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萍母亲的脸刷地一下白了,她死死抓住女儿的手,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不!咱不做!咱不做那个什么梦姑!”
“当老师不好吗?你不是最想当老师吗?平平安安的,找个好人家嫁了,妈妈这辈子就安心了!”
钟离萍反手握住母亲冰凉的手,脸上却是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妈,性质是一样的。”
“当老师是渡人,做梦姑也是渡人。”
“只是……以后不能常陪您了。”
“孩子,你会后悔的!”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等你老了,看着别人儿孙满堂,阖家欢乐,你一个人孤零零的,会后悔的!”
“我不会。”
钟离萍摇了摇头,她的目光越过母亲,望向了我,眼神清澈得像一汪寒潭。
“我的人生,如果注定要看着别人幸福,那我希望,那些幸福的人里,有爸爸,有哥哥。”
“如果找不到凶手,我们家,就再也没有幸福可言了。”
我看着她,知道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于是我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
“你看透人心险恶,尝遍世间冷暖之后,人间的繁花似锦,于你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
钟离萍望着我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再无半分犹豫。
她转向过阴仙,深深一躬。
“大仙,盛先生,请帮我!”
她母亲颓然坐倒在椅子上,泪水无声滑落,却终究没有再开口。
过阴仙浑浊的眼中闪过一抹赞许,示意钟离萍走到祭坛前。
没有多余的废话。
清水一碗,烛火两盏,清香三炷。
过阴仙将那碗清水推到钟离萍面前,声音沙哑。
“中指血,三滴。”
钟离萍抬起手,贝齿咬向指尖。
一次。
两次。
她终究是没对自己下得去狠手,白皙的指尖上,只有一道浅浅的牙印。
我叹了口气。
“我来。”
钟离萍的脸颊瞬间染上一层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我,还是把手伸了过来。
我没有去接她的手。
只是并指如剑,对着她的中指指尖,隔空轻轻一弹。
一道肉眼难见的微弱气劲一闪而过。
“啊。”
钟离萍一声轻呼,只见她那白嫩的指尖上,已经沁出了一颗饱满的血珠,伤口细如针尖,精准无比。
她惊愕地看着我,然后赶紧将三滴血珠挤入碗中,用纸巾捂住了手指。
“谢谢……盛先生。”
我微微颔首,没有多言。
一旁的郭韵和吴胖子,看向我的眼神,敬畏之色又浓重了几分。
只见那三滴血落入清水,并未立刻散开,而是如同三颗红宝石,沉在碗底。
过阴仙口中念念有词,音节古怪而晦涩。
碗中的清水,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透明化为淡红,再转为深邃的血色!
她从碗中捞出四根浸透了血水的红绳,将其中三根递给钟离萍。
“一根压发顶,一根踩脚下,一根攥手心。”
“我执一根,你执一根,方能在梦里相见。”
钟离萍依言照做。
我看得分明,这是锁魂之法。
压顶为封天门,踩足为闭地户,断绝魂魄离体的寻常路径,确保万无一失。
看来,天下道法,万变不离其宗。
一切准备就绪,过阴仙拿起一盏蜡烛,凑到钟离萍眼前。
烛火摇曳。
“盯着它。”
她声音变得飘忽,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钟离萍的眼神,渐渐失去了焦距,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意识,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吴胖子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让她靠在了椅子上。
与此同时,过阴仙也闭上了眼,握着红绳的干枯手掌微微一紧,身子一颤,呼吸变得悠长而微弱。
她也入梦了。
“盛先生,这……”钟离萍的母亲刚要开口。
我抬手制止了她。
“别出声,静静等着。”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
一个小时后。
“噗!”
盘坐的过阴仙毫无征兆地喷出一口黑血,瘦小的身躯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猛地向后仰倒,重重砸在身后的木桌上!
桌上的碗碟被撞得粉碎!
“奶奶!”
我一步上前,在她倒地之前扶住了她,一股精纯的阳气顺着我的手掌渡入她的后心。
“茶!”我低喝一声。
吴胖子手忙脚乱地端来茶水。
过阴仙被我阳气一激,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涣散。
我将茶碗递到她嘴边,她贪婪地喝了几口,惨白的脸色才恢复了一丝血色。
“恩公……无碍,老婆子……还死不了。”她喘息着,声音虚弱,“第一次与生魂相连,耗了些心神。”
望着她苍老的模样,我心中生出一丝歉意。
“辛苦了。”
“为恩公办事,万死不辞!”过阴仙挣扎着要坐直身体。
我按住她:“结果如何?”
“还算顺利。”过阴仙眼中透出疲惫,“法门已经烙印在她魂中,能领悟多少,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那就好。”我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钟离萍的母亲指着依旧昏睡的女儿,焦急地问:“盛先生,萍萍她……她怎么还不醒?”
过阴仙看向钟离萍,眼神忽然变得极其复杂。
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叹。
“她没有回来。”
“刚刚在梦里,她问我,能不能现在就去找到那东西。”
“我让她试试……”
过阴仙顿了顿,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撼。
“这姑娘……”
大约二十分钟后,原本沉睡的钟离萍,睫毛微颤,猛地睁开了双眼。
她醒了。
醒来后的第一时间,她的目光就越过所有人,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身上。
那眼神……变了。
不再是之前的迷茫、无助与恐惧。
此刻,她的双眸清澈如洗,明亮得惊人,仿佛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一个常人无法理解的世界。更深处,是一种破而后立的勃勃生机。
过阴仙,成功了。
从此以后,世间再无那个普通的女大学生钟离萍。
只有梦姑。
钟离萍的母亲一个箭步冲上去,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无尽的担忧。
“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钟离萍缓缓摇头,她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开,落在了自己母亲憔悴的脸上。
“我没事,妈。”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我知道了。”
“我知道是什么东西控制了你,杀了爸爸,还有哥哥。”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静湖的巨石,瞬间在我们心中掀起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