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在心里
古人说得好,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秉承着深入教学的理念,骆窈引导纪亭衍展开了一堂别开生面的实践课, 效果显著, 受益匪浅, 第二天上班两人双双迟到。
之后天气连着阴了几日,直至挂历撕到最后几页才终于放晴。
开阔的日光烘得人心情舒畅, 连躲在窝里过冬的留鸟都钻出了头。趁着办公室敞开窗户通风, 一只麻雀扑棱着圆胖的身体飞进来,啪嗒一下撞在玻璃上, 似乎因突然出现的人类而受到了惊吓, 翅膀凌乱地仓皇飞走。
“涂涵珺同志,人家只是想出来觅食,你不想贡献手里的点心也不用这么绝情吧?”
梁博新外出回来给大家带了一盒子谷雨斋的枣花酥,百年老字号,临近节日都得排队,要关系亲近的客人来了才摆出来招待。
虽然这会儿已经没有热乎气了,但猪油的香和枣泥的甜依旧诱人,一口咬下去酥皮掉渣, 枣泥在口中一抿就化了, 舌尖还能尝到一点颗粒感。
以往这种美味摆在眼前, 涂涵珺肯定是最开心的那个,可现在她站在窗边的阳光里, 整张脸都写着心不在焉,仅凭本能小口小口地吃着枣花酥,几分钟过去还剩下大半,留在窗台上的碎渣遭到麻雀的觊觎。
涂涵珺不好意思地擦擦嘴:“麻雀不怕人么?我站这儿这么久了还飞过来。”
何欣桐笑道:“估计是把你当成稻草人了吧。
涂涵珺讶异:“稻草人不就是防雀鸟的吗?”
何欣桐说:“一般就前几天管用, 我老家田里每年都扎,到了后面它们胆子就大起来了,得裹上一些塑料袋,被风吹出响动才能吓住。”
骆窈用手帕擦干净嘴边的碎屑,喝了口水,问道:“所以你刚才想什么呢?连东西都顾不上吃,净发呆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儿犯困。”
一听就是说辞,但骆窈也没追问,等其他人都忙去了,办公室只剩她俩的时候才关心道:“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别找借口啊。“骆窈的手背在她脸上轻轻拍了拍,“在我面前,这张脸可藏不住情绪,早就把你出卖了。”
“要是真为难就说出来,说不定我能帮你想想办法。”
一句“没有啊”被噎在嗓子眼,涂涵珺沉默片刻,露出几分扭捏的神色,又斟酌了几秒才开口:“不是什么要紧事儿,就是……我……我……”
她脸上憋出了一层红晕。
“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骆窈松了口气,笑道:“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
末了又纳闷:“不过你这表情可不是动了春心的样子啊?”
听她这么说,涂涵珺还有些得意:“你不是说能看穿我么?现眼了吧?”
骆窈不客气地弹了一个脑瓜崩。
这会儿她心里已经有了猜想,却仍是装糊涂地问:“我认识?”
涂涵珺含羞带怯地点点头。
“那,要我帮忙吗?”骆窈眼底染上几分促狭。
闻言,涂涵珺想了想,摇摇头:“要是影响你们之间的关系就不好了。”
“而且,我相信自己能拿捏住。”她微微扬起头,像是给自己鼓劲儿似的,掷地有声,“我可不是当年那个涂涵珺了!”
“你被玲玲传染了?”骆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又在对方嗔怪的眼神中举手讨饶,“我相信!我对咱们涂涂同志的本事绝对有信心!”
涂涵珺这才放过她,听她提起叶玲玲,又点头道:“玲玲最近是挺拼的。”
台里要筹备一期迎贺新年的专题晚会,文艺部上下忙得不可开交,叶玲玲还得抽出时间来准备自己的策划方案,听说最近每天只睡四个小时。
“希望她能有个好结果。”
……
元旦前一天正好遇上周假,连着可以休息两天,骆窈本来打算和纪亭衍去泡温泉,结果却加了一天班。
由于临时遇到变故,导致他们录好的一期节目不能用,需要马上做出调整。这期节目是骆窈负责的,接到消息她立马赶去电台,跟当时负责采访的何欣桐一起忙到了晚上。
“谢谢张哥,辛苦了。”他们频道的录音师回乡下了,骆窈只能申请还在值班的录音师过来帮忙。
张哥摆摆手:“客气啥,你们频道的小马还是我徒弟呢,师父帮徒弟忙不是天经地义么。”
他是这么说,但骆窈还是出去买了一些热食和点心。张哥推脱不要,骆窈就说是给他的新年礼物,还说可不光是给他的,还有家里的孩子和媳妇儿。
“我弟弟特别爱吃这个,样式讨巧还对小孩儿的胃口,您拿回去孩子一准儿高兴。”
要是送给自己的张哥肯定会坚决拒绝,但想到自己假期还得值班,不能回去陪家里人,犹豫再三还是收下了。
“破费了,其实都是我的份内事儿。”
骆窈笑道:“大过节的,您还得给徒弟帮忙,就当我厚着脸皮做回主,替小马同志孝敬您了。”
这话一下就拉近了关系,张哥心里也舒坦了些,端起笑脸说:“以后他要是不好好干活,你就找我。”
“那敢情好。”骆窈应声。
何欣桐住在单位宿舍,来回还算方便,骆窈把另一份给她,莞尔道:“辛苦了,这饺子要是冷了回去热一热再吃。”
都相处这么久了,何欣桐也不跟她客气,只问:“窈窈你不走吗?”
“我再留一会儿,等张哥那边弄好。”
“那你路上小心哦。”
“好,新年快乐。”
何欣桐笑意盈盈地冲她挥手:“新年快乐!”
又忙活了半个多小时,骆窈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走到一楼的时候迎面遇见了周苗,骆窈和她打了声招呼,问:“您刚忙完?”
“是啊。”周苗说,“明儿晚会节目就要播出了,这不得加班加点么,你呢?怎么这时候还在电台?”
“临时出了些问题过来处理。”
周苗喜爱地牵起她的手:“还没吃饭吧?跟周姨回家坐坐。”
“不了。”骆窈不好意思地婉拒,“阿衍哥在家等我呢。”
“你瞧瞧,成了家的人就是不一样。”周苗看着面前这个标致的姑娘,不过两三年的时间,举手投足间的气质都成熟了不少,心里忽然生出了些感慨,不由得笑骂道,“再看看我家那个,大过节的跑外地去,也不知道打个电话回来。”
“岳秉去外地了?”骆窈问。
“是啊,说是跟同学加入了一个项目学习,具体我也说不清楚,总之要去一两个月呢,不知道过年能不能回来。”
怪不得涂涵珺最近心不在焉。骆窈了然地笑笑,又安慰了周苗几句。
“那你怎么走啊?周姨骑车送你吧?”
骆窈刚想说不用,就见不远处有人骑着车缓缓靠近,她唇角上扬,眉眼间的神色随之变得温柔甜蜜,周苗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会意地笑了笑:“看来有人送了,那我先走了。”
“嗯,您路上小心。”
周苗拍拍她的手,听见纪亭衍跟自己打招呼,同样和蔼地回了几句,然后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小两口渐行渐远。
“怎么忙到这么晚?”
“和胡主任确认了一遍才敢走,要不然会被他骂,他骂人可凶了!”
“下午走得那么急,手套都没带。”
“哎呀懒得戴了,我从后面抱着你刚好可以放进你衣服口袋。嗯?什么东西,你买了烤红薯啊!”
“先垫个肚子,家里炖了牛腩,你没回来,儿子缠着要吃。”
“王爷爷不是给它做了大餐么?还吃!明天该带它多遛达几圈了。”
声音越来越小,周苗情不自禁地笑起来,随后摇摇头,长长叹了口气。
岳秉那个不争气的小子哟,没功夫联系家里,也不知道记不记得跟人家姑娘说一声,真是,平白让他老娘着急。
……
元旦回家属院吃了顿饭,骆淑慧问她和纪亭衍打算什么时候办喜酒,好尽早修改一下礼服。
可能是从南方带回来的灵感,骆淑慧这回设计了一件婚纱,贴着锁骨的一字肩,又大又长的裙摆,周身绣满了与婚纱同色的团花云纹,一眼看不出来,光线错落中身上像是点缀了碎金,光彩熠熠。
“拍照肯定很好看。”骆淑慧满意地说,“妈还给你准备了一件旗袍,到时候敬酒方便一些,如果你年前办,妈就用厚实的布料,要是明年开春以后,就用绸布。”
一旁的老太太坐一会儿就得起来动动,闻言点头道:“她穿旗袍好看。”
骆窈伸手摸了摸图稿,不由得生出几分向往来:“要不年前?”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让我当监制?”
她看着面前神情激动的叶玲玲,有些讶异地抬眉:“为什么?我不是文艺部的人啊。”
台里对叶玲玲的策划案虽然展现出了兴趣,但尚未给出明确的态度。
“不过主任告诉我可能性很大,只要我增添一些筹码。”
“筹码?”
“对。”叶玲玲笑吟吟道,“比如降低节目成本,拉到广告赞助,扩大听众群体,加强内容深度……”
“你认真的?贪多嚼不烂。”
“未必,只要找到一个全方位发展的优秀同志。”
骆窈指了指自己,眼神询问。
“没错!“叶玲玲打了个响指,“骆窈同志,采编播优秀人才,宣传广告得心应手,吃苦耐劳,八面玲珑,高瞻远瞩,远见卓识……”
“停停停停停。”骆窈示意她打住,好笑地嗤了一声,“把我架这么高我还有点儿飘。”
叶玲玲嘿嘿笑道:“当然啦,你可以看看我的策划案,如果觉得没兴趣的话,不想答应也没关系。”
骆窈深深看她一眼,缓缓点头。
可等她看过策划方案之后,心里顿时生出一股微妙的情绪。
这简直是她以前听过的一档节目的雏形。
虽然不知道这个世界会不会出现相同的节目,但单论时间,那档节目要一两年后才播出,而一经播出,迅速走红,一直到千禧年以后才走向颓势,算得上十分长寿了。
骆窈小时候很喜欢里面的播音员姐姐,还给节目打过电话,不过后来被骆女士发现,就再也没打了。
等她上了初中,节目也停播了。
“怎么了?”见她发呆,叶玲玲忍不住出声。
骆窈抽离思绪,紧接着又收拢眉心。
不对啊。虽然这份方案相较成品比较粗糙,但字字句句踩在当下改革的痛点,连她都能看出前景,领导不可能不重视。
又怎么会让她担任监制。
除非……
骆窈撩起眼皮对上叶玲玲的视线,脑袋歪了歪,倏地笑开:“耍我呢?”
“啊。”她当即露出凶巴巴的表情,将策划案卷成纸筒敲过去。
“还降低成本!增加筹码!吃苦耐劳!”
叶玲玲鼠窜似的躲她,骆窈又追上去,两人很快闹作一团,最后捂着肚子笑倒在椅子上。
“我的错我的错。”叶玲玲有些岔气地咳嗽了几下,举起一只手当作白旗摆了摆。
骆窈哼了一声:“说实话。”
实话就是台里已经将其列入了筹备计划,估计会在年前例会上宣布。
“我目前能力有限,只能做到这个地步,所以会有几位前辈加入,参与制作。”
骆窈仰头盯着天花板:“这样的话,你还能担任播音员么?”
既然这么重视,如此重要的位置肯定也不容轻率。
“一年时间。”叶玲玲伸出一根手指,“如果一年之内我没有成长到想要的地步,不用领导提,我自己就会放弃。”
“但即便我选不上,这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不是么?”
当然,如果不是叶玲玲敢争取,以她现在的资历,很难轮到这样的资源。
“所以骆窈,我希望你能加入。”
“我刚才也不全是在哄你。于公,你专业能力强,处事周全,想法创新,连台长都夸过你的组织力和统筹能力。”
“于私,我觉得我们俩是朋友,虽然可能比不上你和涂涂的关系,但正是有你的鼓励和建议,我才敢迈出这一步,所以我感谢你。”
“而且,以我对你的认识,咱俩在某些方面的想法好像都有些超脱现实,我不敢说超前,但如果志同道合,合作起来不仅双赢,收获还加倍。”
骆窈缄默许久。
叶玲玲说的没错。因为钱文先几人的关系,她有些不耐处理这样的同事纷争,而她与叶玲玲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对其没有如涂涵珺这般的互相信任,很难保证两人之间有了利益纠葛后关系会不会发生变化。
这样一想,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
骆窈无声笑笑。
不过志同道合么……她可没有什么职业抱负。啊,对了,有一个志向是相同的。
——财富。
骆窈抿了抿干燥的嘴唇,终于语带怀疑地开口:“你做得了主么?”
叶玲玲利落起身,笑逐颜开:“这个嘛,就要看领导怎么评估你了。”
“优秀人才。”
骆窈嗤了一声,终于忍不住绽开笑容。
……
这么一来,骆窈的时间就不够用了。除了科学频道日常的工作和事务,她还得跟着前辈学习,两天一小会三天一大会,为了拓宽知识面,她从图书馆借了许多书,压缩时间自我充电。
“年前太赶了,我现在的状态撑不起那身婚纱。”骆窈从书上移开视线,翻了个身,整张脸埋进枕头里,又嘀嘀咕咕了些什么,脚丫子还在被子上拍了拍。
纪亭衍半靠在床头,闻言放下书,微微倾身:“衣服再怎么样也只是陪衬,人才是最重要的。”
骆窈抬起头,几缕发丝凌乱地落在鼻梁上,被她吹开:“不行,不够完美,你的新娘子怎么可以不漂亮呢?”
纪亭衍失笑,申冤道:“这话可不是我说的。你什么时候不漂亮?”
骆窈鼓起腮帮子:“那咱们就这么办酒吧,现在,立刻,就这打扮。”
“可以。”纪亭衍捏捏她的脸,“只要你喜欢。”
骆窈撑起身趴在他身上,对着男人的下巴咬了一口:“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期待吗?”
纪亭衍搂住她的腰,将人往上抱了抱,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嗯,都在这儿了。”
她就是他的全部期待。
所以——
“你的期待就是我的期待。”
骆窈一下破功,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别跟我扯等量替换啊。”
纪亭衍牵起唇角,帮她收拢好散乱的头发,温声说:“如果单论我自己,其实最简单的仪式就已经足够了,足够让我告诉所有人,我成家了,我有了一个心爱的妻子。”
“但是我希望你能享受最好的一切,留下美好的回忆,所以只要你喜欢,我就负责满足你的喜欢。”
他的眸子漆黑干净,骆窈可以在里面看见自己的模样,她搂上男人的脖颈,在颈窝处蹭了蹭:“好吧,是我想推迟时间,怕你会不高兴。”
毕竟当初领证就推迟过一次了。
纪亭衍低头看她,在额头落下一吻:“不会。”
“真的?”
闻言,纪亭衍捏了捏她的耳垂,故作深思地沉默几秒,然后啧了一声:“好像有点儿。”
装模作样太过生硬,骆窈一时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反正妈的衣服还没做好呢,喜帖没写喜宴没定,正好可以慢慢准备。”
纪亭衍挑眉:“我呢?”
“你……不高兴就不高兴吧。”
骆窈快速说完,逃也似的躲到另一边。纪亭衍眼疾手快地拦腰抱住,然后一个翻身将人压在被子里,眼眸幽深地看着她:“不应该给点儿补偿吗?”
骆窈甚至用两只手去捂他的嘴:“今天不行!按照你的科学研究,这周的次数已经用完了!为了你我的身体着想,下周可以省着点儿用。”
趾高气扬的模样透着股机灵劲儿,像是偷吃到灯油的小老鼠。
可惜纪亭衍也学会了这一招:“是你说的,纸上得来终觉浅,要想得到切身体会,必须亲自实践,而且得多次实践,这叫严谨,所以具体次数得再做计算。”
骆窈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没来得及想到应对方法,掌心却感觉到了湿热。
她眼睛微睁,好像所有的触感都汇聚在那里,又酥又痒,然后顺着神经血液,迅速扩散到四肢百骸,身子一颤,力气都被抽走大半。
“你……”
纪亭衍趁机挣脱她的禁锢,俯身吞下未完成的话,四周的空气一点点升温。
骆窈在迷乱中获得短暂的清明,牙齿在他肩膀上留下印记:“你的科学呢?”
纪亭衍握住她的手,十指从指缝中渗入,紧紧相扣。
“……在心里。”
第92章 烟花
工作塞满了时间, 日子就过得特别快,在某个夫妻俩不约而同加班的夜晚,他们受热情的邻居邀请, 品尝王爷爷的拿手好菜——元宝肉。
油炸过的鸡蛋披上了一层金黄的虎皮, 藏在软烂的红烧肉之间, 待浇上最后一勺酱汁,又立马换上了赤红的外衣, 香气扑鼻, 油光发亮。
骆窈馋得不行,亦步亦趋跟在身边的小模样让王爷爷十分有成就感。
“爷爷跟你说啊, 就这个酱汁拿来拌饭, 我能吃三碗!”
骆窈赞同地竖起大拇指:“您手艺可真好!”
“那也不全是我的功劳。”这下王爷爷反倒变得谦虚起来了,“只要学过几年都能做得大差不差,但这么正宗的味儿,我还是头一回做出来。全赖前两天买了罐新酱料,喏,就柜子最外头那个,光头酱料,和以前泰广楼老师傅的手艺有几分相似, 那位的师父可是宫里出来的, 本事着呢!”
泰广楼是燕城过去颇负盛名的酒楼, 风雨百年,几经易主, 如今只能成为老一辈口中的惦念了。
骆窈笑吟吟地说着老人家喜欢的话:“那您这不就是御膳?今天我们有口福了。”
她还记得烧烤摊的光头老板提过,他家里祖辈确实在宫里待过,兴许王爷爷还认得。
但骆窈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她终于想起来自己遗忘了什么, 投资啊!
大概年底各行各业都忙,起先骆窈联系光头老板的时候,他去了外地找原料商,接着骆窈的工作剧增,便忘了打电话问一问对方回来了没有。
还好纪亭衍帮她记着。
“元旦后去了云省,估计要过两天才回来,到时候会给咱们打电话。”
我老公就是靠谱。
骆窈坐到他的大腿上,搂着脖子亲了亲:“爱你。”
纪亭衍工作的时候会戴眼镜,书房暖黄的灯光照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清冷感和暖意互斥,却又有种奇妙的和谐。
骆窈没忍住又亲了一下,纪亭衍右手搭在桌沿,指尖夹着钢笔,故意将头往后仰。
骆窈落了个空,委屈又生气地皱起脸:“躲我?”
“工作时间,禁止亲密。”纪亭衍示意她往后看。
墙上贴着一张公告,板板正正的八个大字正是骆窈自己书写亲手张贴,她顿时无话可说。
我会写这个是因为谁!
骆窈咬了下嘴唇,转回去气哼哼地揉他脸:“越来越狡猾了纪亭衍同志!”
说完就要站起身。
男人搂住她的腰,抱起她找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眼里盛满笑意:“我可比骆窈同志好说话。”
然后微微抬起下巴,一副来吧等亲的模样。
骆窈忍俊不禁,可又不想就这么顺着他,故意等到快要贴上的时候突然撤开,然后拍了下他的嘴:“过时不候!”
这一次她没让他再抓到,灵活地跳起来回到了自己的书桌前,还得意地做了个鬼脸。
纪亭衍低低笑了两声,坐直身体拿起笔,轻声说了句:“这回放过你。”
……
光头老板姓罗,江湖人称罗哥,他其实没有刻意维持光头造型,只是有时候嫌摆摊热得慌,为了凉快方便,想起来就去推一下,没功夫的时候也能留到板寸。
但现在为了打出自家招牌,特意用刮刀刮干净发根,凭他以前用火钳子烫发的手艺,后脑勺差点儿没刮破皮。
“这罐是甜咸口的,炒菜做面码烧饼酱都可以。这罐是酸甜口的,孩子和女同志喜欢的多。这罐是香辣口的,里面放了肉丝,直接就饭吃都行!”
骆窈瞥一眼他足以反光的大脑袋,再瞧向包装上印着的同款头像,一时有些微妙的、违和的、无法与外人道也的熟悉感。
她强迫症似的将几个瓶瓶罐罐摆成正正方方的四边形,连朝向都一模一样,摆完最后一罐,罗哥的话也停了下来。
她笑了笑,说:“当初我只不过随口一提,现在能占这么大的便宜,比中彩票还划算。”
罗哥咧开嘴,心里很是舒坦。这话不正说明她很看好自己的生意吗?
其实他本身的底子足够,就算不是从自己口袋出的,是别人掏钱投资,也不差这笔,但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就是多条路子,难得这姑娘脾气对他的胃口,他乐得吃这个亏。
不过话说回来,也算不得吃亏。
凭着这俩口子的职业和圈子,说不定哪天他还有求人帮忙的时候呢。
罗哥乐呵呵地说:“什么便宜不便宜的,我家里人还说呢,这个招牌贴切又简单,人家一听就印象深刻,省了咱们不少功夫,都是你应得的。”
骆窈大概也能猜到他的成算,但这事怎么看都利大于弊,很难经受得住诱惑。
眨眼间,她心思百转,双手交握于身前,拇指在虎口处偷偷摩挲了两下,有了个想法:“罗哥,如果有个能让你更赚钱的法子,你有没有兴趣?”
罗哥坐直身体:“说来听听。”
骆窈打的当然是让他赞助新节目的主意,但不是现在。且不说罗哥的意向,电台对投放广告的企业也有一定的考量,所以她只提了一下沈氏饮料厂赞助科学频道后的效果,再抛了个诱饵,个中利害条件不用说对方也明了。
罗哥是个聪明人,听完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朗声笑道:“我就说纪亭衍这小子有福气,媳妇儿娶得好啊。”
……
新节目名字未定,架构将成,骆窈和叶玲玲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化身成海绵,不断汲取经验和知识。
组里有位老前辈,是台里最资深的播音指导,与胡主任的板正严肃不苟言笑不同,她端庄优雅,面带笑容,却威压更甚,骆窈见了也忍不住绷紧神经。
“别紧张,字头不要用气过多。”
“你是在和听众对话,不是说给自己听。”
“你们毕业多久了?一年多,那基本功需要我讲一遍么?”
她说话不紧不慢,语调温柔大气,却比直接训斥还要让人胆颤。
过去骆窈虽然在专业能力上保持谦逊,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但自觉成长迅速,工作顺风顺水,心里多少也有几分自傲。
可如今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块小饼干,看似坚硬,然而轻轻一掰,全是渣渣。
不过压力归压力,真的收获前辈的肯定时,那种心情无可比拟。
说来也奇怪,明明夸奖的话没少听,可就这么一句——“小骆资质不错。”就足够让她偷偷乐上三天。
纪亭衍说这大概就和省级奖项与国家级奖项,通识类奖项与专业级奖项给人的情绪差距相类似。骆窈觉得这个比喻不够恰当,但意思好像也是那么个意思。
不知不觉年味渐近,春新路的各家各户都开始置办年货。有人托关系从养猪场买了一整头猪,价格比菜市便宜不少,因此相熟的街里街坊会去他家分几块肉。
王爷爷跟人关系好,买来一大块上好的五花,还帮骆窈他们弄来一小扇排骨,两人惊喜地连连道谢。
“这有啥,要我说你俩都这么忙,年夜饭就上爷爷家吃。”
骆窈嘴巴甜,又知道什么人吃什么样的套路,捧人从来不是干巴巴的夸,如果说两位老人家最开始还是因为纪亭衍的关系爱屋及乌,那么现在就是真的将骆窈当亲近的孙辈疼。
过年嘛,不就图个子孙和乐的热闹。
王奶奶却提醒他:“人家正儿八经的爷爷奶奶还在呢,哪有跟咱们过的道理,家里那十几张嘴还不够你忙活的?”
“还真是,尤其那几个小的,能把咱家余粮都吃光。”王爷爷憨厚地呵呵笑,“那你俩过了十五再来。”
骆窈哑然失笑。
过年自然是要回家属院的,严格说起来,这还是骆窈第一次和纪亭衍一起守岁。
除夕那天,院里的孩子照例到一区空地上放烟花。骆窈前两年就过足了瘾,又自觉是大人了,不和这些小不点凑热闹,结果下午的时候一群小孩儿跑到三号楼底下喊。
“窈窈姐!出来放烟花啦!”
骆窈:“……”
都是小人精,知道每年谁最大方买最好看的烟花。
好吧,今年她确实也买了。
薛峥早就做好了出门的准备,这会儿正扒在门框上催她走不走,连薛定钧小朋友都晃晃悠悠地走过来抱住她的腿,似懂非懂地说:“姑姑,放烟花!”
“你可不能去。”徐春妮将自家儿子抱起来,对骆窈道,“去吧三妹,这儿有我和你哥忙活呢。”
今年薛翘不在,多了一个纪德平,纪科长正蹲在地上帮忙修理婴儿车,此时抬起头说:“阿衍很小的时候还自己偷偷跑出去点烟花,差点儿没把自个儿的眉毛给烧了。”
骆窈挑眉,“从善如流”地拉起纪亭衍的手往外跑:“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到空地,彩珠筒冲天炮轮番上阵,五颜六色的火光印在天幕上,与落日争辉。
骆窈忽然想起来问:“爸说的是真的?”
纪亭衍摸摸鼻子:“我只是想知道烟花的燃放原理。”
果然是学霸的思维。骆窈偷笑,凑上去说:“我知道。”
纪亭衍好整以暇地看她。
“不信啊?”骆窈很神气地哼哼。
“说说看。”
骆窈这才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不同的烟花原理是不一样的,比如冲天炮彩珠筒这类,是先嘭——然后咻——啪——再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纪亭衍脸上有几秒的错愕,然后轻笑了两声,接着像是被戳到了笑穴,肩膀都抖动起来。
“很好笑吗?”骆窈推了推他,分不清是绷不住还是被他感染,眼睛都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
玩了一会儿后,最大的花盒重磅登场。今年薛峥主动请缨要去点引线,骆窈叮嘱了几句,又让纪亭衍护在他身边,小鬼头于众人艳羡的目光中一点点靠近,火星一着就立马逃开。
“瞧你那样儿。”
骆窈损了他一句,剩下的话也没再说出口,只见眼前乍亮,各种各样的焰火造型将昏暗的天光照明。升空,绽放,闪烁,像是漫天星子。
耳边交杂着各种欢闹声,骆窈看向身边的纪亭衍,问:“好看吗?”
“嗯。”男人的眼瞳映着烟火,好似最为通透的琉璃,骆窈忍不住想伸手去摸,森黑的睫毛扫在指腹,带来若有似无的痒。
“给你看个更好看的。”她说。
纪亭衍垂眸。
小姑娘手中拿着一支仙女棒,金白色的火花一簇簇散开,却不如她眼里的微光夺目。
她的手就那么放在自己眼前,忽然五指收拢,下一秒又同时伸展开。
“嘭。”她的尾音上扬,透着股调皮劲儿,笑脸在“烟花”后面出现。
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烟花。
第93章 【正文完】 心上人
“保证听众的参与度, 互动游戏环节放到周六,文学讲坛和生活趣闻周一到周四各播两天,最新的计划时间表出来没有?给我看看……那会客访谈就安排在周五。”
“骆窈, 你跟一下设备那边的进度。”
“下周科学频道有活动?尽量抽两个小时出来, 赶在周三之前核对好汇款。”
“开完会来一下, 跟小叶模拟搭档主持。”
这一年应该是骆窈成长最快的一年,重复严苛的训练与高密度的未知挑战占据每一天的大部分时间, 正值年轻的积极性与汲取力使之成为不可复制的一段经历, 夯实了通往未来道路的基础。
而工作之余,骆窈同样也在尽情地享受生活。
赶在纪亭衍三十岁生日之前, 他俩终于举办了婚礼。
喜宴场地是纪亭衍联系的, 现场布置是骆窈和他一起商量的。本来温海洋那厮听到消息后想帮忙安排自家酒店,被骆窈谢绝了——她老公说的有道理,他们结婚,重要的不是浩大的排场。
合适且喜欢就行。
原本骆窈估计邀请的宾客不会太多,但统计了一下亲朋好友老师同学领导同事,喜帖不知不觉便叠了几摞。
纪亭衍的同学送的礼物都很“实诚”,比如骆窈头顶那圈花环用的就是在农科院工作的同学培育出来的新品种,算是别样的限量款。
骆窈的亲友团们纷纷对她那身婚纱冒星星眼, 转着圈地赞叹, 恨不得马上去跟骆淑慧定制一件。
老太太选的日子很好, 天朗气清,暖风拂动, 阳光像分了无数个光点洒在骆窈身上,闪烁着碎金似的光彩。
修长的颈项,精致的锁骨,曼妙的腰肢, 慵懒的挽发完全展现出她姣好的容貌,明眸皓齿,笑靥如花,甫一出场便惊艳了所有宾客。
另一边的纪亭衍西装革履,修长挺拔,眉宇间的笑意冲淡了身上的疏离感,疏朗清俊,反而凸显出一股矜贵气质来。
两人站在一起就像一幅赏心悦目的画卷,引得弗洛朗灵感迸发。
这位游历各国的摄影师,于去年收到纪亭衍的邀请信,终于在婚礼前两日来到燕城,跨越大半个地球,为他们留下了许多动人的美好画面。
才艺展示是薛定钧这个小娃娃起的头,大家吃得正欢时,他忽然蹦蹦哒哒地跑上台去,扯着奶奶的嗓音唱了首《哇哈哈》,一开始只有靠前的几桌听见,后来所有宾客都停下说话声,虽然小家伙断断续续,不太成调,但大家仍然十分捧场。紧接着薛峥也跑了上去,从孩子感染到大人,即便没有伴奏,《甜蜜蜜》的曲调也无人不知晓。
敬酒的时候,骆窈身上的旗袍又吸引了许多目光。萧曼茜握住女儿的手,一并举起手里的果汁,低头提醒:“要说什么?”
小丫头糯糯地开口:“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骆窈稍稍蹲下身子和小丫头平视,和她碰了下杯:“谢谢你。”
马上要退休的田老师见状,笑意盈盈地鼓励他们,还说自己没准儿能亲自欢迎他们的孩子来幼儿园。
骆窈算了下时间,那估计得今年怀明年生,不如指望他们家薛峥上初中,速度更快。
如果按正常升学进度,薛峥这个小鬼头下半年该要读五年级,但他上半年就很有主意地跟老师申请了跳级,后来成功通过学校出的小学毕业考,于是名头一换,这会儿马上就要和六年级的哥哥姐姐一起毕业了。
岳秉他弟岳游向来与薛峥你追我赶,知道这个消息后立马跟着跳级,小哥俩去了同一所初中,怕是未来五六年都仍是对方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十月,纪亭衍的一个研发成果获奖,拿到一笔小奖金,聚餐那天骆窈去接人,几个学生脸色通红支支吾吾,好半天才叫了声师母。
骆窈笑着说:“我这辈分长得挺快。”
跟她差不多大的几个学生也笑了:“不介意的话其实我们还是您的粉丝,科学频道我们每天都听的。”
骆窈挑眉:“确定不是你们老师布置的强制任务?”
“不是不是。”几个学生连连否认,“全靠师母您的个人魅力。”
十一月,当了三年义务兵的纪桦正式退伍。一米八的小伙子顶着光溜溜的板寸,拎着简单的行李走进院子,与三年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混混样相去甚远,邻居们愣是没认出来。
纪科长见了他也有些失神,纪桦在他跟前跪下邦邦邦磕了三个响头,到骆窈面前的时候举起一瓶矿泉水,咧着嘴笑道:“嫂子,这招我也学会了。”
纪科长没拦着他见郑敏,那天纪亭衍没跟去,只听说郑敏抱着小儿子痛哭了一场,但最后没同意纪桦离婚的提议,只让他自己好好生活。
退伍以后,纪桦没有考大学的打算,如他自己所说,他不是读书的料,在军队里能力也只能算中庸,好在他学得了一手开车的本事,在家待了三天就找了个厂跟着一位老师傅学开货车,总算让纪科长放下了心。
十二月,罗哥给骆窈送来了第一笔分红。“光头”这个牌子发展迅猛,短短一年就已经从小作坊变成了小有规模的正规公司。
没过多久,骆窈给新节目拉来了一个赞助商,几番商谈之后,成功与罗哥签订了一年的合约。
……
又是一年辞旧迎新,踏着新年的钟声,承载着希冀与祝福,八十年代挥手告别。
这一年的除夕纪亭衍出差不在燕城,骆窈中午安顿好家里,把儿子托付给王爷爷他们照看,下午下了班便直接去了火车站。
她没有告诉纪亭衍要来,出发时传呼机还收到了几条消息,但她来不及回电话。
春运的票不好买,春运的火车更不好挤,过道车厢连接处哪儿哪儿都挤满了人,连个动弹的地方都没有,好歹骆窈还有个硬座,忍耐了五六个小时的复合气味,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个小站,站台不封闭,能看到外勤值班员正在驱赶想留下过夜的流浪汉。
下车后走二十几米就是出站口,看见纪亭衍的一瞬间,惊喜将满身的疲惫感驱散,骆窈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一把抱住对方。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给你打传呼不接,家里也说你没回去,还是打给王爷爷才知道你来了这里。”纪亭衍紧紧拥着她,用力感受着她的体温,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语气有些急,“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这时候火车上人那么多,遇到坏人怎么办?现在这么晚,这里连辆车都打不到,你又人生地不熟,要是……”
他都不敢再想下去,说到这里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纪亭衍努力缓了缓,仍是没好气地捏住她的脸晃了晃:“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他手套都没戴,手指冻得通红,冷得像块冰。
“还笑!”纪亭衍轻斥。
“对不起嘛,我太想你了。”骆窈握住他的手使劲搓热,一边帮他哈气一边还偷偷抬眼瞥他。
小心翼翼,却是装模作样。
纪亭衍当然清楚,但半肚子的话就这么被堵在了喉咙口,毫无招架之力地笑了笑,低头就亲了下来。
纪亭衍开的是单位的车,火车站离招待所有一段距离,凌晨路面空旷,大冷的天连只飞鸟都没有,只能听见汽车发动机的响动。
“你忘了我会功夫的,真要遇上坏人,谁吃亏还不一定呢!”骆窈竭力给自己寻找解释的余地。
纪亭衍轻飘飘地睨她一眼,眼神和指尖的温度一样凉。
骆窈登时想起了自己曾经在裴峻手底下吃过亏,尴尬地讪笑几声:“这两年我也有进步的,不信等会儿给你比划两下。”
纪亭衍正在自己消化气劲,闻言叹了口气,温声道:“知道了。刚才在火车上是不是没休息好?先睡一会儿,等到了再跟我比划。”
骆窈敛了眉,鼓起腮帮子思考哄人的办法,眼珠转了转,忽然调整了一下音色,用足以让人酥掉骨头的语气唤道:“阿衍。”
“阿衍哥。”
刺耳的刹车声撕破寂静,惊醒了路边不知名的小动物,骆窈整个人顺着惯性往前倾,然后又撞回靠背,发现车子在一条小路上停了下来。
周围甚至连路灯都没有,肉眼所及之处只有车灯照到的那一小块地方,周围黑漆漆一片。
骆窈看不到车窗外的情况,转回头想问纪亭衍,男人却已经倾身靠近。
“咔哒。”
安全带解开的声音此时此刻分外清晰,骆窈才张开嘴,他的气息便已经渡了过来,发了狠吻她。
狭小的空间里,所有声音都被无限放大,纪亭衍气劲未消,此时已然转化成了另一种冲动,嗓音又低又哑。
“不想休息?”
“那就别睡了。”
又是打电话又是着急借车,研究所的同事都知道了纪工的媳妇儿赶着大年三十来看他,各个都羡慕不已。
大年初一他们也没有放假,照例早早起床准备工作,
大家体谅纪亭衍,本想让他休息半天,却发现纪亭衍比他们起的还早。
纪工果然是纪工。
早晨要外出,大家伙分批坐上车,纪亭衍听见有人对他说:“欸,这车不是刚洗过嘛?纪工,你昨儿又擦了一遍?”
纪亭衍泰然自若地点点头:“晚上没看清路,不小心开到泥坑里去了。”
“啊,人没事儿吧?”
纪亭衍曲起指关节碰了碰鼻尖:“没事儿。”
就是地方太小了,不好活动。
骆窈更是腰酸背痛,在招待所躺了大半天,等纪亭衍下午回来后听到他这个说辞,趴在床上侧着脸哼哼:“我是泥坑?”
纪亭衍帮她按摩放松,闻言浅笑:“你是沼泽。”
一旦陷入,便难以自拔。
骆窈只能在这儿待一天,回去的时候纪亭衍想帮她买一张卧铺票,奈何春运的票务实在紧张,骆窈当初也只买到一张回程的站票。
他送骆窈上了火车,想了想又走到卧铺车厢,没过多久就回来提起行李:“走吧,到前面去。”
骆窈顿时明了,跟着他穿过人群,贴在他耳边小声问:“你跟人换票啦?”
纪亭衍应声。
加了三倍的钱。
将人安置好,纪亭衍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认真叮嘱:“到了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到点我会守在电话前面。”
“知道啦。”骆窈乖乖点头。
车子开动,骆窈跟窗外的纪亭衍挥手,直到身影越来越小,消失在视线中,才肯收回目光。
……
三月的第一天,新节目正式开始直播。虽然无需露面,但骆窈还是穿了一套正式的西装,走过导播间的时候,张哥笑着对她说:“小叶又上卫生间去了,你呢?现在紧不紧张?”
紧张吗?有点儿吧,毕竟准备了这么久,但也正是因为准备了这么久,她现在的信心远超过那点紧张感。
“不敢紧张。”她笑道,“怕朱老师会在直播的时候批评我用气不当。”
张哥懂她的意思,顿时哈哈大笑。
晚上八点,全组人都已经就位,骆窈和叶玲玲开始了不知道第几遍的顺稿。
八点十五,所有设备检查无误,骆窈已经放下演播稿,和叶玲玲随性地聊天,放松心情和口腔肌肉。
八点二十五,骆窈在几秒内发了会儿呆,闭上眼的时候,脑海快速闪过各种各样的画面,然后和抽奖摇号似的,一点点定格在最后一处。
她微微翘起唇角。
八点二十九,骆窈提了口气,和叶玲玲对视一眼,互相比了个OK的手势,脊背不约而同地挺直。
八点三十,节目正式开播,一小段音乐过后,骆窈和叶玲玲配合默契地开口:“听众朋友们,晚上好,欢迎收听燕城广播电台综合文艺节目,《一周新天地》。”
“我是玲玲。”
“我是骆窈。”
此前节目的宣传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部分感兴趣的听众早已守在收音机前,也有忘记之前的通知,照例等着原来的节目却发现内容不同的听众,想调频却又被吸引,还有一部分是熟悉主持人的听众,听见熟悉的名字顿时停下动作,不知不觉就听完了整期节目。
今天的主要内容是和听众分享生活趣闻,骆窈和叶玲玲经过一年的磨合,在直播中配合默契,一个说一个捧,一人往外放另一人就往回收,节目效果自然,很容易就将收音机前的听众带入了情境,甚至结束后还有些意犹未尽。
“咦?怎么就没了?”
“明天还有么?”
“节目里说了,周一到周六,每晚八点半,明儿个和今天的内容一样。”
“明儿个一样,那后天呢?”
“后天是什么嘉宾访谈吧,还是打电话猜谜来着?我记得前几天有节目单啊,是不是被你扔了?”
与此同时,燕城的各家各户也都上演着类似的情形。等到次日节目开播之后,听众热线不停响起,骆窈隔着玻璃窗看见张哥忙碌切线的模样,低头偷偷勾了勾嘴角。
这个年代,消息反馈不如网络发达的几十年后,没有一夜爆红这种说法,但仅凭节目在燕城人之间的讨论度便可以窥探一二。
甚至节目播出的第三天,骆窈去早点铺买早餐的时候,还有不少邻居追着问她:“窈窈,昨天那期节目最后留的问题能不能私底下透露一点儿答案呐。”
就连王奶奶都在问:“第几个答对会送牙膏啊?”
令骆窈哭笑不得。
节目播出一周后,全国各地的信件雪片似的飞来,组里甚至又加了一位导播辅助张哥,才能将将抵抗得住热情的听众来电。
等新一季度的收听率报告出炉,《一周新天地》一跃成为了榜首,全组人这才敢彻底将心头的大石头放下,发出一声欢呼。
……
烈日送走了春光,秋风消散了蝉鸣,冬雪悄声无息地亲吻大地,不知不觉,又到了一年的尾声。
骆窈如今手握两档热门节目,在燕城乃至全国的知名度也如事业一般蒸蒸日上。
纪亭衍说自己的学生天天吵着要见见她,骆窈帮他抹好刮胡子的泡沫,仰着脸笑:“他们敢在你面前吵?”
他在学生口中可是位面冷心也不算很慈的严师。
纪亭衍不置可否:“嘴上是不敢说,可是眼神、表情、小动作太明显了。”
骆窈忍俊不禁。
事实上随着节目的热度上涨,不断增多的听众之中也有个别人,格外的热情,虽然春新路的街坊们都知轻重,家里还有儿子坐镇,但骆窈还是在院子里发现过一两封随意扔进来的信。
因此研究所分房到来的时机便显得尤为巧妙。
分配给纪亭衍的房子在长河区,两室一厅,就他们住倒也正好。只是骆窈考虑之后并没有将所有东西都搬过来,免得空间太过拥挤。
前一任住户留下的痕迹不多,房子也被维护得很好,骆窈心里的小算盘敲了起来,躲进被子里问纪亭衍:“你留意一下所里的消息,如果政策允许了,咱们就把这房子买下来。”
长河区马上要纳入治理范围,这片升值是迟早的事,买房宜早不宜迟,研究所福利房买卖还有一定的优惠,以他们现有的存款要想买下这套房还是很富余的。
纪亭衍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有多少?”
骆窈掰着指头算:“你的存款工资各种奖金加上我的分红和奖金,应该有这个数。”
纪亭衍眉梢一抬:“你的工资呢?”
“用作平时花销啊!”
“所以,咱们家一直是骆窈同志在养家啊。”纪亭衍笑着把她搂进怀里。
其实没有算得这么清楚,不过纪亭衍这么说,骆窈也就顺竿子往上爬:“那是!”
“辛苦了。”纪亭衍同志不仅在语言上表达,还用行动犒劳她。
骆窈很快绷起脚背哼哼,还不忘提醒道:“你记得去问……”
纪亭衍吻住她的唇:“窈窈,事情得分个轻重缓急。”
……
新房子里没有什么大家电,骆窈也不急着置办,而是托台里同事买了一台家用手持摄影机。
“时间可不等人,这些留到以后都是珍贵的回忆。”
家里有一个架子专门放照片,骆窈会从相册里拿出几张喜欢的塞进相框摆在上面。
有确定关系那天弗洛朗拍的,还有在温海洋家打台球时,骆窈抓拍下来的画面,旁边还有全家福,结婚照……
“你怎么想起联系弗洛朗来参加我们的婚礼?”骆窈回头问。
纪亭衍从身后抱着她,双手交握。
“我记得你很喜欢,说他很会拍人物之间的关系。”
那都是什么时候说的了。骆窈莞尔,指着那张他拿着台球杆的照片说:“我觉得我的技术也不错啊。”
纪亭衍摩挲着她的手背,忽然开口:“这张也好看。”
骆窈抬起眼眸,那层并排放着他们俩的毕业照。一个黑白,一个彩色,服饰站姿神态都明显代表了两个不同的时代。
“有什么特别?”骆窈问。
纪亭衍的手指轻轻落在她的照片上,好像还能回想起当时的画面:“你当时眼里是我。”
骆窈记起来了,抬头问他:“你知道当时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
“我在想。”她扣住他的左手,眼眸里映出他的模样,“如果时间只剩下这一秒,我最想看见的人是谁呢?”
纪亭衍睫毛颤动,听见她说:“是你。”
他的心跳空了一拍。
骆窈低下头,重新看向那些照片,缓缓吐出一口气:“我以前总觉得人这一辈子太长了,变数太多,一份感情很难经受得住考验。”
“但后来我才发现,当我真的遇到那个人的时候,一辈子对我来说远远不够。虽然将来仍然充满未知,可能会有波折,甚至离别,但我仍然愿意走上这趟冒险的旅程。”
“因为比起那些变数,我更受不了的是,我本可以和你在一起。”
纪亭衍感觉自己喉头干涩,眼前漫起一层氤氲的雾气,他俯下身,脸颊贴着她的脸侧,低声道:“谢谢你。”
“谢谢你的愿意。”
闻言,骆窈轻笑起来:“谢什么,是你值得。”
“你知道你在我眼里是什么样的吗?”她回身看他,双手捧住他的脸,嫣然一笑,“是天边星,云中月,海底光……”
“心上人。”
未出口的话被他补充完整,骆窈踮起脚吻向他的唇:“对。”
是心上人。
窗外霞光满天,顺着墙角一点点漫上写满回忆的照片,吃饱喝足的儿子懒洋洋地伏在阳台前欣赏落日,为自己泡汤的晚间散步抒发感慨。
直到天光渐渐暗淡,屋子里仅剩的一点光线也彻底收拢,纪亭衍却仍能看见从她背上泛起的潮红,比霞光更加浓艳。
醒来便是满眼的阳光。
骆窈抱紧身旁的男人,抬头交换了一个亲吻。
“早安。”
“早安。”
“我忽然觉得你的研究还是很有参考价值的。”
“比如?”
“你说呢?”
“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可你是纪亭衍欸,你这种高岭之花,应该不食人间烟火,喝清风饮玉露,怎么能被凡间俗事所扰。”
男人轻笑了下:“哪儿学来的这些。”
“我可不是什么谪仙,也没看破红尘。”
“真的?”
“当然。”
“那凡夫俗子,你现在应该去做饭了。”
纪亭衍敲了一下她的头,骆窈躲在被窝里偷乐,随后又悄悄拉下一点被子,对上他回头的目光,相视一笑。
世间美好不过如此。
——我当你是天上朗星。
——错了。酒肉穿肠,俗人一个。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