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国礼第一天的早上，街上便开始了游行。古斯塔乌说，所有人都会装扮成火焰，象征在太阳之下熊熊燃烧。同时街上的行人也可以换装，火焰百合的颜色绽放在大街小巷，行人的装扮没有什么规则，因而也有人会喜欢装扮成星星，和星祭是同一个意思。
而这场持续七天的国礼，最令人期待的，是每天晚上的烟花。皇宫会率先放出最大的烟花，皇都的各个角落，也有不少民众自备的烟火在空中绽放，大街小巷里人们摩肩擦踵，载歌载舞，所有人都将享受这场夜间的庆典。
对这些烟花，我了解得如此详细，是有自己的想法。
但现在已经不行了。
冰冷夜风吹过塔顶，我坐在瓦楞上，裹着一条毯子。头顶是烟花，不远处是商业街，长长一条五光十色的街道流淌在皇都里，像陆上银河。光点延申进小巷里，所有的房屋都散发出温暖的光芒，一城的欢声笑语。
实际上，脚下的冰之府邸也点亮了温暖的黄色灯光，整个冰之城堡从里面透出暖橘色，像莱伊本人一样。我很喜欢现在这个瞬间，身上是似有若无的温暖，在这个能看见许多人的高处，微妙的远离人群令我感到舒适。尽管难免想到古斯塔乌家中温暖的热可可，但现在也不奢求太多。地上庭院里亮着许多灯光，像一颗颗长在枝头的小橘子，但它们不适合白色的茉莉花铺就的庭院，反而更适合那些火红的玫瑰。
一阵有劲的寒风吹来，我不由眯起眼，它们不仅剥夺我的视野，还伸进我的毯子，夺走本就没有多少的温度。
「哈嚏！」
我掏出手帕，擦了擦鼻子，在烟火的照映下，摸下高塔，钻进漆黑的塔里。
耳畔仍然是不停炸响的烟花声，而塔顶这块区域没有设置自动灯光，于是走廊漆黑一片。
这个府邸很空，一路上无论是上去还是下来，没遇见任何人，刚见过万家灯火的我，回到了莱伊的身边，靠着她她冰冷的门扉，缓缓地坐下来。
我并不是想见她，只是觉得有些孤独。
「如果你要囚禁我，能不能陪陪我？就算是宠物，也会因为没有主人的陪伴而得寂寞得受不了。」
如果你能陪陪我，我就心甘情愿被你囚禁。
蓦地，门扉后传来极轻的沙沙声，这个瞬间我甚至感到松一口气。
千山万水，终见归途。
她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
「我没有囚禁你，我只是想把你放在我的视野所及。」
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擅长偷换概念了，或许回避是她的本能，而我确实打破了她的本能。
「我可以出去吗？」
「不可以。」她的回答又轻又快。
「那不就是囚禁？」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可以陪你出去。」
没想到用这种方式达成了已经放弃的目的，属实让我大吃一惊，现在我才突然明白她说的不是囚禁是什么意思。不是想让我除了她以外谁都不靠近，而是想让我一直呆在她身边，这个意思吗？
想到这，我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在她的默许中打开门扉。
莱伊的房间里没有灯光，帘子拉了大半，留下一条缝。有风吹过，掀起帘子，月光便趁虚而入，这个瞬间，远处的烟火炸响。
她身着白色的衣裙，令我恍惚忆起当初的「鬼魂」，头顶的烟花灿烂，让我没能听清她刚刚讲了什么。
「什么？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她有些吃惊地看着我，久违地露出一个轻柔的微笑。
「我说，你替我——」
劈里啪啦，烟火再次炸响，她的声音又被盖住了。
她的表情现在变成了为难，我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将耳朵凑到她的嘴边。
她的气息喷在耳朵上，还有泄露的笑音。
「你带我出去吧。」
我的心猛地一荡，好似有什么在灼烧。
「嗯。」
我们打算去上次的喷泉那儿逛逛，莱伊已经换了身衣服，深绀色的衣裙，披了件足以遮住面容的斗篷，她正在系斗篷带子。我走上前去，替她系上。
外面是星光和烟火，我和莱伊面对面站着，正在一起做出门的准备，几个小时前的我，一定想不到。房里亮了灯，她脸颊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于是问她。
「当年，你是不是根本不想让我去学院？」
她轻轻垂下了眼帘。
「我早就说了，不要去。」
当年的我根本没有理解莱伊的想法，以为只是单纯的不舍。
「但你还是要上学，等寒假结束之后，你要回去念书，而我大概也不会呆在这里了。」
我敛了眼帘，「嗯」了一声。
「系好了。」
我将斗篷的兜帽立起，笑着用手指将她额间的发拢进阴影里。
「现在，不能被别人看见的人是你了，莱伊。」
莱伊房间的灯变暗，熄灭。
我推开阳台，风刮过脸，却不似刚才那么寒冷，万家灯火照明，我们一起翻下阳台。藏在谁也不知道的阴影里，踩着漆黑的花园小路，我们走出府邸。
越过防护魔法阵，明亮的暖黄灯光瞬间在眼前铺开。我们牵着手，挤进摩肩擦踵的人群里，偶尔牵手会挡着别人的路，但只要我想松手，莱伊都会更加用力地拽紧我，固执地将我拽向她的方向。
人们在广场中间旋转跳舞，我们绕着广场，品尝奶油的香甜，莱伊抹掉我脸上沾着的奶油，舔过指尖。
同时还有水果的清香。小摊的老板说看我们像刚交往的情侣，给我们送了苹果酒，我和她说和水果茶的味道很像，她便了然地笑。但酒精还是染红了她的脸颊，或许我也有。总之我们又找了个露天座椅坐下，老板端上我们刚才点的食物，我端起刚刚端上来的小麦酒，她便笑着从我手中夺过去，说大人的事情小孩别管。
真是对她无语了，到现在还说什么大人小孩。
不远处的姑娘小伙们聚在广场中心，裙摆旋转着扬起漂亮的弧度，贴着小伙子们的裤脚像波浪，我想起前几天和莱伊一起在舞蹈室的舞，她今天没穿那身疏离的颜色。
于是我指着广场问她：「要跳舞吗？」
「你当时邀请我可不是用这个姿势和态度。」她调侃。
好吧，我站起来，右脚后撤一步，足尖点地的同时膝盖和上半身微微弯曲，我对着朝思暮想的女士低下头，「女士，你愿意和我共舞一曲吗？」
旁边小摊的老板和食客看见我们，在激昂的鼓点声里起哄：「答应他吧姑娘，多有诚意呢！」
「是呀，多有诚意呢？」
现在可不是校验学生的成果，只是简单的男性邀请女性的步骤，你是要把手搭上来，还是不搭？
她喝得满脸通红，毫不犹豫地搭了上来。我从没见过她这般毫无防备的样子，这些天净是第一次。
我牵起莱伊雅斯，这个谁也不知道藏身于此的大魔法使，谁也不知道我是她的弟子，是她收养的孩子。
我说：「我们跳舞吧。」
第二天的外面仍然是人山人海，而我们则安静地呆在府邸里，等侍从准备好马车，就出发去皇宫。虽然仪式是第三天举行，但我们作为主角，需要提前一天到皇宫。
那晚莱伊如鸢尾花般的裙摆仍然残留在我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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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一闭上眼就是她背对灯光，阴影在她脸上摇曳，但她在所有跳舞的人里，是最耀眼的那个。
昨晚我一夜未眠。
身边的侍从注意到，便给我上了安神的香草茶，但我怕真的睡着了，谢过好意后便让他们撤了。然而，还没等到新的茶上来，马车就已经准备好了。
「不好意思，泡的茶你们喝了吧。」
雕刻缄默之冰的马车摇摇晃晃地朝着皇宫去。梅丽没在，车里只有我和莱伊。
一路无言，或许是因为我没再逼迫莱伊，她便也没有主动和我说话。我掀开车帘，街上的人们一如昨晚般热情洋溢，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
上次觉得短短的路坐了很久，这次我却觉得有些快，还没和莱伊说上几句话便到了。我们谨慎地挑拣着话题，小心避开争吵的内容，便也还算是相谈甚欢。
「莱伊雅斯大人，卡沃伊大人，请随我们来。」
一下马车，我和莱伊便分配到了不同的领路人。依旧是只有脚步声的安静，偶尔交谈，是我询问领路人我们先去哪儿。
「请您先进这栋宫殿，里面会有新的领路人。」
对方优雅地行礼，退下。
宫殿里，第一扇门是浴室。这个浴室和我在利露府邸体会过的完全不一样，整个房间都是浴池，足有我的房间两倍大，雾气氤氲，水汽缭绕。隐约能看见浴池四周是花朵形状的喷头，温热的水流从喷头里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在前进的路上铺有毛巾，一路延伸到浴池旁边。
「请您褪去衣物。」引路的女性朝我弯腰。
「呃……！我想自己来。」
在简单地帮我准备好洗浴用品后，对方顺从地离开。镶金嵌银的大门在背后关上，水雾转瞬便缠绕全身，裸露在外的皮肤感受到滋润的水汽。我走了两步，看见四周确实有着通风的设置。
换洗的衣服已经放在浴池旁，浴池后面右转有一个门，侍从让我洗完后，去推开那扇门。
前几次也被洗涮过，行程了然于心。我褪去衣物，先看了看他们准备的衣服，果不其然是简单的袍子，在身上裹了一块布罢了，正式的服装在浴池后的门里。
滑进浴池，温热的水流裹住全身，悬空感卷住心脏，时不时便要站起来才能顺畅地呼吸，但与此同时，上半身又会变冷。如此站起几次后，我才找到浴池壁上的凹陷，将身体靠进去刚好，背后垫的是发热的石头，之后不再有强烈的窒息感。
侍从将洗浴用品放在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一些洗刷用的搓布毛巾、橙花香味的皂角，以及一瓶小小的药水。这些反而比我在利露家洗浴时用的东西还少，想必是那些牛奶玫瑰精油都已经放进了这个浴池里。
我抓过盘子放在水面上，用了一半的洗浴用品便随手搁置在上面，有时它们会随波飘走，起了兴趣就主动拽回来，但更多的是随着水循环，最后集中在浴池的四角。
比起侍从，我的洗浴极为草率，更像是玩水，紧张的心情在独自一人的舒适浴室中烟消云散，不知不觉中，我竟睡着了。
「卡沃伊大人，醒醒。」
手臂被推搡着，睁开眼看见侍从跪在浴池边上，告知我时间到了，在水里泡太久会头晕缺氧，还请快些起来。
我点点头。
「你能转过身去吗？」
在他背对着我的时间里，我快速地搓洗身体，抹上的泡沫早已不见，不知道飘到了浴池的哪个角落。我擦干身体，将毛巾放回浴池边上，发现小瓶药水倒在地上，药水早已流进浴池。
「卡沃伊大人，还请快一点，时间已经晚了。」
我快快拿起浴袍将全身裹住，不再磨蹭，随他去了浴池的小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