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之火的余烬，在死寂中缓缓沉降。
环形工坊区域内，狼藉遍地。龟裂的银色地面如同干涸的河床，边缘翘起，露出下方更加深邃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法则崩断后残留的焦灼气息，混合着源初银辉被污染后的奇异腥甜。那十二尊抽象雕像已荡然无存，只在原地留下些许扭曲的金属残骸或彻底湮灭的光点痕迹，见证着方才那场颠覆概念的爆发。
绝对的寂静，持续了数个呼吸的时间。仿佛连这片海眼迷城本身，都在那场突如其来的混沌盛宴与紧随其后的虚无中，陷入了短暂的失语与茫然。
月璃第一个从震撼与剧痛中挣扎着恢复了一丝清明。她虚幻的灵体比之前更加透明，几乎能看到内部流转的微弱月辉脉络。她踉跄着扑向那面悬浮在空中、布满蛛网般裂痕的混沌轮回镜，以及镜旁瘫倒在地、昏迷不醒的林小凡。
“主人……小凡……”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伸出手，却不敢真正触碰那仿佛一触即碎的镜面，只能将微弱的月华轻柔地笼罩住林小凡小小的身躯，探查着他的状况。
林小凡呼吸微弱但平稳，眉心那点吸收了最后混沌星火的光晕已彻底内敛，仿佛陷入了最深沉的冬眠。除了消耗过度和灵魂震荡，他的身体并未受到不可逆的损伤，甚至在那混沌之光的最后照耀下，经脉中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润而坚韧的底蕴。
这让月璃稍稍松了口气，但随即，更大的悲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她。她抬起头，望向墨尘最后站立、如今空无一物的方向，灵体剧烈地波动起来，无声的哀恸几乎要让她新凝聚的形体再次溃散。
暗寒默默走到她身边，冰寂的眼眸中，那万年不化的寒冰仿佛裂开了一道缝隙，流露出深不见底的痛楚与一丝茫然的空洞。她看着那面破碎的古镜，又看了看昏迷的林小凡，最后目光投向周围这片被彻底改变的区域，紧握的双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却没有一滴泪水——她的悲伤，早已被极致的冰寒冻结在了灵魂最深处。
血蔷薇的身影从一处扭曲的阴影中缓缓凝实，她身上多了几道被混沌乱流擦过的、深可见骨的伤口，此刻正缓慢地渗着血，但她仿佛毫无所觉。她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双刃低垂，幽光完全熄灭，如同两把最普通的凡铁。她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面古镜上，仿佛要将它每一道裂痕都刻入灵魂。
敖嶙等龙族战士相互搀扶着站起，他们个个带伤，龙鳞破碎，气息萎靡，但龙目中燃烧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在目睹了墨尘那最后的决绝与牺牲后，变得更加沉静而炽烈。他们朝着墨尘消失的方向，齐齐单膝跪地，以龙族最古老的礼仪，垂首默哀。没有言语，但那沉重的悲壮与誓死追随的决意，却弥漫在空气中。
悲伤在寂静中发酵，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试图缠绕每个人的心脏。
然而，就在这绝望即将彻底吞噬众人之际——
嗡。
那面悬浮的、布满裂痕的混沌轮回镜，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地，再次震动了一下。
这一次，所有人都注意到了。
镜面中心，那道最深的、几乎将镜面一分为二的裂痕内部，那点之前亮起的微弱混沌星火，并没有熄灭。它不仅亮着，而且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异常稳定的节奏，缓缓搏动。
如同……一颗沉睡的心脏。
随着这搏动，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却纯粹到令人心悸的混沌道韵，如同初春破土而出的第一缕嫩芽，悄然从那星火中弥漫开来，浸润着布满裂痕的镜身，也悄然拂过近在咫尺的月璃、暗寒，以及昏迷的林小凡。
这丝道韵，与墨尘之前的气息同源，却又似乎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同。少了几分属于“墨尘”这个个体的鲜明烙印，多了几分更加古老、更加本源、仿佛与这片混沌绝地，乃至与那遥远“原初之暗”回响隐隐共鸣的混沌真意。
月璃猛地抬起头，虚幻的眼眸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她死死盯着那点搏动的星火，灵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主人……是主人……的气息……还在！虽然……很微弱……不一样了……但还在！”
暗寒冰封的脸上也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她上前一步，冰寂之力小心地探向古镜，感应着那丝混沌道韵。良久，她缓缓点头，声音干涩却带着一丝斩钉截铁：“未灭。在蜕变。”
血蔷薇握紧的双刃，微微松开了一丝。敖嶙等龙族战士也霍然抬头，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光。
“古镜未碎，星火犹存……主人……或许并未真正形神俱灭……”月璃的声音因激动而哽咽，“他可能……以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将自己最后的存在，与古镜本源，与那混沌之火……融合在了一起……化作了这颗……‘种子’！”
这个猜测，让众人心头剧震。牺牲，并非终结，而是另一种形式的重生与转化？这符合墨尘那从不屈服、总能在绝境中开辟新路的风格，也符合混沌之道“演化无穷”、“死极而生”的真意。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那……主人还能回来吗？”一名年轻的龙族战士忍不住问道，声音带着期盼与忐忑。
月璃沉默了片刻，看着那搏动的星火，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不知道……这需要时间，需要契机，或许……还需要小凡……”她看向昏迷的林小凡，“主人的道，与小凡的本质，在最后时刻深度共鸣交融。这颗‘种子’的苏醒与成长，恐怕离不开小凡。”
希望虽然渺茫，但终究不再是彻底的黑暗。这面破碎却孕育着生机的古镜，这缕微弱却坚韧的星火，成了支撑众人在这片绝地中继续前行的唯一支柱。
“我们必须先离开这里。”暗寒恢复了一贯的冷静，环视四周，“混沌之火扰乱了‘仲裁者’的封锁和格式化，但波动太大，必然会引起更猛烈的反扑。而且，‘归墟之影’被清扫只是暂时，这片区域的法则乱流和混沌气息，对它们而言可能如同黑夜中的篝火，会吸引更多过来。”
“对，先找一处相对安全的地方，让小凡醒来，再从长计议。”月璃赞同。
众人强打起精神，开始行动。月璃小心翼翼地用月华包裹住昏迷的林小凡。暗寒尝试以冰寂之力“冻结”并“抬起”那面悬浮的破碎古镜——古镜虽然布满裂痕，却异常沉重，且对除了混沌之力外的能量隐隐排斥，最终只能由她和血蔷薇合力，以最柔和的方式，将其“托”起。
敖嶙等龙族战士则迅速探查周围环境，寻找出路。环形工坊区域上方的穹顶布满裂痕，隐约可见外面迷城扭曲的光影，但贸然向上风险未知。而球形空间所在的向下通道，在他们冲出后已然被混沌乱流部分堵塞。
就在他们犹豫之际，被月璃月华笼罩的林小凡，忽然无意识地动了一下手指。
紧接着，他眉心的位置，那内敛的光晕微微一闪。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探寻与安抚意味的混沌波动，如同无形的触须，悄然探出，轻轻“触碰”了一下被暗寒和血蔷薇托着的破碎古镜。
嗡！
古镜中心那点星火，搏动骤然加快了一丝！随即，一道比之前稍微明显一点的混沌光束，自星火中射出，并非指向穹顶，也非指向堵塞的通道，而是斜斜地射向了环形区域边缘，一处因之前战斗而坍塌、暴露出后面扭曲银色结构的墙壁裂缝！
光束没入裂缝之中，那处的银色物质仿佛被激活，开始缓缓流动、重组，竟在众人眼前，逐渐形成了一道新的、仅供一人通过的、散发着柔和混沌微光的狭窄门户！
门户之后，并非预想中的迷城通道，而是一片相对狭小、却异常“平静”的银色腔室。腔室内部，流淌着温和的源初银辉，墙壁上布满了更加古老、更加简洁的法则刻痕，中央还有一个由纯净银辉凝聚而成的、类似“茧”或“床”的凹陷。
这里，似乎是上古工坊内部，某个用于紧急避险或深度冥想的静室。混沌古镜的指引，将他们带到了这里。
众人又惊又喜，不再犹豫，迅速依次通过门户，进入静室之中。最后一个进入的血蔷薇，在踏入静室后，回身以双刃在门户边缘刻画了几个简单的干扰符文，虽不能完全隔绝探测，但也能起到预警和延缓的作用。
静室之内，气氛顿时舒缓了许多。外界的法则乱流与压抑感被明显削弱，温和的源初气息滋养着众人的伤势。月璃将林小凡小心地安置在那银辉“茧床”上，月华持续温养。暗寒和血蔷薇将破碎古镜轻轻放在林小凡身边，古镜一接触到茧床的银辉，那点星火的搏动似乎更加安稳了一些。
众人各自寻了位置，开始全力调息恢复。这一战，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透支到了极限。
时间在寂静的疗伤中缓缓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静室内只有均匀的呼吸声、银辉流淌的微光，以及古镜星火那稳定而微弱的搏动声。
率先醒来的是林小凡。
他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瞳孔深处，那孩童的清澈依旧，却仿佛沉淀了一层经历过暴风雨后的、与年龄不符的宁静与深邃。眉心的光晕依旧内敛，但当他目光触及身旁那面破碎古镜时，那光晕便不由自主地微微亮起，流露出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亲近与悲伤。
“哥哥……”他伸出小手，轻轻触碰古镜冰冷的镜身，小脸上没有泪水，只有一种沉静的哀恸与……一丝奇异的了然。在最后那混沌之光的融合中，在深度昏迷的灵魂底层，他似乎“看”到了、也“感受”到了更多。他明白了墨尘的选择，也隐约明白了自己肩上，那更加沉重而清晰的使命。
“小凡，你醒了！”月璃第一时间察觉，关切地靠过来。
林小凡看着月璃虚幻而担忧的脸，又看了看陆续醒来、围拢过来的暗寒、血蔷薇和敖嶙等人，他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月璃姐姐，暗寒姐姐，蔷薇姐姐，敖嶙叔叔……我没事。”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回古镜上，小手抚摸着那些触目惊心的裂痕：“哥哥……变成了镜子里的‘小火苗’，对吗？他要睡很久……需要我……才能醒过来，对吗？”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的话如此直接，却直指核心。众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默默点头。
林小凡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时，眼中那丝沉静的哀恸已被一种更加坚定的光芒取代：“我会让哥哥醒过来的。还有……哥哥最后‘说’……要我去找‘路’……把‘黑黑的’的伤心和饿，停下来。”
他接收到的信息，显然比众人想象的更多、更直接。
“小凡，你知道该怎么做吗？‘路’在哪里？”月璃轻声问。
林小凡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路’……不在这里了。哥哥的火，把这里‘烧’乱了，也把‘白白的东西’（指仲裁者封锁）烧坏了，但‘路’的痕迹……好像也被烧掉了一些……不过，”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里，还有一点点感觉……好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要离开这里……去找。”
离开海眼？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历尽艰辛才抵达此处，如今墨尘“身化古镜”，海主沉眠，工坊半毁，“仲裁者”封锁被重创但未根除……此时离开，要去哪里？又该如何离开？
“而且，”林小凡又补充道，小脸上露出一丝困惑和警惕，“我感觉……外面……有好多‘黑黑的’的影子……在往这边靠近……它们好像……被哥哥的火……吸引过来了……”
归墟之影！正在被混沌波动吸引，向海眼内部聚集！
就在这时，静室之外，隐隐传来了一阵低沉的、仿佛无数沙砾摩擦的窸窣声，以及一种更加浓郁的、令人灵魂发冷的“消解”与“饥饿”意蕴！
它们，来得比预想的更快！
“必须立刻决定去留！”暗寒冰眸一凝。
血蔷薇的身影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静室门户旁，侧耳倾听，随即低声道：“数量不少，正在渗透上层区域，寻找路径。此地不宜久留。”
敖嶙握紧龙骨兵刃：“战，还是走？”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投向了月璃和林小凡。月璃作为目前团队中除墨尘外最核心的灵体，而林小凡则是墨尘意志的延续与关键。
月璃看向林小凡：“小凡，你感觉，我们是该留在这里等待机会，还是立刻离开，去寻找你感觉到的‘路’？”
林小凡闭上眼睛，努力感应了片刻，又看了看身旁搏动的古镜星火，肯定地说：“离开。这里……不安全了。‘小火苗’也需要……更安静、更有‘营养’的地方……才能长大。我感觉……‘路’的方向……好像……和我们来时的……另一边……”
他指向的，是海眼迷城更深邃、未曾探索过的另一侧方向，与通往源初之海出口的方向相反。
没有时间犹豫了。外界的窸窣声越来越清晰，甚至能听到法则结构被侵蚀消融的细微声响。
“走！”月璃当机立断，“带上古镜和小凡，我们向另一侧探索！寻找出路！”
暗寒和血蔷薇立刻准备。敖嶙等龙族战士迅速整理装备，将残留的星泪晶和源绿精华分配好，做好血战突围的准备。
月璃再次用月华包裹住林小凡，暗寒和血蔷薇则更加小心地“托”起破碎古镜。这一次，古镜似乎感应到即将移动，星火的搏动略微加快，散发出的混沌微光，如同有灵性般，主动指引向静室另一侧看似封闭的墙壁。
混沌之光触及墙壁，墙壁上的古老刻痕次第亮起，竟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了后面一条倾斜向下、更加幽深、由天然银色晶簇构成的甬道！这似乎是静室预留的另一条隐秘出口！
众人精神一振，毫不犹豫，冲入甬道之中。
在他们身后，静室的门户被重新封闭。而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几缕粘稠的灰色阴影，如同滴落的墨汁，从穹顶的裂缝中缓缓渗入环形区域，开始贪婪地“舔舐”着空气中残留的混沌气息，并向着静室的方向，蔓延而去……
新的逃亡与探寻，在这危机四伏的海眼深处，再次展开。前方是未知的黑暗与可能存在的“归途之始”，身后是紧追不舍的虚无阴影与随时可能重整旗鼓的冰冷秩序。
墨尘点燃的星火已在破碎的镜中种下，而传承这星火、背负着未竟使命的众人，将踏上一段更加艰险、却也承载着渺茫希望的旅程。
寻找让“小火苗”复苏的“土壤”，寻找那条能安抚“原初之暗”悲伤的“路”，也寻找他们自己，在这个充满对立与绝望的宇宙中，真正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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