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默者的长袍在空中猎猎作响，她正在一步一步地向着天空走去。
每一次，魔杖的凌空一点都会在脚下化成一个新的台阶，莱伊不急不缓地拾阶而上，而我在下面捧起她的长袍。这并不是必须，只是身份的证明。
除我以外，无人拥有触碰她衣角的权力。
我能看见的只有她的靴子，丝线随着她的行动摇晃，在视野里留下深紫的残影。雪花长阶像真正的冰雪雕刻，有第一冰之魔法使，便不需要任何装饰。
她的脚步在一百阶停住，冰霜从魔杖之下蔓延，勾勒成霜花，又在霜花之上平地起座椅。
暴风雪卷过，冰霜凝聚的巨大座椅瞬间现形。
莱伊在座椅中显得很小，但她闲适地坐下时，比任何人都要更自在地呆在这个冰雪王座上。任何人都知道，这就是她的东西。
我站在她的王座右边，以沉默的继承者之姿。
「今年神明不降雪，由我代行。」
地面响起莱伊的声音，民众们震惊的狂呼也冲上云霄，在我的位置上也能听见。
透明的冰之魔杖凌空一敲，目光所及之处皆凝出细小的冰花。
顷刻间，天空洋洋洒洒。
瑞雪与国礼一起，真的来了。
为了庆祝国礼，皇宫将举行三天三夜的舞会，国礼一共七天，剩下的四天则是晚上举行。无论有无封地资产，在贵族社会里有无威望，只要是贵族，都会被邀请，出席这场奢华的舞会。
作为天降贵族的我，也在邀请之列。这些舞会并不需要都去，只有仪式结束后立即开的那场必须参加，一直呆到晚上，奥莉维娜小姐的舞蹈教导就是为了这场舞会。
听说他们会用最高级的棉仙布料，仅仅是制作大厅上方的挂布，金苹果商会里流行的流苏全都售罄，从他国运来成箱成箱的特殊食材都被制成美味的宴会美食，所有人都身穿宝石与绸缎的礼服跳舞。
「公子，您今年多大了呀？」
「公子，听说您也在莱登学院？」
「公子，您也会住在那个全是冰块的府邸，和莱伊雅斯大人一起吗？！」
我怎么也没想到，会碰到现在这种情况。
贵族子弟们抛出的问题如连珠炮，我连先接住哪个都不知道，只会晕晕乎乎地做自我介绍。除了不认识的人，里面竟然也有学院的同学，天知道在这之前我和他都没见过面，现在竟然约我一起上公开课。
与其在我身边打转，还不如去捧真正想要结交的主角，毕竟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出现在贵族社会。
令人郁闷的是，真正的主角身边反倒清净。
这也能理解，那一块的空气不同寻常，不是常人敢接近，几位缄默者齐聚一堂，有人沉默，有人健谈，还有捉弄人的——莱伊正掀起一位小个子女性的兜帽。
「你们都别争了，没看见卡沃伊大人正在为难吗？而且，卡沃伊大人之前就答应过，要回答我的问题！」
一位明黄礼服的小姐挤到面前，宽大的裙摆随着她转身的动作晃了一圈，所有人都被挤得后退几步，被拂了面子，又不好再凑上来，于是都面色不满地离去。看见这个张开双手的背影，一时间我还没认出来。但等她再转身，头上簪着的迎春花扫过我的鼻端，喷嚏和灵光一并出现，我想起来了，她是那个上台前和我搭话的少女。
上次不知道说什么，所幸这次我有话可以说了。
「感谢您的出手相助……」我的牙齿上下磕碰两下，还是没想起来她的名字，「那个……」
「我是丹柯尔·维奇，您称呼我为丹柯尔就好。」
眼前的少女毫不介意，笑眯眯地再次告诉我她的名讳。
「您也是。」
「嗯？」
「就是……喊我的名字就好。」
我还是不太擅长与同龄女性沟通，在之后和她说话的时间里，我像现在这样不停地补充。这样的聊天新奇又有趣，虽然有些疲惫，但好在沟通还算顺畅，也时不时会有两个人都觉得好笑的事。
她是来问学术问题的，并且还是莱伊教的那些，令我松了口气。如果是问这个国家主流的魔法问题，我只是个普通的二年级生，有许多不足的地方。
但如果是莱伊教过的领域，我就是最好的学生。
正因为她从未收过别的学生，所以我就需要更努力——
丹柯尔如迎春花般的笑容闪过我眼前，我突然发现，她很适合做莱伊的学生。
「卡沃伊，」一只洁白的手在我眼前晃了一下，「您在想什么呢？」
我张嘴发出一个音节，扯起一个连自己也觉得僵硬的笑容，视线乱飘，转移话题。
「这首曲子还挺好听的……丹柯尔小姐有什么推荐的曲目吗？」
原本欢快的曲调突然变得悠扬，小提琴的音色抓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坐在角落的乐团怡然自得地开始了华尔兹的舞曲。
在其中佯装乐手的，竟然是阿涅伊。
他仗着没人认识干什么啊……
一只手打断我的动作，本来正准备去阿涅伊那儿，我顺着这个系着黄丝带的手，视线回到丹柯尔的脸上。
「如果您不介意，」她笑容灿烂，一张脸高兴得红扑扑，「愿意和我一起跳一支舞吗？」
不知为何，我下意识地看向了莱伊的方向。但她已经戴上兜帽，看不见表情了。
奥莉维娜小姐说，绅士邀请才符合规矩，同时，绝不能拒绝淑女的请求。
「好。」我搭上了她的手，轻轻握着转了个方向，邀请与被邀请的手势颠倒。
我牵着她滑进舞池。
她的裙摆在舞池里像郁金香，或许是特殊的剪裁设计，在旋转时反而下摆反而收紧，让她像八音盒上的舞蹈小人。
「这个是我的喜好，」意识到我在看她的裙摆，她有些紧张，「我觉得收起来比较好看。」
舞池里小姐们大多都旋转盛开，少数的裙摆是固定的，唯有丹柯尔反而收紧，我收回视线，诚恳地说：「很适合你。」
「谢谢。」
直到她在舞池的灯光下笑起来，我才看见藏在妆容下面若隐若现的雀斑，气氛温和到令我紧张。
「如果您愿意的话……」她的眼睛充斥着水润的莹亮，似乎是渴望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一会儿可以请您和我一起——」
「呀，学弟。」
我的大脑宕机了一瞬。
旁边借着旋转靠近我的，是荷尔琳娜学姐，她像朵过分盛开的黑蔷薇，但盛开的并非是宽大的裙摆，而是脚底附近的裙角。她穿的款式似乎是叫鱼尾，丝绸般的光泽让她极为美丽。
「学姐……」
这个时候要和我搭话吗？旁边德拉尔学长的脸色不太好欸？
「您喊她学姐，你是他学弟……」丹柯尔的眼睛瞬间闪闪发光，在下一次旋转时，她和荷尔琳娜学姐相遇，旋即松开了我的手，下意识想扑到学姐身上，「您是荷尔琳娜小姐吗？！」
本来流畅的旋转被打断，旁边贵女显然没来得及停住，手肘撞在丹柯尔的身上。
「小心！」
我下意识攥拳抵住她的腰，她的明黄裙摆再次收紧，我们又一次在旋转后回到原本的位置。本来只是虚碰，突如其来的接触让我有些意外，便立即回到原本的距离。
见状，荷尔琳娜学姐挑了挑眉，直接松开了德拉尔学长的手，旋转之中竟拉过我与丹尼尔的手，和丹柯尔面对面地交换，两人的裙摆相互紧贴，一瞬后分开。
随后，荷尔琳娜学姐成了我的舞伴。
既然如此，之后的发展就不是由我主导了。学姐牵着我越转越远，德拉尔学长的脸色被抛在鱼尾裙之后，她踩着完全不在乎节奏的轻快舞步，只有跟着她一起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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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会被踩到。这个时候我突然发现，学姐比我要高。
「您有事找我吗？」我有些郁闷地说，背后德拉尔学长的视线太锐利了，如果可以的话，不是很想要。
「我没有事，是怕你之后有事呀。」
「什么？」
「没听懂就算了。」她自顾自地说话，又不给我解释。
乐团的舞曲逐渐激昂，学姐的鱼尾看似不便跳舞，她却舞得风生水起，层叠的波浪褶皱堆在她的脚边，也从没有踩到。
几曲舞后，我突然发现我们正越来越偏离舞池中心，灯光已经在背后，身边快要看不见在跳舞的人了。
「学姐……」
她抬起眼睛，做了个安静的口型。
下个瞬间，我被她扔出舞池，跌进黑色的阴影里！
咦。
背后没有撞上柱子，而是温暖且柔软的……人类身体。
「卡沃伊，走。」
是古斯塔乌的声音。
回头看见的果然是那头淡粉短发，他好像也装扮了，但藏在斗篷下面。
居然是为了帮古斯塔乌。
背后就是阳台的门，古斯塔乌悄悄打开，让我跟在他后面，悄悄进去。
轻盈的夜风吹在脸上，古斯塔乌掀开兜帽，露出他显眼的发色，长出一口气，抱怨里面闷死了，我也松了松领结，深有同感。他几步走到栏杆边上，正准备一脚跨上露台，突然停了下来，神色复杂地盯着我。
「没想到莱伊大人竟然也会做这种事，」古斯塔乌移开了视线，「抱歉，要是我能更强一点就好了。」
「什么？」
「什么什么……这几天，她不是、囚禁你了吗？」
「这又没什么，莱伊不会对我怎么样。」
「反正……」他磨了磨牙，「都怪那个玫瑰精灵……什么庭院根本不是问题，但只有那个精灵，实在是太强了。她看起来很年轻啊，怎么会有这种实力。」
「谢谢。」
我叹了口气。
「我都说了打不过叫你们别来嘛，听你的意思是还是来了？」
「嗯，在你被绑走之后，我们马上就追过去了，拼命了半天连府邸的门都没进。」
「别生气了，她是莱伊的契约精灵，本身就很强，还能挪用莱伊的魔力，打不过很正常。」
看来这件事对天才来说相当打击，但我说的话还是有些作用，天才的脸抽搐两下，干笑两声，对这件事轻轻揭过了。对莱伊的尊敬，挽回了他的自尊心。
「总之，如果以后你需要帮助，就跟我们说吧。」
我苦笑。
「莱伊真的不会伤害我。」
「我知道，但无论如何，她也没有剥夺你自由的权力。」
对上古斯塔乌诚恳的目光，我张开嘴后又闭上，此时只需要一个同样认真的回应就够了。
「哎呀！」
阳台门那边传来奇怪的动静，有人在那儿。古斯塔乌火速迈出露台，跳进下面的灌木。
「卡沃伊，快来！」
下面传出他压低了的呼唤。
咔哒咔哒。背后响起阳台门锁即将旋开的动静，这个瞬间，我猛地跳出了阳台。
古斯塔乌眼疾手快地把我拽进灌木，我们屏气凝神，蹲在灌木里一动不动。
头顶传来男性的声音。
「我刚刚好像听见声音了，从这里传出来的。」
「这儿没人呀，是不是看错了？」
古斯塔乌压着嗓子学了声猫叫，天才少年在这方面也别具天赋。他猛猛地掐了我一把，意思是勒令我马上止住憋笑。
所幸他们没有再生疑，以为是真的猫儿。阳台上飘来男女的窃窃私语，和凑在一起的腻歪。
阳台居然是这么用的。
我给古斯塔乌比划——
接下来怎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