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之诏,簪花诏。
江忘悲在北疆再次打开那卷诏书的时候,腊梅已经从透明的金黄色快要变黑了,闻起来甚至有点臭。脱落的花瓣随着他的动作晃晃悠悠地飘下来,落在地上。
这卷诏书说的事情很多,比如派他做为使者前去接世子,派他收拾军务......最重要的就是立傅璟为世子。
傅璟还不明白为什么江忘悲看起来那么凝重,她扬起一张脸,抓住江忘悲的衣服角,晃了晃。
“嗯?”江忘悲把诏书挪开一点,温和的看着刚到他胸口的小不点:“怎么了?想问什么?没事,只有我和你,或者你和莲漪的时候,可以说话。”
“小舅,你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这个是诏书。”江忘悲晃了晃手里的布帛:“是陛下下的指令,就比如你现在其实应该跪下接旨。”
傅璟眨巴眨巴眼,顺从的跪下来,江忘悲捧着诏书把关于她的那一部分念了一遍:“好了,做的不错,现在就是你把手举起来,举到头顶,然后这份诏书会交到你手里,你要收好。”
傅璟乖乖照做,把那一大卷东西抱在怀里:“小舅,以后我会经常收这些吗?我每次收你都会不高兴吗?”
江忘悲觉得头很疼。
这孩子心思太敏感了,有时候他宁愿傅璟和她爹一样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你以后也会继续收到这些,但是不是每次都不高兴。”
他蹲下来,小姑娘长的还挺快,他蹲下来仰头看着她:“你什么时候会跪着?”
“祭祖的时候会跪着,嗯,爹爹罚我的时候也会跪着。”
“是的,需要你跪着的时候是严肃的场合。”江忘悲耐心的引导着:“那诏书也是严肃的东西,严肃的东西,就不该出现花花草草,这并不威严。”
“那为什么这里面有烂掉的花?”
“因为.....因为他们不重视。”江忘悲深吸了一口气:“我和你说的所有话都不准往外说,因为他们不重视你,他们看不起你,也看不起我。”
外面的阳光打进来,从江忘悲视角下看过去,傅璟眼睛里有很亮的光。
“我知道了,小舅舅。”傅璟把那诏书抱到更紧了一些:“他们对我,对阿爹阿娘的态度,很轻浮。”
江忘悲微微张开嘴,他有些讶异于这么大的孩子竟然能精准点出轻浮两个字。而傅璟低下头,声音更低了些,又重复了一次:“我知道了,小舅舅。”
江忘悲前前后后清点了一次府里剩下的人,生怕检督司那帮人丧心病狂地查到这里。好在不剩下几个人了,要么被大火烧死,要么被卷进兵刃里横死街头。
莲漪要跟着去京城,那么就还剩下两个。
深夜,几个人站在院子里,江忘悲一边亲力亲为地帮两个下人收拾东西,一边转头对莲漪说:“先带着她睡了吧。”
傅璟站在那里不动,执拗地往前走了两步,抓住江忘悲的袖子:“小舅,为什么他们要走的这么早呀。”
“因为我们马上也要离开这里了,”江忘悲放下帮忙往马背上放的盘缠,微微弯了腰安抚她:“我们马上也要走了呀,我们走了,这些下人要提前遣散,你先去睡吧。”
傅璟看了他一眼,他只觉得心头一跳。但是傅璟什么也没说,顺从地跟着莲漪走进了里间。
“江大人,我们收拾好了。”老车夫对江忘悲点点头,他当时提前意识到不对,骑着马厩里的马,带着儿子提前出了城,这才在那场浩劫里面逃出生天。
他身边的少年才12岁上下,和傅璟差不了多少,双手都带着冻疮,一边跺脚一边伸手去扶着马鞍。为即将而来的远行——估计也是他第一次远行而莫名的兴奋。
他爹就不一样了,哪怕在夜里都能看见眉眼间淡淡的焦躁,似乎在为什么而担心。
江忘悲带着淡淡的笑意,从袖子里摸了一颗蜜糖出来,低下头去塞给了少年:“先拿着吃,不够还有。”
那孩子得了赏,蜜糖对他们来说可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他嘻嘻笑了两声蹦了两下,哆嗦着手扯了一半,就塞嘴里了,一半咬得咯吱作响,一半放在了兜里:“阿爹,还有一半留给你!”
“阿爹不用,你全吃了吧。”车夫慈爱的拍拍他的肩膀,对江忘悲说:“江大人.....”
“之前几年辛苦你们了,盘缠都够了?”江忘悲抬起头问他。
“够了,够了,”那车夫一副很着急走的样子,拽了拽孩子的手。他见那孩子一直在呜呜噜噜地吸鼻涕,眼里流露出一丝慈爱,拿手给他蹭了一下鼻子,拍拍小家伙的脑瓜:“给江大人磕头谢恩,快点。”
“谢江大人。”那孩子也顺从的跪下来,在雪地里磕了一个头。
然后他就没起来了。
一时间寂静无声。
车夫局促地笑了两声,搓了搓手,想要把孩子搀扶起来:“这,这孩子没见识,大人见谅,见谅.....呃!”
老车夫没说出去第二句话,他只看到了月光雪景之下有寒光闪过,下一刻,滚烫的血从他的喉咙里喷出来。
一大一小两具尸体,大的人头落地,他死不瞑目的眼睛里,能倒映出他儿子口鼻中流出来的黑血。口中热气和滚烫的血弥漫开水雾,隐隐绰绰地遮住那双不甘的眼睛。
江忘悲把匕首收回去,刀鞘绑在了他的小臂上,抽出来很快。他叹了口气,满地狼藉,热气腾腾的。
有点难收拾,可不能让那孩子看到了。
莲漪一边走一边绑着头发出来了:“少爷,世子睡了.....啊呜———”
她没唔出声来。因为江忘悲从背后把她嘴捂上了。但是她也吓得不轻,哆嗦着:“少,少爷......”
“别喊。”
“那,那这......”
“死的一点都不冤枉。”江忘悲冷淡的看着地上两具尸体:“做下人的把主人的马骑走逃生,还敢回来?再者,检督司一定会查到他们头上的。”
莲漪还想说什么,就被江忘悲打断了:“莲漪,没有万一,我们决不能错一步,决不能有任何万一。”
莲漪扶着墙缓了一口气,盯着地上的尸体:“好,好.....我知道了,少爷。”
“嗯。“江忘悲弯下腰,把那孩子翻过来,试了试鼻息:”他们家还有人吗?不在城里的?”
“应该是有的。“莲漪拿起扫帚,平复下来的她还是不敢看那两具尸体。她刷啦啦地扫着雪,把热气腾腾的血水和雪搅在一起,很快就成了红色的冰碴:”但是很远了,在谷城那边。”
本国整体狭长,北面整个和北夷接壤,好在山丘连绵,狼戾军等军队算是争气,这么多年也未曾让战马彻底踏破边防;西南方向是百族做邻居。由贺家管着,那是实打实的地头蛇,京城跑到那边,如果是快马加鞭,昼夜不停,也要近一个月。
“谷城啊,”江忘悲抽出刀。方才老车夫的血喷出来,打湿了他的眉眼,他从口袋里摸出帕子,随意擦了一把,在月光下对着那个孩子的胸口又补了两刀:“那不好管了,天高皇帝远,贺大人都快当土皇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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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那这两具尸体?”
“一会等血水冻上了,找几个地方埋了,尸体就丢去乱葬堆。这些天死得人多,多出来两具也没什么。”他手里刀开了血槽,血就这么顺着血槽往下滴:“等血流的差不多了就行,莲漪,我扫地,你去找个盆接着。省的一会流的满院子都是,不好打扫。”
“是。”莲漪起身把扫帚给他,犹豫了一下又问:“少爷....这种事.....你......"
江忘悲拿了帕子正在擦刀,刚刚戳的那两下让更多的血溅在他脸上,顺着下巴往下滴滴答答,闻言他面无表情地直起腰,刀也不擦了,和木头一样看着她:“......”
莲漪很识趣地闭了嘴。
再问的话,可能会知道一点当今圣上的炸裂秘辛。
也有可能不是一点,是很多。以她对这位的了解,少爷看起来都要憋炸了。
第九日,葬礼办完了,尸体最终还是没有找到。
傅璟一大早就被江忘悲捞起来,她哭了好几天,眼睛肿得几乎要睁不开,迷迷瞪瞪地被莲漪摁着换上了世子服饰,身上披麻戴孝,被抱上了马车。
周望翀往上调了两级,算是彻底留了下来,远远的和他们挥手告别。
一行人和周望翀告别,三个人坐在车里,新的车夫在前面驾车。傅璟坐在江忘悲身边,她看起来要说话,把江忘悲的手扒拉过来摊开。
“嗯?”江忘悲顺从的把手递出去:“写吧,我认得出。”
“我要怎么和陛下他们交流?”
“瞎比划,”江忘悲侧过头,脸不红心不跳地小声说:“你的意思不重要,反正没人看得懂,面圣的时候你把礼节做到位,其他有我。”
“你想和其他人说话,就直接手写。”江忘悲又补充了一句:”写我这里,写别人那里,都可以。实在不行我给你翻译。”
傅璟本人是没想过这种待遇,微微张大了嘴,质疑声出来之前估计想到了自己是个哑巴,前面还有个完全不认识的车夫,这才把嘴闭上了。
一路快马加鞭到了京城附近。江忘悲一路上都在说进宫面圣的礼仪,听的莲漪都快睡着了。傅璟倒是一直听的都很安静,时不时在他手心里写写字。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江忘悲说累了,垂眸看着身边的人,还顺手给她捋一下袖口:“面圣之前一定要稍微停一下,正衣冠。以后你应该会有很多次这种时候。”
傅璟仰起头,舟车劳顿,江忘悲眼底已经有了淡淡的淤青,看着有几分憔悴。他长发松散了些,几缕头发垂下来,略微掩盖了那双凤眼。连日奔波,他的唇色有些发白,连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眸都有些灰蒙蒙的。
她犹豫了一下,伸手很郑重地在江忘悲手心里写:“我不要被带走,小舅舅。”
江忘悲愣了一下,他一下没反应过来这个孩子在说什么。
傅璟见他不发话,眼眶慢慢红了,一只手抓住他的宽大的手掌,似乎很怕他松手,另一只手很用力地写着:“要你,不要走,不要走。”
江忘悲蓦地鼻子一酸,这句话终于击破了他连日里不去想,也不敢去想的丧姊之痛。他恍惚间能看见当年,半大不大的自己抱着即将远走的阿姊的腰,仰着头小声和她说:“不要走。”
不要走。
当年的江钏红着眼,许下一定会回来的承诺;如今轮到自己许下诺言了。
他把那个小不点搂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轻而又轻地,带着哽咽地说:“我再也不会走了。”
“绝对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