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舒放下手机，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梳理思路。
张辰近期的异常表现，他对林小满近乎痴迷的倾慕和支持，一个能精准拍到各种刁钻角度照片的人，还需要必须具备的云麓校友身份。
张辰是云麓毕业，校友论坛上那个措辞煽动性极强，明显熟悉内部情况的匿名帖，一条条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
沈云舒思路越发清晰。
他之前那番迫不及待跳出来，试图引导舆论和给她泼脏水的举动，几乎像是主动递上了串联这些珠子的那根线。
张辰确实是最大的嫌疑人，但需要实证。
那些照片的拍摄时间和地点，她调用了自己的日程记录和工作日志，仔细比对。
单位门口那张是上周三下午，她记得那天江桐正好来附近办事，顺路给她带了妈妈做的点心。
暴雨夜那张是上个月底，她加班到很晚，江桐不放心过来接她。
观测场那张，她想了一下，大概是半个多月前，江桐确实来给她送过一份忘带的急件，当时是经过值班室报备并登记了的。
报备记录！
气象局内部车辆和访客进入核心区域都有电子和纸质双重记录。
这是一个突破口。
她正思考着如何不动声色地调取这些记录，手机屏幕上方却突然弹出一条新的消息提示。
消息来自群聊“相亲相爱一家人”。
【舒舒啊，最近睡得好吗？你爸弄了点安神的百合，给你寄了一些过去，记得看短信。】
【好哦，我现在睡得可沉了，连梦都很少做。】
消息刚发出去，父亲的消息紧跟着弹出来。
【族里要翻修祠堂，你爷爷说年轻一辈都该回来磕个头。两三天就好，不耽误你工作。】
这是一个非常好用的理由，沈云舒心想。
其实她对祠堂的印象不深，隐约记得那里有红木供桌，青瓦天井，还有童年时期踮脚都够不到的铜门环，记忆中她几乎能闻到雨季苔藓爬上石阶的潮湿气息。
那气味牵引着思绪，让她坠入更深的回忆底层。
约莫是她五六岁，同样是一个闷热得让人发困的午后，她跟着父母回老宅帮忙整理祠堂边堆放杂物的厢房。
大人收拾，她负责捣乱。
他们在正厅里清点器物，声响模糊。
她人小，便钻进了光线晦暗的偏间，在积年的尘埃与木料腐朽的气味里独自探险。
在一个被虫蛀空的樟木箱底，她摸到了一件硬物，是用一块早已失去弹性的深色油布紧紧包裹着。
好奇心驱使下，她费力地将它拖了出来。
解开缠绕的布绳，里面露出的是一本极其厚重，几乎有她当时半臂长的线装残卷。
书页泛黄发脆，如同秋日即将凋零的叶片，边角多有缺损，露出里面絮状的纤维。
她小心翼翼地翻开。
看不懂。
现在想来，这残卷内页是工整的毛笔小楷，墨迹虽历经岁月却依然清晰，但其间夹杂着大量她当时完全无法理解的奇异符号，有些像是扭曲的云纹，有些仿佛星辰错位的轨迹，还有类似罗盘刻度般的精密勾画。
这并非她识字课本里的任何一种文字，更像是一种系统而古老的记录，沉默地阐述着某种关于风，雨，雷，电，乃至更宏大规律的秘密。
妈妈寻来的脚步声惊扰了这片探索。
见她捧着一本“破旧的老书”，只温和地叮嘱她莫要弄脏了手，便随手将那残卷合起，重新裹好，放回了箱底深处。
她依稀记得其中一页，画着一幅线条简单却极具神韵的图画，一个结构繁复的同心圆环，周围环绕着层层叠叠，如同水波般向外扩散的弧线。
现在，因爸爸再次提及翻修祠堂，这段几乎被遗忘的往事竟清晰地浮现出来。
沈云舒歪着头发呆，一股发丝垂落下来遮挡住视线。
细细想来，自这以后，她就开始了日日夜夜被梦境所困扰的生活。
第二次是她毕业那年，保研与工作的offer摆在眼前。
家里来了电话，妈妈总是反复提及“祠堂今年要修缮，族里希望这次你们这些小辈能够回来”，爸爸则含糊说着“族老们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那时还不理解，明明放假在老家时爸爸妈妈总是隔三差五催她出门。
就好像不希望她待在家里，所以才跑到离家千里的云麓上学。
直到想起导师某次翻看她家乡的气象史料，无意间感叹：“云舒，你们那片的气候，史料记载常有异象，简直像是在回应些什么。”
她心头猛的一跳。
童年那些离奇的梦境再次翻涌，那里不再只是充满风雨雷电磁场的幻境，在梦里，她似乎能读懂天空的情绪。
更让她在意的是，老家那本残卷，扉页所绘的星图，竟与她梦中浑天仪演绎的星象，以及她小时候那些无意识的涂鸦，三者惊人地重合。
于是，她那天匆匆忙忙找导师签完字，在那年盛夏，只身回到了那片她出生的土地。
连毕业典礼都没参加。
现在是第三次了。
【好，我会回去。】
正好想辞职了。
将消息发送出去，沈云舒把脸埋进抱枕深吸一口气。
手机又开始不安分的震动起来，这次却是来自一个沉寂了数年，依旧静静躺在她通讯录里的名字。
陆百川。
沈云舒的指尖微微顿住，心跳几不可察地漏跳了一拍。
【看到一些不实消息。】
语气和他的人一样，平铺直叙，听不出情绪。
符合她对他的印象。
她点开对话框，食指不自觉的往上滑动，整片屏幕纹丝不动。
是了，太久没有联系了，久到聊天记录都早已被时光清理。
没等她细想，对话框顶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这提示闪烁了足足十几秒，仿佛那头发的人经历了漫长的斟酌和挣扎，连企鹅软件都感受到了这份迟疑。
终于，第二条消息跳了出来。
陆百川：【我可以介入澄清吗？若是你希望独立处理，我理解。我主要是担心自己贸然行动，反而为你增添不必要的关联与困扰。】
这次，明显带着明显的犹豫和试探。
他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是在窥探她的生活，只想表明他已经知晓了这件事，并且他认为这是“不实”的。
光标在空白的输入框内闪烁，如同她此刻骤然被打乱的心跳。
这条消息，完全不像她认知中那个只讲逻辑，不通人情的陆百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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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里行间，她竟然读出了一份小心翼翼的保护，一种担心自己好心办坏事，甚至怕他的帮助会给她带来额外麻烦的紧张？
窗外，阳光炽烈，而一场由网络蔓延至现实的风暴，已然悄悄来临。
她指尖在键盘上停留片刻，回复道：【谢谢（笑脸），目前还在收集证据阶段。】
短短一行字，陆百川反复看了三遍，这一个笑脸符号，瞬间击穿他之前所有的紧张，酸涩和不确定。
陆百川喝了一口茶，温度正好。
时隔五年，他们终于又说上话了。
她没有拒绝他的帮助，并且对他笑了，哪怕只是一个符号，胸腔里那沉闷的压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盈的，雀跃的情绪。
这就够了。
他知道，她明白了他的立场和心意。
他退出企鹅，点开绿色图标，找到周绍衡院长的联系方式，编辑了两个字发送过去：【谢谢。】
若不是周院长的人缘，他恐怕不会这么快的找到证据。
停顿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改日请您吃饭。】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还是陆百川。
这一次，他发来的不是安慰，而是一条极其关键的信息：
【发帖IP地址已初步追踪，指向海市气象局内部网络节点。物理位置可进一步缩小至三楼东侧办公区。需要更精确的定位证据吗？我认识一位可靠的信息安全专家。】
沈云舒的心猛地一跳。
三楼东侧，那正是她所在的预报平台办公室以及张辰他们小组所在的区域！
陆百川提供的这个信息，几乎将嫌疑范围锁定在了极小的圈子里，与她的判断完全吻合。
他、他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做到了这一步？
用如此直接且有效的方式，默不作声地提供了她最需要的关键线索。
她指尖微颤，回复道：【谢谢。暂时不用麻烦专家，内部记录结合这个信息应该足够了。再次感谢。】
陆百川的回复很快，内容依旧简洁：【好。有需要，随时联系我。】
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份量。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口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是负责单位宣传和外联的副主任，身后进来的几位拿着相机，胸前还挂着记者证。
“沈工，打扰一下。”副主任脸上带着官方式的笑容，但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为难，“这几位是本地都市报和一家网络媒体的记者，他们想就最近网络上关于您的一些讨论，做一个简单的了解。”
一瞬间，整个办公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有担忧，有好奇，有幸灾乐祸。
张辰更是立刻抬起头，眼神里闪烁着看好戏的光芒。
记者？消息传得这么快？
沈云舒心下冷笑，这背后若是没有人推波助澜，她绝不相信。
为首的男记者迫不及待上前一步，语气还算客气，但问题却相当尖锐：“沈云舒女士，您好。我们注意到云麓大学校友论坛上关于您的一些争议性帖子，涉及到豪车接送，特权使用等问题，引发了许多网友的关注。请问您对此有何回应？帖子中的照片和描述是否属实？”
一时间，办公室里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而张辰，他几乎要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