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自挂东南枝
“别胡说。”谢伯文低声呵斥。
“野猪?豺狼?”
“你就不能说点好的?”谢琅转向他。
谢广:“那山上还有什么东西这么大?难不成是老虎?”
“闭嘴!”谢伯文陡然拔高声音。
谢广不禁缩了缩脖子,改抓谢琅的胳膊。
“我去看看。”谢琅开口道。
谢伯文攥住他的胳膊,“我去!”
“我下的套,我知道那东西只能往哪儿跑。”谢琅道,“我没猜错的话,那东西快死了。”
谢伯文见过老虎和熊,虽然离那东西有些远,但看着不像熊,也不像老虎,就把自己的弓箭给他,“小心。”
“好!”谢琅郑重的接过去,拿出别在腰后的大菜刀,蹑手蹑脚往前走两步,就弯腰用箭头拨开地上的东西。
谢广不禁问:“三郎叔干什么?”猛的睁大眼,一根东西从谢琅面前腾空而起,“那,那是什么?”不敢置信地惊呼。
“麻绳。那东西应该是被麻绳绊倒后,跌入我挖的坑里的。”谢琅直起身,又往前走几步,看清坑里的东西,“是只鹿。”
鹿?
谢广看向他爹,鹿厉不厉害?
“鹿没事。”谢伯文走过去,定睛一看,惊讶道,“还是头成年的公鹿。”
谢琅分不清公母,他又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很“无知”,“是吗?抬上来看看多大。”
“这坑也不大啊。”谢广跟过去仔细瞅瞅,“鹿的半个身体还在外面,它应该能跑掉啊。”
谢伯文见鹿身上没伤口,却奄奄一息,“三郎兄弟,这底下是不是有竹箭?”
谢琅笑笑,“什么都瞒不过你。是有。其实我在这四周都弄了两根麻绳,咱们村的人看到麻绳就不会往里面来了。”说着指着不远处断开的麻绳。
谢广瞧见,吃惊道:“还有一根?”他刚才竟然都没发现。
“上下各一根。这头鹿是撞断了上面的这根,被下面的那根绊倒的。”谢琅道。
谢伯文服气,“难怪我家谢广说你运气好。长个这么聪明的脑袋,你运气不好,咱们村就没运气好的了。”
“爹承认自己笨了?”谢广脱口而出。
谢伯文下意识抬手,看到左手一把刀,右手一只鹿腿,“回家再收拾你。”
“前面还有两个坑,我们去看看。”谢琅笑道,“兴许还有收获。”
这几个坑是谢琅前天下午挖的,第一次兔子不知道,栽了。第二次再跌进去,那就是蠢。
谢琅找到他设的套,果然里面只有一只蠢兔子。兔子腿伤了,但不是坑里的竹箭弄伤的。估计是什么东西追兔子,野兔东躲西藏掉坑里了。
另一只坑里有些血迹,但什么都没有。谢琅瞬间明白这三个坑不能再用。
兔子扔给谢广,谢琅把里面的竹箭拿出来,坑埋了,就对谢伯文说,“这头鹿能卖不少钱,我得送去城里。下午回来咱们来挖个大坑?看看能不能坑只野猪。”
“行啊。”谢伯文跟过来,就是不信谢琅运气那么好。第一次设套就能套到两只野兔和一只野鸡。
谢伯文觉得谢琅有点真本事。事实证明谢伯文判断无误,就想向谢琅请教。谢琅主动提起,谢伯文求之不得。
“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谢伯文问。
谢琅摇了摇头,“我家房子还没盖好,你帮我看着点。”
“也行。到城里别急着卖,先去东西市转转,再去酒肆看看,酒肆里贵人多,他们喜欢这东西,能卖个高价。”谢伯文交代道。
“我记住了。”谢琅把三个坑都埋平,才说,“咱们下山吧。”
“这只兔子不卖了?”谢广怀疑自己听漏了。
谢琅:“留你烤着吃。但得给我家小七一个兔子腿。”
“好的。”谢广说着就看他爹。
谢伯文瞥了他一眼,和谢琅抬着鹿就走。
谢元还活着的时候,经常早上去地里干活,小七醒来就一个人穿衣裳穿鞋,然后去找他爷爷。
今天小七醒来没看到谢琅也没闹,穿好衣裳就去找小老虎玩儿。
谢琅到家就看到小七坐在灶房门口,一脸认真的样子,抓着小老虎的爪子在说些什么。
“小七,我回来了。”
小孩转过头,“三爷!”下意识起身。
“虎子!”谢琅慌忙提醒。
小孩低头一看小老虎抓住他的衣裳,快要掉下去了,连忙抱住,“虎子不怕,不怕,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我气,我下次不敢了。”
“那个,三郎叔,这个虎子,我怎么觉得有点像小老虎啊。”谢广不禁开口道。
谢伯文瞥一眼他儿子,就问谢琅:“直接放板车上?”
“对!”谢琅把鹿放车上,就去堂屋把车斗拿出来挡在后面,“谢广,你爹会剥兔子,让他给你剥。兔子皮给我,连昨天的一起拿去城里卖。”
谢广看了看他爹,又看看谢琅,“你们没听到我说的话?小七抱的好像不是猫,是只小老虎。”
“回家。”谢伯文拽着儿子到门口,脚一顿,“三郎兄弟,走的时候喊我一声。”
谢琅笑道:“好。我还没做饭,不会那么快走。”随即到小七身边,“小老虎没生你的气,我们一起去给小老虎做吃的?”
“真的吗?”小孩把小奶虎举到面前,盯着小奶虎的虎脸来回打量。
谢琅:“真的。今天我得去城里卖鹿,你一个人在家好不好?我想带你去,可我不放心家里。”指着灶房,“他们今天要把咱家的房子扒了。”
小孩不舍得谢琅,可他又觉得家里没人不行,犹豫好一会儿,望着谢琅,还是难以抉择。
“今天晌午我大伯娘来给大家伙儿做饭,我会切两块猪腿肉放在案板上,你看着她别拿她自己家去。”谢琅道,“还要提醒她把案板上的肉全放陶罐里煮了。”
小孩不喜欢谢建业的妻儿,一听这话不再犹豫,“三爷去吧,我看家。”
“小七真懂事。”谢琅忍着笑擦掉小孩眼角的眼屎,就去洗手做饭。
家里有谢建业和谢伯文盯着,谢琅也不放心。
村里的小麦都种下去了,村里人闲下来,有点良心的都跑来帮他建房,谢琅担心他们七嘴八舌说的里正又瞎安排。
谢琅等泥瓦匠过来,交代他们把西边的灶房和杂物房扒掉,比照东边的砖瓦房挖地基,宽一丈五,进深两丈。若是敢乱改,别想拿到工钱。
这话说出来,泥瓦匠人就知道谢琅担心里正瞎掺和,皆向谢琅保证,谁给他们钱他们听谁的。
谢琅这才把谢伯文喊出来,让谢伯文帮他盯着,他去城里卖鹿。
出发的晚,谢琅到长安城已接近午时。此时是酒肆最热闹的时候,谢琅也就没去卖东西的东西市,直接推着鹿去酒肆。
走着走着,谢琅觉得不对劲,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盯上了。
可谢三郎一个乡野农夫,极少来城里,城里也没谢琅认识的人――不对,还有是的。
谢琅摸摸系在腰间的荷包,这是一次不成再来一次?
无论如何,今天的荷包都不能让偷儿碰到。因为里面是铜板,不是银子也不是金子。
千里江山图中有铜矿,但他只能做到把矿石变成铜块,无法把铜块变成铜钱。
也许防止谢琅前世做假钞,江山图才只生产“半成品”。
谢琅慷慨大方,手握聚宝盆,也不想便宜了歹人。哪怕只是二十文钱。
往左右和前面看了看,见不远处有个路口,谢琅急急走过去,匆忙左拐,放下板车,立即转身,很是一惊,“是你?!”
“小兄弟以为是谁?”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笑着问。
谢琅整个人放松下来,白了他一眼,“你说呢?”
“那个小偷?”男子问道。
废话!
谢琅被他吓一跳,心情极为不好,拉着车就走。
男子下意识跟上去,闻到一股腥味,四下里一看,车上有一头鹿,还有几张兔皮,“小兄弟是个猎户?”
谢琅脚下一顿,扭头看去,见他盯着板车里的东西,“是的。”
年轻男子脸上浮现出浓浓的失望,竟然不是隐士高人。
“这头鹿不小,小兄弟身手不错啊。”男子不相信自己会看错,意有所指道。
谢琅拉着车继续走,“一般般。这个不是我打的,是我挖坑坑的。”
“兔子也是?”男子还是不信。
谢琅点了一下头:“是的。对了,你知不知道城里哪家酒肆的掌柜人最好?”
“你要卖鹿?”男子不答反问。
谢琅:“掌柜的人好,品德高尚的人就会去他家酒肆喝酒。不论是掌柜的,还是喝酒的客人看中了我的鹿,都不会故意压低价钱。”
男子听到此话,眼底的失望消失殆尽,“城中还真有这么一家酒肆,虽不是城里最大的,却是贵人们最爱去的。”
“你吗?”谢琅回头看他一眼。
男子楞了一下,明白过来,苦笑道:“我可不是贵人。”
“身穿绸缎,脚踩细麻布鞋,你不是贵人,那你口中的贵人难不成是当今天子?”谢琅凉凉道。
男子心中一惊,慌忙看谢琅,见他面带嘲讽,像是故意这么说,顿时松了一口气,“天子自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但在天子之下,鄙人之上,还有许许多多。”
“然后呢?”谢琅担心家里的房子,可没空跟他扯这些,“‘鄙人’是不打算告诉我这个草民,那家酒肆在何处?”说着,陡然停下。
男子猝不及防,险些撞到板车上。
“你――”稳住身体,看到谢琅面无表情。男主不自在的咳嗽一声,“我不是坏人,也不是成心欺瞒小兄弟,是我觉得小兄弟这人很有趣,想知道小兄弟家在何处,姓氏名谁而已。”
谢琅虽然觉得眼前的人很烦,但他并不想跟男子结仇。
如果只有他一人,他不怕。他有亲人,有小七,可不想给养蚕里的那群人带去灾难。
“很想知道?”谢琅问。
年轻男子郑重的点了点头。
“知道后你又要如何?”谢琅再问。
男子:“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朋友。”
“朋友?”谢琅重复一遍。
男子连连点头。谢琅正想说,我不想跟你交朋友。看到男子眼中的认真,心中忽然一动,“朋友缺钱,你能买下朋友车里的鹿、兔皮和兔皮底下的一筐鸭蛋吗?”
“啊?”男子惊得长大嘴,显然没料到他会这样说。
谢琅哼一声:“连这点诚意都没有,还想交友?”啧一声,再次走人。
“等等,我买,我买还不成么。”男子连忙按住板车。
谢琅不愁卖,就算卖不出去,他扔半道上,回去也可以跟村里人说卖掉了。听到男子的话就没停,继续拉车。然而,没拉动,再用力,板车倘徊欢。
谢琅心中一凛,他这是什么命?
初入长安城认识两个人,一个是偷儿的祖师爷,一个是练家子。
“打算给多少钱?”好汉不吃眼前亏。谢琅停下来转身问对方。
男子看了看鹿,又掀开三张兔皮。蹭到一块血,男子手一顿,“今天杀的?”
“两张昨天的,一张是今天早上剥出来的。鹿好像才死半个时辰。”谢琅道。
男子没想到,“也就是说你抓到它的时候还没死?这么新鲜,你这头鹿,我不想和你成为朋友,故意压你的价,也得三吊钱。”
西汉人多用铜板买东西,而三吊钱得一大包。谢琅见男子腰间的荷包不大,里面的东西是圆形的,应该是铜钱,可能还没他的多,“你下一句是想说你没钱?”
男子饶是知道他聪慧,也没想到如此聪慧。不禁笑道,“身上没有,你可以去我家取。”
登堂入室?
谢琅不禁打量他一番,他俩才见第二次,这发展未免也太快了吧。
“你不放心?那你在我家门口等我好了。”男子担心他拒绝,急急道,“我家离这边不远,一盏茶,不对,一炷香就到。”
谢琅听他这样说,倒是彻底放心下来,冲他抬了一下下巴,“带路。”
男子咧嘴笑道,“好好。”浑然没觉得谢琅态度傲慢,很是无礼。
谢琅看着他的背影,不禁深思,这位真不是贵公子?可他衣着不像穷人,气质也不像。若是富家公子,这脾气未免也太好了吧。
大约一盏茶,两人来到一个小宅子门口,男子停下来,指着大门,“小兄弟,这里就是我家。我没骗你吧,说一炷香就一炷香。”
“我看着比你小,也看着比你傻啊。连一炷香和一盏茶都分不清。”谢琅白了他一眼,“叫你家仆人出来拿东西。”
男子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敲开门,就喊,“来人。”
“仲卿回来了?”
话音落下,大门打开,从院中走出一位四十出头,面容姣好的妇人。
谢琅拿兔皮的手停顿一下,抬头看了看妇人,又看看他,“她喊你什么?”
“仲卿,我的字。忘了告诉小兄弟。母亲,这位是我的好友。”名叫仲卿的男子指着谢琅,“小兄弟,这是家母。”
“伯母好。我叫谢琅,行三,伯母喊我三郎即可。”谢琅一边行礼,一边思索,难不成他就是传说中的焦仲卿?可眼前的妇人看起来慈眉善目,不像是个会为难儿媳妇的恶妇啊。
如果他没记错,“自挂东南枝”好像是东汉时期的。
“无需多礼,无需多礼。”疾步迎上来,看到车里的鹿和鸭蛋,很是不好意思,“你真是太客气了。既是仲卿的好友,下次过来,可别再带这些东西了。”
第22章 适可而止
谢琅瞬间觉得周围空气凝固。
回过神来,就看字为仲卿的男子。
仲卿也一脸尴尬的在看他。
“你俩怎么了?”妇人好生奇怪,看了看谢琅,又看看她儿子,这个叫谢琅的后生难道不是来找她儿子借钱,担心她儿不借给他,索性连兔皮和鸭蛋这种东西都带来了。
仲卿轻咳一声:“母亲有所不知,我这位小兄弟知道儿如今在朝为官,他依然是个――”
“伯母,是这样的。”谢琅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我家还有点事,想早点回去,就不进去了。”
“哪有过家门而不入的。是不是仲卿不让你进去?逼你这么说。”越说越觉得她儿不想帮人家。瞪一眼仲卿,“这个家还轮不到他做主。随我进去。天都晌午了,怎么也得用了饭再走。”担心他不好意思,就拉住谢琅的胳膊。
谢琅习惯性想挣扎,看到妇人头上的玉簪,蓦然想起仲卿刚才说他在朝为官,平头百姓惹不起,惹不起。
停止挣扎,就给仲卿使眼色,别傻站着了,快说句人话。
“娘,这,三郎他……”说谢琅得去卖鹿,那他以后请谢琅来家里,他娘得羞的没脸见人。若不说实话,这一出怎么看怎么像他母子二人谋算谢琅的东西。
谋算他的东西?
仲卿看到车里的鹿,心中忽然一动,好像顺着他母亲的话就能留下谢琅,还能光明正大的询问他是不是隐士高人的后代。
假如不是,他也没什么损失,一顿家常便饭而已。
饭后趁他母亲不注意,再把鹿的钱给谢琅便是。
仲卿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主意甚好,两全其美。
“他什么?说不出来了。”
“说得出来,说得出来。”仲卿忙不迭道,“儿想说母亲教训的是,是儿不对。三郎贤弟,请进。”
谢琅眉头一皱,你在说什么鬼话?
“三郎,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没容谢琅回答,就自顾自说,“三郎,无论仲卿先前和你说了什么,都别往心里去。若还不高兴,咱们进屋我就教训他。”
“不是的,伯母。”谢琅说着就看仲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仲卿笑道:“三郎贤弟,我错了。你就原谅为兄一次吧。我知道上次没帮你,你生我的气,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上次?”妇人好奇地问,“上次是何时?”
仲卿:“没几天。那次有个小偷想偷三郎的钱,我看到了没帮他,还在一旁取笑他。”
“你说什么?”妇人猛然转向仲卿,这还是自家儿子么。
谢琅眉头紧锁,这个叫仲卿的到底想干什么?
一见妇人抡起胳膊要打仲卿,谢琅下意识伸手,“伯母――”随即想松开,让妇人使劲打。又注意到他们在门口,谢琅手上用力,“伯母,我当时是很生仲卿兄的气。不过后来就不气了。因为仲卿兄了解我,知道那个小偷不是我的对手。”
“那你没受伤吧?”妇人忙问。
谢琅:“没有,没有。”
“那我们进去。”
“对,三郎,先进去。”仲卿笑着说,“站在门口,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咱家出什么事了。”
谁跟你是咱家?
谢琅不禁眯上眼,你给我适可而止。
“三郎,有什么事饭后再说。”仲卿道。
饭后?
这是不把他骗进去不罢休啊。
谢琅心中冷笑一声,就对妇人说,“伯母,我真不能进去。”
“为何?担心仲卿在我面前一个样,背着我又是一个样?”妇人转向他儿子,“他不敢!”
谢琅叹了一口气,佯装很难为情,“和仲卿兄无关。是我,是我热孝在身,不好去朋友家。”
“你亲人,不在了?”妇人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
谢琅点头,“去年九月走的。”
“九月?”妇人算一下,“小半年,孝期过了。没事,没事。害得我以为仲卿不想认你这个朋友,不让你去家里呢。我就说我家仲卿不是这样的人么。你家还有几口人?”
谢琅:“两口。”
“两口?”仲卿惊呼道。
妇人转向仲卿,奇怪道:“你不知道?”她儿是怎么当人家朋友的。
“我――”仲卿张了张嘴,心想我哪知道。没见到您之前,我都不知道他姓氏名谁。
谢琅顿时想笑,让你不放我走。等一下有你哭的。
“仲卿兄不知。我爹娘去后,他以为家中只剩我一个了。”
“什么?!”妇人瞪大美目,一脸的不敢置信。
难怪这孩子身上全是补丁,脚上的草鞋都散开了。再看谢琅的双手,明明十多岁的孩子,比她这个干了半辈子粗活的人还粗糙。
妇人不由自主地想到多年前的一幕,顿时鼻子一酸,抓住谢琅的胳膊,“可怜的孩子啊。”
谢琅浑身僵住,这又是哪一出?扭头找仲卿,你母亲这是犯病了,还是中邪了?
从惊愕中回过神的仲卿见母亲的眼泪一个接一个的落在地上,不禁叹了一口气。
早年母亲和父亲私通生下他,因生活艰辛,就把他送到他父亲身边。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就把他当成奴隶一样虐待。
仲卿实在受不了,稍稍长大一点,就回到母亲身边。他母亲见到他的那天,他的样子跟谢琅现在一般无二。
母亲定然想起了那时的他。
那种日子仲卿不愿回想,也不想跟别人提起,毕竟都过去了。说再多也无意义。
“我忘了告诉母亲,你的双亲都不在了。”仲卿说出来,不敢想象他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不对,那个孩子是谁?”仲卿看了看谢琅,顶多十六岁,“难不成是你儿子?没听说你有儿子啊。”
谢琅:“不是。”
仲卿松了一口气。
“是我孙子。”
“孙子?!”仲卿和他母亲同时惊呼。
谢琅见状,忍着笑道,“确切的说是我收养的一个孩子。早几天的事,还没来得及和仲卿兄说。”
妇人张口想说,你都这么穷了。话到嘴边连忙转个弯,“你自己还是个孩子,哪会养孩子。”
“我也不想。”谢琅低下头,佯装很无奈,“那孩子是我们村的人,按辈分该叫我爷爷。他的两个伯父很是没良心,我担心那孩子日后沦为奴隶,所以,我,唉……”
余下的话全化为这一声叹息。
妇人脸色骤变,就看看她儿子仲卿。
仲卿神色极为复杂。
谢琅见胳膊上的手一紧,心中暗喜,看来他不用担心他的鹿会白白便宜了这个叫仲卿的。
放心下来,谢琅头低的更低,掩饰嘴边的笑意,拿出前世对付敌人时的十二分演技,半真半假道,“偏巧家里的房子是我爹娘成亲时盖的,墙都裂开了,我担心倒塌,想趁着最近天好,推倒盖新的。
“原本想找仲卿兄借点钱,可他上次都没帮我,我就不打算再找他。没想到今天来城
里卖鹿被他撞个正着。仲卿兄就要买我的鹿。我虽气他不帮我,听说他要拿一贯钱买我的鹿,我心中也甚是欢喜。”
“一贯钱?!”母子二人同时惊呼。
谢琅抬起头,心里一点也不意外,面上很着急,“伯母别急,别急,我没要仲卿兄的钱。”
“我不是,我――”妇人看向他儿子,那么大一只鹿,你就给人家一贯钱,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这么不仗义。
已回过神来的仲卿叹气道,“母亲,三郎兄弟还没说完。”看向谢琅,编,继续编。
谢琅眉头一挑,那你可看好了,听仔细了。
“是的,伯母。我哪能要仲卿兄的钱。我就跟仲卿兄说,东西送他,请他借我五贯钱,等我有钱了再还他。”谢琅说着就看仲卿,见他眉头微皱,就往后退一步,像是自己狮子大开口,让仲卿为难了一样。小心翼翼的说,“五贯是不是太多?那四,不,三贯也行。”
“不行!”
谢琅吓一跳,借钱都不行?这女的刚才的表现都是装的啊。
“吓着你了?”妇人拉一下谢琅的胳膊,让他离自己近一些,回头瞪一眼仲卿,三郎走了,老娘再收拾你。随后面对谢琅,“你是仲卿的好友,不该说借。东西我收下,回头让仲卿给你十贯钱。三贯钱够干什么的?都不够买瓦的。”
谢琅张了张口,她这么激动不是不借,是送!?
“这不,不太好吧……”谢琅说着移向仲卿,这可跟我没关系。
仲卿见他这幅样子,眉头散开,笑容重新出现在脸上,“母亲说的是。我也觉得一贯太少。儿要给他三五贯,又担心三郎兄弟不要。三郎兄弟开口找我借钱,我就诓他钱在家里,让他来家里拿。其实是想多给他一点。”
“这才像是我的儿。”妇人露出笑脸,“三郎啊,你是仲卿的好友,你没钱建房,他该帮你一把。说借就见外了。”
“见,见外?”
这也太不见外了吧。
谢琅看了看仲卿,又看了看拉着他胳膊的妇人,这母子俩是菩萨,还是佛爷啊。
妇人见状,笑道,“我虽是一个妇道人家,斗大的字不识半口袋,也听过高山流水的故事。”
换成别人,妇人不会这样讲。
仲卿交友从不在乎对方是尊是卑。以往也有人来找仲卿借钱,以至于她看到谢琅就猜他是来借钱的。
以前来借钱的人多是带一份薄礼,谢琅却拉来一头鹿,让妇人很不好意思,才对谢琅如此热情。
谢琅穿的破破烂烂,房子要塌了,还收养个孩子,这点在妇人看来,谢琅品德高尚。
仲卿拿一贯钱买谢琅的鹿,谢琅不卖反而送。这点又让妇人觉得他为人实在。
在她说出十贯钱时,谢琅明显没料到的反应,让妇人最后确定儿子的这个好友,是一个值得深交的人。
可这些不是谢琅想要的。
见妇人满目的真诚,谢琅都想给自己一巴掌,拍死自己重新来过。
“伯母,我只是一个农夫,偶尔打点猎补贴家用。”谢琅假装很为难,“不值得伯母和仲卿兄如此,如此――”
“你值得。”妇人拍拍谢琅的胳膊。
谢琅深吸气,劝自己冷静下来,“伯母,仲卿兄如今已是朝廷命官,伯母对我再好,我也帮不上他什么忙。恐怕日后还会一而再,再而三的麻烦仲卿兄。”
妇人心想,你能说出这番话,就不可能给我儿添麻烦。
“话不能这样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谁也说不准谁以后会怎样。”她可没忘谢琅刚才说,他遇到小偷时,仲卿不帮忙,是知道小偷不是他的对手。
身手不错,还能猎到鹿和腿快的兔子,妇人觉得不出仨月,谢琅就能还清仲卿的钱。暂时没钱,大概是安葬他父母时用光了。
再说她如今不缺钱,十贯钱能给儿子换一个至交好友,这买卖不亏。
妇人见谢琅还一脸为难,干脆问,“你喊我什么?”
“伯母。”谢琅下意识说。
妇人道:“那我就是你的长辈。这个钱就算我当长辈的送你的见面礼了。仲卿,意下如何?”
“母亲所言甚是。”仲卿笑着说,“三郎,我母亲的一番好意,你就别推辞了。”一见谢琅面露烦躁,心中一凛,脱口道,“可别为了拒绝我母亲,说你跟我不熟。”
谢琅呼吸一窒,这个该死的!
“你真想这样说?”仲卿大惊失色,“三郎,我以后再也不取笑你了。”不容谢琅开口,就转向他娘,“母亲,儿真不是有意的。儿知道三郎身手了得,贸然出手,反倒会给三郎添麻烦,才,才在一旁看笑话。”说着还瘪瘪嘴,自己也很委屈的样子。
妇人最担心她儿子变坏,比如趋炎附势,狼心狗肺,不忠不义。如今见儿子没变,妇人不好怪他,可她也心疼没爹没娘,还要养个孩子的谢琅。
妇人干脆瞪一眼仲卿,“再有下次,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三郎,你若不解气,我现在就打他给你出气。”
“我没有。”谢琅连忙说。
“那我们就进去。”不等谢琅开口,又补一句,“你不进去,就是还生仲卿的气。”
谢琅咬咬牙,真想说,你说得对!
可仲卿二十来岁,就能在居大不易的长安置办一处房产,家中还有奴仆,听他母亲的意思,他的官还不小,这样的人必前途无量。
他今日下了他的面子,难保仲卿哪天不开心,收拾养蚕里的人。
“可是十贯钱我不能收。”世上最难还的莫过于人情债。谢琅不打算跟他深交,万不敢欠他的情,“我们村里人建房都是用土坯,五贯钱足矣。”
妇人笑道,“你这孩子有所不知,你板车里的那些东西卖给大户人家也能卖上五贯钱。我说送你十贯,其实是五贯钱。五贯都不收,你是不打算认我这个伯母,不想认仲卿这个朋友了。”
谢琅很想点头,你真相了。
仲卿见谢琅欲言又止,担心他一秃噜嘴把实话说出来,走到他母亲身边,耳语一番。
妇人眼波流转,就对谢琅说,“好,你说五贯就五贯。”
谢琅松了一口气。
“那我们能进去了吗?”妇人又问。
谢琅点头,“我听伯母的。”转身之际,看向仲卿。
仲卿别过脸,喊府中仆人,“去把三郎的板车推进来。鹿和兔皮收拾一下。母亲,要不要尝尝三郎的鹿?”
“可以。”妇人笑道,“我今年还没吃过鹿肉。里面还有鸭蛋吧?让庖厨做几个。”
仲卿接道:“三郎喜欢吃带壳煮的,还是去掉壳的?”
谢琅知道他若不想跟仲卿翻脸,今天这顿饭是逃不掉的,干脆不再挣扎,让自己好过一些,“我喜欢吃蒸的,蒸的时候放一点黄色的酒和些许酱。”
“这是为何?”妇人问道。
谢琅道:“鸭蛋比鸡蛋腥,酒可去腥。酱增味,且咸,也无需再放盐。”
“你说得对。”妇人随即吩咐仆人按谢琅说的做。
仲卿嘴边溢出一丝笑,农家像谢琅这么大的男子恐怕都没喝过酒,他居然用酒做菜。这个谢琅果真不是寻常农夫。
“母亲,外面风大,进屋。”仲卿见谢琅看向他,立刻敛起笑容,做个他先请的手势。
谢琅皱了皱眉,总感觉仲卿刚才的表情不对劲,“伯母,我找仲卿兄还有点事,伯母先进去。”
“是想跟仲卿说那五贯钱就当你借他的?三郎,你再这样,我可就要送客了。”妇人佯装生气道。
谢琅心累,“没有。伯母,我随你进去。”
“这样就对了。”妇人笑着进去。
谢琅一看草鞋上的尘土,就想把鞋脱掉,可门里又没有换的拖鞋,光着脚不雅吧。
仲卿见状,拉住他的胳膊,“直接进去。就当这儿是自己家。”
妇人转过身,“怎么了?”
“三郎兄弟怕他的鞋脏了咱家的地。”仲卿开口道,“我这个好友什么都好,就是跟我太见外。”
谢琅抬头转向他,是你太不见外吧。
仲卿装作没看懂,扭头吩咐仆人奉茶。
谢琅只想叹气,这人生在汉朝真屈才。若是到了后世,干“直销”也能成为“直销”大佬。
妇人见此,反倒以为仲卿说对了,“三郎,无需多礼。别看我和仲卿穿的这么好,以前还不如你呢。”
“母亲,三郎知道。”仲卿不给谢琅开口的机会,“你忘了,他是儿的好友。儿以前什么样,他很清楚。”担心谢琅拆台,搭在他胳膊的手猛一用力。
谢琅险些叫出来,娘的,这家伙长得文质彬彬,手劲怎么这么大?快赶上前世的他了。
“我知道了。”谢琅挤出一丝笑,就转向仲卿,给我松手。
仲卿松开,拍拍谢琅的肩膀,“请坐。”
谢琅无奈地坐下,看到面前乌黑的浓汤,这是茶?
“怎么了?三郎。”坐在主位的妇人开口道。
谢琅猛然想到西汉的茶是茶汤,“我家只买得起茶叶,我平时喝茶就是用开水泡一下茶叶,喝清汤。没喝过这种茶,所以,不大习惯。”
“这样啊。”妇人转向他儿子,要那给他煮一碗清汤?
仲卿知道谢琅不差钱,可不信谢琅的说辞,多半嫌他家茶不合口味,“儿以前跟三郎在一起都是喝酒,忘了他不喝这个。”接着就吩咐仆人泡一碗清汤。
清汤端上来,仲卿就盯着谢琅,我看你怎么咽下去。
谢琅见真是清茶,端起来就嘬一口。
仲卿眉头微蹙,真喝?
仲卿不信,待饭菜端上来,就亲自给谢琅斟酒。见他茶杯里干干净净的,不禁挑了挑眉,压低声音道,“三郎贤弟真是与众不同。”
“仲卿兄也非凡人。”谢琅低声说,“千方百计把我骗入府中意欲何为?”
仲卿笑道:“你猜。”
“钱我只有二十文,家中的房子快倒了,身体瘦骨嶙峋,你也看不上。恕谢某无能,实在猜不出。”
仲卿把酒樽递给他,“我说我就相中贤弟你这个人了呢?”
第23章 生死之交
谢琅手一抖,险些把酒樽扔出去。
“小心!”仲卿扶住他的胳膊。
谢琅不敢置信地看向他,你刚才说什么?
“三郎向来喜欢酒,今日怎么跟为兄客气起来了?”仲卿眼角余光注意到母亲看他和谢琅,假模假式道,“这是皇上赐给为兄的宫中佳酿,你快尝尝。”
仲卿的母亲听闻这话笑道,“是的。三郎,尝尝看。喜欢喝,走的时候叫仲卿给你装上一坛。”
一坛??
谢琅看了看杯中黄酒,皇帝赐给他的东西就这么送出去?是赐给仲卿的太多,还是仲卿真想跟他交朋友?
如果是前者,说明仲卿此人是刘彻面前的红人,他万不能得罪。如果是后者,前世因公殉职的人可不想再跟权贵打交道,只想当个普通老百姓,平安到老。
所以无论哪个,都不是谢琅乐意看到的。
“谢谢伯母。不用了。自打收养那孩子,担心教坏他,我就再也没喝过酒。”谢琅道。
妇人一听这话对谢琅更加满意,“是不能当着孩子的面饮酒。那孩子多大了?”
“三四岁。”仲卿道。
谢琅摇了摇头,“按虚岁算已五岁了。”
“实则还未满四岁。”仲卿接道。
谢琅猛然看向他,你还是人吗?连这个都能猜到。
仲卿见自己猜中了,“我和三郎相交多年,再猜不到你下一句要说什么,可没脸跟母亲说,你是我的好友。”
“那你见有小偷偷三郎的东西,还笑他。”妇人说着,睨了儿子一眼,开玩笑也不看时候。
仲卿苦笑道:“母亲教训的是。儿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三郎,用饭吧。”
谢琅此时此刻是连一个字都不想说,否则,等这顿饭吃完,他都能变成仲卿的生死之交。
“好的。谢谢仲卿兄,谢谢伯母。”谢琅道。
仲卿回到自己座位上,“三郎客气了。”低头吃一块蒸鸭蛋,发现确实没有腥味,眼珠一动,放下调羹,“三郎刚才说建房,小麦种下去了?”
谢琅点了点头,“种好了。”
“你一个人种的?”仲卿的母亲开口道。
谢琅微微摇头,“我还有个大伯,大伯一家帮我种的。”
“那就好,那就好。若是你一个人……”妇人看了看谢琅的小身板,得累弯了腰,“我差点忘了,三郎多大了?”
谢琅很想说,问你儿子。
可跟仲卿结仇,对他没一点好处。凭仲卿的母亲现在这样,只要他不跟仲卿闹僵,仲卿就不敢逼他做他不想做的事。
思及此,谢琅老老实实说:“十七。”
“十七了?你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啊。”妇人道。
仲卿点头,他也以为谢琅才十六,而且还是虚岁。
谢琅前世一米八五,而三郎的身高,不提也罢。
最近天天鸡蛋和肉,谢琅就是希望能再长高点,“我家的人小时候长得慢,十九二十的时候会突然长高。听我娘以前说,我有个舅父二十三还猛一窜。”
舅父?
谢琅愣住,他总感觉忘了什么事,现在终于想起来了,自打他穿过来,谢三郎的舅父一家就没来过。
按理说家中只有一位十七岁的少年,谢三郎的舅舅应该过来看看外甥家的地有没有犁,麦子有没有种下去才对。
“怎么了?三郎。”仲卿见他脸色变来变去,担忧道。
谢琅:“突然想到我有好几个月没见过我舅父了。”
“几个月?”仲卿结合刚才听到的,“你种地的时候,你舅父也没出现?”
谢琅点了点头,“很奇怪吧。”
今年春节谢三郎去他舅父家,他舅父一家很是热情,还让三郎没事去他家玩。关系不该这么冷淡才对。
见多识广的妇人倒是明白了,“不奇怪。三郎,你是仲卿的好友,我就是你的长辈,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舅父没出现,是见你身上无利可图。”
“母亲!”仲卿皱眉,不可以这样说。
谢琅露出进门后第一个真心的笑容,“仲卿兄别紧张,我没生气。伯母的话虽不中听,但是实话。我之前隐隐有感觉,只是最近忙给忽略了。伯母再次提起,我心里没有一丝难过,反而有种拨开迷雾的感觉。谢谢伯母。”
“不用这么客气,三郎不生气就好。”妇人当然知道不该说,但她担心谢琅盖房子的钱被他舅父骗走,才不假思索的说出来。
刚才仲卿开口,妇人就已后悔,幸而谢琅没让她失望,“以后遇事多长个心眼。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就来找仲卿。”
“母亲,三郎家离这边远,一来一回不方便。”仲卿别有深意地说。
妇人不禁问:“多远?”
谢琅下意识看仲卿,见对方一副等着他回答的模样,好生无语,这人真行,为弄清他的来历,连自己母亲都算计。
“往南三十里的养蚕里。”谢琅半真半假道。
仲卿手中的箸抖了一下,养蚕里不是离长安城四十里吗?
他记错了?
不可能!
去年随皇上打猎时他们还到过养蚕里,还管村东头的一个老汉讨过水。
再说时间也不对。
养蚕里真离长安三十里,那离山得有十多里。从山上把鹿抬回村里,就拉到长安也得到晌午。他哪来的时间剥兔子?
瞧他吃东西慢条斯理的,显然不是很饿。早上必然在家中用过饭。
仲卿心中百转千回,面上不动声色,“母亲听见了吧。”
“是有些远。车上的东西是你从家里拉来的?”妇人说着脸上露出心疼之色。
谢琅:“我们村离早年皇帝修的驰道比较近,路平坦,虽然离得远,但拉那么多东西也不费劲。”
“是的,母亲。”仲卿确定他没记错,正是道路好,他们才一路到养蚕里。
谢琅瞥他一眼,你以为这样说就能跟我成为朋友?想得美。
仲卿不以为意地笑笑,“三郎,吃菜,凉了就不美味了。”
谢琅心想,滚烫他也不想吃。
他爱吃的是浓油赤酱,大火爆炒,带着锅气的菜。
可人在屋檐下,别说不美味,糠他也得咽下啊。
谢琅拿起箸,就劝仲卿母子二人也吃。
仲卿得到他想要的,也不再多言。
饭后,仲卿的母亲见谢琅每每说话都带有笑意,以为他同仲卿和好如初,就把前院留给俩人,她回后院歇息。
仲卿的母亲一离开,谢琅就站起来,冲仲卿抱拳道,“多谢款待,告辞。”
“贤弟就不想知道我为何千方百计骗你入府?”仲卿悠悠道。
谢琅笑道,“不想。”
仲卿脸上的淡定瞬间消失,“三郎――”
“什么都不用说。”谢琅打断他的话,“你我不是一路人。”
仲卿不禁叹气,“我都没说,你怎么就知道?因为我身居庙堂,你是一个乡野农夫?”
谢琅点头:“是的。”
“我相信以你的身手,若入庙堂,定然比我更深得皇上信任。”仲卿道。
谢琅皱了皱眉,“你的目的,是为皇上选才?”
“不全是。皇上求贤若渴,朝廷需要人才不假。我希望三郎出仕,除了三郎身手不凡,还有便是你为人低调、谦和。”
“谦和?我?”谢琅指着自己,“开什么玩笑。”
仲卿认真道:“我没开玩笑。”
“那是你不了解我。我可是我们村的一霸。”谢琅伸出大拇指指向自己,“我跟你娘说,我建房需要钱是真的。
“还有一点我没说,我家此时就在建房。我们村所有人都去帮忙。两天我家的东偏房就好了。不出意外,明天下午西偏房能好。十天后五间正房能完工。不敢相信吧?”
仲卿不敢相信。
可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起先在门口母亲要打他,谢琅下意识的动作骗不了人。一个村霸会管他死活?恐怕恨不得他母亲把他暴揍一顿。
“我从未见过穿草鞋的村霸。别说你怕被歹人盯上。今天没带孩子,十个小偷也不是你的对手。”
谢琅脸色微变,这男人怎么比女人还难缠。
“要不要随我回去看看?”谢琅道。
仲卿笑道:“好啊。现在就走?”
谢琅呼吸一窒,“你,你看中我低调谦和是不是?那我从今天开始改,改成不?”
“晚了。”仲卿见他急了,反倒不急了,“三郎,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谢琅想说,没有。话到嘴边连忙说,“是的,是的,你找别人吧。比如,比如……”卫青,霍去病。不行,不行,卫青是刘彻的小舅子,用不着仲卿引荐。
霍去病还是个孩子,他说出来,仲卿一准以为他疯了。
“随便什么人,反正除了我,你爱找谁找谁。”谢琅道。
仲卿被他急切的模样逗笑了,“我偏偏相中你了怎么办?”
“凉拌!”谢琅道。
仲卿就想问凉拌是怎么办。一想夏天吃的菜,又忍不住笑了,“三郎贤弟说话真有趣。”
“我人无趣。”谢琅瞪着眼睛说,“你若敢逼我,我就去告诉你母亲。”
仲卿:“那我就跟母亲说,三郎是高人的弟子,皇上十分看中三郎,你说母亲是劝你,还是劝我?”
“你敢?!”谢琅抬手指着他。
仲卿走到他身边,“三郎坦诚相待,我自然不会逼三郎。可三郎满嘴谎言,又让我如何相信三郎有难言之隐?”
“我何时满嘴谎言了?”谢琅看向他,这人查过他?
仲卿:“养蚕里,四十里。”
谢琅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长安城周围的村庄我都有耳闻。”仲卿胡诌道。
谢琅张张嘴,“……卑鄙!”
“不如贤弟,假的说的比真的还要逼真。”仲卿感觉室内暗下来,扭头看去,他家仆人在门口,“何事?”
“公子,谢公子的板车收拾好了。”
谢琅:“我的板车怎么了?”
“去院里看看就知道了。”仲卿做个他先请的手势。
家里盖房,时刻需要板车,谢琅忙,也没时间再做一个,这个板车千万不能有事。
谢琅跑到外面,看到他板车上堆满了东西。最底下是几匹布,上面好像是成衣和鞋,中间有一个布包,谢琅如果没猜错,是五贯铜钱。
“什么意思?”谢琅转向仲卿。
“母亲要送你十贯钱时,你面露不安,即便三郎真是一个村霸,心也不坏。所以三郎不想入朝为官,仲卿也想和三郎成为朋友。”
谢琅眉头微蹙,“我家离长安城四十里。”
“我家有马,日行八百。”
谢琅噎住,“你一个朝廷命官就这么闲?”
“仲卿人微言轻,朝中又五天一休沐,确实很闲。”
谢琅张张嘴,真想爆粗口。
可他如今是平头百姓,家里有小,上面有老,身边还有一群“笨蛋”,等着他带领他们发家致富奔小康,他不能冲动,不能冲动。
“我不爱欠别人的东西。”谢琅道。
仲卿笑道:“车上五贯钱是你应得的。布是家姐派人送来的。我和母亲用不完,放着也是生虫。成衣和鞋是我命仆人出去买的,三郎不好意思收下,再打到鹿,给为兄留一头便是。”
“这可是你说的。”谢琅指着他,“再给我钱,我就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告诉你母亲。”
仲卿笑着点了点头。
“公子。”
谢琅转过头,看到是仲卿家的仆人匆匆走来,“出什么事了?”
“小公子和贵人来了。”
“贵人?”谢琅话音落下,从门外走来俩人,小的八岁左右,大的二十四五,身材高大,深目隆鼻,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谢琅不禁问:“他是――”
“舅舅为何不去接我?”
“去病,慢点!”
“去病,别跑!”
仲卿慌忙拉过谢琅,躲过冲上来的小孩。
谢琅踉跄了一下,“这是你外甥――等等,你喊他什么?”看了看虎头虎脑的小胖墩,就转向身边的人。
“去病啊。”
“舅舅,他是――”
“去病!”谢琅忙问,“去处病痛的去病?”
“咦,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是――”
“霍去病?!”谢琅惊叫道。
小孩吓一跳,就看向他舅舅。
仲卿不禁问:“你知道去病?”
“你是他舅舅?别告诉我你姓卫,单名一个青字。”谢琅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恐怕漏掉什么。
仲卿点头,“是啊。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什么时候知道的?”谢琅忙问。
仲卿反问:“我说我叫仲卿,你还不知道?”
“你说你叫仲卿,可你没说你叫卫青!天底下那么多叫仲卿的,我怎么可能知道你是卫仲卿。”谢琅惊叫道。
仲卿:“有很多吗?”
“很多!像焦仲卿――不对,就算没有,我也不可能知道你的字。”
仲卿:“那你怎么知道去病叫霍去病?我可没说过我外甥姓霍。”
“当然是因为你有个好姐姐,给刘彻那家伙生个公主,证明寡人无疾,还是有可能生出儿子。你们一家老小――你眨眼干什么?被我说中心虚了?心虚我也要说,你们一家都被都被编成话本传遍天下了。”谢琅道。
仲卿咳嗽一声,指向他身后。
“怎么了?”谢琅转过身,看到随霍去病进来的男子笑眯眯看着他,“你是――”
“咳咳!”仲卿连忙打断他的话。
谢琅转向他,“又怎么了?”
“别说了。”仲卿无声地开口。
谢琅不禁皱眉,“你怎么――”心中忽然一动,猛然转向身后的男子,不敢置信地问,“你,你是…
…”
“不才,在下正是无疾的寡人有可能生出儿子的那家伙刘彻。”
谢琅眼前一黑,往前一趔趄。
“三郎!”
第24章 吾命休矣
卫青慌忙抱住他,“三郎,怎么了?没事吧。”
吾命休矣!
谢琅稳住身体,望着面前的年轻男子,恨不得自己真晕过去。
“他怕朕杀了他。”刘彻悠悠道。
谢琅整个人僵住。
离他最近的卫青立刻感觉到了,“皇上,三郎少不更事,生于乡野,不懂规矩,也不认识皇上,还请皇上恕三郎无罪。”
谢琅身上有傲骨,膝下有黄金,变成谢三郎,来到皇权至上的封建社会西汉,也做不到跪拜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即便此人是汉武大帝刘彻。
可长安城是刘彻的长安,天下是刘彻的天下。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养蚕里八十多户人家根本不够刘彻泄愤。
当务之急,要让刘彻息怒,还不能让刘彻对他心存芥蒂。
谢琅权衡利弊一番,挣开卫青,扑通双膝跪地,“草民有眼无珠,出言不逊,冒犯龙颜,和仲卿无关,和家人无关,请皇上不要怪罪于他们,都是草民一人之过。”
卫青愣住,随即看向刘彻。
刘彻见谢琅刚才一副恨不得拍晕自己的模样,以为他会蒙混过去,没想到他如此干脆,还不忘给卫青开脱,不禁让刘彻高看一眼。
刘彻心中怒气顿消,勾了勾唇角,“你说朕该如何处置你?”
“五马分尸,千刀万剐,全凭皇上高兴。”谢琅额头点地,恭顺道。
刘彻看向卫青,眼中堆满笑意,你说朕该如何处置他?
卫青苦笑:“皇上有所不知,此事皆因臣而起。三郎本不愿来臣家中,是臣和母亲一唱一和,逼得他不得不进来。”
“舅舅为何要逼他啊?”
刘彻点了一下头,对,朕也想知道。
卫青从上次遇到谢琅开始说,但没说谢琅好像厌恶朝堂,而是说他更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田野生活。
刘彻看了看谢琅身上的粗麻布衣服,凉凉道,“因为在村里可以穿草鞋和麻布?”
谢琅顿时想翻白眼,“启禀皇上,诚如仲卿所言,草民身手了得,但比起文治武功,草民更擅长春耕秋收。”
刘彻嗤笑一声。
谢琅又想翻白眼,“皇上是不信草民会种地,还是不信草民身手了得?”
“当然是身手啦。”
霍去病清脆的声音传至谢琅耳中。
刘彻没有喊侍从把他绑起来,而且笑了,谢琅顿时知道自己的命保住了,便直起身体,“容草民和仲卿比试一番?”
“你我?”卫青指着他和谢琅,“我比你高半头,还比你壮。”
谢琅:“矮小有矮小的好处,仲卿兄只管说敢不敢。”
卫青当然敢,但他担心伤着谢琅,于是转向刘彻,希望他出言阻止。
刘彻看了一眼谢琅,见他腰板笔直,似乎很有信心的模样,“点到为止。”
“那草民可能要换上仲卿为草民准备的衣裳和鞋了。”谢琅脚上的草鞋再蹦Q就散架了。
刘彻微微颔首,“去吧。”
谢琅立刻去厢房换衣裳。
卫青考虑到谢琅得做农活,给他买的衣裳皆是短打,这倒方便了谢琅。
谢琅出来发现卫青身着曲裾,不禁皱眉,“仲卿这身――”
“他穿这身跟你比,你若赢了他,你之前说的话朕权当没听见。”刘彻开口道。
谢琅眉头一挑,“放倒仲卿才算赢?草民赢不了。”
“拍到我胸口,或碰到脖子都算你赢。”卫青道。
谢琅露出笑脸,“皇上呢?”
“卫青,朕知道你的实力。”潜意思,别想让他。
卫青不禁皱眉,满含担忧地看了一眼谢琅,轻轻叹了一口气,才对刘彻说,“青明白。”随即转向谢琅,“三郎,请!”
谢琅摩拳擦掌,活动一下筋骨,趁其不备,亮出前世应敌的杀招。
卫青嘴上答应刘彻,碍于他和谢琅身高差距太大,起先并未认真。几招过后,卫青发现谢琅招招致命,不得不认真起来。
怎奈谢琅的招数无迹可寻,待他终于抓住谢琅的胳膊,却发现嘴下多出一只手,再近一点就戳到他的喉结了。
卫青瞬间吓出一身冷汗,“三郎?!”
“承让。”谢琅后退一步,说完转向刘彻,“皇上,仲卿没有让着草民吧?”
刘彻一开始也没把谢琅放在眼里,因为他不信他一手养大的人会败给一个山野小子。后来发现谢琅招数狠辣,才认真起来。可没等他看清楚,俩人就停下来了。以致于刘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的功夫跟谁学的?”盯着谢琅问。
谢琅说出他教官的名字,不待刘彻和卫青开口就说,“他不在这个世上。”
“死了?”刘彻好生失望。
谢琅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转向卫青,“仲卿兄,天色已晚,家里还在盖房,我得回去了。”
卫青看向刘彻,放不放他走。
朝廷需要人才,刘彻也需要培养自己的亲兵,他此时彻底明白卫青为何缠着谢琅,也不想放谢琅走。但谢琅志不在庙堂,他逼谢琅也没用,倒不如先放他归家,再徐徐图之。
“天色不早了,朕也该回去了。”刘彻冲卫青抬了一下下巴,“仲卿送他一程。”
谢琅立刻道:“草民谢皇上。”
刘彻瞥了他一眼,经过卫青身边,小声说,“明日早些进宫,跟吾聊聊这个谢三郎。”
“臣遵命。”卫青道。
刘彻又回头看一眼谢琅,这才带人离开。
他一走,霍去病立刻跑到谢琅身边,“你功夫好厉害,我可以跟你学吗?”
“为何想要跟我学功夫?”谢琅嘴角含笑,明知故问。
霍去病想也没想就说:“我要当大将军。”
“那你不能跟我学。我的功夫只适合近身肉搏,不适合你。”谢琅道,“你舅父的功夫最适合你。仲卿,我没说错吧?”
卫青不禁问:“你知道?”
养蚕里的百姓没什么娱乐,村中妇女喜欢聊家长里短,村里的男人也喜欢,不过他们感兴趣的是皇家的事。
未央宫多了一只猫,被他们知道了,都能议论三五个月。谢琅即便没有前世记忆,也知道刘彻想对匈奴用兵。
谢琅便说:“皇上之心,路人皆知。仲卿本是平阳公主府的骑奴,若无高人指点,我再瘦一些,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你母亲和父亲不可能找到高人教你,你阿姊在深宫之中,也不可能。那么只有一个人,便是刚才险些要了我的小命的那位。他命人教你,不是为了对付匈奴,难不成是陪他打猎?”
卫青摇头失笑:“三郎贤弟果然聪慧过人。皇上一直想对匈奴用兵,但外有群臣反对,内有太皇太后掣肘,皇上只能一忍再忍。如今太皇太后仙逝,皇上也羽翼丰满,做好了对匈奴出兵的准备,是打算命青随军出征。”
谢琅心想,不是让你随军,而是让你领兵。
谢琅隐隐记得卫青第一次出征,直捣龙城那年才二十出头,看来撑不了几年了。
“霍去病,听到了没?”谢琅看向仰头盯着他的小少年问道。
小少年撇撇嘴,“舅父教我骑射,可也让我呆在屋里看书习字,很烦的。”
“不看书习字,你都不会写自己的名,如何排兵布阵?”谢琅反问,“杀了多少人都记不清楚,皇上如何论功行赏?”
小少年忙说:“我会数数。”
谢琅扑哧笑出声来。
卫青想捂脸,简直没眼看,“去病,回你屋去,我得送三郎回去了。”
“那你何时再来啊?”小少年忙问。
谢琅:“建好房。”
“你家房何时能建好?”小少年又问。
卫青率先说:“半个月。”
“不算今天,差不多第二次休沐的时候。那天我不出去玩了,就在家等你。你一定要来啊。”
谢琅叹气道:“我家离这边四十里,一来一回不方便。”
“让我舅父去接你啊。”小少年脱口而出。
卫青:“去病!”
“噗!”谢琅笑喷,“仲卿兄,再不走,等你回来天就黑了。你进不了城,恐怕就要以天为被以地为席,露宿荒野了。”
卫青瞪一眼霍去病,就命仆人牵马。
套上马,卫青和谢琅坐在板车两边,出了北门,卫青就问谢琅,“怎么走?”
“你不知道?”谢琅反问。
卫青胡诌道:“我知道周围的村落,但不知该如何走。”
谢琅不信,总感觉他去过养蚕里。可卫青停下来等他开口,拖不起的谢琅只能说:“从那边一直往南行三十七里。”
卫青的马是良驹,道路又平坦,以至于半个时辰,他们就到了往养蚕里拐弯的路口。
车停下来,谢琅跳下车就说,“多谢仲卿兄。天色已晚,我就不留仲卿了。”
卫青早有心理准备,可听他明晃晃说出来,还是忍不住发笑,“三郎真吝啬,一碗清茶都不舍得。”
“家中凌乱简陋,不宜待客。他日新房落成,三郎定扫榻相迎。”谢琅脸不红心不跳,十分淡定的说道。
卫青笑出声来,指着东南方若隐若现的房屋,“那便是养蚕里?”
“你果然来过这里。”谢琅道。
都到家门口了,卫青也不再瞒他,“我去过你们村,确切地说是路过。”
“三郎甘拜下风。”不愧是卫青,比他还会装。用饭的时候他提到养蚕里,三十里,卫青竟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卫青抬手拍拍谢琅的肩膀,“为兄虚长你三岁啊。三年后为兄可不如你。”
谢琅心想,三年后你就是名震天下的卫将军了。而我还是养蚕里的谢三郎,农夫一枚。
“我在成长你不长?”谢琅反问一句,转向东南,“我家在村西头,我是我们村的村霸,养蚕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日后过来,随便找个人问一下就行了。”
卫青又想笑,“我都到离长安城四十里的养蚕里了,你还村霸呢。”看一眼面前的倒影,“不和你胡扯了,我必须得回去。他日去长安,一定要去我家啊。”
不可能!
卫青:“我知道你心里在说不可能。若被我发现,我就说你走的时候趁我不注意,把我给你的五贯钱扔书房里了。凭我母亲对你的喜爱,你说她是叫我把你绑过去,还是亲自驱车来请你?”
“你,你,你可是卫青!”
卫青点头,“我知道,我叫卫青。”
谢琅一听这话就知道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也是,如今的卫青哪怕做梦,也不敢想他日后会成为令匈奴闻风丧胆的卫大将军。
“你是卫夫人的弟弟。”谢琅口中的卫夫人是卫子夫,“皇亲国戚。”
卫青明白了,便故意说:“我只是一名出自平阳公主府的骑奴,皇亲不敢当,国戚更谈不上。”
谢琅呼吸一窒,“你,你――”
“别我了。”谢琅聪慧机敏,伶牙俐齿,见他被自己噎的说不出话来,卫青又想笑,“快回家吧。跟我争长短,不如想想怎么跟村里人解释你车上的这些东西。”
谢琅顺着他的手指看到车上的绸缎以及他和小七的衣裳,脸色大变。
卫青笑着说:“我给你出个主意?”
“快说!”谢琅催促道。
“回去就说,你已走出养蚕里,称霸长安城。这些东西是长安百姓孝敬你的。”
第25章 大忽悠上线
谢琅大怒:“滚!”
卫青朗声大笑,跨上马,“现在就滚。”越过谢琅,道:“回见!”
谢琅抓起一把土坷垃朝他砸去。
良驹受惊,嘶鸣一声,往前狂奔。
卫青跟着一趔趄,慌忙收紧缰绳,“谢三郎,别让我再碰到你!”
谢琅哼一声,“现在知道你每五天休一次,专挑你上朝的时候去长安,想碰到我没门。”转过身看到车里的东西,又忍不住叹气,“这可怎么办啊。”
拉起板车,边走边想,到村口谢琅还是没想好说辞。
牙一咬,眼一闭,谢琅决定,随机应变。
“小七,那是不是你三爷?”
谢琅隐隐听到谢广的声音,深吸一口气,大声喊:“是我。”手上用力,片刻就到家门口。
“三爷!”小七飞奔过来。
谢琅松开车把,弯腰抱起他,“有没有想我?”
小七急急道:“想想想三爷。”
仿佛慢一点,谢琅就不信他似的。
“我的天,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谢琅转过身,看到谢建业指着板车上的东西惊呼,“捡到金子了?”
“我看看买多少。”谢广跑过来,“我的天,三郎叔捡到钱了?”
众人纷纷走过来,看清车里的东西,皆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
谢琅就知道会这样,“不是的。不过和捡到钱差不多。”
“在哪儿捡的?还有没有?”谢广忙问,“早知道让我爹和你一起去了。”
谢琅下意识找谢伯文,见他也过来了,免得他心里不舒服,就说,“你爹去我们都捡不到。”
“为什么?”谢广问。
谢琅:“我走之前你爹告诉我先去东西市逛逛。我到城里见天快晌午了,就没去那边,直接去的酒肆。在酒肆门口遇到一个熟人。”
“长安城还有你认识的人?”谢建业不信。
今天早上要是有人跟谢琅说,你此行会遇到卫青、霍去病和刘彻,汉朝最有名的君臣三人组,谢琅一定会回对方三个字,神经病。
卫青、霍去病和刘彻又不是白菜萝卜,随处可见。他也不是天上的神仙,刘彻会从宫里跑出来见他。
偏偏就那么巧,卫青打算去宫里接霍去病,结果在街角撞见他。导致霍去病等不到他,又不能在禁宫留宿,刘彻想知道卫青出什么事了,干脆把霍去病送去卫家,而不是他母亲卫少儿家中。
这事如果不是谢琅亲生经历,别人说起,他得送别人一句,白天做的梦就是美啊。
推己及人,谢琅决定隐去部分真相,“小七还记得咱们上次去长安,有个富家公子好心提醒我,有小偷想偷我的钱吗?”
“你的钱被偷了?”谢建业忙问。
闻讯赶过来的里正道,“三郎说是上次,还有人提醒。”
“我,一着急忘了。”谢建业不禁说。
里正:“那就别说话,听三郎说。”
“我想到啦,三爷说,惹他生气,他要抢咱家的房子。”小七连忙往四周看,“他来啦?”
谢琅不禁在心里夸一句,真是我的乖孙子。
“没有。”谢琅转向里正,“我见那人穿的好,心想咱老百姓惹不起,就没跟他废话,拿回被小偷碰掉的钱,就带着小七跑了。
“没想到今天在酒肆门口被他碰个正着。他见我的鹿新鲜,就要买下来。他身上没带那么多铜板,就让我跟他回家取。
“到他家门口,碰见他母亲,他母亲见我年龄小,不信鹿是我打的,还问我父亲呢。我说家里就我一个。那人就问上次跟我去长安的孩子是谁。他不信小七是我儿子。”
“一看就不是你儿子。你才十七,小七都五岁了,生不出这么大的儿子。”谢广接道。
里正瞪着他,“能不能等三郎把话说完?”
谢广躲到他爹身后。
谢琅想笑:“我说小七是我收养的孩子,他母亲觉得我人不错,就要多给些钱。我不要,他说等我下次再打到东西,也别拉去酒肆卖,直接送他家。这些衣裳和鞋子是他母亲让仆人买的,还给了我五贯钱。”
“多少?”众人齐呼。
谢琅单手抱着小七,拉出埋在衣裳下的布包,“他说里面有五贯。当着他家人的面,我也没好意思打开,你们看看是不是五贯。”
“我来。”谢广跑过去。
里正长臂一伸,把布包抓走。
谢广扑了个空,险些摔倒。
谢琅连忙扶住他。
谢广站稳了,就瞪里正,“再看也不能变成你的。”
里正:“人家给三郎的,三郎给我也不敢要。”
羡慕嫉妒的村民们瞬间冷静下来,是的,长安城的贵人给三郎的,他们敢惦记,贵人就敢把他们送去见官。
谢琅见众人不自觉露出害怕之色,暗暗松了一口气,做人啊,还是得低调。
“是吗?”谢琅收回视线,开口道。
里正拎出来,五串崭新的铜钱,“是的。铜钱这么新,那人挺有钱吧?”
“肯定的。没钱也不舍得送三郎叔这么多东西。”谢伯文身边多出一只手,指着车里的东西。
谢琅:“谢广说得对。我也是看他挺有钱,家里盖房又正需要钱,才敢收下。对了,他娘还要认我当干儿子,我没同意。”
“你说什么?”众人齐呼。包括里正在内。
谢琅吓一跳,连忙说:“都别激动,我没同意。”
“不,不是!”谢建业张了张口,“你,你怎么――”
里正:“你大伯的意思,你应该同意。”
“为什么?”谢琅故意装傻。
里正:“长安城的有钱人,手里漏的也够你和小七吃穿用一辈子的。”抬手指着他,“你这孩子平时看起来那么聪明,今儿怎么傻了?”
“这点啊。”谢琅翻个白眼,“我刚才说的话您没听见?咱老百姓惹不起。”
里正:“上赶着巴结他当然不行。现在是人家要跟你好。”
“那也不行。人家送我这么多东西,是看我和小七可怜。要认我当干儿子,也是一时心软顺嘴提一句。我顺杆爬,他们高兴还好,假如不高兴,你觉得还有下次吗?”谢琅看看里正,就转向谢建业。
谢建业:“都答应了,还能反悔不成?”
“反悔我们又能把人怎么着?”谢琅再问。
此言一出,谢建业沉默了,里正无语了。
谢琅哼笑一声,“人要知足。该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里正一个劲点头,“是的,是的,你说得对。我这么大岁数,竟不如你一个孩子活得透彻。”
“因为我没起贪念。你被有钱人几个字迷晕了。”谢琅看一眼他,就转向小七,“我不养小七,人家肯定不会又送布又送衣裳又送鞋。
“可我要养小七的时候,也没料到有此等好运。以前听人说,祸里带有福,祸事也能变成好事,福里带有祸,好事照样能变成祸事,大概就是我今天这样。”
里正:“你说的是《道德经》里的,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什么经我不知道,但道理我懂。”谢琅道。
里正不禁感慨,“是的。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懂。”
“我觉得不是什么福祸,就是三郎叔好人有好报。”谢广道。
里正猛然转向他。
谢广慌忙躲回谢伯文身后,小声嘀咕,“我又说错了?”
“你说得对。”里正把钱袋子放回板车上,笑着对谢琅说,“我刚才还和你大伯合计,盖好西边的房,你的钱也所剩无几。现在正好,明天就把堂屋拆了。”
谢琅连忙说:“不行,不行。东边和茅房还没铺砖。”
“铺什么东西?”里正忙问。
没盖之前谢琅就想跟泥瓦匠人讲,盖好了把地砖铺好再盖西边的。他一直没想好怎么糊弄里正和他大伯。
卫青送的一车东西,倒是给谢琅提供一个完美借口,“其实有一件事我没说,送我东西的那个公子刚走。”见众人不明白,“他套他家的马送我来的。”
众人不约而同地转向西。
“早走了。他说今天太晚,回去天黑城门关上就进不去了。哪天不忙的时候再来我家玩儿。我刚才来的路上就在犹豫要不要把我家的房子修的更好一点。反正也不差钱。”谢琅说完盯着里正。
里正看向谢建业。
茅房里铺砖,这建的比他家厨房还好。
谢建业觉得太夸张,可一想以前听人说,城里贵人家的茅房都香喷喷的,比他老百姓的堂屋还宽敞,又觉得不算夸张。
谢建业琢磨一番,便对谢琅说,“你家的房你想怎么建怎么建。那个有钱人是哪家公子?”
“没敢问,只知道他姓王,有个兄长,行二,名叫仲卿。”谢琅看着谢伯文,胡诌道,“我差点以为和你弟弟仲武同名。”
谢伯文不禁说:“这么巧。那他兄长也叫伯什么?”
“不一定是伯,也有可能是长,或者孟。”里正道。
谢琅心漏了一拍――卫青的兄长就叫卫长君。连忙说:“对,里正一说我想起来,叫孟达。”
“这个名字好啊。”里正赞叹道。
谢琅砸吧一下嘴,假装很羡慕,“是呀。都比我的好听。”看向谢建业,“给大哥和二哥起名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按伯仲叔季,或者孟仲叔季这样排?”
“谁说我没想到。”谢建业指着谢伯文,“都被他们用光了。”顿了顿,“你还好意思怪我,谁让你生那么晚的。”
谢琅气笑了,“这能怪我?谁让你们那么晚成亲。”
“停停,你俩别吵。”里正连忙打断,“三郎,东西拉屋里去。你家西边建一半了,进去看看有没有盖错。没错的话明天一早找几个人,随你上山砍树。”随后转向大家伙,“从明天起,女人去种竹子和桑树,男人跟我去挖沟,找哪里有泉眼,把泉水接下来。三郎这边留十来个人帮忙和泥、搬砖就行了。”
谢广忙问:“挖沟村里管饭吗?”
“管什么饭?这是咱们自己的事,又不是给官家做事。晌午谁回谁家吃。”里正道。
谢广连忙拽他爹,小声说,“咱别去,咱留下来帮三郎叔建房。”
他声音不大,架不住众人离得近,此话一出,都看谢琅。
里正慌忙说:“十五岁以上,五十五岁以下的留下来帮三郎建房,其他人都跟我去挖沟。”
谢广唉叹一声,无力地朝他爹身上倒去。
谢琅想笑,“你正好十五,不用去。”
“对哦。”谢广瞬间精神焕发,随即一想,不对,“我爹得去啊。”
里正皱眉道:“全村就数你爹力气大,谁不去他都得去。”
“凭什么啊。”谢广不禁嘀咕。
里正张嘴想说什么,见谢琅放下小七去拉板车,“我懒得跟你废话。”转身帮谢琅推车。
谢琅进去看到西边的两间和东边的两间相对,羊圈都垒一半了,很是满意。
东西搬堂屋里面,谢琅就撸起袖子对众人说,“都别走,我去做竹笋炖肉。明天上山砍树的时候再下几个套,不论抓到什么,都做给大家吃。”
“鹿呢?”谢广问。
谢琅笑道:“做!”
“真的?”众人齐声问。
谢琅点头。
“你不给那个王公子送去了?”谢建业忙提醒他。
谢琅:“他家人少,一头够他们吃好几天的,过个十来天再去也没事。更何况我家鸭蛋没了,总得攒一筐鸭蛋出来,一块送过去。”
“三郎说得对。”里正开口道,“建业,不是我说你,三个你加一块也不如一个三郎,他的事你就别掺和了。”
向来尊重里正的谢建业不屑地嗤一声,“你脑子好使,还叫三郎给人家当干儿子。也不怕他爹娘半夜里去找你。”
“你――”里正指着他,却不知该如何反驳,干脆说,“没空搭理你。”见谢琅拿着肉去东边厨房里,“我去帮三郎烧火。”转身就走。
谢广小声说,“三郎叔只是去屋里切肉,在外面做,他去里面烧什么火?”
“你哪来这么多话?”谢伯文不禁瞪他儿子一眼,“没事就回家帮你娘烧火去。”不等他开口又说,“三郎做好饭,我喊你。”
谢广这才转身回家。
夕阳西下,卫青回到家中就去书房,回想谢琅所用招数,决定明日就找他的好友公孙敖试一下。
谢琅对此全然不知,肉扔陶罐里,就对里正说,“帮我烧一下火,我去打水洗竹笋。”
“等一下。”谢建业冲谢琅招了招手,“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里正不禁问:“什么话还得背着我?”
谢建业的嘴巴动了动,谢琅抢先道,“什么事?大伯。里正也不是外人。”
“你伯娘说你家的肉只够吃明天一天的了。”谢建业小声说。
谢琅还以为跟他屋里那车东西有关,听到是这事笑道,“我知道。明天套不着东西,后天就给大家做鸡蛋汤。”
正在忙活的众人齐刷刷看向他。
谢琅佯装没发现,“养鸡下蛋本是为了卖钱。现在钱有了,房子盖好再攒鸡蛋卖钱也不迟。”
谢建业一想是这个理,“这样也行。鸡蛋吃完了,还没套到东西,我跟你上山找野猪。”
“我和三郎说好了,改天我俩去山上看看。”帮忙递砖的谢伯文道,“三郎兄弟运气好,指不定都不需要我。”
谢琅笑道:“不可能天天那么好运。”
“三郎,三郎,听说三郎兄弟回来了,在家吗?”
谢琅往外看去,“谁呀?”
“声音怎么有些耳熟?”谢伯文皱了皱眉。
里正跟着说:“像你弟媳妇。”
话音落下,谢伯文的弟弟谢仲武的妻子进来,手里还端着一个陶盆。
谢琅迎上去,“找我什么事。”
“你看看这东西是不是你说的豆腐。”三十出头的女子连忙把陶盆递到谢琅面前。
谢琅低头看去,惊讶道,“你做出来了?”
“吃过晌午饭出来的。是豆腐不?”
“是的。你真厉害。”谢琅由衷赞叹。
前世经常吃豆腐,也知道好几种点豆腐的法子,谢琅都不敢保证自己能做出来,“有没有做了吃?味道如何?”
“没敢吃。”见他在煮东西,“留你做给大家伙儿吃?”
谢琅:“不行。你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我先吃像什么样啊。”
“那也是你教的。你藏私不告诉我们,谁知道豆子可以这样吃。”说着就递给谢建业,“做了吃吧。”
谢建业没敢接,看谢琅的意思。
谢琅见妇人不像故意跟他客气,犹豫片刻,“我去找两个盆,你倒盆里,等肉炖熟了,我再放进去。”说完钻进他家新灶房里。
妇人不得已跟进去。
谢琅往外看一眼,见只有谢伯文、里正和谢建业跟进来,才说,“外面有外人在,我不方便说,你这个东西可以卖钱。”
“卖――”谢建业连忙捂住嘴,小声问,“卖钱?”
谢琅点点头,又往外看一眼,见依然没人靠近,就继续说,“长安城的人嫌做豆腐苦,这一盆豆腐顶多赚两文,没人做这个东西。
“伯文哥起先不是要买牛么,我建议你们两家出钱买一头驴,和仲武哥拉一车豆腐去长安城卖。咱们村谁想吃豆腐,就端着豆子去你家换。”
谢伯文担忧道:“咱们村可以,长安城有人买吗?”
“煮一小罐青菜豆腐汤,再做一罐鸡肉烧豆腐,和豆腐一起送去酒肆,让酒肆的人尝尝。”谢琅道。
四人面露喜色,无声地表示谢琅这个主意好。
谢琅:“卖的时候说做这个东西辛苦,价格稍微要高一点。趁着别人不知道怎么吃,豆子便宜,多买些豆子放家里。改日卖豆腐的多了,豆子肯定会贵,哪天不想做了,豆子倒手卖掉也不会亏。驴还能当牛使。”
四人同时看向谢琅。
谢琅被他们看得心里发毛,不禁想往外撤。
里正见状,叹气道:“不愧是你爹娘的好儿子,这脑袋比你爹娘还会算计。难怪你爹娘能存那么多钱。”
“跟我爹娘没关系。我这是一通百通。”谢琅道。
里正别过脸,面对谢伯文,“你经常去城里卖东西,知道怎么卖,我看你可以试试。”
谢琅想说辛苦,话到嘴边忽然想到做豆腐对农家人来说谈不上辛苦。
“你们买头驴就可以用驴拉磨磨豆子了。”谢琅道,“若是遇到流氓,你们先认栽,我去找那个王仲卿。”
谢伯文听到这话不禁笑道,“流氓可看不上咱们的豆腐。”
“那就做。”里正道。
谢伯文没有回答,而是看向谢建业。
谢建业知道他什么意思,他亲侄子出的主意,他做,谢伯文兄弟俩就不做了。
“你们做吧。村里人找我们打的耙和梨,我们还没做。”谢建业道。
谢琅看到这一幕很是欣慰,“你们以为豆子只能做豆腐?”
“不然呢?”谢伯文的弟媳妇说。
谢琅:“煮豆浆的时候上面有一层油皮,注意到没?那东西用细竹子挑出来,晾干,就跟菜干一样。对了,听说豆腐放臭发霉,过油炸也好吃。反正当初教我的那人一下说好多,我都忘了,你们慢慢试吧。试出来一样,就够你们卖的。”看向谢建业,你想做也自己摸索。
谢建业看懂了,“赶明儿我问问你大哥和二哥。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长安城那么多人,伯文和仲武一天十二个时辰的做,也做不够那些人吃的。”
“这倒也是。”里正想想,“明儿去挖沟的时候我问问,谁家要做,就跟伯文一起去长安,免得城里人见只有你和仲武两个,觉得你俩好欺负,抢你们的豆腐。”
“三爷,三爷,肉咕嘟啦。”
小七的声音传进来,谢琅连忙端着豆腐出去,“谁做怎么做你们自己想,我去炖豆腐。”
翌日,谢琅也没问他们商议的怎么样。但去山边挖沟的人傍晚回来的时候都扛着一根木头送到他家,把他家盖正房要用的木头凑起了,谢琅就知道大家很高兴,很感激他。
谢琅家的正房扒掉,谢仲武门口多了一个大磨盘,村里多了三头驴。一头是谢伯文和他弟弟买的,一头是谢大郎和谢二郎买的,还有一头,谢琅做梦也没想到是小七的大伯和二伯买的。
为此里正还特意找到谢琅,希望他别生气。
谢琅手握聚宝盆,看不上那点钱,就对里正说,他们也是养蚕里的人,都是一个祖宗的。
里正放心了,回去就让他们几家放心大胆的做。
谢琅家的地基挖好,村里要挖的沟也好了,竹子和桑树也种下去了。
翌日,泥瓦匠人在谢琅家砌墙的时候,三头驴出发去长安城了。
他们前脚走,后脚谢建业就去找谢琅,隔一会儿问一句,“能不能卖掉?”
谢大郎一行都还没到长安,卖给鬼啊。
最近没套到大东西,谢琅打算上山打猎,却被他缠的走不掉,别提多烦,想也没想就说,“卖不掉我帮他们卖。再卖不到就去找仲卿,叫他帮我卖。”
第26章 谢琅送礼
“这是你说的。”谢建业慌忙说。
谢琅又想翻白眼。
他前世没这个习惯,可是遇到谢建业这样的,他真不知该如何表达。骂不能骂,训不能训,顶嘴偶尔一两次还行,天天顶,谢建业不生气,外人瞧见也不像话。
谢琅只能用翻白眼纾解心中无奈。
谢建业注意到他的表情,立刻意识到自己过分了。
谢大郎比谢琅大好几岁,卖豆腐的主意是谢琅出的,谢琅又说遇到事也别担心,他回头去找王仲卿。再让谢琅帮着卖豆腐,和谢琅直接给他们钱没两样。
谢建业尴尬地笑笑,“我跟你说笑呢。”
“我没说笑。”谢琅忍着吐槽的冲动问,“还有没有事?没事我上山看看。”
谢建业:“我跟你一起去。”
“你没事帮我打铁吧,明天开始给里正做犁。”谢琅指着西偏房里的铁,“过些日子就好犁地种糜子了。耽误犁荒地,里正又得念叨。”
里正唠叨起来,能把谢琅从头数落到脚后跟。
谢建业想到这点就说:“那你去吧。叫上谢广。”
“就是他跟我一起。”谢琅看到小七在他们暂住的东偏房门口坐着,眼巴巴看着他。走过去蹲在他面前,“忙好这一阵,我去哪儿都带着你。”
小孩抿嘴笑笑:“三爷忙去吧。”伸出小手捂住嘴巴,小声说,“我去屋里和虎子玩儿。”
谢琅担心节外生枝,不敢让泥瓦匠知道他养虎,干脆忽悠小七,泥瓦匠人喜欢小白虎,被他们知道,会想法设法把小奶虎弄走。
打那以后,小七就不敢把小奶虎往外抱,哪怕小奶虎饿的哼哼叫。
此时小白虎就被小孩关在他和谢琅住的房里。
谢琅笑道:“困就睡一会儿,睡醒我就回来了。”
小孩冲谢琅挥挥手,打开门就慌忙关上,端是怕慢一点,被泥瓦匠瞧见他们房里有只虎。
谢伯文上山打猎都是先看动物留下的痕迹,比如屎,被踩的草木。谢琅和谢广进山,直接在泉水边等,且是坐在树上等,什么也不干。
谢广以前跟他爹上来过几次,从未像现在这样清闲,忍不住怀疑,“我们能等到吗?”
“飞禽走兽也要吃喝拉撒。”谢琅指着以前葬母老虎的小溪,“附近有走兽的痕迹,它们一定会来这边喝水。”
母老虎没有选择去悬崖峭壁,或者什么山洞里生崽崽,而是选择离水源比较近树林中,只有一个原因,这边不缺吃不缺喝。
母老虎和熊瞎子一战,吓得飞禽走兽抱头鼠窜。早些天来这里不可能等到飞禽走兽。时隔多日的今天,谢琅有信心,不会无功而返。
“那我们以后――”
“飞禽走兽不傻。你爹没跟你说小老虎的事?”
早先谢伯文把谢广拽回家,当着他妻子的面,跟两人说谢琅养了一只小白虎。在两人惊恐的神色下,解释谢琅为何养它。
谢广想到他爹说母老虎托孤,流着泪求谢琅收养小白虎,“它们知道这里有危险,就算下次敢来,下下次也不敢再来。”
“是的。守在这里干等的办法只能用一两次。”谢琅道,“这个道理你爹也懂。所以带你进山,才没像我一样在这里等。”
谢广彻底明白了,“三郎叔真聪明。”
“聪明什么,都是生活逼的。”谢琅苦笑道。
谢广昨天还羡慕谢琅,去一趟长安城就能结识一个贵人。
这会儿看到谢琅的表情,想起他没爹没娘,还养着小七,又忍不住同情他,“三郎叔,会好的。三,三,快――”
“怎么了?”谢琅顺着他的手看去,不禁张大嘴,“鹿群?我――我他娘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谢广急切道:“先别说,射,射!”
“别急。小点声。”谢琅抽出箭。
谢广连忙捂住嘴,用眼睛催他,再不快点,鹿喝饱就跑了。
“不急,我想办法搞两只。”谢琅小声说。
谢广松开手:“两只?!”
“两只就行了。还想要多少?”谢琅道,“不能一击即中,让鹿跑了,鹿身上的血腥味引来老虎和黑熊,明年的今天就是你我的忌日。”
谢广想说没那么巧。
可山上有老虎和黑熊是不争的事实。他们偶尔还能听到狼嚎,更别说早些天还跟野猪群干了一架。
“三郎叔看到这么多鹿竟然还能忍得住?”谢广忍不住说。
谢琅:“贪心不足蛇吞象,知道什么意思?”边瞄准最大的那头鹿的命脉,边解释给他听,“我从长安回来的那天就跟里正说,不能太贪。太贪,这次让你得逞,下次就没这么走运了。”
砰!
箭飞出去,鹿跌到水里。
鹿群躁动起来。谢琅不急不慌的再次抽出一支箭,站起来,瞄准被挤在鹿群中间的那头鹿。
箭飞出去,被打中的鹿踉踉跄跄,被后来的鹿撞倒在地。
谢琅收起弓箭,冲谢广努一下嘴,“下去!”
谢广看了看浮在水上面的鹿,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鹿,再看了看谢琅,“……三郎叔,你真厉害。”
“你太贪心太激动,心慌手抖,说不定连一只都射不中。”谢琅道,“目标定小点,一头足矣,两头是咱们运气好,这不运气就来了。”砍掉一个小孩手臂粗的树杈,随着树杈落到地上,“分叉削掉,我去找点藤条,咱俩抬回去。”
两只成年的公鹿把十七岁的谢琅和十五岁的谢广累得到山脚下不约而同地把鹿往地上一扔,就躺在地上喘粗气。
歇好一会儿,谢琅站起来,“还贪心不?”
“不敢了。”两头鹿险些累死他,打再多运不回去又有什么用。
呆在山里等村里人帮忙,保不齐村里人没等到,先等来狼群。
谢广撑着地坐起来,“三郎叔在这里等我,我去村里喊人。”
“喊谁来帮忙,都得给谁分一点。”谢琅提醒他。
谢广想说他爹,可他爹和他叔在长安卖豆腐。谢大郎和谢二郎也去了。谢建业年龄大,他自己来肯定不行。
谢广揉揉腿站起来,“我们自己抬回去。”
“鹿鞭咱们一人一个拿去长安卖。给你三个鹿腿,回头给你爷送一个,给你叔送一个。我留一个,给我大伯三个,最后一个我送去长安。剩下的肉咱们烤着吃,你看行吗?”谢琅问。
谢广不假思索道:“我都行。”
“走吧。”谢琅把鹿往他那边移一下。
到村里自是引得全村人围观,七嘴八舌的问谢琅在哪儿打的。
谢琅就说刚开始什么都没打到,准备回来的时候撞到鹿群,追了半天才打中两只。
村里人见他和谢广热的汗如雨下,头发湿透了,没有怀疑他的话,还帮他们把鹿送回家。
谢琅把两只奄奄一息的鹿宰了,鹿鞭收起来,谢建业和谢广的那份也拿走,才对众人说,“我这就上火烤,老人小孩每人一块。”
“这么说我们没得吃?”
谢琅扭头看去,见其二十出头,“家里有孩子没?有老人没?”
对方噎住,周围人笑出声来。
谢琅来的时候从山脚下砍了一根竹子,便让闲着没事干的人帮他削竹子串肉。
肉烤好,谢琅先给他家小七一块,接着给泥瓦匠人,然后才分给村里的老人和小孩。
老人和孩子散去,两头鹿就只剩一点骨头肉。
谢建业很心疼,“你怎么就全烤了啊。”
“灶房里还有两个鹿腿。”谢琅提醒他。
谢建业:“其中一个是给人家王公子留的。”
“你家还有三个,心疼把你的给我呗。”谢琅递给里正一块骨头肉。
里正笑道:“这话在理,我爱听。”
谢建业瞪他一眼,就转向谢琅,“你还不如跟以前一样小气呢。”
“那可没人帮我建房,我也没空上山打鹿,你也别想分到三个鹿腿。”谢琅再次提醒他。
谢建业这次当真说不出话了。
里正忍不住笑道,“三郎以前不搭理你,你说三郎这孩子脾气大。现在搭理你,滋味如何?”
“没你手里的鹿肉味道好。”谢建业没好气道。
谢琅站起来,擦擦手,“你们别叨叨了。”随后问泥瓦匠人,“晌午不做竹笋汤,喝清水行吗?”
“都行。”领头的泥瓦匠开口,“对了,三郎小兄弟,我们村的春娥,就是小七他姑姑的婆婆,听我们讲豆子可以做豆腐,也要做豆腐。
“春娥担心抢你们生意,不愿意做,就和她婆婆吵了起来。我今天来的时候春娥的丈夫叫我问问你,会不会抢你们的生意。”
来帮忙建房的村民连忙找谢琅。
谢建业忍不住问:“春娥做出来没?”
“做也抢不了。”谢琅见他们这么着急又想叹气,好在这次忍住了,“别说春娥,咱们村的人都做,该是谁的还是谁的。”
这话里正不懂,“说详细点,让大家都听听。”
“做豆腐那么苦,没有伯文哥的力气,又不像我大哥和二哥打过铁,不出三天就得累得腰酸腿疼。”谢琅道,“赶上阴天下雨卖不出去,再愁出病来,赚的钱不够买药,谁还做。
“我娘以前说,想赚钱就不能怕苦怕累,还得一直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豆腐做的比别家好也没人买。人嫌你不守信。”
谢仲武的妻子做出豆腐也没藏私,村里人谁去她家学她教谁。最后只多了三头驴,就是因为大部分村民怕坚持不下去,赚不够本钱。
谢琅的一番话说到所有人心坎里。
谢建业也不担心谢春娥抢生意,因为她快生了,她丈夫一个人挑着豆腐去城里卖,一天最多卖四板,跟谢大郎的一板车没法比。
赶明儿谢春娥生了,她公婆再累得直不起腰,她丈夫别想再去城里,只能做一点在村里卖。
这点泥瓦匠人也懂,“他家如果也买头驴呢?”
“春娥的公婆身体不行,等春娥的男人去服役,她有驴也没法去城里卖。”谢琅道。
每年五六月份,二十岁以上,五十五岁以下的男子都要去给官家做一个月工。
众人听到这话就问谢建业,“你多大了?”
“我也得去。”谢建业最近满心满眼全是豆腐,也把这点给忘了,“我明儿就教大郎他娘赶驴驾车,让她们婆媳几人去城里卖豆腐,我家那闺女在家里做豆腐。”
近来发生太多事,里正也把服役的事忘了。谢建业说完,他就开口说:“明天跟我去南边把村学建起来,我就找夫子来给孩子们上课。”
“什么样的夫子?”谢建业的妻子姚桂芝忍不住问。
里正:“比我懂得多就行。”
“我娘家有一个,明儿回娘家问问?”姚桂芝说着就看谢建业。
谢建业:“你娘家离这边十多里路,人家不一定来。”
“一天一个时辰,没钱的都想来。”谢琅突然开口。
里正浑浊的双眼露出精光,“对!教半天没人不乐意。大郎他娘,明儿去问问。束让他提,我觉得差不多就让他来给咱们村的孩子上课。”
姚桂芝笑道:“那我明儿就去。”说着往家去。
谢建业站起来,“天还没黑,你急什么?”
“给我娘切鹿肉。”
姚桂芝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谢建业忍不住嘀咕,“就跟她娘家人亲。”
谢琅无语,亲娘不亲,谁还亲。
担心忍不住怼他,谢琅去给泥瓦匠烧水,随后拎着洗菜的脏水冲茅房。
便池谢琅没让泥瓦匠插手,他等泥瓦匠人走后,去江山图里挑一块青色石头,挖个槽磨的光滑直接放厕所里,然后在上面撒一层土,看得不真切,好让人误以为是青砖。
砌墙的时候,泥瓦匠人在厕所的位子给留了一个孔,谢琅把石头放进去,刚好接到外面的粪坑里。后来他又在茅房里铺上砖,导致来帮他盖房的人进门先上厕所。
一天冲两次,还得在上面撒一层尘土,谢琅心烦,还不能露出一丝不快,别提心里多憋屈。
从厕所里出来,谢琅就想把脏水桶扔了。又担心别人误以为他耍脾气,谢琅干脆拿着铁锨出去。
“三爷。”
小七跟上来。
谢琅停下来,“粪坑满了,我挖粪,你别过来。”
“我陪三爷。”小孩伸手就抓他的手。
谢琅见他这样,心里的郁闷之气倒散了,“别嫌臭。”
“我不嫌臭。”小孩很认真很认真的说。
谢琅走到外面,挖一铁锨粪,小孩就捂鼻子。
“小七的鼻子不舒服?”谢琅故意问。
小孩慌忙放下手,“没有,我好着呢。”
行,我看你能忍多久。
谢琅憋住气,又挖一铁锨,微风拂过,臭味直直地飘向小七。
小孩抬起胳膊,对上谢琅的视线,“三爷,我去和虎子玩儿。”不待谢琅开口,拔腿往屋里跑。
往外走的里正连忙扶着他,“慢点。跑这么快做什么。三郎,刚吃过晌午饭你挖什么粪。我们都在院里坐着。”
“满了。不挖就流到谢广家门口了。”谢琅指一下便池出口处,让他自己看。
里正见那边全是水,“那些孩子真能拉。”
谢琅心想,都不如你,一天三顿在我家解决。
“可不是么。”谢琅嘴上说,“您嫌臭就把门关上。”
里正抬了抬手,“不了。我在河边下了几个篓子,得去看看有没有抓到鱼苗。哎,那边是不是大郎?”
“哪儿?”谢琅顺着他的手往西南看去,“打头的好像伯文哥。”抬头看一下太阳,差不多刚到未时,“怎么这么快?”
里正担忧道:“没人买?”
谢琅抬手挡住刺眼的阳光,“走得挺快,驴很轻松,应该卖完了。”
“我过去看看。”里正大步迎上去。
谢琅转身继续挖粪,拿起铁锨,又觉得卖豆腐是村里的大事之一,他不能这么冷淡。
卖豆腐是他提议的,他应该比里正激动。
铁锨放到墙边,谢琅跑过去大声喊,“卖完了?”
“卖完了。”谢伯文“吁”一声,停下车,“我们去巧了,有个人家办事采买,看到我带过去的竹笋豆腐汤就说,车上的豆腐全包了。”
“对,不是等我们,他早回来了。”紧随其后的谢二郎说。
谢琅笑道:“那就好。对了,你家的驴借我用一下,我去城里一趟。”
“你也卖豆腐?”谢大郎脱口而出。
谢琅不想搭理他,干脆看向他二哥,借不借?
谢大郎说出口就觉得不可能,见他这样便问里正,“他干什么去?”
“三郎今天走运弄了两只鹿。”里正说出来,几人同时惊呼一声,“给王公子留一个鹿腿,三郎本打算明天跟你们一起去城里,给王公子送过去。”
谢伯文把缰绳递给他,“用我家的吧。我去给它弄点水,再弄点草。”
“我家有草。”谢琅家有牛,备的草料比他家还多。谢伯文就让他弟把豆腐板拿下去,他把驴车赶到谢琅门口。
谢琅连看都没看小七的大伯和二伯一眼,转过身才问,“那两家也卖光了?”
谢伯文点头,“卖给酒肆的。还生他们的气?”
“没良心,不想理他们。免得以为给他们个笑脸,就原谅他们了,跑过来跟我攀亲。”
谢伯文下意识想回头,头一动又转回来,“是不能走太近。要钱不要命,指不定哪天就在背后捅你一刀。”
“是呀。”谢琅见他把驴拴好,“你家还有个鹿鞭,给我,我拿去城里一起卖了。”
谢伯文不懂:“什么鹿鞭?”
谢琅解释一番。
谢伯文听得直皱眉,“谢广个混账,怎么这么不懂事。要你三只鹿腿还不够,还要鹿鞭,看我不揍他。”
“我要给的。”谢琅连忙说。
谢伯文:“那也不能要你的。到城里先问问那个王公子,他不要你再拿去卖。那是好东西,富贵人家都喜欢。”
王公子?卫青?鹿鞭?
谢琅不禁露出坏笑,“真不要?拿去药铺能卖不少钱。”
“你正需要钱,以后打到再和谢广平分。”谢伯文道。
谢琅:“好,我这就给王公子送去。”
第27章 房子落成
别过头就忍不住咧嘴大笑。
谢建业听到谢二郎的声音跑出来,就看到谢琅笑的异常诡异,“遇到什么好事了?”
“没事。”谢琅摇了摇头,敛起笑容,“听伯文哥说豆腐全卖了,我替他们高兴。大哥和二哥家去了,你去看看他们卖了多少钱。”
谢琅刚才的笑可不像是为他们高兴,更像偷看未婚女子洗澡时露出的笑容。
再想问,谢琅已钻进灶房,谢建业迟疑一下,抬腿回家。
谢琅腾出一个小坛子,洗拭干净,两只鹿鞭放进去,就剪一块麻布把口封上,以免落尘土。
随后把鹿腿用干净的麻布包上,让谢广帮他看着小七,跟谢伯文学一会儿驾车,就坐着驴车前往长安。
城里不准进牲口,驴寄存在门外,拉着车到卫家门口,谢琅反倒不敢敲门。
卫青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再用鹿鞭,补过头,把刘彻辛苦培养的大将军的身体搞垮了,刘彻能诛他全族。
可来都来了,不敲门也不合适啊。
谢琅想到他得在天黑前到家,然后去温家里让他们再送点砖瓦过来,小七还在家等他,决定敲门。
“谢公子来了?”门房打开门就要喊主人。
谢琅连忙说:“别叫。我来城里有些事,路过贵府,你跟我出来一下。”冲他招招手,到板车边,“这个鹿腿给伯母,这个坛子放你们公子书房里,不能让伯母知道。”
“为何?”
谢琅压低声音,紧张兮兮的说:“这里面的东西是你家公子托我寻的。被伯母知道了,伯母数落他,他一定会怪你。别怪我没提醒你。”
“谢谢公子提点,小的知道了。我抗进去。”
谢琅:“这个鹿腿大,小心点。”把坛子放在他另一只手上,“估摸着我出城了再告诉卫伯母。我有些急事,不能进去坐会儿了。”
“小的记下了。”
谢琅冲他抬抬手,拉车板车就跑。
绕过卫家巷口,谢琅放声大笑。笑的路上的行人以为他疯了,谢琅才咳嗽一声,敛起笑容,目不斜视地往城外走。
谢琅不甚会驾车,紧赶慢赶,到家天还是快黑了,帮他家干活的都在喝鸡蛋汤。
谢琅盛一碗垫垫肚子,送走所有人,锁上大门,让谢广帮他注意一下别有人翻进去偷东西,就抱着小七去温家里。
从温家里回来,养蚕里已陷入寂静。家中依然没有油灯,谢琅也没洗脸洗脚,直接和小七去睡觉。
与此同时,卫青走进书房,看到案几上的东西就喊仆人,“这是什么?”
“啊?小的给忘了,听说是谢公子送给公子的。”
卫青疑惑不解,“哪个谢公子?”
“就是赢了公子的谢三公子。”
卫青面露惊讶,“他何时来的?”
“下午。公子去找公孙公子的时候。”
卫青连忙打开,低头看去,先闻到一股腥味,不禁皱眉,什么东西啊。
“除了这个没别的?”
“还有一个鹿腿。晚上厨子做了许多,灶房里还有,公子要不要吃?”
卫青微微摇头,“不用。”他已经知道里面是什么玩意,“拿去丢掉。”
仆人惊得张大嘴,“丢掉?谢公子送的。”
谢琅刚进卫家,卫家仆人很看不上他,以为是卫家以前的穷亲戚。
后来谢琅跟卫青说话说急了,直呼皇帝的名字,卫家仆人只有一个想法,好大的狗胆!
再后来谢琅打赢卫青,卫家前院所有人都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也不敢再轻视他。
正因如此,仆人才会反问一句。
卫青冷笑一声,“那个坏小子没安好心。”
“坏?”坏还给卫家送鹿腿。他倒是想要个这么坏的好友。
卫青点头:“丢掉。”
“什么丢掉?”卫青的母亲卫进来问道。
仆人忙说:“谢三公子送给公子的东西。”
“什么?”卫诧异,“三郎不是你至交好友?”
“当,当然是。”卫青险些咬到舌头,“他若不是,我现在就找皇上要出城的令牌杀了他。”
“里面什么东西?”卫好奇,“拿来我看看。”
卫青抬手背到身后,“儿怕脏了母亲的眼。”
“我这辈子什么东西没见过。”卫拉下脸,“拿来!”
卫青递过去:“母亲要看,别怪儿子。”随即别过脸。
卫端到灯边,没看清,伸手就抓。
卫青眼角余光瞥见,连忙拦住,“母亲先闻闻。”
卫吓一跳,低头闻闻,想问什么东西,看到她儿脸颊微红,又想到谢琅送来的鹿肉,福至心灵,无语又好笑,“这个小三郎啊。”递给仆人,“送去相熟的药材铺子收拾一下。三郎也是一片好心,仲卿不该生气。是为娘考虑不周,为娘这就去给你安排。”
“安排什么?”卫青忙问。
卫:“等会儿就知道了,别急。”
谢琅觉得喘不过气来,挣扎着坐起来,扑通,一个东西滚下去。谢琅心中一凛,弯腰就抓鞋,看到地上的东西动了一下。
谢琅低咒一声,把不知何时爬上榻的小奶虎扔它自己窝里,给小七掖一下被褥,倒头长舒一口气,害得他以为卫青找他索命来了。
也不知卫青现在怎么样了。
卫青盯着面前身姿曼妙的如花女子,倒是真想进宫找皇帝要出宫的令牌――杀了谢琅。
看他干的好事。
谢琅揉了揉发热的耳朵,啧一声,肯定是卫大将军在骂他。
骂吧,骂吧,反正骂不掉一块肉。
谢琅拉起被褥,闭上眼继续睡。
一觉到天明,谢琅起来洗漱一番,换身干净衣裳,喂饱他和小七,还有他家的牲口,把里里外外打扫干净,温家里的人也把他所需的砖瓦送来了。
谢琅把钱结清,就和谢广上山蹲鹿。
昨天鹿群牺牲两头鹿,不出所料,直到晌午鹿群也没出现。正当谢琅以为今天白等了,泉水边窜出一头野猪。
谢琅见状,立刻拿出弓箭。
谢广下意识阻拦,“再等一会儿,说不好还有。”
“小子,我今天再教你一点,野猪喜欢独来独往。”谢琅道。
谢广面露诧异,“你怎么知道?”
“问啊。”谢琅道,“多听多想多问少说。”
说到“说”这个字,他就是仗着古代没人认识他,卫仲卿也不认识谢三郎,他非常安全,一时大意,脑袋充血,说了不该说的,险些丢掉性命。
谢广不知这里面的事,认真点头,“我记下了。现在怎么办?”
“猪皮厚,一箭弄不死它。你瞅准机会把砍刀扔过去。”谢琅思索道,“我尽量多射几箭。”
谢广这次没再废话,站起来拿出他和谢琅的大砍刀盯着一会儿喝水一会儿啃地皮的野猪。
随着谢琅手中的箭飞出去,野猪惊叫一声,谢广立刻扔出两把砍刀。
其中一把砸的猪嚎叫一声,四个蹄子乱蹦Q,谢琅又补两箭。然而,猪并未因此停下,反而背着箭继续乱窜。
谢广忙问:“追?”
“下去。”谢琅从树上滑下去,朝猪跑去。
谢广捡起砍刀追上去,陡然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指着轰然倒地的大家伙,“猪――猪猪撞树上了?”
“……不全是。”谢琅看着脑袋开花,脑浆蹦出来的猪,有点回不过神来,“我如果没看错,它是想撞我,我下意识躲一步,它就撞树上了。”
谢广张张嘴,“还能这样?”
“我也是第一次见。”谢琅早年在丛林里待过,见过野猪,但从未见过这么傻的猪。
上次打野猪专挑猪眼射,这次猪低着头喝水,没法攻击它的眼,这头猪的两只眼睛完好无损,还能瞎这样,谢琅有些怀疑自己的运气了。
得到江山图的那天,谢琅以为他一生的运气都用完了。
难道因为他变成谢三郎,过往刷新,重新开始。
“……你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谢琅点头,“我也有些怀疑我是不是――”正想说天选之子,猛然想到他是在皇权至上的封建社会,前世可以随便秃噜出口的话连一个字都不能说,“我怀疑是不是因为我收养了小白虎。”
“它真是白虎神兽的后代?”谢广忙问。
谢琅摇了摇头,“不可能!我的意思是你先前说的,好人有好报。小白虎真有灵,也轮不到咱们。这山里中的老虎会养它。”
此话谢广无比赞同,“真有灵那只母老虎也不会死。”看着脑开花的猪,“回吗?”
“回吧。”谢琅道。
谢广立刻找木棍,“明天还来不?”
“不来了,得――”可持续发展五个字连忙咽回去,“人不能太贪。贪婪过度,老天看不过眼,好运没了,还会走霉运。”
谢广:“你多做好事不就行了。”
“一旦起了贪念,就没心思做好事了。”谢琅道,“你自己想想,贪得无厌的人有几个是好的?”
谢广认识的人不多,但养蚕里就有几个爱贪小便宜的人,还不是大贪,谢广都十分厌恶他们。
“三郎叔说得对,不能变。”
谢琅:“是呀。人这辈子最难控制的便是贪念。不过,只要我们坚守本心,过些天再来还会向像今天一样好运。”
“你来的时候说,不论打到什么都分我一些,我以后也得多做好事?”谢广问。
谢琅:“不做坏事就行了。”随即补充道,“在咱们村好事做太多也不好。像小七的大伯和二伯,求到你面前,你是帮还是不帮?我是不帮。”
“我也不帮。帮他们也不会说我好。”
谢琅笑看着他,“知道这点就行。以后遇到自己能帮的就帮一把,别勉强自己。”
“我记住了。”谢广把绳子递给他,“三郎叔把猪腿捆起来,咱们抬着猪腿走。”
谢琅看着面前的庞然大物,用后世的度量衡称这头野猪也得有三百斤。他和谢广再加上小七,也没这头猪重,“够你我抬的。”说完实在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偏偏我爹不在家。”谢广也头疼,“猪皮厚,咱俩拽着绳子把它拽下去?”
谢琅把箭拿掉,用枯草擦擦收好,“只能这样。”
绳子绑在棍上面,谢琅和谢广推着棍,拽着猪一点点往下移。
移到一半,谢琅隐隐听到脚步声,连忙让谢广停下,躲在猪身后,他三两下爬到树上,看到里正和谢建业带着几个人正往这边来。
谢广见他皱眉,忙问:“谁?”
“我大伯。”谢琅嗖一下从上面下来,“大概是见咱们一直不回去担心咱们。”
谢广眼中一喜,抹掉额头上的汗,“来得正好,快喊。”
“已经到了。”谢琅指给他看。
“是不是三郎?”
谢建业的声音传进来。
“是我们。”谢广连忙说,“快来。”
谢建业连忙跑过来,想问出什么事了,看到大黑猪开花的脑袋吓一跳,“你,你俩打的?”
“不是。”谢广此时又累又饿,也没抖机灵,直接按照谢琅教他的说,“我俩追它,它慌不择路撞石头上了。”紧接着就问,“我三郎叔运气好吧?”
随里正一起来的几人看着谢琅,嘴巴动了动,半晌憋出一句,“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噗!”谢琅笑喷,“多谢夸奖。”
谢建业瞪他一眼,“还好意思笑。夸你?被你吓死还差不多。走的时候说能不能打到,午时都会回来。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
太阳偏西,未时了。
谢琅抬头看一眼天,假装不自在的咳嗽一声,“下次不会了。”
“明天还来?”谢建业忙问。
谢琅:“不来。我说的下次是指十天半个月后。我和谢广连去两日,山里的这些东西都该躲深山里去了。再来也是无功而返。”
谢建业松了一口气,“这头猪够吃到你的房建好,十天半个月也不用再来。还有谢广你,没事就去帮你娘捡豆子,做豆腐,别整天跟着他瞎跑。”
谢广心里不以为然,碍于他是长辈,面上老老实实点头,“我知道。这头猪撞死的时候,我都快吓死了,明天叫我上山捡鹿,我也不敢来。”
谢建业放心下来,就招呼众人抬猪。
谢琅早上出发时就跟大家说,他去山上打猎做给泥瓦匠吃。到家谢建业和里正带人把猪收拾干净,除了给里正一块肥肉,分谢广四分之一肉之外,就没再分。
谢琅熬好猪油,叫谢广给帮他们杀猪和抬猪的人送些猪油渣,就把猪肉用盐腌上。
这头猪吃完,谢琅家的房子果然建好了。
当天晚上谢琅把小七哄睡着,就把牛和羊牵出来,牛羊圈里收拾干净,又在里面撒一些干土,把他没事时在江山图里磨的两块大石板分别放入牛羊圈中。
随后又在上面撒一层厚厚的土,谢琅才把牛羊赶回圈里。
鸡圈和鸭圈也一样。
谢琅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好打扫,好清洗,院里不会臭烘烘的。不过,这样远远不够。
房子建好,地砖铺好,还剩一些整砖,谢琅就紧挨着牛羊圈挖一个小沟,用砖铺到南墙边的排水口,然后直通粪池。
一切收拾妥当,谢琅看了看月亮,估计亥时了,就回房睡觉。
翌日晌午,谢琅把破碎砖头收拾出来,铺几条小路,分别从堂屋通往鸡圈、鸭圈、羊圈、牛圈和厕所。
谢琅盖五间正房,其中最西边两间是他和小七的卧房,门在堂屋里面。最东边一间单独开个门,放粮食。东边第二间和位于最中间的正堂是相通的,谢琅打算把东边那间作为客厅,用来待客。
谢三郎没多少亲戚,谢琅总觉得他把客厅搞好,迎来的第一位客人会是卫青。可一想卫青以后越来越忙,又觉得不太可能。
“三郎,在干什么?”
谢琅打算在西边的打铁房和木器房中间的空地上垒个小菜园,用来种江山图里的菜,这会儿忙着画线。听到声音扭头看去,“大伯有事?”
谢建业进来看到打铁房连个门都没有,指一下,“家里没木头了?”
谢琅点头:“还有。我打算等屋子都晾干了再做。大伯找我就这事?”
“不是。有人想买你教我做的那个探井的铲。给的钱不少,你看卖还是不卖?”谢建业问。
谢琅下意识往他身后看,“在哪儿?”
“人在我家。”谢建业试探道,“你不忙就跟我去看看?”
谢琅想一下,“成。小七,和虎子看家,我一会儿就回来。”
“去吧,去吧。”小孩乖乖巧巧的挥挥小手,一副“你尽管去忙,万事有我”的模样。
谢琅笑着弯腰拧一把他的小脸,就跟谢建业去他家。
到院里,站在院中的男人转过身。
谢建业便说:“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人。这位是我侄子,那东西是他教我做的,他点头,我才能卖。”
“这位小兄弟,多少钱你开个价吧。”
谢琅见其眼底乌青,状态不是很好,不像是个生活富足,不差钱的主儿,怀疑自己听错了,“多少都成?”
“那,也不能太过。”
谢琅想一下,试探道,“一贯钱?”
谢建业轻呼一声。
男子微微皱眉,咬咬牙很是为难的说,“也行。”
卫青说他字是仲卿时,谢琅没往卫青身上想,是他潜意识认为大将军卫青不该那么闲,去两次长安,碰到他两次。
还有一点便是卫家小门小户,院子不符合他皇亲国戚的身份。反倒很像小吏焦仲卿的家。
谢琅对卫青不设防,是他第一次入长安城,路上那么多人,看到小偷的不止卫青一个,却只有卫青开口提醒他。他心不坏,谢琅又不想跟他深交,才没对他家盘根究底。以致于后来才会那么震惊。
眼前的男人给谢琅第一感觉就不好,谢琅忍不住问,“你用那个打陶井?”
“是的。”男人不假思索道。
谢琅点头,“挺好。不过,井水很冰,你要是被井水冻出个好歹,可不能怪我。”
“不会的。我知道下面有多冷。”男人道。
谢琅眉头一挑,下去过?以前也是挖井的么?可是挖井人就算累弯了腰,也不该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如果不是,他下去干什么?
谢琅眼角余光瞥到立在墙边的洛阳铲,心中一个激灵,“这就好。对了,你以前做什么营生的?”
“我――”男人脸色微变,眉宇间露出不耐,“小兄弟,你是不是嫌钱少?”
谢琅见状,嗤笑一声,“我不是嫌钱少,我是嫌你脏。”趁其不备,朝对方膝盖上就是两脚,转身到他身后,擒住他的双臂,“大伯,绳子!”
第28章 事半功倍
谢建业傻掉了。
“绳子!”谢琅皱着眉头再次开口。
被他一番动作吓呆住的姚桂芝瞬间回神,“绳,绳子……”像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扒拉,从羊圈墙上扒拉出一根系羊的草绳,慌慌张张递给谢琅,“绳子,绳子,在这儿。”
“系上。”谢琅道。
姚桂芝一个劲点头,“哦,哦,怎么系?”
“捆猪扣会不会?”谢琅问。
“干什么?放开我!再不放开,我去官府告你!”
啪!
谢琅抬腿压住他的胳膊,腾出手来朝他脑袋一巴掌,“别急,等会儿三爷就带你去见官。还是去见九卿之一的廷尉。”
男人抖了一下,瞬间老实下来。
谢琅不禁轻笑一声,“怕了?知道廷尉审案先用刑?怕就老实点,三爷一高兴,饶你不死。”
“他是谁?你认识他?这是怎么回事?”清醒过来的谢建业一边帮他妻子一边急急问道。
谢琅:“不认识。我没猜错的话,这位专干搬山卸岭的勾当。”
谢建业不解其意,但谢琅说勾当,又说山和陵,结合他刚才说知道下面冷,紧接着谢琅就变脸,隐隐猜出来,“盗墓?”
男人猛然抬起头。
谢琅又朝他脑袋上一巴掌,“给我老实点。”
“真真的?”谢建业难以置信,“你要,要那个铲作甚?又不能挖坟墓。”
谢琅:“可以探一下里面是生土还是熟土。是熟土就是墓地。”
秦汉时期流行土葬,洛阳铲在手简直事半功倍。
谢建业明白了,“他是怎么知道的?”
“有人在外吹牛了呗。”谢琅见他们用的是草绳,“再用麻绳捆一遍。此事可大可小,若不是被我发现,哪天他被官府抓到,整个养蚕里都得死。”
谢建业打了个寒颤,“那怎么办?”
“去找里正,让所有人过来。别屁大点事就到处嚷嚷。闹得天下皆知,对养蚕里有什么好处。”
谢建业的闺女忙说:“我去找里正。”话音落下就跑到外面喊人。
片刻,人就齐了。
谢琅把事往厉害了说,见有些人好似不以为然,就说:“别以为我夸大其词,这人如果去挖高祖皇帝,或着先皇的陵,你们觉得皇上会放过我们吗?”
所有人瞬间露出惶恐不安的表情。
谢琅松了一口气,“以后少在外面吹牛。”
“听见没?”里正紧接着就问。
众人忙回答:“听见了。”
吓出一身冷汗的里正长舒一口气,就问谢琅,“送去官府?”
“对!带上我大伯做的那个铲子。”谢琅道。
里正:“你不去?”
“我……”谢琅想说他去不去无所谓。又担心这群不会忽悠的见到官老爷太过诚实,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我去也行。大伯别去了,帮我喂牛,看一下家,照看一下小七。”
小七伸手抓住谢琅的衣裳。
“别怕,一会儿就回来。”谢琅道,“咱家门没关,你快回家看着。”
谢建业接道,“小七,再不回去你家的鸡和鸭就跑出来了。”
“那我回家啦?”小孩可怜巴巴望着谢琅,希望他拒绝。
谢琅冲谢广使个眼色,谢广走过来抱起他,“不回家小偷就把你的牛偷走了。”
“谢广说得对,小七,快回去。”谢琅不假辞色道。
小孩噘着嘴别过头。
谢广连忙把他抱走。
谢琅就想喊里正,可以走了。一看身上没一文钱,还穿着草鞋。又回去拿点钱,换上卫青给他买的布鞋,收拾一下头发才去找里正。
期间谢琅去哪儿,小七跟到哪儿。
谢琅到门口,小七不再跟,回屋搬个草垫坐在外面。
晌午姚桂芝把饭送过来,小七吃完上个厕所,回来继续坐在外面,连他的好朋友虎子都不管了。
谢广让他进屋,小孩恍若未闻。谢广担心他哭出来,干脆把他家豆子搬过去,挑豆子里的泥块,顺便陪他。
话说回来,谢琅和里正把人带到廷尉衙门,廷尉还没审,那人就交代了――谢琅所料不差。
谢琅主动上缴洛阳铲,承诺以后不再做,官府也没为难他们,把那人收押,就放谢琅他们回去。
在街上碰到谢伯文一行,谢琅坐谢伯文的车回到家,也快到申时了。
看到小七从地上跳起来朝他跑过来,无需谢广解释,谢琅也知道小孩一直在门口等他,不禁说,“总算养值了。”
小孩不解其意,头埋在谢琅肩膀上,弱弱地喊着,“三爷,三爷……”
“你三爷回来了。”谢伯文看一眼小七,就转向谢琅,意有所指道,“这孩子,你得上点心。”
谢琅叹气道:“我知道。”
四岁的小孩。一岁没了爹,两岁没了娘,四岁没了爷爷,跟着他,他早出晚归,把小孩一人扔在偌大的家中,着实可怜。
“三爷最近哪儿都不去。”谢琅道。
谢广忍不住问:“你不是要把小七送去咱们村的私学?”
“你哪来这么多话?”谢伯文又想揍他儿子。
谢琅笑道:“我和小七一起去。”
“啊?”谢广惊呼。
谢伯文面露惊讶。
“我懂的道理不少,会的东西不少,却不识字,这点可不行。”谢琅道,“不为自己,为了跟那个王公子处好,也得学点东西。”
谢伯文点头,“是得学一点。可那屋里都是小孩,你这么大……”好意思吗?
“我才十七,不是很大。”谢琅冲谢广努一下嘴,“去不去?”
谢广看向他爹。
农家孩子会种地就成了。
谢伯文以前这样认为。最近天天去城里,连朝廷挂在城墙上的缉捕文书都看不懂,想跟买豆腐的人套个近乎都不知从何说起,反倒觉得他该识字。
何况只是上午半天,下午不耽误干活。
谢伯文:“想去就去。”
“那是不是得准备笔墨?”谢广说着又看他爹,希望他爹能给他些钱。
谢琅笑道:“我给你的那个鹿腿,不是被你爹卖了吗?卖的钱给你没?没给你找他要,咱们明儿去买笔墨。”
“对,爹,那是我赚的钱。”
谢伯文瞪着他问:“我养你这么大,管你要过钱没?”
“我,你,我……”谢广语塞,扭头就找谢琅求救。
谢琅笑道:“你把他养大,他给你养老。你现在找他要钱,等你老了,他找你要钱,你有吗?”
“对,你有吗?爹。”谢广跟着问。
谢伯文无奈地转向谢琅,“三郎兄弟……”
“我们用笔墨把夫子教的记在竹简上。平时就用木棍在地上练字,一支笔可以用三年。”谢琅解释给他听。
谢伯文算一下平均每月合多少文钱,发现没几文,“我明天去城里给你们捎回来。”
“那我现在就把钱给你。”谢琅把荷包递给他,“我和小七你买一份就成了。”
谢伯文灵机一动,“对,我去找仲武,他小儿子去学堂,跟他一起买一份。”
谢广无语,“爹!”
“我赚的钱都是留着给你建房的。”
谢广蔫了,他也想搞个砖瓦房,就小声嘀咕道:“我又没说不行。”
谢琅笑着接道,“你可以说谢谢你爹,你回家做豆腐去。”
“对哦,我都没想到。”谢广眼中一亮,“三郎叔,看来我还得跟你学。”
谢伯文:“挑好的学。”
“三郎叔没有坏的。”谢广脱口而出。
谢伯文险些噎过去,指着他和谢琅,“我不管你们了。”
“说得好像你能管住三郎叔似的。”谢广瞥一眼他爹,“你又不是他什么人。”
谢伯文顿时想打他,“有种别归家。”
“你不去找仲武哥买笔墨了?”谢琅提醒他。
谢伯文掉头就走。
“你也回去吧。别整天想法设法气你爹。你才十五,惹怒你爹,他收拾你跟玩似的。”谢琅拍拍他,到屋里给他和小七煮点吃的,就哄小七去陪小老虎。
天色暗下来,谢琅闩上大门,从江山图中弄四根劈成块状的红椿木,放在牛圈和厕所中间的空地上,随后在上面撒一堆树皮和树杈,乍一看像一堆柴火,谢琅才去堂屋。
到堂屋门口,意识再次入江山图中,搜出一根乌木,把不能用的全去掉,能用的劈成他所需要的长度,就把木头放在正房和厢房中间的胡同里,上面照样撒一堆木屑,谢琅才去洗漱。
翌日上午,谢琅在家给村里人做犁的时候,谢建业过来,看一眼牛圈旁的那堆“木柴”,就收回视线,“三郎,你的地怎么种的?”
“什么地?”谢琅没听明白。
谢建业:“我早上起来没事就去地里看看麦子出的怎么样,咱们两家一样的犁和耙,我比你还多种几十年地,你家麦苗怎么比我家还好?”
“我也想问。”里正早上碰见谢建业,听他说起这事,不相信,刚才跑去地里一看,谢琅家的麦苗跟韭菜似的。而他家的就跟羊啃过一样。
“我种地的时候你们都在。”该怎么种就怎么种啊。
里正:“正是我们都在,我们才不纳闷。”
谢琅再想想,“地是大伯帮我浇的,我做的那个种小麦的,跟你们做的也一样,那问题能出在哪儿?”
里正下意识回想,却没想出哪里不对,“总不能是麦种吧?”
“麦种?”谢琅想起来了,他家的麦种里有土,还有许多扁的麦粒,他嫌不好就没用,直接去江山图里弄一袋颗粒饱满的小麦,“对,是麦种,我的比你们的好。”
谢建业:“好?咱两家的不一样?”
“不一样。”谢琅胡诌道,“种之前我用簸箕把不好的全弄掉了。不知大伯有没有注意,有几天我家地上和喂牛的石槽里都是麦粒。”
里正转向谢建业。
谢建业仔细回想一番,“我有一次晌午把牛给你送过来,当时急着回去喝水,也没仔细看,就以为自己看错了。其实没错?三郎。”
“如果是你犁地的时候,那就没错。”谢琅道,“我家的鸡那几天都撑得走不动了。”
里正忙问:“你弄掉多少?”
“三成吧。”谢琅道。
里正:“……这么多?”
“想要好的,就得狠啊。”谢琅道。
里正张了张口,竟发现无法反驳,“你的小麦收下来,给我留点种子。我地里好坏不齐,没法再当麦种。”
“三郎叔,也给我家留一点。”谢广从外面跑进来。
里正皱眉,“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
“我来找三郎叔有正事。”谢广瞪着眼道,“不像你们,自家的麦子不如三郎叔家的,就怀疑他小气藏私。”
里正慌忙说:“我没有。”
“有没有你们心里清楚。”谢广转向谢琅,“三郎叔,告诉你一件好玩的事。”说着还看一下谢建业和里正,“想知道吗?”
里正和谢建业同时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谢广切一声,“年龄大,脾气也跟着大,心眼倒是越来越小。”
谢琅忍俊不禁,“什么事?不说我做活去了。”
“说,说。”谢广忙不迭道。
打鹿的那天谢琅跟谢广说,守泉待鹿不可取。打到野猪的那天,谢琅回到村里,有村民问他明天还去不去。谢琅跟村民讲,他短时间内不进山。因为想打到大东西得往里面去。
谢广也问过他爹。谢伯文的原话也是,他们先惊着鹿,后惊到猪,鹿和野猪肯定都往深山里跑了。
熊和老虎即便不往深山里去,人撞见了也只有逃命的份。谢广就老老实实帮他娘捡豆子。
可有的村民不信。
昨天谢琅和里正押着盗墓贼去城里,就有几个年轻人上山了。
温顺的鹿没碰到,遇到了狼群。
那几人吓得屁滚尿流,逃命的时候慌不择路,歪着脚不说,还被蛇咬到了。
谢琅一听谢广说“蛇”,认真起来,“不是毒蛇吧?”
“毒不大,菜花蛇,今天就好了。”谢广道,“我昨天在你家门口和小七玩儿,没往村里去不知道。刚才去给我爷送豆腐,我爷怕我一个人进山,为了吓唬我,告诉我的。”
谢琅不禁问:“他们不知山上有蛇?”
“我爷说他们以为蛇还在冬眠。也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柳树都抽条了,还冬眠。干脆直接睡死算了。”
谢琅笑道:“他们没往山里去过,一时忘了很正常。”
“哪是因为没去过,是被你打来的鹿和野猪迷昏了头,根本就没想过山边也危险。”谢广说着还不屑地嗤一声,“真以为鹿遍地走,野猪多如草,是个人就能打到。”
谢琅:“他们不知道,山里最危险的反而是猪。”
“你三郎叔说得对。”谢伯文走进来,“一猪二熊三老虎,最缠人的就是野猪。”
谢琅惊讶道:“你没去卖豆腐?”
“我们昨天跟酒肆说好,去了直接给他们,今天不用去那么早。”谢伯文把盆递给他,“这个给你。”
谢琅:“什么东西?”勾头看清楚,“豆腐?给我送这个作甚。我想吃可以自己做。”
“你家就你和小七俩人,做一点三天都吃不完,不够麻烦的。”谢伯文道,“再说了,若不是这豆腐不甚好,拉去城里不好卖,也不可能给你。”
谢琅不禁问:“臭了?”
“不是。他娘忙忘记了,有一板豆腐特别硬,得在锅里使劲炖才行。”谢伯文道,“你家还有咸鹿肉吧?用那个炖正好。”
谢琅笑道:“没了。”伸手接过来,晃悠一下,见豆腐都不动,“这么硬烤着吃倒是刚好。”
“这东西也能烤?”谢广好奇地问。
谢琅点点头,“想知道下午来我家。”
“那你等我回来你再烤。”谢伯文忙说,“我跟你学学。”
这种小事,谢琅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了。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谢琅在他院中的简易灶上放一块洗刷干净的瓦,待瓦烤热,在上面放一点猪油,切成片的豆腐放上去,刺啦一声,香味扑鼻。
谢广不禁咽口口水,叹道,“好香啊。”
“香吧。”谢琅拿着箸把豆腐翻过来,嘴上胡诌道,“还记得我去城里卖鹿那次吗?下午才回来,就是因为在王公子家吃了饭。他们家当时就做了烤鹿肉,不过是用铁片烤的。比这个香多了,搞得我差点连舌头都吞下去。”
谢广忙说:“三郎叔别说了。你说我现在就想上山弄一头鹿。”
“你弄来也没王公子家做的好吃。”谢琅道,“王公子说他家厨子放了好些香料在上面。我当时想问,但没敢问,赶明儿和他处熟了,一定得管他要些来。”
“阿嚏!”卫青连忙捂住鼻子。
刘彻看向他:“病了?”
“不是。谁又在说微臣。”卫青摸摸耳朵,有点热,“一定是谢琅那个混小子。”
早些天张嘴闭嘴都是谢琅如何聪慧,功夫如何了得,什么时候变成的混小子?那小子又来城里了?
刘彻心下好奇,“他怎么着你了?”
“没怎么着,就是有点欠揍。”卫青道。
这可不是一般的不对劲。
卫青脾气好,不是气急了,不可能先是“混”,后是“欠揍”。
刘彻打量他一番,什么都没看出来,干脆故意说:“欠揍你也打不过他。不如朕给你挑几个人,去养蚕里把他处置了?”
第29章 贪得无厌
“不可!”
耳边传来一阵笑声。
卫青扭头看去,刘彻满眼笑意。卫青顿时明白,他被戏耍了。
卫青好生无奈:“皇上……”
刘彻敛起笑容,正儿八经的问:“你们私下里又见面了?”
卫青摇了摇头,“他跑太快,没能见着。”
“都没见着,还能把你气的要揍他,看来这个谢三郎不止拳脚功夫了得。”刘彻看着他,“打算如何讨回来?”
卫青再次直视龙颜,果然看到他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更加无奈,“微臣没法讨回来。三郎送微臣两样东西,还挺好的,微臣不能恩将仇报。”
“是吗?”他怎么就不信呢。
卫青道:“是的。微臣正想献给陛下。”
“仲卿有心了。朕贵为天子,什么都不缺,就不夺人所爱了。”刘彻感觉问题就出在谢琅送的东西上。
否则面都没见着,如何把卫青气的要揍他。
卫青脸上肉眼可见的露出一丝遗憾。
他猜对了,“仲卿胆子不小,敢给朕下套。”
“微臣不敢。”卫青恭顺道。
出身所致卫青在他面前谨小慎微,以前甚至都不敢开口说话。这几年好一些,才能也展露出来,没让刘彻失望。刘彻就想任他为将,日后领兵出击匈奴。倒是很乐意看到卫青胆子再大点。
刘彻笑道:“既然不敢,就跟朕说说,他是怎么气你的。”
“这……”卫青想到他家的那俩东西,眉头不禁皱了一下。
刘彻看到他的反应乐了,“何物?”
“皇上还是不知为好。”卫青迟疑片刻说道。
刘彻:“刚才要献给朕,现在又不想让朕知道,仲卿何时变得如此反复无常?”
“微臣没变。只是……”卫青看了看刘彻,大着胆子说,“三郎送的那东西微臣用不着,皇上很是需要。皇上答应收下那东西,微臣就说。”
“这是下套不成改威胁?仲卿,好大的胆子!”
卫青恭顺道:“微臣不敢。”
刘彻其实对谢琅的东西并不感兴趣。正如方才所言,他贵为天子,什么都不缺。而卫青的态度倒让刘彻升起一丝兴趣,“朕收下,仲卿就告诉朕?”
“微臣不敢欺瞒皇上。”卫青道。
刘彻立即命小黄门去卫家取东西。
谢琅去厨房拿个干净的盘子,把烤好的豆腐都放盘子里,递给谢广,就冲小七使个眼色,“去吃吧。”
“来这边。”谢广拿两个圆草垫,一个放自己屁股下面,一个放对面。
小孩跪在上面,用谢琅给他做的竹叉子叉一块就往嘴里送。
谢琅唬一跳,“热!”
小孩吸溜一下嘴,皱着小眉头望着谢琅。
谢伯文笑道:“烫着了吧?吹一下再吃。”随即转向谢琅,“三郎兄弟,你也吃点,我来给你们烤。”
谢琅知道他想练练手,就把箸递给他,又去灶房拿个盘子。不过,他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盘新鲜春笋。
“你又上山了?”谢伯文不禁问。
谢琅摇了摇头,“我伯娘给的。她说挑了好半天才挑一点,给我送一半,留我做汤。前些日子天天吃这东西,吃腻了,晌午就没做。”捏几根竹笋放瓦片上,“试试能不能烤着吃。没法吃就喂羊。”
“一定可以。这东西只要熟了就吃不死人。”谢伯文道,“你手里这盘我估计也是最后一茬笋了。”
谢琅:“没了就没了,也该换换口味。”
“青菜跟鸡毛那么大,只能烧个汤。竹笋没了,你就得天天吃豆腐。”谢伯文提醒他。
谢琅江山图里多的是,但他不能说,“烤着吃,炖着吃,变着法的吃,等吃腻了,野菜也该长出来了。对了,你们煮豆浆的时候没弄到油皮吗?”
“有,我娘攒了一点,但不知怎么吃。”谢广说着就给他爹使眼色,机会来了。
谢伯文摇头笑笑,给谢琅夹几块烤好的豆腐,“这小子一直撺掇我们来问你。你嫂子觉得向你请教,也得多攒一些由皮,给你送过来的时候再问。
“这小子非说,空着手来找你请教,你也不会生气。三郎大度,可我和你嫂子过意不去。这小子就觉得我和他娘拉不下脸来找你。”
“那你怎么不自己问我?”谢琅问。
谢广的脸一下红了,低下头往小七嘴里塞一块烤豆腐,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谢琅笑着收回视线,“其实我也不知道。但用来炖鸡一定不会出错,也不会很难吃。”
“这倒是个万全的法子。”谢伯文眼中一亮,“跟村里人这样讲,村里人不会买。因为咱们不舍得天天吃鸡。城里人舍得。”
谢琅点头,“是的。哪天阴天下雨,没法卖豆腐,你们就煮豆浆取油皮。”
“昨儿仲武还跟我说,这几天有些闷,像是要下雨。一天两天还好,下个十天半月,我们得挑到城里。”谢伯文想到离长安有四十里,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听你这样讲,我们也不用犯愁了。”
谢琅:“那就跟酒肆说,你们在家做别的,等天晴了就给他们送过去。”
“那我明儿拿去城里问问。”谢伯文见笋烤焦了,就夹起来放谢琅盘子里。
谢琅见状,无声地笑了笑。
盘子里的豆腐和笋吃完,谢琅拿回箸,换他烤,换谢伯文吃的时候才说,“吃这个硬豆腐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就是不知可不可行。”
“三郎尽管说。”谢伯文道。
“你们压豆腐的时候都是弄很多放板子里,如果试试放薄薄一层,压成片。”谢琅伸出大拇指和小拇指比划一下,“像咱们平时做的面片那么薄,肯定又是一种味道。即便哪天城里人也开始做豆腐,你们也不用担心生意被抢。”
“是的,是的。”谢伯文越想越觉得谢琅的主意甚好,“三郎,你――”
谢琅连连抬起手:“谢就不用说了。哪天我找你帮忙的时候,别装听不见就行了。”
“不可能。”谢伯文连忙说。
谢琅:“那就等下雨的时候试试。不过,你得给我留一些油皮和一板薄豆腐。”
听到“一板”,谢伯文就知道他不是自己吃,“送给那个王公子?”
“是的。他给我的那些布,足够买下你家一年的豆腐。”谢琅道,“人家有心是人家好,我不能当成理所应当。”
谢伯文点头:“对。有来有往才能一直处下去。”
“是呀。”谢琅笑着顺嘴说,“也不知那个王公子现在在做什么。”
刘彻盯着御案上的东西,怀疑自己眼花了。揉揉眼角,再次看过去,东西没变,就看向卫青,“这个是谢三郎送你的?”
“是的。”卫青低着头说。
刘彻抓起来朝他丢去,“朕哪里需要?!”
“皇上日理万机,日夜操劳,现在不需要,以后也需要。”卫青说着,弯腰捡起来。
刘彻霍然起身,“放下!”
“三郎的一片心
意。”卫青道。
刘彻张嘴就想骂,忽然记起他是天子,是九五至尊,不是乡野小子谢琅,“那个混账东西!还有你――”
“皇上说微臣反复无常。”卫青提醒他。
刘彻噎了一下,指着他,“朕现在就给你挑几个人,把谢三郎给朕绑来。”
“皇上息怒。”玩笑不能开太过,否则真会连累谢琅。卫青把东西包好,“收到此物那天,微臣就想叫仆人丢掉。不巧被母亲撞见,逼得微臣不得不收起来。
“母亲担心微臣背着她偷偷丢掉,隔几天就查看一次。微臣用不着,又不敢随意丢弃,不知如何是好,皇上提起时,微臣才敢那样讲。现在母亲知道此物在宫中,微臣也无需担心母亲给微臣用。”
刘彻心中怒气顿消,“原来是想利用朕帮你处置这东西。不对,你母亲三两天查看一次?”
“三郎那个混小子在母亲面前装乖,导致母亲认为三郎品德高尚,有情有义,是个正人君子。”卫青说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若不是这种东西,母亲能藏起来当传家宝。”
刘彻笑喷,“传家宝?你母亲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仲卿为何不说实话?”
“实话就是谢琅有情有义,品德高尚。微臣送他一点东西,没几天他就送微臣一条鹿腿。”卫青晃一下手里的东西,还有这个,“微臣想跟母亲说他是个小人,也编不出来。”
刘彻想到卫青以前说,谢琅此人无父无母,还收养一个孩子,“他是有点君子之风。”
“还是个坦荡荡的君子。”卫青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微臣知道他故意的,也不好真怪他。”
刘彻笑道:“他就是看出这点,才敢拿此物戏弄于你。”
“微臣也是因为知道皇上不会真生气,才敢说献给皇上。”卫青接道。
刘彻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哑然失笑。
开口想说些什么,注意到卫青的表情,好像他真不会生气似的,刘彻又把话咽回去,“不还击?”
“三郎忙着建房,微臣过去找他,他还得分神招待微臣,微臣于心不忍。”卫青又看一眼手里的东西,“一条鹿腿不足矣抵微臣送给他的布和衣裳。他猎到好东西,还会再送来。微臣已吩咐家奴,再见到三郎,不论如何都要把他留下。”
谢琅摸摸发烫的耳朵,肯定是卫大将军又在骂他。
两个鹿鞭而已,至于这么耿耿于怀么。
“三郎,怎么了?”谢伯文拍怕他。
谢琅摇摇头,“没事。我在想你刚才说的话。”
“你也觉得该重新做板子?”谢伯文问。
谢琅点头,“你现在盛豆腐的板子太大,薄豆腐如果很薄,揭掉布的时候一定会揭坏。先做个两尺长,一尺宽的试一下。槽做深点,也能多做几层。”
“你说得对。”谢伯文就想说,你会木匠活,帮我做一个。一想到谢琅忙着做犁和靶,便把话咽回去,转头问谢广,“吃饱了没?吃饱了就回家。你三郎叔还得给虎子做饭。”
谢广本想说还没饱,听到最后一句起身跟他爹回去。
小奶虎还小,谢琅不敢乱喂,依旧给他煮银鱼。
喂饱小奶虎,摸黑和小七洗漱一番,躺在榻上,暗暗祈祷,卫青别来找他。
一夜无梦,翌日清晨,谢琅起来伸个大大的懒腰,像往常一样打扫干净牛圈、羊圈、鸭圈和鸡窝,就去给他们一家三口做饭。
饭后,谢琅继续做犁。
养蚕里的第五副犁做好,谢琅听到啪嗒啪嗒声,抬头一看,“小七,下雨了,收衣裳了。”
小七松开小奶虎,就去拽衣裳。
谢琅把犁放堂屋里,出来听到扑通一声,循声看去,小孩被衣服绊倒,正挣扎着爬起来。然而,他的衣裳大,小孩越挣扎反而缠的越近,瞬间变成了一个蚕蛹。
谢琅乐不可支,走过去把小孩拎起来,忍着笑问:“疼不疼?”
小孩拍拍衣裳上面的泥土,“脏了。”仰头看着谢琅,一脸自责。
谢琅莫名心酸,“脏了再洗。你没事就行。”连着衣服把他放屋里,就把小老虎往他怀里一塞,“在屋里等着。”
谢琅出去把不能淋雨的东西全收起来,身上的衣服就全淋湿了。
小孩连忙放下小老虎,给谢琅拿面巾。
谢琅接过去,胡乱擦擦脸,换身干净的衣裳,就把小孩的衣裳剥掉,见他没受伤,放心下来,给他穿好就问,“饿不饿?”
“三郎,三郎……”
“谁呀。下雨了也不消停。”
谢琅站起来,想找蓑衣没找到,就勾着头朝外面喊,“门没闩,进来。”
话音落下,大门打开,谢伯文穿着蓑衣走进来。
“伯文哥回来了?”谢琅惊讶道,“我怎么都没听见驴叫。”
谢伯文脱掉蓑衣进屋就说:“我回来的时候你正忙着做犁,没注意。”
“什么事这么着急?”谢琅好奇地问。
谢伯文:“我今天跟酒肆的人说了油皮,酒肆同意了,我打算明天就做。可我听小七的大伯和二伯的意思他们也想做。”
“做就做呗。怕我生气?”
谢伯文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是他们非要我问你,说你不同意,他们就不做。他们只做豆腐也行。”
“嗤!”谢琅不屑,“这话你也信?”
谢琅不同意,那俩兄弟也会做,指不定还得在背后骂谢琅。
谢伯文看到谢琅的表情,叹气道,“不止我,你大哥和二哥也不信。刚才特意去我家说,天晴了就跟他们分开。我觉得宁得罪君子,也不能得罪小人,就不赞同跟他们分开。你看呢?”
“你是对的!我大哥和二哥没脑子,别听他俩的。以前怎样,以后还怎样。”
谢伯文:“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我和你嫂子都不甘心。”看到小七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听,就故意说,“想到他们连自己的亲侄子都不要,我们还得带着他,就觉得憋屈。”
“这有什么可憋屈的。”谢琅早料到这点,心中倒是没有一丝恼怒,“油皮的价钱是不是比豆腐高许多?”
谢伯文点头,“那东西要一张一张挑,我都没开口,酒肆就把价格调高许多。”
“这就成了。”
谢伯文不解其意,“此话怎讲?”
“价高,你说他们会不会只做油皮,不做豆腐?”谢琅不答反问。
谢伯文点头,一定会。
“油皮毕竟是新东西,酒肆要的不多,他们做太多,卖不出去会怎样?”谢琅又问。
谢伯文:“卖不出去就带回家。”
还能怎样?
“教我做豆腐的大哥只跟我说,豆腐臭了发霉了,用油过一遍还可以吃。可从未提过油皮和薄豆腐发霉了怎么办。”
春天霉菌滋生的时节。
此时的长安气候虽不如后世的江南潮湿,但比后世的西安温润。
这种天气豆腐放两天就发霉。油皮谢琅虽然不了解,也难撑五天。
谢伯文不禁说:“他们应该能想到这点。”
“心里眼里只有钱,能想到才怪。
“谢琅不看好,“就算这次侥幸被他们卖光,心思不正,早晚也会栽个大的。”
谢伯文皱眉:“那样就太贪了。可我总觉得他们不敢做太多。”
“你说的是你。不信你就瞧好吧。”
谢伯文试探着说:“我要不提醒他们一下?”
“你?你去说,他们反而认为你怕他们赚得比你多。”
谢伯文想说不可能。再看到小七,又想到那兄弟俩干的事,还真有可能。
“那我就当不知道。”谢伯文拿起蓑衣,“我回去了。”
谢琅正想说好,忽然想到此时不是夏天。夏天的雨来的急走的快。春雨时常连续不断,一次下三五天很正常。
谢琅看到门外雨纷纷,又想到谢伯文昨天说,谢仲武说这几天有些闷,这种情况不像急雨,倒有些阴雨不断的趋势。
“等一下,跟我大哥和二哥说先别做太多。晚上雨停,就多泡点豆子。一直不停,明天就做一半油皮做一半豆腐,而且豆腐做薄一些,不能超过两指。假如都发霉,豆腐卖掉也能赚回本钱。”
“我记下了。”谢伯文点一下头,穿上蓑衣就去找谢大郎和谢二郎。
翌日,不出谢琅所料,绵绵细雨还在下,一直到晚上都没停。
谢大郎昨天听到谢伯文的话,还觉得谢琅胆小。不是谢建业拦着,他就多泡些豆子了。今天看到雨没有停的趋势,第二天都没敢做油皮。
谢伯文也一样,特别是他想到谢琅那句油皮发霉,靠豆腐回本,更是压着他弟仲武做豆腐。
第五天晌午,雨停下来。但地很湿,无法驾车,挑着去长安,等到长安城,酒肆也关门了。
不得已,六家人只能再等一天。
可此时第一天做的豆腐已生霉菌。
下午,谢伯文就端着一碗黏糊糊的豆腐去谢琅家,担忧道:“这东西真可以吃?”
“我正打算去你家。”谢琅伸手摸一下豆腐,“没法吃。”
啪嗒!
谢伯文手里的碗掉在地上,“不能吃?!”
第30章 怀疑谢琅
谢琅就想解释,话到嘴边点了一下头。
高大的汉子眼中瞬间泛起晶莹。
谢琅吓一跳,不敢再用此事试探他,“伯文哥,我――”
“你不用说抱歉。不怪你,都怪我没听你的,做一半油皮一半豆腐。”谢伯文说着说着眼泪溢出眼眶。
谢琅叹了一口气,“你也容我说完。我说不能吃是指现在,再过十天就可以了。前提你有照我说的,把第一天和第二天做的豆腐全划开,三指宽三指长。”
谢伯文眨了一下眼睛,眼泪掉出来,张张嘴想说什么,太过激动,一时竟没能说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再过十天?!”
“当然。像咱们用黄豆做酱,刚开始几天是不是黏糊糊的像坏掉一样?又过些日子绿霉把豆子包起来,就可以做酱了。”
这点谢琅不懂,但谢三郎懂,他以前帮他娘做过酱。
谢伯文连连点头,破涕为笑,“吓死我了。”
那么多豆腐都不能吃,他这些天就白干了。
“其实也怪我。我如果听你的话,至少这两天做的油皮可以拿去卖。那些豆腐没法吃,也能赚回本钱。”
“你也是怕油皮发霉,又信我,才敢做那么多豆腐。话又说回来,我真不懂,也不会说臭豆腐可以吃。就像你问我油皮怎么吃,我不知道就说不知道。”谢琅道,“再说了,我就算骗你,也不敢骗我大哥和二哥。”
“我说你不会骗我们,大嫂还说你又没做过豆腐,道听途说来的错了才正常。”
谢琅听到声音,扭头看去,他二嫂站在门口,另一边站着谢大郎的妻子,一脸尴尬,看天看地看左右的谢大郎和谢二郎,就是不敢往他这边看。
谢琅乐了,“所以来找我算账?”
“不是的,三郎。”谢二郎道,“是大嫂不信你,你二嫂信你,俩人为此争执起来,就来找你问个究竟。”
谢琅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他们没见过臭豆腐,也没吃过腐乳,心里不踏实很正常。
可跟他隔一层的谢伯文都说不怪他,他堂嫂反而找过来,谢琅心里有气,也懒得客气,“大嫂既然不信我,何必跟二嫂一起买驴做豆腐。依我看别做了,让二嫂跟她邻居一起做。”
“我……我不是不信你,是咱们都没做过,所以,哎,就算坏掉,我也不会怪你。”
谢琅挑了挑眉,“这么说来你还想怪我?如何怪?赔你家豆子,还是把坏豆腐卖给我?”
“不,不是的。”
“不是卖给我,而是让大伯数落我?”谢琅嗤一声,拉下脸,“大嫂,别看你给大哥生俩孩子,是大伯的儿媳,你我打起来,大伯和伯娘也是向着我。”不待他开口,就问谢二郎,“你向着谁?”
谢二郎嘴巴一动,倒抽一口气,就转向他妻子,“掐我干什么?不让我说?那我也得说,三郎是我弟。我敢向着大嫂,我叔和我婶九泉之下也不会放过我。”
谢琅轻笑一声,“大嫂,听见了?”
谢大郎的妻子转身就走。
谢大郎看了看三郎,又转身看看他妻子,唉叹一声,拔腿追上去。
“三郎……”谢伯文看到这一幕,说什么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二郎,去看看你大嫂别跑回娘家了。”
谢二郎下意识看谢琅。
“看我干什么?想去就去,不想去直接回家。又想去又不想去,就去找大伯和伯娘。”谢琅道。
谢二郎心中一喜,“我去找爹,叫爹数落她。我早看大嫂不顺眼,整天说话夹枪带棒,还自作聪明的以为我听不出来。我只是懒得搭理她。嘶,你这个女人,又掐我干什么?你不也说大嫂说话――哎,哎,你给我放手!”
“三郎,我们去找爹娘。”谢二郎的妻子揪住他的耳朵就往南拽。
谢琅不禁揉揉额角,转向谢伯文,一副替谢二郎感到丢人的模样,“让你看笑话了。”
“什么笑话不笑话的,你不生我的气就行。”谢伯文道,“我和你嫂子也觉得你可能记错了,豆腐真坏了。”
谢琅:“至少你和我二哥二嫂一样,没怀疑我不懂装懂。”
这点倒是真的。
可碍于谢大郎的妻子怀疑谢琅,谢伯文没敢点头,“你大嫂会不会一气之下真回娘家?”
“不会!”
谢大郎的媳妇没谢二郎的妻子碎嘴,看起来很老实,但心气高,希望在各个方面都压妯娌一头。
她回娘家,她家只有谢大郎一个人做豆腐,卖的钱她家分三成,少了两成,她得心疼死。
但这点谢琅没说,“以前大伯家和她娘家的日子差不多。自从大伯跟我打犁和耙,他们开始做豆腐,日子比她娘家好太多,大哥赶她也不会走。离了大哥再嫁,别想比现在好。”
不是每个女人都有机会成为刘彻的娘。
谢伯文赞同,“你大伯和伯娘没大脾气,每年还给他们一些钱,还给他们领孩子,他们又找到这么赚钱的生意,嫁到城里都不见得比跟着你大哥自在。”
谢琅笑了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你做那么多豆腐都放在哪儿的?”
“早两天做的放我爹家里,昨天和今天做的还切开。”谢伯文道,“等我明天去城里卖掉,再切开吧。”
谢琅:“你找村里人借几个水缸,切好放我家堂屋里。”指着堂屋,“没门没窗,屋里阴凉,正好放霉豆腐。”
谢伯文扭头看看,摇头道,“这是你的新房,你还没住。”
“我打算晾一个夏天。”谢琅道,“到那时味早没了。你等一下跟我二哥说一声,让他们也搬过来。”
谢伯文张口想道谢,又觉得一个“谢”字太虚,“三郎,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兄弟,跟仲武一样。”
“十天后还不能吃,你别怪我就成了。”谢琅道。
谢伯文摆手,“不怪。”
悬着的心放下来,谢伯文冷静下来就想到这次没成,以后再试,总能试成。
一旦做成,再遇到阴天下雨,做再多豆腐都不用发愁。
如果谢琅不跟他说霉豆腐也可以吃,一年到头因下雨天而浪费的豆腐可比这次多多了。
担心谢琅不信,谢伯文就把他心中所想说给谢琅听。
谢琅挺意外,也好奇,“你刚才怎么就没想到?”
谢伯文想到自己竟然哭了,脸刷一下红了,“我,我那时着急,慌得六神无主了。”
“三郎,三郎……”
谢伯文:“你大伯来了,肯定说你大嫂的事,我在这里不合适,你一个人能应付吗?咦,小七,抱着小老虎干什么去?不能出去,小七――”
谢琅长臂一伸,抱住他。
“三爷!”小孩眉头紧皱,“你放开我。”
谢伯文劝道:“小老虎还小,等它长大再领它出去。”
谢琅捏捏小孩的脸,“他可不是想领着小老虎出去玩,他是让虎子咬我大伯。”
小孩不挣扎了。
谢伯文很是意外,更多的是疑惑不解,“咬你大伯干什么?”
“对,咬我干什么?我今天又没数落你。”谢建业走进来就问。
谢琅笑道:“他以为你来替你儿媳妇出头,要逮住我打一顿。”
谢建业尴尬了。
“你大嫂,她是真不懂事。”
今天一早谢建业听到隔壁嘀嘀咕咕,姚桂芝趴在墙边听好一会儿没听清楚,误会以为谢大郎和他妻子因为琐事叨叨,便和谢建业装作没听见。
刚才谢二郎到他家把他大儿媳妇干的事说出来,谢建业很后悔没让姚桂芝再听听,指不定就听见他们在说谢琅。
谢琅:“你打算怎么办?”
“我让你伯母去训她了。她以后再说你,我就叫大郎把她送回去。”谢建业道。
谢琅哼笑一声,“大伯,伯文哥,趁你俩都在,又没外人,我就和你们直说了,我以前什么样你们也知道,会做犁和耙,纯粹是生活逼的。会做豆腐,也是巧了,你们又信我才能做出来。
“以后再向我讨主意,知道的我会说,不懂的我也不会装懂,编个瞎话骗你们。但我是人,不是神,说的不一定全对。以后不论结果如何,都跟我没关系。”
“这……”谢建业看向谢伯文。
谢伯文没开口,示意谢琅继续。
“像今天的事,我确定发霉的豆腐可以吃,但就像大嫂说的,我没做过,也有可能害得你们白白浪费那么多豆子。以后再出现类似的事,你们不怪我,你是我大伯,你是我伯文哥。你们怪我,别说找我讨主意,想借我家的犁,我也不借。”
“不会的。”谢伯文还以为他不再管他们,听他这样讲反倒松了一口气,“你也是为我们好。”碰一下谢建业,让他表态。
谢建业点头,“对。真坏了也不过是这些日子白干。天晴再赚回来就是了。”
“那你们也得记住今天的话。每次出点事就来找我,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我是个满嘴瞎话的小人。哪天传到王公子耳朵里,咱们真有事求他,他也不会帮我。人家送我东西,是觉得我这人还可以处处。”
此时的人重信誉,谢琅这样讲,谢建业和谢伯文慎重起来。
谢伯文道:“以后再遇到今天这种事,我来找你也不会白天过来。”
“伯文说得对。来也是等大家歇了,悄悄地来。”谢建业跟着说。
此时谢琅真不生气了。
先前不准备说话的话,谢琅说出来,“伯文哥,我看路明天还没发赶车,今天少泡点豆子,明天做四板,和仲武哥挑去城里,再把没发霉的油皮带上,相熟的酒肆每家送点。一定不能要钱,塞给你也别要。”
“为什么?”谢伯文疑惑不解。
谢琅:“谢谢他们天天买你们的豆腐,再顺嘴提一下你们的霉豆腐。他们心里高兴,答应在自家酒肆里卖霉豆腐,等豆腐好了,你们直接送过去就成了。霉豆腐费时,你跟他们说成费事,多收点钱,他们也不会多想。”
推己及人,谢伯文觉得卖豆腐的人不错,霉豆腐的价钱稍微高一点,他也不会压价。
谢建业打铁,算半个生意人,仔细想想谢琅的话,很有道理,“我去告诉你大哥和二哥。”转身要走,又猛然停下,“你大嫂又该觉得没必要,唠唠叨叨个没完。”
谢琅这次没忍着,立刻翻个白眼。
谢建业很是尴尬,“她敢说你,我就叫你伯娘去找她娘。”
谢琅别过脸,无声地告诉他,你家的事跟我没关系。谢建业叹了一口气,跟谢伯文使个眼色,帮我劝劝他。
谢伯文点点头,谢建业才往外走。
“惯的!”谢琅等他走远才哼一句。
谢伯文笑道:“你大伯说你爹娘惯你,其实他比你爹娘还会惯孩子。我家谢广敢像大郎那样由着媳妇来找自家兄弟,我早把他的腿打断了。”
“不说他了。刚才我大伯在,我怕他心软就没说。”谢琅道。
谢伯文:“还有什么事?”
自然是小七的大伯和二伯。
谢建业和谢伯文在乎信誉,谢大郎和谢二郎胆子小,不敢以次充好,那两家见钱眼开的可不在乎。谢琅担心他们把发霉的油皮以及不新鲜的豆腐卖给酒肆,毁了四家信誉,就把他的担忧告诉谢伯文。
天天下雨,谢伯文窝在屋里做豆腐,没见过他们,就把那两家忘了。
谢琅说完,谢伯文一阵后怕,“我去找他们!”
“没用,不会听你的。”谢琅看向小七,“你说是不是?”
小孩隐隐听出他大伯和二伯要干坏事,不是很懂也说:“三爷对。”
谢琅笑着把他放地上,“外面风大,和虎子回屋。”
“虎子,我们去睡觉。”小孩到屋里,把小老虎放窝里,就脱掉鞋爬上榻,奶声奶气道:“虎子睡吧。睡醒就吃饭啦。”
谢琅乐了,“这孩子。”关上门,才继续说,“你跟他们说,明天不卖只送,看他们什么态度。如果不同意,就跟他们说分开走。”
“也可以。正好不用跟他们解释霉豆腐。”谢伯文道,“听你说霉豆腐需半个月,我就担心他们放十天,或者四五天就拿出去卖。”
谢琅:“城里人聪明,隐晦的提一下你们虽然是一起的,但各做各的,人家就知道什么意思了。”
城里人是能听懂,但谢伯文依然不放心,入口的东西,不是旁的。撇清了关系,把人吃出问题来,他们也会被那两家连累。
可天放晴,不但要做豆腐,还得犁地种糜子。谢伯文本打算借谢琅的牛,想到他自己用,谢建业也得用,还得帮村里犁荒地,就端一盆豆腐找别家借牛。
地犁好耙好,第二天又下雨了。不过这次堪堪下湿地皮就晴了。
不甚潮湿,倒是方便了百姓,晾上半天,直接把糜子撒下去,今年的春种就结束了。
忙完地里的活,谢琅歇两天,离谢伯文家最早的一批豆腐也有十四天了。
当天下午申时左右,谢琅估计大家都吃了饭,家里也收拾妥当了,就去堂屋挖一碗,抱着两个洗刷干净的瓦片,领着小七出了家门。
随后喊一声前院的谢建业和姚桂芝,就去谢伯文家中。
谢广没容谢琅吩咐,就用土坯支起简易的灶,点火烧热瓦片,放油放豆腐。
带着一点点水的豆腐碰到滚烫的热油,刺啦一声,臭气熏天。
谢建业和姚桂芝不约而同地捂鼻子,谢伯文一家三口脸色骤变,随即面面相觑,这东西吃了真没事?
吃坏肚子事小,死人事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