”沈芊瞧着众人那凝重的脸色,哭笑不得,“这只是黑火药而已,我早些年还一个人弄过硝化甘油呢,那玩意儿才是真的一个不好就粉身碎骨。这土炸/弹可差得远了,你们不要太紧张了。”


    沈芊的安抚并没有起到作用,气氛还是很凝重,她摇了摇头,也不执著地劝他们了,自己捧着土炸/弹就往前面走去。赵曜立刻跟上了沈芊的脚步,亦步亦趋。


    卢冲傻愣愣地看了看孙头儿等人:“咱们不跟上去?”


    项青云的脸色有些复杂,他虽然非常希望沈芊能够造出她说的那种东西,让青云寨的兄弟们不必冒死阻挡鞑靼大军,可若是沈芊会因此而受伤或者身亡……他也是无法接受的,这份恩情着实太重了。


    孙头儿叹了口气:“沈姑娘真是重情重义,巾帼不让须眉……”


    项青云抬眸看向沈芊的背影,眼神炽热而坚定,说的话亦掷地有声:“日后,沈姑娘便是项家军的座上宾。”


    孙头儿和卢冲对视一眼,都没有反驳。


    沈芊若是知道身后三人脑补了这么多,恐怕得生生笑死。她做着一切,不过是因为她对研究有着最原始的热情,这是她的职业她的爱好,若说是为了什么大义苍生,她自己都不好意提。


    “就在这里吗?”赵曜见沈芊停下来,也跟着停下脚步,环顾四周,面前就是一个稍微向外凸起的山崖,底下似乎是一个山谷。


    沈芊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山崖断壁处的岩石质地,顺手又碾了碾手里的小碎石块,笑着回头对走来的项青云道:“你们这儿的岩石不错,都是易碎的石灰岩质地,这种质地,被炸裂的把握更大些!”


    项青云瞧着她那兴奋的模样,心情颇为复杂,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表达自己矛盾的心情,好在沈芊也给他机会感伤,直接不客气地吩咐起几个劳力:“呐,你们几个力气大,我需要你们帮我挖个坑。”


    “你要啥样的坑,直说!”这些日子下来,卢冲也知道这小姑娘是有真材实料的,态度顿时就爽利了起来。


    沈芊却没有急着定地方,她一直往前走,走到极靠近断崖的位置,几乎是风一吹就会像片叶子似地轻飘飘地掉下去,这样的举动看得在场所有人都心里一跳。她自己反倒自在得很,还转身对众人介绍了起来:“你们看这处山崖,它这里是稍稍凸起的,也就是前面这一大块,都是悬空在山谷上方的一个平台,像这样的构造,就很容易把多出来这部分炸下去,也就很容易把下面的路堵住,不过可惜这下面不是官道。你们就在这个位置挖一个坑,我把土炸/弹埋进去。”


    她指定的位置是凸起平台靠左边缘的一个位置,依照她的设想,是希望这个土炸/弹能把左边缘这一小部分的平台炸下去,如果能达到这样的威力,依照现有原材料能做出的炸弹数量,堵住官道绝对没问题。


    孙头儿、卢冲和项青云均有武艺在身,又都带着工具,没多事就在那个位置挖出了一个深坑,沈芊瞧着这深度连连道:“够了够了,这深度足够了。”


    几人这才收手停工,沈芊把炸弹小心地埋进坑里,只把引线留在外面,这引线她留得很长,足够他们跑到安全地带。


    “你们先退后……嗯,至少50米。”沈芊挥手把几人往后赶。


    “那这点火……”项青云疑惑地看着她,“难不成你要自己点?”


    “哦,对哦,你们这些有武功的人跑得比较快。”沈芊尴尬地挠了挠头,“我都忘了,那你来点火吧,记得点完了,立刻跑回来!”


    “我来吧!”项青云还没说话,卢冲已经兴冲冲地拿出了火折子,把项青云往后一推,“你们往后。”


    沈芊拉着赵曜就安全地带跑,一边跑一边叮嘱卢冲:“点完火就退,引线烧起来很快的!”


    卢冲正兴奋着,哪里还听得进沈芊这婆婆妈妈的吩咐,拿着火折子就往引线上一点——沈芊惊呼了一声,立刻揽着赵曜蹲下,顺手捂住了他的耳朵,赵曜贴在沈芊身边,红着脸眼神躲闪,也有样学样地用手捂住沈芊的耳朵。


    “轰——!”


    “啪——”


    “啊!”


    一声巨响过后,沈芊站起身,一抬头就看到满脸血的卢冲颤巍巍地站起来,她瞬间瞪大了眼:“你……你还好吧……”


    赵曜不客气地嗤笑了一声:“他没听你的话,刚还想围在那边看热闹。”


    卢冲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不好意思地讪笑了两声:“没事,没事,别炸出来的碎石子砸到了……”


    卢冲嗓门本来就很大,现在被震聋了,那音量就更不受控制了,沈芊的眉头都忍不住拧了一下。


    “竟然炸掉了一半……”孙头儿不可思议地看着被炸裂的平台,那里的土层被掀起,碎石杂草四处横飞,甚至落到了距离五十米远的他们的脚下,最令人震惊的是,平台的左边半块,已经全部炸碎了,掉下山谷,整个平台像是被人用巨斧生生劈碎了!


    “开山劈海……确实是开山劈海,即便是盘古开天地,也不过是如此……”项青云震惊地喃喃。


    这夸的,沈芊都不好意思了,干咳了一声:“也没盘古开天地那么厉害……不过效果比我预期的好,按照这个配比,再造个十个八个的,堵住一辆马车宽的官道,还是可以的。”


    “岂止是可以,若有十个八个,还不把这山都炸开!”项青云陷入了莫名的狂热之中,一双星眸崇拜又期待地看着沈芊。


    “没……没那么厉害啦。”沈芊被瞧得压力颇大,连忙解释,“炸断这整个平台,估计就要三个,而且碎裂的平台还未必能完全堵住道路……况且,原料也不多了,能造十来个已经是极限了。”


    “那也足够了!”项青云依旧非常狂热,连看向沈芊的眼神都跟着狂热起来,像是看到了什么大宝贝。


    沈芊瞧着众人火热地像是要把她生吞了的眼神,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这群人也忒不淡定了!


    第22章 战略南撤


    试爆成功之后,青云寨高层对沈芊的信任度瞬间达到最高值,不仅各种会议都要带上她一带,甚至还专门在会上给她留了发言时间,俨然一副领导的待遇,着实是让草根出身的沈芊同学受宠若惊,好不适应。


    且不说他们开会的内容,她百分之九十都听不懂,就说这十几个人,二十几只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她,还让她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讲,她能保证不结巴就不错了!


    技术型人才好好做实验才是王道,搞跨界那是作死。沈芊素来是有自知之明的,并不觉得自己这样的历史黑洞、政治白痴,能跟这些人精一起指点江山,所以,她很直白地向孙头儿提出了,想要更多时间能做实验。


    好在,现在做土炸/弹还需要沈芊去控制配比,孙头儿倒也没有强留她。只是,每日还是会派人去工房,把会议的情况以及青云寨战备进行的阶段等信息和沈芊通报。


    这个,沈芊倒还是很想听一听的,毕竟关系到他们的生命安全。


    第三日,孙头儿照例派人到工房门口来汇报最新进展,沈芊一边整理工匠们弄好的原材料和生铁壳,一边听着对方的话,听到青云寨里决定留下五百人执行炸山堵路计划,其余人都先行向南方撤退,她高兴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身问:“所以,现在寨里大部分人都撤走了?”


    来汇报的正是之前押送沈芊和赵曜去马厩的巡逻小哥张远,他如今也像青云寨中的其他人一样,对沈芊敬仰又崇拜,见沈芊抬眸看他,竟还很羞涩地低下头,红了耳根:“如……如姑娘所知,老弱妇孺早就撤走了,再有几日,想必就该到通州了,最近是安排大部分青壮年兵士的撤退。”


    沈芊晓得这些兵士原先是打算以血肉之躯拖住鞑靼大军攻势的,每一个都做好了白骨露野、马革裹尸的准备,但是这样的牺牲着实太惨烈,光是想一想那场面,她就觉得窒息。如今,能借着自己的研究,给这些好儿郎们挣回一线生机,倒是让她生出了从未有过惊喜,头一次获得了研究成果本身以外的快乐。


    “大家都能安全到通州……可真太好了。”沈芊脸上的笑容很是真切和欣慰。


    张远见她笑,更羞涩了,却还是红着脸,将自己心里的仰慕之情说了出来:“如果……如果不是有您,我们大家可能永远都到不了通州……这一切,都是因为有您,我……我……”


    “师父,这个量够了吗?”


    张远情真意切的表白被抱着大木桶走进来的齐木新打断了,来人看都没看张远,一双充满求知欲的眸子紧紧盯在沈芊身上:“师父,你昨日说了这配比需要根据原料的纯度进行适当调整。如今这些硝石都按您吩咐的步骤提纯了,您打算怎么测他们的纯度?”


    沈芊的眉头抽搐了一下,忍不住转身扶额:“齐木新!都说了别叫我师父……”


    木头脑袋齐木新小哥完全不介意沈芊排斥的态度,继续绕到沈芊面前,掰着手指叨叨:“师父,你看,第一批提纯的材料已经用完了,这一批材料既然是新提纯的,那配比跟您之前试爆的肯定就不一样了,您要怎么保证它们还有试爆时候的威力呢?我昨夜没睡着,想了两种方法,这第一种……”


    沈芊疲于应付求知欲过于旺盛的齐木新,全然忘记了站在门旁,揣着一颗少男心正表着白的张远。张远小哥尴尬地站了一会儿,听两人已经开始谈论起他完全听不懂的话题,终于还是没抗住,落寞地转身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迎面走来的太子殿下,他颇守规矩地向太子殿下行了礼,却看到了太子殿下那明显很不友好的目光,顿时更加落寞。他今天可真倒霉,女神把他当空气略过,太子殿下又不知为何对他生了恶感……还是让他上战场算了!/(tot)/~~


    赵曜进门的时候,情商低又烦人的齐木新已经被沈芊打击地缩在角落里生蘑菇了。情商贼高的太子殿下一见到沈芊陷入实验状态,就自觉地绕着她走,走到了缩在墙角怀疑人生的齐木新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


    齐木新愣愣地转头,嘴里还喋喋不休地念叨:“为什么我的法子不行呢?太子殿下,我觉得可以按照不同的配比做几个小一些的炸/弹进行试爆,这样就可以记录哪种配比的威力最强,殿下,你觉得这个办法为什么不可行?”


    赵曜皱眉地看着齐木新拽住他袖子的手,下意识地抽出袖子,抬腿刚走了一步,又停下转头对齐木新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小王觉得,你做得非常好。”


    说完这一句,赵曜就优哉游哉地逛到沈芊身边,淡定地看着她做实验。徒留下齐木新一脸问号,(⊙v⊙)嗯?


    且不说这短短几日,齐木新是如何不厌其烦地骚扰沈芊,惹得沈芊怒而向项青云告发,导致他伤心欲绝地被打包塞进了第三批撤往通州的队伍里。也不说赵曜是如何兵不血刃、借刀杀人地打发了一波又一波跑到工房来,对沈芊大献殷勤的毛头小伙子。


    最重要的还是沈芊制造的这一批次,共十五枚的土炸/弹,终于全部完工了。虽则沈芊是个地道的熬夜星人,以往也常常遭受的折磨,但像这次这样身担千百条人命,却是从未有过的。故而,土炸/弹一做完,沈芊第一时间就嘱咐所有人,除非鞑靼人打上山,否则任何人不许靠近她房间。说完这一句,她倒头就睡,不省人事。


    这些日子,青云寨的人没少受沈芊的暴脾气,知道这姑娘面对正事,是全然没有平日里那迷糊随和的作风的。显而易见,如今对她来说,睡觉就是一等一的正事,所以,一时之间倒是所有人都不敢靠近她的小院。


    然而,不巧的是,就在项青云选定了几处容易炸毁的山崖,并带着剩下的几百兵士出发埋炸弹的时候,守在京城周边的斥候快马传来了口信,鞑靼大军已经出城了!


    好在山寨里多余的人员都已经全部分批撤往通州,如今剩下的,没有什么战斗力的,便只有一睡不醒的沈芊,无论如何都不肯抛下沈芊先走的太子赵曜以及十余个跟着沈芊做土炸/弹的老工匠。


    “孙师父,你带着太子、沈姑娘先走,等我们几人炸了官道,便立刻赶去和你们会和。”项青云说完,就和卢冲等六人分别带着各自的小队,策马前往三个选定地点进行定向爆破。孙头儿和杨易快速通知剩下的工匠,准备好马车,往南撤。


    “沈姑娘还在屋子里!”杨易一个惊觉,才发现竟还没人去叫沈芊。


    “太子殿下已经去了”一个工匠连忙道。


    “好,杨易,你先带着他们走,我等太子和沈姑娘。”孙头儿挥了挥手。


    杨易点头,立刻坐上马车,带着两车人离开。


    就在此时,赵曜抱着沈芊从小道走了出来。


    第23章 热血儿郎


    青云寨这次选定的开炸位置有三处,三处都是按照沈芊之前试爆时给出的几个标准选择的。第一,两处山崖位置要极为靠近,将官道夹成一线天;第二,山崖形状最好向外凸起的,容易炸下大块巨石;第三,山石的质地是容易风化碎裂的石灰岩。


    从京城到通州这长长一条管道中,这样的险峻位置不多,一处极靠近通州,被项青云给否了,若是到了那样的位置再去拦鞑靼大军,通州怕是数日便破了,这距离委实太冒险了。另有两处正是差不多正好是官道中间的地方,离青云寨也颇近,是极佳的位置。


    依照孙头儿的意思,在这两处炸上一炸,将鞑靼大军拦在半道上,让他们进退不宜,便足够了。熟料,项青云琢磨了一晚上地图之后,提出他要带人去炸一处极靠近京城的山崖。


    孙头儿并不想同意,但项青云心意坚决,还为此去特意跑去询问沈芊15枚炸/弹分炸三个地方是否足够,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就越加不可阻挡,恨不得立时便带人策马向京城而去。


    眼见着鞑靼人毁我河山、杀我同袍、欺我妇孺、灭我百姓,身为热血儿郎如何能甘心就此抛家弃国、狼狈南逃,如何能容忍自己做缩头乌龟,将那中原之地就此拱手相让?他说是想要炸山崖,其实,是想着去杀鞑靼人!


    项家儿郎,理当如此!孙头儿既担忧又欣慰,一时感慨万分,老泪纵横。但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同意了多增加一个项青云选定的京城附近的山头。


    如今,项青云带着一百精兵,策马扬鞭往京城方向赶去,而如此同时,鞑靼人的大军也正出了城门,乌压压地一片,往南方杀来!


    “吁!”


    项青云一拉缰绳,将马停下,他们此刻已经到了选定的山崖的一侧山脚下。此山名为连云,顾名思义,山高且连绵不断,最附近百姓最恨的还不是这山势之险,还是这山很是突兀地插在官道中间,硬生生逼得原来直溜溜的官道在山附近转了个大弯,绕着这绵长的山扭成了半个麻花!


    也因此,从这山上随便一个方向下来,基本都能回到官道上,这也是项青云想了一夜,选定这个位置的原因。他虽恨极鞑靼人,欲食其肉寝其皮,却也仍保留理智,知晓不能把好不容易留下来的兄弟们的命再送上去,但他们这一小队不比起其他两队人,能有足够的时间撤退,他们的位置太靠近京城,一旦开始炸山,巨大猛烈的声音必然会惊动京城里的鞑靼人。所以,对他们而言,如何撤退,比如何炸毁山崖,更难。


    如今鞑靼人已经集结出城,他们的时间只会更加紧迫!


    “将马留在林中,从这条小路上山!”项青云翻身下马,转身对后面的一百人命令道。


    这一百人俱是年轻力壮的寨中好手,听到项青云的吩咐,立刻下马,动作统一又迅速地将马匹拴好,跟着项青云几个纵步爬上了这条陡峭的小路。


    百人之中身手最好的张远、许杰、柳询、谢营四人负责背着土炸/弹,因着沈芊曾千叮咛万嘱咐,不可让这炸/弹碰撞或落地,所以四人的动作俱是非常小心。不过四人的功夫确实极好,即便仔细背着炸弹,在这陡峭的山路上爬行,也一直在大部队的前方。


    百人小队花了大半日爬上山顶,赶到最靠近官道前方的爆破点一看,鞑靼人的大军赫然就在脚下了!


    “老大,他们来了!”谢营惊呼了一声,显然有些慌乱了。


    “你们四个,放下炸/弹,你们十个,选位置挖坑,剩下所有人,立刻后退,弩机准/备!”项青云利落地下命令,“慌什么慌!他们才过去了一个头,如今动手,才是正好炸在他们七寸上!”


    “是!”百人队伍齐声高喊,士气大振!


    大部队快速后退,退至安全范围,张远等几人则动作迅速地开始挖坑埋雷,等到四个雷都埋好,其余人都退下,只留下速度最快的四人点燃了引线。


    “轰!”


    这一次,远比试爆时更加可怕,轰雷之声惊天动地,整个山崖被炸飞,崖边的凸起平台彻底被砍断,巨石如雨一般密集地落下去,更别说那些四处飞溅的碎石和灰尘,一瞬间,眼前的世界黄沙漫天,耳边更是轰鸣声久久不息。


    对百人小队来说,这样的场景是此生从未见过的极致震撼,但对底下的鞑靼大军来说,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终结了他们生命的横祸。


    很多鞑靼人甚至没有看清掉下来的是什么东西,就觉得眼前一黑,便彻底失去了意识,巨石之下尸骨无数,鲜血横流。人和马的惨叫声在整个山谷中凄厉地回荡着,让人毛骨悚然。


    这样的高度,别说是炸下来的巨石,即便是飞溅掉落的小石块,都足够将人开瓢!而刚好经过崖底的鞑靼大军,正好密密麻麻地排列着,这样的人员密度,掉落下来的任何东西,都能砸死砸伤人,山崖之下,一时死伤无数。


    “谁!谁在偷袭!”鞑靼军的前锋首领仰头,拔刀用鞑靼语怒吼,朝着官道上方四处扫视,正当此时,一支利箭极其精准地直射入他的眼睛!


    “嗷——!是谁!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剧烈的疼痛加上高炽的怒火让首领的怒吼声越加不受控制,整个人都陷入了癫狂的状态。


    “砰——!”癫狂的首领从战马上摔了下来!


    “将军!将军!”身后的士兵们立刻慌乱了起来,然而,马匹早就被轰雷声和巨石给惊吓到了,如今能维持队形,全靠马上的士兵全力拽紧缰绳,如今士兵们一乱,马匹们就彻底不受控制了。


    马匹们嘶鸣着或奔跑,或抬起身,瞬间将身上的士兵甩下大半,摔落在地上的士兵又被马匹反复踩踏,至于重了箭又第一个摔在地上的首领,早就被数匹战马踩过前胸、腹部和大腿,整个人吐血不止,彻底陷入昏迷。


    “老大!中了!”山崖上的人隐约看到那举刀怒吼的首领摔下马,便知晓他是中了箭,顿时欢呼。


    项青云微微一笑,收了弓箭,意气风发地转身对众人道:“该你们这批用弩/机的上了!底下都是鞑靼人,你们自己比比,看谁干掉的多!”


    “好!”众人振奋地高呼!


    底下的鞑靼军刚被巨石割断了队伍,又遭战马失控踩踏,还没等他们缓过气来,便是一阵箭雨遮天蔽日而来!


    因为后面两支队伍都用不上弩/机和弓箭,所以项青云把所有的箭和弓/弩都带上了,就打算憋着一口气,把鞑靼人的前锋部队都给干掉!


    箭雨之下,鞑靼大军死伤无数,然而,因为这条官道太过狭窄,鞑靼军的队伍很长,一直绵延到极远处。项青云小队一直移动到山崖极边缘的位置,却依旧不能干掉鞑靼军后方的部队。


    “老大,我们撤吧!”张远对项青云道。


    项青云看着后方的鞑靼军队已经开始掉头后退,便知道自己今天是不可能杀尽这批前锋不对了,他恨恨地收了弩/机,向后一挥手:“撤退!”


    “是!”


    整个部队有条不紊地收了攻势,原路返回到他们拴马的小树林,骑上战马,毫不恋战地快速往通州方向奔去!


    第24章 谁是老姑娘


    “咻!嗨!”


    杨易正驾着马车,带着赵曜、沈芊和工匠们在官道上策马奔驰,他们行进的速度很快,毕竟要在中间两队人马炸掉山崖,堵住官道前通过爆破位置,所以几人都把马车赶得飞快。


    正赶着路,就听到后面传来几声呼哨,还有项青云那毫不掩饰的招摇的大嗓门:“嗨!等等我们呀!”


    他一边喊着,一边带着百人小队快马加鞭,整个官道上都扬起了漫天尘土。一群血气方刚的少年人,刚刚痛灭了仇敌,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哪里会有什么谨慎收敛的心思,俱是恨不得把酒高歌,呼啸山野。


    加之项青云还带了个头,整个队伍发出的呼哨之声不绝于耳。


    杨易拉住了缰绳,停下马车,回头看着这群策马而来的年轻人,孙头儿颤巍巍掀帘下马,转头正好看到身负弓/弩,策马而来的项青云,一瞬间,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欲挽天河,一洗中原膏血的壮志豪情!他难得地生出了一丝恍惚,多像啊,多像当年的将军啊!


    青云寨的老人们俱是感慨万分,老泪纵横,唯独坐在最后一辆马车里的赵曜,紧皱着眉头,差点就忍不住想要骂人了!他紧张地盯着半躺在自己怀里睡着的沈芊,十分担心她被吵醒,果不其然,沈芊拧着眉头,拧了好一会儿,外头的声音还没停歇,她终于吃力地睁开眼,整个人处于一种要爆炸的状态:“吵什么吵!”


    赵曜安静地缩在一角减少存在感,他如今有一个原则,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沈芊对自己生恶感,总之在她面前要维持一个乖巧弟弟的形象,只要这样,她就会习惯性地庇护他,下意识地把他放在她自己的阵营里,永远都不会有机会去思考,还能有抛开他这一个选项。


    正如中赵曜所料,沈芊虽然有着极大的无差别攻击的起床气,但她却下意识地忽略了离她最近的攻击目标赵曜,反而掀开车帘,冲着外头正好策马到边上的项青云怒吼:“你是炸/弹炸在自己头上了吗?鬼叫个不停!”攻击发泄完,她立刻转个身,继续回去躺着睡。


    刚刚还得意地要上天的项青云被劈头盖脸一顿骂,立刻就懵了,傻乎乎地转头看孙头儿:“什……什么情况?”


    赵曜迈着小短腿下了马车,笑眯眯地看着项青云:“真是对不住少将军,沈姐姐她前些日子累着了,一直在马车上补眠,大约是少将军的呼哨之声吵醒了她,故而脾气大了些,望少将军包涵。”


    项青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转身制止了还在狂欢中的儿郎们,后面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项青云使劲挥了两下手,也跟着不敢扬鞭快马了,也不敢再呼哨了,整个百人队伍灰溜溜地安静地跟在马车后面。赵曜见状,满意地转身回了马车。


    孙头儿伛偻着背,慢悠悠地回到马车上,像一个行动迟缓的老人,可他的眼神却如此敏锐,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赵曜,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都在观察这个皇太子。他很清楚想要让项家军再次崛起,关键就在这个小太子的身上,皇帝既已死,身为太子的赵曜便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只要他活着,便无二话可言。


    虽则,在他们看来,狗皇帝死不足惜,但儒家忠义之道已存千年,天地君亲师是当今世上大多数人的铁则,拥护这个活着的小太子,才是天下大势。更何况据他所知,宋首辅虽然致仕,但他多年前便门生无数,回江南之后,更是做了徽山书院多年的院长,更别说宋家大儿子还是浙江布政司,这小太子一旦回了南方,便是蛟龙入海,绝不会像如今这样狼狈逃窜,任人宰割。


    他原想多琢磨琢磨这太子殿下的性格,可琢磨了这些天,也只是瞧出了这太子年纪轻轻便城府极深,除此之外竟是什么都没看出来……不,也许还有一点。


    孙头儿想起了那日,赵曜憋劲憋到青筋暴起,也要把熟睡中的沈芊抱上马车的样子,再看看如今这一口一个姐姐叫得极亲热的样子。孙头儿也不免疑惑起来,照说依着皇家子弟那股子高傲,决计不会对一个平民女子如此亲近,即便是看中了沈姑娘的才华,想着要礼贤下士,做到这种程度也太过了些……难不成,真是因为小太子年幼丧母,又不得那狗皇帝喜欢,如今见着一个年纪大些的姑娘,便生出孺慕之情?


    若是赵曜和沈芊知晓孙头儿是这么想的,恐怕要气得双双背过气去!单就一个“年纪大些的姑娘”就能让沈芊炸开花。


    不过好在,如今她依旧倒在马车里睡得天昏地暗,并不知晓外头发生的状况,甚至连她是睡在马车上这一点都迷迷糊糊地不太知晓,还以为依旧还在青云寨的小屋子里。


    整个队伍行进地很快,夕阳刚刚落到地平线上,他们就已经行程过半,抵达了另一处要开炸的地方。


    青云寨二爷徐威带着的人马早就赶到此处,并埋好了炸/弹。杨易和山崖上的徐威打了一阵手势,徐威等着底下的大部队全部通过,并远远地离开狭道之后,立刻下令:“点火!”


    轰鸣之声,再次在山林间响起,惊起林中飞鸟无数。徐威站在山上往下一瞧,忍不住稍稍皱了下眉,这一段路开炸的效果,并没有他预想的好,巨石虽已落下,但不巧的是这几块落下的巨石堆叠在了同一边,只堵住了大半的路,还留下了一条可供人通过的小径,虽则通过的速度可能慢些,但还是能过的。


    不过他们手里的炸/弹已经用完了,就算略有失望,也没法子。徐威干净利落地带着人马撤退。因着下面的官道被炸了,他们自然不能从这一边回到官道,要从另一处山路绕行,便暂时不能和大部队会合了。


    震天响的轰雷彻底把沈芊叫醒了,她睡了一整天,总算是睡够了,迷迷糊糊地坐起来,便觉得脖子生疼:“嘶……痛!落枕了……”


    “姐姐,你醒了!”赵曜惊喜地凑过去。


    “是小曜啊……”沈芊还有些迷迷糊糊,伸手揉了揉脖子,又搓了搓眼睛,嗯……有眼屎……随即又下意识地抹了把脸,待到清醒过来,伸手一看,妈呀!一手的油!


    沈芊简直被自己的大油皮给吓到了,立马使唤赵曜:“天哪!小曜,你快帮我去弄点水,我要洗脸……”


    虽然被沈芊使唤了好几次,如今已经全然没有第一次听到这种语气时候那股子想弄死她的冲动,但赵曜还是极不适应被人这样使唤,他皱着眉瞪了沈芊好几眼。


    沈芊想起了上辈子被大油皮折磨的痛苦,见赵曜久久不动,便像以往催促自己表弟一样催促了起来:“小曜,快去,快去,姐姐等着你救命啊!”


    赵曜着实是气氛得很,很想让沈芊知晓他不是个能随便差遣的奴婢,可他又不敢怼……末了,像是想到了什么坏点子,脸上露出了一丝恶作剧的笑容,他转到沈芊面前,一边说着马上就去,一边转头看沈芊,随即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样:“呀,姐姐,你的脸……!”


    沈芊惊惶地摸了摸脸:“啊?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


    赵曜盯着她,露出一个纯粹的嫌弃的表情:“脏!脏死了!”


    “嗷!”沈芊一个转身把自己埋了起来,全然一副没脸见人的样子!


    赵曜这才得意洋洋地叫停了马夫,拿着小木盆下马车接水,仿佛自己得了多大的便宜,却全然没想到,他还是乖乖地做了这伺候人的活儿。


    第25章 通州之危


    落日熔金,暮云四合,天色已然渐渐地昏暗下来。官道上浩浩荡荡前行着的百余人的队伍却不敢有一丝停歇,无他,皆因他们还没有经过第三个爆破点。


    项青云带人在前方探路,他有些焦急,若是还不能及时到达第三个爆破点,今天夜里恐怕连露宿荒野的机会都没有了,只能不停赶路。


    好在没一会儿,他就看到了两侧山崖之上有人影闪动,带着这支队伍的四爷杨廉智点燃了火把,向项青云示意。项青云松了口气,派身边一人回去通知大部队,让他们加紧过来。


    没多时,浩浩荡荡的大部队也慢慢地通过了此处山隘。沈芊掀开帘子看了看山崖之上闪动着的火把:“他们选了这个地方啊。”


    赵耀伸出头来四处看了看,疑惑地问:“怎么了?这里不好吗?”


    “也不是说不好。”沈芊摸了摸鼻子,所有所思,“只是觉得现在造出来的这批东西缺陷果然还是太大了,说是炸/弹其实也只能当地雷用,还只能用在这种条件限制如此之多的山崖……实用性不高啊。”


    赵耀一听,就明白面前这姑娘又开始琢磨着要搞新的杀伤性武器了,他又是欣喜又是无奈,一时不知该撺掇她赶紧搞,还是该劝她先歇歇。


    然而,沈芊注定是个歇不下来的姑娘,一旦发现了自己的实验成果不够成功,她便会一直琢磨着如何调整如何改进。


    这不,即便是这震天动地的炸裂之声,也没能将她从沉思中唤醒。


    外头众人都在欢呼,这第三个位置的爆破效果极好,他们站在这头放眼望去,都看不到另一边的道路了,视线被炸下来的巨石堵了个严严实实!连看都不看不见了,要通过,更是难如登天,这鞑靼军若想通过,少不得要在此处刨上三五天的石头!


    大部队全部通过这最后一处一线天状的山隘,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眼前边骤然开阔起来,这一段路比之之前要宽不少,路边也不再是高耸入云的,压迫地让人喘不过起气来的山崖,左边是一片相对平坦的田地,以及几户稀稀落落的人家,右边是一处地势不高的竹林。


    “今夜,咱们就在这儿歇歇吧!”项青云拉住了缰绳,叫停了队伍。


    马车上的工匠们,和最后面的沈芊赵曜都走了下来。沈芊左右看了看,发现所有人都安静地下马,拴好马绳,一批一批靠坐在竹林里,拿出包裹里的干粮开始啃食。


    还没等她表达自己的疑惑,转了个头,就看到项青云站在自己面前,递过来一壶水和一块干馕,对她道:“这一路上赶得及,没时间埋锅做饭,你先将就将就。”


    沈芊接过干馕和水,道了声谢,又转头去看不远处的几户茅草屋一样的人家:“我们为什么不去那边休息?”


    项青云无奈地苦笑了一下:“那边早就没有人了。”


    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沈芊还有些懵,傻愣愣地“啊?”了一声。


    项青云转头看着矗立在荒野中的几处可怜的茅草屋,便是在夜色中也能看到他脸上那倏然肃然悲悯倏然又咬牙切齿的神色:“如今战火绵延,京城都已陷落,百姓又怎敢留在此处?必是已经抛家弃地,逃往南方了。”


    沈芊沉默了,她未尝不知道战争的严酷,只是没有亲眼见过罢了。


    “如果你……”项青云侧头,看着沈芊的眼神异常灼热,“我是说如果你愿意……愿意接着造出像那炸/弹一样的武器,也许……也许能帮助大周王师北上,驱鞑靼于千里之外!”


    “这……”此言一出,沈芊瞬间就觉得自己肩上担着千斤重,她虽然说着要青史留名的话,可单就这一次背负着全寨人的性命赶制这批土炸/弹就已经将她的精神绷得紧紧的,若是要将这大周的盛衰兴亡都放在她肩上……那真是要疯。


    不过即便如此,她也是不畏惧的!任何事,总是要试上一试的嘛!想到此处,她竟有些热血沸腾的感觉,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我觉得,你要我给军队制造武器,也不是不行。不过我们要吸取这次的教训,这次后期之所以会时间紧张,是因为之前浪费了很多功夫去制造弩/机!我不懂打仗,也不懂你们到底需要哪一种武器,所以,关键还是你得及时告诉我,你要什么。”


    项青云听她说的这般直接,连考虑都不考虑就答应了,顿时大喜过望:“好!你放心,日后我们会把战场的情况详细告诉你,需要什么样的武器,也会及时告诉你!绝不会再出这次的纰漏!”


    沈芊也是个热血少女,这一激动起来,连条件都不谈,蹦跶蹦跶地就回了马车,一路上还很是兴奋的样子,恨不得当场就扎进实验室里去,把所有东西都搞出来。


    赵曜刚刚一直没走远,两人说的那些,他也听了个大概,如今见沈芊那般高兴,整个人都阴郁了,眼带杀气地往项青云的方向撇去。


    “姐姐和他谈什么?”赵曜端坐在一旁,状若无意地发问。


    沈芊竹筒倒豆子地把刚刚的谈话都说了,说罢,还一双眸子晶亮地看着赵曜,问他:“姐姐以后去南方,就专门给军队研究武器,以后就能赚钱养活咱们自己了,你觉得怎么样?”


    沈芊老是会忘记赵曜是个太子,去了南方大约就该登基称帝了,断然是轮不到她养的。


    赵曜自然也不会提起这茬,只装乖地连连点头:“好是好,只是,姐姐喜欢做这个吗?”


    沈芊笑着摸了把他的脑袋:“当然喜欢,大约是这辈子最喜欢的事了!”


    赵曜仰头,乖巧一笑:“既然姐姐自己喜欢,那自然极好。”


    沈芊也跟着笑了笑,全然没听出赵曜的画外音。


    赵曜本就看重沈芊在这方面的价值,如今她自己也说对此很是喜欢,那他就更不必忌讳了。项青云此招也算歪打正着,反正到了南方,项家军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最后研究出来的东西,照样该归属大周,归属他这个大周太子。


    想到这里,赵曜倒是高兴了些,很惯性很主动地在马车里铺好了褥子,和沈芊挤着一道进入了沉睡之中。


    休息了一夜,翌日清晨,整个队伍又再一次启程了,且没过多久,在二号位炸山的徐威小队和三号位炸山的杨廉智小队也及时的跟上了。


    一时之间,整个队伍扩充到了四百人,浩浩荡荡地临近了通州。通州和青云寨的距离本就不愿,正常打马行车也只需三日,如他们这般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在第二日的傍晚,便抵达了通州城下。


    因着青云寨早和通州知府通过信,先前又有青云寨妇孺曾撤至通州,故而,通州守城官兵一看到这队竖着“项”字大旗队伍,便立刻通知了知府大人钱嵩。


    钱嵩一得消息连忙换上官服,叫上通判向钧,同知高辉阳匆忙到了城门之上。这钱嵩原是京官,官拜从四品布政司参议,后因颇有才能,升任了这通州知府,故而此人是上过朝,也见过朝中那不受宠的太子殿下的。


    想当初那土匪寨忽然发来一份信件,他本是不愿看的,无他,这一阵子从京城逃难来的达官贵人太多了,一个个都将他通州作为中转站,要求他帮助安排往南逃。至于拖家带口的平民百姓更是数不胜数,通州城门都不敢开,一则担心鞑靼人突袭,二则也怕这些流民一窝蜂地挤进来。如今这艰难的情形,他哪里有空去管一群土匪。


    可谁知这帮土匪居然说太子在他们那儿,信俨然是太子手笔,末尾还盖了一个太子私印,这私印当年还扯出过一段公案,朝中大员都是认识的,钱嵩自然也是识得。


    钱嵩本以为京城皇族都已经难逃鞑靼人魔爪,如今见太子竟逃出来,自是喜不自禁,不仅立刻接收了山寨一众老弱妇孺,更是时时翘首盼着太子殿下的到来。


    通州他是守不住了,如今只希望能保护殿下南撤,稍微减轻些他的罪过吧!


    第26章 作孽


    钱嵩站在城楼上眯着眼看了好久,久得向钧都忍不住来回踱步:“这么样?到底是不是太子的队伍?”


    可怜钱嵩一双老花眼,要在十几米高的城墙上从下面这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找出小太子!好在赵曜一点也不摆架子,直接从边上的项家军的小伙那里拿了一面项家军的军旗,坐在马车上摇了起来。


    钱嵩总算是靠着这面旗帜,认出了马车上的小太子,他连忙一撩官袍,匆匆忙忙地往城楼下跑:“快,快开城门。”


    向钧和高辉阳也连忙一起跟着跑了下去。


    城门一开,钱嵩便带着兵士跑出去迎接太子,及到了赵曜面前,一个扑通就跪倒在地,行礼之时更是老泪纵横:“微臣……微臣叩见太子殿下!”


    知府大人都跪下行大礼了,后面一众官员士兵立刻也跟着跪倒了一大片。沈芊掀开马车帘子,就看见乌压压一大片人跪在她马车的前头,顿时吓得差点缩回去。


    赵曜走下马车,亲自走到钱嵩面前,弯腰将他扶起,很是感慨地拍着钱嵩的手:“钱大人,不必行如此大礼,快快请起!”


    钱嵩起身,见小太子穿着一身普通的粗布麻衣,后头的马车也是简陋至极,甚至还是与人共称一车,更别说还要如此委屈地和土匪待在一起……钱嵩越想越觉得难过,老泪怎么都停不下来,扶着赵曜的手更是颤个不停:“殿下……微臣无能啊,未能以身为我大周挡住胡虏戎狄,使得陛下……陛下……”


    说着说着,钱嵩竟开始痛哭流涕,这眼泪比刚才还要汹涌,甚至他扶着赵曜的手,又有要跪下来的趋势。


    这一番作态,让赵曜身后的沈芊、项青云等人都看得又难受又尴尬,毕竟是这样一个年纪的老人,当着数百人的面痛苦哀嚎,且只有他一个人在哭……作为看客很难不尴尬。


    然而,赵曜却没有任何不适,甚至极为耐心地安抚劝慰着钱嵩:“钱大人在国难之时,能挺身而出,恪尽职守,誓死捍卫通州城,正是我大周之柱石,百官之典范,父皇他……他必然亦是欣慰的。”


    这一番话,评价极高,钱嵩听了,既激动又感激,越加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之重,也越加坚定了要誓死捍卫通州这道防线的决心。


    钱嵩的情绪稍缓,抬袖擦了擦泪,才想起几人还站在城门外,连忙扶着赵曜往里走:“殿下您这一路舟车劳顿,受苦了,快快进城休息休息吧!”


    赵曜见钱嵩情绪缓和了,心里也松了口气,微笑着点了点头,跟着进了通州城。


    赵曜进了城,跪在城门口的士兵和同知通判等官员才终于站起身来,沈芊看着这一群站起身的人,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了,小曜是太子,寻常人见了是该行礼跪拜的呀!


    在青云寨里,可从来没有人向小曜行礼。哎,都怪项青云这群不守规矩的叛乱分子,害得她老是想不起小曜的身份,都不知道破了多少次规矩了,说不定罪名都够砍头了!想到这里,沈芊便瞪了项青云一眼,极是不满。可怜项青云莫名其妙地就顶了这么个罪名,想他也不过是念着家仇,对小太子有些不敬罢了,哪比得上沈芊那拿太子当小厮使唤的霸气作风!


    可惜还没等项青云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沈芊已经跟着向钧进了城了,他也只好默默地闭了嘴,跟着进了城。


    青云寨的几百青壮年都被向钧安排到了通州城统一安置流民的地方。这也难怪,因着赵曜在信中,从来没有提过项家军的身份,故而钱嵩和向钧都把他们当成了逃难的人。项青云、孙头儿和沈芊则在赵曜的吩咐下,跟着进了通州府衙。


    几人进了钱嵩的书房,就看到这位钱大人又涕泪横流地跪倒在了赵曜的脚边。沈芊和项青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满满的尴尬……不是吧,又跪?


    然而,还没等两人在心里吐槽完,就听到赵曜惊怒的声音响起:“你说什么?!”


    咦?情况有变?正默默吐槽着的沈芊闻声立刻抬头,眼神在两人身上转了转。


    “殿下,是微臣的过错,微臣无能,臣已经连出数信,先后联系后军都督府下河北都司,中军都督府下直隶都司、河南都司,前军都督府下湖广都司,凡是能联系的臣都联系了呀!最近的河北都司臣已经连着去信十余封,起初河北都司曾回信,说十五日之内,必会派援军赶到,所以臣也这般给殿下回信了,可是……可是谁曾想,数日前河北都司竟又来了一封信,说援军来不了了!”钱嵩跪在赵曜脚边伏地痛哭。


    赵曜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手里握着的河北都司回信被狠狠攒成了一团:“好,好得很!这一群废物,蠹虫!”


    沈芊先是被援军不能来这件事给惊到了,正恐慌着,又见赵曜忽然发了雷霆大怒,更是彻底被惊着了。


    钱嵩依旧跪着,颤巍巍地,显出明显的老态,声音里亦是满满的凄凉:“殿下,微臣求您南渡吧!微臣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鞑靼军来之前,将殿下安全送到南方!大周的根基,不能在臣手里失了呀……”


    赵曜狠狠地一砸桌子,整个人处于盛怒状态,全然没有理会钱嵩。


    沈芊已经彻底懵住了,她之前虽也担心过他们的南撤要撤到什么地步才算完,但因着知道通州城有援军,所以潜意识里早就存着到了通州就好,进了通州城就安全了这样的想法,就算还需要南逃,至少不会也不该是现在……可是如今,通州知府却说,没有援军!他们必须现在就撤退!


    孙头儿和项青云也很惊讶,未曾想通州竟是这般情况!他们虽然炸了三处官道,可最多也就堵住鞑靼军七八日,他们毕竟有着数十万人马,就算人手一把铁锹,也能把官道挖通了呀!彼时,赵曜还曾问过他们若是通州没有援军该怎么办?他们只当是刁难,谁料,竟真要面对这样的状况!


    “殿下,臣求您……”钱嵩还在那里跪求着。


    “好了!都退下,让本王静一静!”赵曜怒声打断了钱嵩的话。


    钱嵩愣了愣,才颤巍巍地站起来,低头一拱手:“是,微臣……告退。”


    钱嵩一走,项青云、沈芊和孙头儿也立刻跟着走,毕竟屋子里那个俨然是个炸/弹,谁也不敢留在这里。


    钱嵩走出门,就看到孙头儿几人站在那里,擦了擦脸,稍整了下仪容,才对几人道:“几位便是护送太子来此的人吗?”


    项青云一拱手:“是。”


    钱嵩笑了一下,言谈间虽充满感激,却依旧带了一些居高临下,毕竟,在他看来,这些不过是土匪:“多谢几位保住我大周国祚啊!几位如何称呼?在通州城内有什么需求,尽管和本官说,本官必会竭尽全力为几位安排妥帖!以几位之功,想必……”


    “在下姓项,项秦风的项。”项青云打断了钱嵩滔滔不绝的话。


    “哦,原来少侠姓……”钱嵩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猛然惊觉,一双迷迷糊糊的老眼都瞪大了,“你说……你说谁?”


    “项秦风。”项青云淡然地回答。


    “是那个……项秦风?你……你是……”钱嵩惊异地打量着项青云,嘴里喃喃地嘟哝着,“不可能啊……怎么会呢……”


    钱嵩如今五十有五,年岁不小,二十一年前已经中科举,在翰林院做编修了。故而项秦风其人他是知晓的,也是见过的,项家当年那场抄家灭族的横祸,以及朝中那段噤若寒蝉的日子,他也是亲身经历过的。


    所以,当项青云提起这样项秦风,他非常震惊。


    “可是项家军早已……”钱嵩叹了口气,苦笑,“若是项家军如今还在世,哪里会让鞑靼人如此嚣张!”


    还没等项青云等人回话,他便复杂地看了项青云一眼:“不管你是什么人,日后,往南边去吧……”


    说完,钱嵩仰天长叹一口气,没等几人有什么反映,就直接离开了。


    听到这句话,沈芊堆积到现在的疑惑、愤怒和不安,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出来:“我们真的必须往南边去吗?为什么那什么都司不肯派兵过来?不是说通州已经是北方最后一个易守难攻的重镇了吗?不是说通州如果守不住,半壁江山就失守了吗?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闻言,孙头儿眼里满是怨愤之气,他闭了闭眼,好不容易才压制住自己的怒恨,才开口:“这还不是他们大周祖先做的孽。”


    第27章 沉疴旧疾


    孙头儿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沈芊甚是惊异,忍不住就嘟哝:“奇了怪了,不是老说什么兵者,国之重器,怎么这大周朝的皇帝就老喜欢干这自掘坟墓的事儿……”


    也无怪乎沈芊会生出这种印象,毕竟她来这儿这么些日子,就听着当朝皇帝宠奸妃、任奸相、诛良将还欲废太子,更别说还因为他的无能,导致京城都沦陷,几乎她遇见的所有人的不幸命运都来自这个皇帝……这样的皇帝,就算在昏君行列里,也能算昏得首屈一指了!


    孙头儿听她这样说,冷哼一声:“大周赵氏,这自掘坟墓的做派确实是一脉相承。”


    沈芊听着他这么说,便问:“这到底是回事?”


    随着孙头儿一番怒恨中带鄙夷的讲述,沈芊终于弄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说到底,这就是完完全全是制度的问题。


    大周的太/祖当年起兵于野,拉了一杆反元的大旗,就开始了他的争夺天下之路。说起来,这大周太/祖也并不是什么出身贵族的了不起的人物,最开始也不是指着要称霸天下,他之所以起兵,无非是天灾肆虐,再加上元朝的苛政严法,着实是活不下去了。


    换而言之,大周朝的建立全然是历史的一种随机选择,而大周太/祖虽亦有勇猛过人、智慧通达之处,但本质还是深受家天下思想以及小农思想的影响的农民阶级,建立大周之后,就颇有把天下当自己院子,把群臣当自家仆人这样的想法。


    故而到后来,太/祖年老,要传位给太/宗的时候,就担心太宗资历过浅无法把持住这些开国功臣,心一狠寻了好些案子和由头,把这些开国武将杀了个七七八八。


    弄了这么一出,就导致当年那些身经百战、军功卓著的老将,彻底在朝堂上消失了,优秀的将领之中出现了明显的断层。


    当然,若仅仅是这样,还不足以造成今天这样无将可用、无兵可调的局面。说句不好听的,历朝历代杀功臣的多了,也没见哪个朝代就因此亡了,怎么单单到了他们大周赵家,就不行了呢?


    这皆是因为,大周的兵制,不仅动了高层次的武将,它还损了底下的兵士,彻底动了军队的根基。


    这大周太/祖建国之后,天下太平了,当年开国的这么多兵士也渐渐地用不上了,而养兵也成了财政上的一项巨大开支。太/祖就琢磨着怎么样才能解决这个问题,既能够减轻国库的压力,又不至于减少士兵的数量和战斗力。


    他琢磨着琢磨着,还正就琢磨出了一个法子,那就是卫所制,即皇帝独揽军事大权,全国要地设立卫所,军丁世代相继,给养仰赖屯田。在全国设立都督府,分前、后、左、右、中,合称五军都督府,为最高军事机构,掌握全国卫所军籍。每个都督府都同时统辖部分中央军和部分省的地方军,地方军中设有都指挥使司,譬如,后军都督府的河北都指挥使司,便是钱嵩去信求援的地方。


    大周几乎大部分的军队都是按照卫所制来的,士兵都是有军籍的,也就是说当兵可以算是一份世袭的职业,老子是兵,儿子之中也必要出一人来接替老子的兵职,这一家也入军籍,为军户。而这些兵,不仅仅是兵,简单的说,他们要做两件事,战时上阵杀敌,和平时期,就按时训练并进行屯田耕作,自给自足。这兵说着是兵,其实既农且兵。


    这制度好不好,起初自然是很好的。据说太/祖太宗时期,记录在册的士兵达到两百多万人,太/祖甚至自得地放言“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


    说到这里,沈芊便明白了这里的关键了,她若有所思:“所以,现在的关键是,卫所制放到现在,已经不好使了?”


    项青云虽是项将军的遗腹子,出生时,项家便已落败了,但是孙头儿和一众项家军的老人都对他抱有很高的期望,所以他从小到大,该读的书没少读,该知道的事也都知道,如今听到沈芊这般问,便笑着回她:“你想一想,当年屯田的士兵是什么人,如今屯田的又是什么人?”


    沈芊不解:“这是何意?”


    “当年之兵,乃是身经百战的开国勇士,让他们去屯田,无损他们的英武和血气,可是他们的后辈呢?他们的儿子、孙子,如今哪还称得上是兵?都是一群农民了。”项青云叹了口气,“太/祖至今,已经百年有余了啊!大周朝,已经多少年没见血了?”


    沈芊恍然大悟,如今这样的和平年代,大家都想过好日子,这些士兵这些将领,哪里还会有心思训练,自然都是想多耕地,多种粮,让自己的生活更好些。


    “若仅是这样,便也罢了。”孙头儿接着道,“前朝颁布了什么开中法,竟是丝毫不顾这些士兵的土地,导致土地侵占之事层出不穷,很多士兵,早就失去了国家分给他的土地……连饭都吃不上,让他们怎么打仗?”


    是了,还有这土地兼并之事,古代盛世,这事贯来是层出不穷的,即便是她这样的历史盲,也曾听过一耳朵。这些士兵虽有士兵之名,但其实和农民一样弱势,一旦真有富贾豪绅侵占他们的土地,他们又能如何?


    “如此一看,真是死局了。”沈芊苦笑,很是为自己的生命安全而担心,“那河北都司想必也不是不愿来援,而是真的无兵来援了!难怪,会有这出尔反尔之事……”


    “姑娘不必担忧,你可南渡。长江天堑,大约也是足够阻拦这些戎狄的脚步的。”孙头儿说。


    沈芊皱了皱眉,她虽不在意南渡之事,但小曜……他毕竟是太子,如今自己的国家遭受如此大难,自己的子民更是朝不保夕,流离失所,他会愿意忍下这口气,如此狼狈窝囊地南逃吗?沈芊心下担忧,但下意识地不想在孙头儿面前表现出来,便勉强一笑,道:“但愿如此吧。”


    沈芊这边在掰扯着大周军制的事,赵曜一个人待在书房里,也是止不住地在琢磨这件事。若说恼火,他自然是非常恼火的,河北都司的都指挥使在他心里基本上已经是个死人了!不管何等原因,作为一个将领,这等时候,竟然往后缩,按照大周律,也板上钉钉地该掉脑袋!


    然而,现在的关键,并不是处置这些无能之辈。说到底,这件事他其实隐隐约约,有些预料,否则当初在青云寨也不会问出那样的话,他内心其实一点也不信任这些地方军。与鞑靼这一战,虽然他父皇昏庸无能,决策漏洞百出,但是不过半个月,就能让鞑靼人攻破了京城,大周这军队,根本就是一滩烂泥!早就该下狠手整顿了。


    赵曜想到这个,又是气得不行,好容易才压制住把这些无能将领通通杀了的*。半晌,他终于放松了身子,往官椅上靠了靠,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如今也只能先用这个法子了。


    第28章 阳谋


    就当所有人都在为援军不来而忧心忡忡、束手无策之时。赵曜已经想出了法子,并连夜去召见了通州知府钱嵩。


    钱嵩本已打定主意,不论用何种手段,都要把太子安全送到南方去,而他自己则要死守通州城,与大周北方的最后一道关卡共存亡!


    然而,他未曾想这位看起来稚嫩又弱小的太子竟会连夜召见他,并缓缓道出这样一个法子……他一边听,一边不停地擦冷汗,内心极为仓皇。这个方法,着实是太狠了!他不敢这样想,也不敢这么做啊!


    直到赵曜讲完话,用一双冷淡又压迫的眼睛看着他,直把他看得两股战战,他也咬着牙,没敢应声。


    “怎么了?钱卿可是觉得这个法子不妥?”赵曜似乎很温和,很乐于纳谏的样子,可是只要对上他那双眼睛,便能感受到那份强硬的态度和压迫力。


    钱嵩本就只是个书生,为人又有些迂腐,断然是没有什么杀伐果决的魄力的,故而,他既不敢按这个法子去做,也不敢痛陈利害,当面反驳。只能可怜兮兮地伛偻着背站在下首,不停地擦着额头的冷汗。


    赵曜脸上扯出一丝笑:“既然钱大人没有异议,那明早就把布告发出去吧?鞑靼大军可不是吃素的,十日,你最多只有十日来安排。”


    钱嵩颤巍巍地站了一会儿,突然就扑通地跪下了:“殿下,这……这行不通的,若是如此做,这通州万千百姓便要抛家弃子,四处逃亡!臣……臣作为通州父母官,如何能做出这等事……”


    赵曜眼一眯,神情冷然:“你的意思,是说本王不仁不义,置通州百姓的性命于不顾?”


    “臣……臣不敢!”钱嵩伏倒在地,长磕不起,连直视赵曜的视线都不敢。


    钱嵩是个愚忠愚直之人,这一点,赵曜早先就知晓,只是未曾料到,到了地方上这么些年,忠和直一点也没长进,只这愚笨一条却是愈演愈烈了。


    赵曜心里鄙夷得很,可是愚人嘛,光是使之敬畏,还是不够的,必要时候,也得降低智商,跟他打感情牌才行。想到这里,赵曜收起了脸上的冷厉之色,转而露出一丝痛苦和惆怅,他长叹一口气:“你以为,本王就愿意用这样自损八百的惨烈法子吗?可你倒是说说,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方法,既能守住通州城,又能保得这万千百姓?”


    钱嵩伏地啜泣:“是臣无能……臣愿以血肉之躯,为我大周死守通州关卡……”


    赵曜狠皱了一下眉,一句“愚蠢”就要脱口而出!血肉之躯,呵呵,别说是一具血肉之躯,便是拿通州所有百姓的身体去垒人墙,能挡住鞑靼军一刻钟吗?!


    “钱卿,你的忠诚,本王岂能不知?可是,通州城内土地贫瘠,城外又皆是连绵山脉,这城内的粮草还能撑几个月?”赵曜继续打感情牌,“钱卿,通州城不比睢阳城啊!安史之乱,张巡能守睢阳城三年,钱卿你扪心自问,通州城能守三年吗?更不用说,即便是当年睢阳城,到最后是什么样的情形?人相食!你难道想要通州城中百姓也落到如此境地吗?”


    钱嵩吓得连连叩首:“不,臣……臣绝无此意啊!”


    赵曜瞧了他一眼,没说话,说起来,张巡和钱嵩一样,都是文人出身,可张巡那种瘆人的狠劲儿,钱嵩是断然没有的,也幸好,他没有。


    “钱卿,你当知晓,一旦鞑靼大军兵临城下,就没有选择的机会了!鞑靼人但凡破城,必会屠城!”赵曜说完,便站了起来,往门外走,走到门口,停了停,“本王言尽于此,钱卿若是想得明白,明日就按本王说的做。”


    说完,他便扬长而去,再没有回头,似乎笃定钱嵩会按照他说的去做。


    钱嵩屏退所有仆从,一个人在书房里闷了一整夜,第二日,一开满,仆从便惊讶地看到他这一夜,竟使两鬓如霜!


    然而,还没等仆人问出话,他就肃容说了一句:“立刻去把向大人、高大人请来!”


    在钱嵩一通吩咐之后,当日下午,通州街市中心,整个通州城中最热闹的地方,也是向来发布官府通告的地方,突然出现了大批官兵,将高台层层围住。不知何时,高台上突然出现了衙门口的那用来击鼓鸣冤的大鼓,并有一人,不停歇地“咚咚咚”地敲响了那鼓!


    鼓声响彻整条街市,并长久不觉。慢慢地,通州城内百姓开始围过来,一脸莫名地看着这突然在闹市中敲鼓的人。百姓一层层地围拢来,不多时,整个街市上的人都围到了高台旁边。


    连一直忧心着援军之事的沈芊也听到了个鼓声,疑惑地从府衙后院中跑出来,身后还跟着看热闹的项青云、卢冲和心中了然的赵曜。


    等到四人来到这高台处,此处已然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的人,沈芊个子矮,什么也看不见,倒是项青云身形高大,看清了在高台上奋力敲鼓的人,他立刻皱了皱眉,那人穿着一身官服。


    大约是见人够多了,敲鼓之人停下动作,转过身来,人群中立刻传来阵阵惊呼,无他,这人正是通州通判向钧!向大人堂堂通州通判,官至五品,掌梁运、水利、屯田、防务和诉讼,这样的高官,又有何冤要诉?


    就在百姓们皆一头雾水之时,敲鼓的向钧却退后了,一直退到高台的后侧,而另一人走了上来,走到了高台的正中间。


    众人越加哗然,无他,这位,正是念过半百的通州知府,钱嵩钱大人!


    钱嵩一身朝服站在高台之上,看着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对着下面拱手行礼!


    这一下,所有人都惊着了!喧嚣之声乍起。


    “怎么了,怎么了?”沈芊个子小,又站在最后,什么也没看见。


    项青云皱着眉,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低头,对沈芊道:“钱大人站在上面?”


    “什么?”沈芊猛地一惊,下意识抬起了头。


    本来项青云为了和沈芊说话,就已经凑到了她耳边,此刻,沈芊在再一抬头,两人的距离瞬间极近极近,呼吸可闻。只是,两人都震惊于钱嵩在搞什么幺蛾子,竟都没发现这距离已然如此相近。


    但是另一个对所有事情心知肚明,对高台和钱嵩一点兴趣也没有的赵曜瞬间就发现了这碍眼的一幕,他佯作惊讶地用力拉了一下沈芊的袖子,将她拉离项青云的身边:“钱大人说话了!”


    沈芊本来被拉得踉跄了一下,听到这句话,也顾不得这些小细节,努力踮起脚去看高台上的钱嵩。


    “……鞑靼军已经从京城出发,南下往通州而来了。”钱嵩此话一出,底下立刻一片骚动。


    通州城里但凡知道些世事的,都已经得到了鞑靼人攻破京城的消息,稍有见识的,也都能猜到鞑靼军的下一个目标必是重镇关卡通州城。所以,其实稍有些钱和门路,或者在南方有亲戚的,早就收拾东西,成群结队地往南逃命了。


    这通州城中,到现在还没走的,全部都是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他们没有门路、没有钱、甚至连具体战况都不了解,他们不愿意背井离乡,不愿意舍下好不容易挣来的瓦屋薄田,也许是因为侥幸,也许是因为各种各样别的原因,他们至今还留在通州城。


    如今,钱嵩这一句话,彻底打破了他们最后的幻想。然而,钱嵩说的,还不止这一句,他又道:“援军虽已拔营,但是路途遥远,恐怕要数月才抵达通州,但鞑靼大军,也许不出十日便会临城……”


    底下的喧闹惊恐之声愈盛,沈芊皱着眉:“明明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联系上任何一支援军,他说这些,到底是想干什么?”


    项青云亦凝重地点头:“与百姓说太多,只会引起他们的惶恐情绪,对于抗敌没有任何好处,这钱知府,疯了吗?”


    “……如今通州城危机,身为通州人,本应与此城共存亡,但大家都是我大周子民,身为本地父母官,本官只希望能够以此老朽之身,给大家挣得一丝生机……这通州城有本官和诸将死守,你们……往南边去吧!”钱嵩边说边咳,双鬓雪白的老人如此这般情真意切,仿佛在说着临终遗言,一时之间,整个街市都静默了,沉重死寂的气氛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钱嵩咳了咳,又接着说:“鞑靼人,禽兽之辈,但凡破城,必会屠城,京城惨状历历在目,通州城,决不能重蹈覆辙!老弱妇孺,请尽快往南去,本官会派人带上官帖和印信与你们同行,届时,此官帖,可保南方州郡收留你们。至于青壮男子……”


    “本官希望你们能留在通州!守住家国,守住关隘,为你们的妻子父母撑住这最后一道防线!只要我们能挨过两个月,通州便能守住!大周便能守住!你们的父母妻子也可会重回家园!”


    钱嵩说话一向是温温吞吞的,可这最后一段话,却是如此慷慨激昂,让人热血沸腾!沉默的街市顿时如同沸油入水,一下子喧嚷起来,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呼喊,反而生出了一丝热血和希冀。


    “如有报名的男子,现在就可来此报上姓名。”向钧站在后侧的桌椅旁边,高声喊道。


    “我!”一个人从人群后方挤了进来,在众人的瞩目之中,一跃而上高台,站在向钧面前,看着他,充满希冀,“我来报名!是不是只要我报名了,我的父母妻子,便能够在官兵保护下,往南撤退?”


    向钧用力一点头:“是!我们会派人跟着南撤的队伍,官兵数量也许不会很多,但南方没有战乱,路上足够安全,只要抵达附近州郡,我们的人便会送上拜帖和印信,你们的父母子女,必然能够得到妥善安置。”


    “好!我报名!”那高大的男子顺利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向钧立刻记录在册,并命人带着那名男子站在一侧。


    有了这先例,渐渐地,便有越来越多的人挤上高台,踊跃报名。所有人都想着,全家留在这里是死,全家出逃则沦为难民,但是如果有官府的安排,至少家人可以平安!而他们自己,只要能抗住两个月,还有保住家园的希望!


    熙攘的人群将向钧都挤到了后面,他连忙高声道:“大家不用急,此处接连三日都可以报名,官府门口也可以报名。待名册造定,我们马上会安排人将诸位的家人送走。”


    “如果不愿意报名,可以跟着一起南撤吗?”一个声音忽然在人群中响起。


    向钧闻言往人群中看去,但大约是说话那人往人群中缩了缩,他并没有找到人,但他并不惊讶,钱大人在吩咐的时候,便提到了这一种可能,甚至,可以说,他们都在等着人问出这句话。


    向钧一面在心里感叹着钱大人的英明神武,一边正义凛然地对着人群道:“我不知道问话的是哪位,也许你自己也知道自己枉为铁骨铮铮的男儿,所以躲进了人群里!”


    这一句话,说的人群中好些人都默默地低下了头,吵闹拥挤的人群瞬间极度安静。


    赵曜本来一直默默地站在角落,看着这一切。此刻,他终于抬起头,四周环顾了一下,入目皆是一些羞愧着低下头的男人,他垂眸冷笑了一下,人呐!


    “好吧,如果真有男儿如此惜命,我们也不强求,你可以和老弱妇孺一起往南撤退。”向钧停了一秒,扫视着面前的人,慢慢地说出了今天这一番做派的重点,“但是,全部撤退没有男人留下守城的家庭,离开时只能带走全家人一个半月的口粮,其余的粮食,需要用以支持那些留在城中抗击鞑靼的英雄!”


    这话出口,所有人都安静了片刻,喧嚷拥挤的人们开始面面相觑。这个要求,听起来很有道理,可到底还是有些不甘愿。


    “一个半月,足够你们安全到达南方了。但是留在城中的将士呢?他们是要以命相搏的!人家家里出了一个人,你们只是出些口粮,难不成还觉得不公?”向钧这话说得极响亮,似乎有人反对,就真是一件过分得不得了的事。


    “很公平!”第一个报名的高大男子突然出声。


    “是!公平!”另一些刚刚报了名的人也开始喊话。


    人群中有异议的,见状也不敢再有异议,这个政策,便如此确定下来。


    第29章 宠溺


    通州街市,以往最是人烟稠密、商铺云集,酒楼花街、绸缎珠宝、医舍米店、香火纸马一应俱全。


    而如今,街上十之*的商肆全部大门紧闭,整个集市都显得冷清而萧条,让人生出些微悲凉。


    自钱嵩当日发布征兵令和征粮令,已经过去三日。这三日里,衙门口时时刻刻都挤满了青壮年男子,几乎所有人都是来报名的。而一旦某家男丁报名从军,同知高辉阳便会着手下主管户籍的主簿们找到此人户籍黄册,若是此人是民户、匠户和军户,则立刻勾画此人的家族老小,将他们统计进入南撤的人员名单中。


    而若来报名的男子是乐户、惰民、世仆等贱民奴籍,则全家会被记有功,因而得以废除奴籍,成为普通的民户。


    这是极大的特赦,也是赵曜亲自点头应允的,故而钱嵩很是慷慨地把这一条写在了公告上,此公告条例一出,通州城内世代贱籍的家族俱是喜极而泣、甚至要些人都遥对府衙方向叩首跪拜,感谢那位未曾得见的太子殿下的圣恩。


    因着这条条例,好些奴籍中的青壮年男子踊跃报名,甚至有不少年过半百的老仆都赶到衙门口又哭又跪地求着衙役将他们也记入名册,衙役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们都送走。


    而对于那些没有报名的人,因着户籍黄册都是按照市坊排列进行造册的,同一街同一坊同一巷的居民基本都在一本黄册上,所以,只要官兵们拿着这一坊的籍册,看着哪些是没有被勾画的,就知道该到哪家去收粮食。


    三天之内,通州知府府衙,并起下辖的所有县衙都派出了所有的主簿、衙役、官兵,彻夜不休地进行着人员的登记造册。


    待到第四、五日,造册全部完毕,官兵和衙役,已经新登基造册的部分人员就开始挨家挨户去收取那些没有出男丁的家庭的口粮。而第六日,则开始集结和安排所有人出城门,往南撤退。


    通州城原本有近七万人口,但自从开始和鞑靼人打仗之后,就陆陆续续地有人往南逃难,待到京城沦陷,京城百姓死伤无数,惨不忍睹的状况传到通州之后,通州内的居民就开始大规模地南逃了。


    待到如今,整个通州城只剩下四万余人,而这一次登记造册并报名的青壮年男丁,则约莫有四千余人,基本上占到通州城所有男丁人数的一半。同样的,也意味着通州守城军可以得到约四千户人家的家中存粮。


    这个量,是非常巨大的,古时只要稍有些家底的人家,都喜欢在家中存粮,譬如弄个大米缸,存上一缸或半缸的粮食,这是极为常见的。


    而有了这些粮食,再加上城中的人口从原本的四万人锐减为现在的八千守城军。通州城可死守的时间,瞬间从三个多月激增到了一年半左右。


    通州城四周本就山脉连绵,高峻陡峭,属于易守难攻的重镇,凭着骏马铁骑驰骋北方不见败绩的鞑靼人,却绝对无法适应这样的山地战,所以短时间内他们绝对攻不下这座险峻的山城,而哪怕鞑靼人将通州城围死,只要城中士兵誓死不出,便可以守住通州一年半的时间!


    一年半,只要通州关隘不告破,长江以北就不会彻底沦陷,也必会给北伐的王师,争取到极大的优势。


    这几乎是通州城面对如今这种难题时,能得到的最优解法了。


    然而,即便理智上明白这一点,但当沈芊坐在官府后衙的院子里,听到项青云分析完这种种优劣之后,她依旧觉得很是心塞。


    “所以,你觉得,这个方法很好?”沈芊眯着眼,看着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项青云。


    从一个军人的角度来说,能够得到足够多的粮草,又能有极大的把握可以守住通州城,这个方法自然是极好的,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项青云也算了解沈芊的性子了,知晓她这般问,就是心中不爽快了,他在沈芊眼神的逼视下,颇尴尬地仰头四顾,死活不敢对上沈芊的目光:“怎么说呢……总之,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通州城决不能失啊!失了通州这道关隘,便将彻底失去燕云十六州,古往今来,但凡失去了燕云十六州,就几乎不可能再北上收复失地,重新一统天下,最好的例子,就是半壁江山的两宋,北宋没得到燕云十六州,便永远失去了掌控北方的权利,大周若不想如此,就绝不能失通州。”


    沈芊拧着眉头,脸色不太好看:“可是,要从通州城抵达绝对安全的长江以南地区,一个半月恐怕不够吧?更别说,路上也许还会遇到劫匪、灾疫、动乱……这就是弃车保帅,通州城数万百姓就是那被弃的棋子。”


    项青云没说话,卢冲倒是大着嗓门给自家少将军辩解起来:“也不能这么说吧,把所有人都留在通州城,才是把他们往火坑里推。你看看京城,当初谁也没想到一国之都城竟会这样轻易沦陷,京城周遭这十数万百姓,那是遭得何等难啊!白骨露野,血流成河,有此前车之鉴,这钱嵩大人会如此铤而走险也是能理解的。”


    “我只是觉得……哎,通州城百姓,这样的生活水准和生活环境,也算得上是大周朝的中产阶级了,一群中产阶级都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那其他底层的……”沈芊忍不住喃喃自语,她是个历史盲,自然不懂古代没有中产阶级这一说,但作为一个现代人,发生这样的事,很难不产生物伤其类之感。


    “管他是什么人,这世道,皇帝都命归黄泉了!还有谁能独善其身啊!”卢冲没听清沈芊那什么中产,什么底层,只撇了撇嘴,随口说了一句。


    沈芊却被这一句话给点醒了,是啊,覆巢之下无完卵,不管曾经有多么惬意多么富足,一旦战火燃起,所有人都会被裹挟进这场巨大的灾难里,无法逃脱!而每个人能做的,大约是竭尽所能,保证自己所在这片土地的安宁!


    赵曜坐在沈芊的右侧,端坐着听在场所有人的讨论,即便大家都在为这个提议争论不休,他也侧头微笑,不发一言,甚至在卢冲认定这个主意是钱嵩出的时候,他也没发声,没反驳,仿佛这件事真的和他没有一丝关系!


    “姐姐,你不用内疚,你已经把之前做过的土炸/弹的配方都交给通州城的守军了,能做的,已经都为他们做了。”赵曜牵了牵沈芊的衣袖,侧头乖巧地看着她,似乎很是心疼她。


    沈芊很喜欢赵曜的笑容,只要一看见,就会觉得很治愈,内心的伤感和失落也瞬间平复了很多,这大概与现代人爱看熊猫同理。她也对着赵曜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如果能再给我点时间,也许我可以试试可投掷的炸/弹或者地雷……能给守城军多增添一份力,也是好的。”


    一直沉默的孙头儿听到沈芊这样说,立刻摇了摇头,沉声道:“姑娘和太子殿下,需要即可离开通州城,据说探子回报,鞑靼大军已经挖通两处官道了,只剩下最后一处,他们就能畅通无阻地抵达通州,这个过程,不会超过五天。”


    沈芊侧头去看赵曜,脸上满是担心:“小曜,我知道你极恨鞑靼人,想要与他们决一死战,但是……你年纪还小,现在的力量也不够强大,听姐姐的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先退一退,等到了南方,姐姐不眠不休地给你做大杀器!一定让这些鞑靼人彻底滚出我中原大地!”


    沈芊这一番话,虽然说得很是情真意切,可不论怎么听着,都像是在哄小孩……卢冲和项青云都用一种毛骨悚然的表情看着沈芊,很想撬开她的脑袋看一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豆腐花!这小太子看着是不大,可人家真不是什么小孩子!


    熟料,赵曜对着沈芊露出一个更加乖巧天真的笑容,像是一个得到满意玩具的孩子一样用力点头:“好!小曜都听姐姐的!姐姐去哪里,小曜也去哪里!”


    卢冲和项青云继续把毛骨悚然的眼神转到赵曜的脸上,尤其是看到他那天真无邪的样子,立刻觉得自己背后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太他娘得惊悚了!


    沈芊才不管围观群众的心理活动,她很感动地伸手抱了抱赵曜,一方面心疼他的乖巧,另一方面又暗暗下决心,不管肩上扛着多大的压力和责任,也一定要照顾好这个乖巧可怜的小弟弟!土炸/弹算什么,大炮火铳算什么!只要小曜需要,就算是硝化甘/油,**,她都要拼命给他弄出来!


    第30章 僭越


    第七日,通州城中的居民已经撤走了大半了。而在钱嵩多次上门老泪纵横地求着赵曜往南撤退之后,他也终于同意了。


    钱嵩喜不自禁,就差跪地仰天,俯首叩拜大周朝列祖列祖了。这幅激动的样子,让沈芊看得极为咋舌,这种级别的忠诚,真是让她很难理解。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终于还是要离开通州城,继续开始那苦逼的逃亡之路了,只不过,这一次,最后终点将是长江以南的浙江布政司。钱塘自古繁华,参差十万人家,江南有天堑长江,又有充足的粮食储备,正是一个东山再起的好地方。当然,事实上是,古往今来那么多偏安一隅的王朝,没有一个成功北上了。大抵也是因着江南的轻风暖语太醉人,温柔乡成了英雄冢了。


    当然,即便现在的赵曜有着收复北方的雄心壮志,对他来说,残酷的现状依旧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


    “殿下,臣不能亲自护送您去南方,您一路上,千万要保重自己……”钱嵩伏在车辕上,眼中含着热泪,甚是不舍。


    沈芊站在一旁,看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这位钱大人年纪一大把了,还总是动不动就掉眼泪……就这么短短七天,她就看他哭了三次了!


    大抵是沈芊那抖肩掩目的嫌弃表情太显眼了,项青云挨到她身边,凑近她耳旁,悉悉索索地告黑状:“看到了吧,文人都是这样,又酸又肉麻……嘁!”


    沈芊给了他一个大白眼:“自个儿没文化就算了,还抹黑文化人,要脸吗?”


    项青云不服了,一双剑眉拧了起来,眼一瞪:“怎么是抹黑呢?你这些天也看见了,这钱大人动不动就热泪盈眶,动不动就跪地三呼祖宗保佑……要文化人都这样,那我还是乖乖我自己的大老粗吧。”


    这话说的,沈芊竟无力反驳,只能硬着头皮道:“你昨儿个还说人家想出的那个法子不得了得好呢!今儿,就开始打算把自己说的话吃回来了?”


    项青云嘴巴笨,可偏又喜欢去撩沈芊,这不,被怼回来之后,就急了:“喂喂,你这就不讲理了啊!这俩能是一个意思吗?再说了,他能想出这主意,才真是奇怪呢……”


    “姐姐,该走了。”钱嵩那边话别完了,赵曜就瞧见了那边正聊得欢的两个人,顿觉扎眼,马上就出声打断。


    “嗯,来了!”沈芊见那依依不舍的钱大人终于舍得退开了,立刻高兴地跑到了马车边上,打算坐上去。


    谁知道正擦着眼泪被小厮扶着往后走的钱嵩看到了这一幕,顿时眼泪也不擦了,哀容也收起来了,肃着脸瞪视沈芊:“放肆!你岂能上殿下御驾,与殿下同乘!”


    爬马车爬了一半的沈芊:啊哈?


    “殿下何等尊贵,你区区一个奴婢,怎敢……”钱嵩正打算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讲规矩的婢女,却猛地听到他那尊贵的太子殿下发声了。


    “钱大人,这位姑娘乃是本王的救命恩人,不是什么奴婢。”赵曜不太高兴地看着他。


    沈芊猛地被人一呵斥,有些慌张,听到这话,也跟着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并不是奴婢。


    熟料,这钱嵩一点也领情,依旧肃容教训沈芊;“就算你不是奴婢,那也不过一介平民,怎敢如此僭越,竟欲乘太子御驾,此等大不敬之罪,该当处斩,以儆效尤!”


    卧槽!不过是想要坐下车,怎么就该当斩了呀!沈芊被吓得懵逼了,傻愣愣地转头去看赵曜,真没人跟她说过,这是死罪啊!如果连跟小曜一起坐车就是死罪,那她之前还跟小曜挤一张床,还使唤小曜端茶倒水打扫房间……哦!卖!噶!


    “钱大人,如今这非常时刻,就不在乎这诸多规矩了,若无沈姑娘舍身相救,本王如今也不过是京郊鹊山上的一具枯骨,怕是永远见不到如此钱大人了。”赵曜虽是笑着说出这句话,但这意思却很重,钱嵩顿时不敢再说。


    “上来吧。”赵曜伸手,对沈芊笑道。


    沈芊张了张嘴,很想说,不必如此麻烦,如果规矩真是如此,她也可以坐到后头的马车上去,但赵曜那看着特别温柔的笑容,却让她愣是不敢说出这句话,只能乖乖地伸出手,被他拉上了马车。


    “走吧。”赵曜合上马车的帘子,对车夫说。


    赵曜一声令下,前面开道护送的骑着马的百余官兵官兵,以及后面的项青云、卢冲等青云寨中的青壮年男子,还有最后的几辆装着粮食器物的马车,都跟着一道起程了。


    钱嵩被小厮扶着,带着一群通州城内的官员主簿们站在城门口,一直目送着赵曜等人的长队在官道上远去。直到,城楼上来的哨兵忽然发出了几道响箭,并立刻开始敲击城楼上的大鼓,那急促的鼓声传遍了整个通州城!


    “是示警!大人,鞑靼大军来了!”向钧立刻紧张地喝道,“快,快回去,关城门!”


    大小一众官员立刻匆匆忙忙地往城内跑,钱嵩被小厮扶着,连跑带拽地被拖进了城门,所有人都进城之后,向钧立刻下令关城门,将吊桥收起,并着令所有弓箭手都到城楼上待命。


    好在虽然鞑靼人来的比他们预想的早,但因他们所有的迎战准备也都已经做好了,故而也显得有条不紊。


    通州城门很高,门口的护城河也极宽,河里还引得的是活水,吊桥一收,快马骑兵便过不来,而就算鞑靼人弃马过河,也要先打碎护在城门上的吊桥,才能接触到城门。而他们只要过了护城河,便进入了弓箭手的绝对射程,通州城是重镇,城内的**储备,可能是南方好几个城池的总和!这样的城池,鞑靼人想要硬攻,也基本是不可能的。


    就在通州城所有守城军严阵以待之时,离开还不到半个时辰的南撤队伍,也听到了城楼上的哨兵发出了响箭!


    负责护送赵曜的官兵原本就是守城军里面的一个小队长,名叫陈大虎,他一听到这响箭声,立刻便意识到鞑靼人已经兵临城下了。


    他立刻策马跑到赵曜的马车边,焦急地拱手禀告:“太子殿下,鞑靼人已经到通州城下了,我们需要马上离开这里,以免他们追上来!”


    赵曜掀开帘子,脸色凝重:“立刻加速前进。”


    “是!”陈大虎得了令,立刻命令全队全数前进,连几辆马车也赶得飞快。


    沈芊本就极不适应古代这种毫无避震措施的马车,这速度再一快,整个人就不停地上下颠簸,她甚至都觉得自己在天上飞了!胃和肠子像是搅在了一起,让她一阵阵地犯恶心。


    赵曜见她靠在车壁上,整个人缩成一团,脸色更是白得可怕,也有些担忧:“姐姐,你怎么了?”


    沈芊扶着车壁,蜷着身子抬头对他笑了笑:“没事,就是有点……晕马车。”


    赵曜瞧她额角都出冷汗了,模样瞧着极瘆人,立刻急了:“很难受吗?我给你倒点水!”


    赵曜急急忙忙地打开马车里的矮柜,取出里头的茶,一摸,已经全凉了,他眉头狠皱,一转头,看到沈芊连坐都坐不稳了,扶着车壁就往下瘫,他也顾不得什么,倒了杯凉茶,就过去扶住她:“你先喝口水。”


    沈芊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因着茶水是凉的,倒是正好压下了那股恶心感,她靠在车壁上,虽然脸色很白,却还是笑着看向手里的茶杯:“完了,和你坐一辆车,就要斩立决,如今又要你给我端茶倒水……好在我在这儿没亲人,否则,还不得诛九族啊!”


    赵曜见她已经如此难受,竟还有力气开玩笑,气得脸都青了,磨着牙道:“你放心,有我在,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能动你分毫!”


    沈芊扶着车壁,笑个不停:“好……姐姐以后,都要靠小曜罩着了。”


    “你别说话了,斜着躺一会儿,躺一会儿会舒服一点。”赵曜扶着沈芊斜躺在马车内的短榻上,自己则直接坐在了马车底板上,一直紧张地看着她,甚至不计后果地道,“很难受吗?我让他们先停车?”


    “不行。”沈芊伸手拉住赵曜,摇头,“不行,鞑靼人就在后面,如果他们追上来,咱们可都完了,不能停车!我忍忍就好,以前也常晕船晕车,没事的。”


    赵曜握着她的手,皱眉点了点头:“好,好,听你的,都听你的。你别说话,休息一下。”


    沈芊闻言,点点头,就这样闭上了眼睛睡去。她身子蜷缩躺在短榻上,占了马车里唯一的位置,赵曜不仅不以为忤,甚至即便是已经坐到了地板上,还是一路握着她的手,极担心地看着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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