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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Chapter 11

作者:折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中春书事》中有言:乍暖还寒二月天,酿红酝绿斗新艳。


    二月的清风虽是料峭的,却每日都是暖阳天。


    这日,我与依兰坐于院中对弈,府上的大门敞开着,外头行人来来往往,却有一人在门外驻足。


    他躲在一侧朝府内打量,不料与依兰的眼神撞了个正着,他匆忙忙地垂头,转身离去。


    依兰不解地说:“小姐,外头那人真是奇怪……”


    我闻声,侧头看去,门外寂静无声,空荡荡的一片,哪有什么奇怪之人。


    “哪里有人啊。”我无奈地叹气,催促她落子,“我猜是你棋艺不如我,才找的理由吧!”


    她摇摇头,不再言语,皱着眉头落子,心不在焉的。


    我觉得甚是无趣,起身回了房。


    说来也怪,自那日后,我也常在府外瞧见依兰所说的奇怪之人,他或是蹲在路边盯着府内愣神,又或是来回踱步,时不时地朝府内看来。


    那是一个大雾四起的清晨,我刚刚打开府上的大门,就瞧见了坐在门外之人。


    他瘦削的身体在破衣烂衫下发抖,脸颊被粗布条一层层地包裹住,半掩着干枯的嘴唇和凹陷的双眼。


    风吹起了枯草般的布条,重重地抽打在他的脸上,他忽地睁开了双眸。


    眼底薄薄的悲伤浮现,目光中翻涌着痛苦与无奈。


    他动作麻木,艰难的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朝远处走。


    我脱口而出,叫住了他:“公子请留步。”


    他如没听到般,依旧垂着头朝前走,甚至步伐还加大了些许。


    依兰皱着眉头,小跑着追上他,抬手欲拉住他,却什么也没握住。


    她又抬了手,一把抓住了他头上的粗布条,因用力过度,布条竟直接从他的肩头上脱落,被风吹得飘扬。


    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让人不可置信。


    我眸光停滞,眼底涌起了一抹淡淡的惊讶之色,身旁的依兰也瞪大了双眼。


    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离家多日的三七。


    不同以往的是,他的脸颊处多了块疤痕,极大一块,狰狞可怖。


    他有些不知所措,慌乱地抬手捂住疤痕,敛下眼眸,正对上依兰震惊的神色。


    他沙哑着嗓音开口:“很丑,很吓人,对吧……咳咳……咳咳咳……”


    他说着,就痛苦地咳了起来。


    我的心脏被紧紧揪起,喉咙发干,不可思议地看着没了人样的三七,动了动嘴唇,不知要说些什么。


    他曾有明媚的、灿烂的人生,他也曾是俊俏貌美的少年郎,如今却在中意的少女面前,变得自卑,变得阴晦。


    他甚至不敢去打扰,只是远远的望上她几眼,他怕吓到她。


    依兰终是忍不住了,手指用力地握着布条,指尖渐渐失了血色,肩膀颤抖着,泪水止不住地滑落。


    三七向她伸出手,想要为她抚去泪珠,却又停住动作,讥讽地低笑了下:“还是……吓到你了……”


    眼神愈发黯淡无光,周身气压低得吓人,只剩下无尽的失落。


    “没,才没有。”依兰握住了他欲收回的手,而后将手心紧紧的贴在自己的脸颊一侧,不厌其烦地安慰着:“无论怎样,你都是三七,是我心中最英姿勃发的少年。”


    我只觉,此时的三七是不幸的,却又是幸福的。


    幸福的是,他遇见此生对他情真意挚的姑娘,姑娘不嫌他的疤痕丑,水光潋滟的双眸看向他时皆是心疼,那神情,是真真切切的,是骗不了他的。


    依兰伸手去触摸他的疤痕,就那般轻轻抚过,一遍又一遍,嘴里还低声呢喃着:“一定很痛吧!”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咧嘴爽朗地笑了起来,极少地笑出了声,似乎释然了。


    他笑着,笑着,便闭上了双眸,倒在了依兰的肩上。


    ***


    太医道,三七脸颊上的疤痕,是烙铁所至。


    那些极恶之人将烧红的铁块烙在他的脸上,热气烧灼着他的每一寸皮肤,如千刀万剐般,痛感钻进他的骨髓,又渐渐深入他的内心。


    是不可言状的痛,是令人刻骨铭心的记忆……


    我侧头去瞧床榻上脸色苍白的人,他于睡梦中,也是不安宁的。


    只见他眉头紧皱,手指紧紧抓着被褥,额头上还覆了层薄汗,时不时地大喊出来:“不要……不要……别过来……”


    太医又道,他毒鸩攻心,神志与思绪早已错乱,气息奄奄,能活至今日,属实不易。


    他被人下了蛊,命在旦夕。


    我与依兰皆不知,他先前低咳时,吐出了血沫,他不想让人瞧见,又硬生生地咽回了肚中。


    我不知,他的痛苦是何样的,也不知,他是如何活下来的。


    我只知,遭受酷刑时的他,定是痛不欲生的,定是度日如年的。


    时光渐渐流逝,过了一日又一日。


    空闲时,依兰总会坐在床榻边陪他,两人什么也不说,只是安静地望着对方,似乎这样,时日便可慢些逝去一般。


    依兰也曾试着问过他,青山峰中的生活是何样的,他只是摇头,什么都不说,大概回忆也是痛苦的吧!


    谢央回京的那日,是个春寒料峭、细雨斜斜的阴雨天。


    三七抬头去看谢央,像个孩童般的大哭了起来,他抽泣着喊道:“将军……”


    他的委屈于这一刻爆发,他的痛苦化作泪水决堤而下。


    谢央蹲下,将肩膀给他倚靠,轻拍他的后背,轻声安慰:“三七是人中豪杰,当之无愧的豪杰。”


    他摇摇头,失落感更甚:“可我……失败了……”


    谢央不厌其烦地轻哄着他,“你命硬,不会死的。”


    听到此话,我心中一惊,满脸诧异。


    谢央曾与我讲述过一个故事,是他与少年的故事。


    他八岁那年,谢与冤枉他偷了后母的镯子,被罚跪在将军府门外。


    那时正值盛夏,骄阳似火,照得他心神恍惚,萎靡不振。


    迷迷糊糊中,他只觉有道小小的身影为他挡去了刺眼的光,他抬眸去看,就瞧见了破衣烂衫的少年。


    少年皱着眉头开口,声音是稚嫩的,“你快要得伤暑了。”


    幼时的谢央,是偏执的、极端的,他不信除他以外的任何人,包括他的父亲。


    他艰难地动了动唇,冷漠无情,淡淡地答:“多管闲事!”


    少年并未被他赶走,而是盘腿坐在他的身旁,嘴中絮絮叨叨个不停。


    少年问:“你是做错了事情吗?”


    他不语,只是摇了摇头,额头上的痛感愈发严重。


    少年不死心,接着问他:“那你为何要在这里罚跪?”


    他依旧不理少年,这次连头都懒得摇。


    “阿娘说,知错能改才会被人喜欢,人犯了错,就要知错、改错,不是吗?”


    少年喋喋不休,吐出的话彻底将他激怒,他脸色发青,以平淡的语调道出了令人伤心的话语:“你真的很烦,能否走远点?”


    少年果真离开了……


    他垂下头去,嘲讽地笑了下,自己还真是坏透了。


    方才只觉少年吵闹,扰得他心烦意乱,可待少年真的离去,他竟觉得孤独了。


    又过了许久,他愈发的热,愈发的渴,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他抬头,期盼的望向府内,渴望自己的父亲可以放过他。


    可他没等来府上的门大开,却等来了方才被他赶走的少年。


    少年手中拿着破瓷碗,举至他眼前,碗里盛的是清澈透亮的清水。


    “我阿娘让我给你的。”少年将脸扭向一旁,傲娇地道:“才不是我要与你结交。”


    话落,少年又补充了句:“我出身寒门,总被欺负,你们富贵人家的小少爷定是瞧不起人的。”


    他接过瓷碗,抿了口水,清冷解渴。


    他瞬间清醒了许多,开口反驳道:“那是他们,与我无关,我……我甚至……也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京城人皆认为,谢央的阿娘死于难产。


    总有闲谈者无心,说他是扫把星,克死了他的阿娘。


    也总有孩童听时有意,跑去与小伙伴胡编乱造:谢央是克星,何人与他玩,便会克死何人。


    不知不觉中,在这偌大的京城里,他渐渐没有了朋友。


    “那我们做朋友吧!”少年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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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面前蹲下,眸光炽热真诚,笑着对他说:“我命硬,不怕死。”


    我此时才知晓,谢央故事中的少年,正是三七。


    他虽表面冷淡、不善言辞,却不忘少年赠他情。


    ***


    是日清晨,清风徐徐,吹落了满树的银杏树叶落土归根。


    这一日,向来善解人意的三七头一次提出了略显无理的要求。


    他道,想吃城东的桂花糕,想吃城南的东坡肉,也想吃城北的炸鱼脯。


    他以此为由,将我与依兰、谢央三人赶出了府,自己却安祥地闭上了双眸。


    待我三人回到府上时,一下子就瞧见了院落中的三七。


    他坐在银杏树下,半倚着身后的树干,安静地坐在那儿,面色苍白如雪,嘴角还挂着抹浅笑。


    他终是解脱了,再也不会因毒蛊,疼昏过去;再也不会因疤痕,失落自卑。


    忆那日上街,有孩童瞧见他脸颊上的疤痕,竟被吓得大哭了起来,“鬼,有鬼啊……”


    孩童嘴里大喊着跑走,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这世道人心险恶,纵使是大人瞧见他,也总会向他投去别样的目光,压着嗓音与身侧之人交谈。


    他虽嘴上不说,面上无情,可我知,他定是在意的。


    依兰脚步顿住,手中的东西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拉回我的思绪。


    她哽咽着开口,一下又一下,试图叫醒树下的少年:“三七……三七……三七……”


    这次,少年没回答,没抬头,没瞧她。


    少年死了,死在了生生不息的初春里。


    少年生于三月七日,死于三月七日,年仅十九,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他名为三七,寓意十全十美,却有着不美满的一生。


    有风拂过,有花飘落,轻轻地落在少年的肩头,也落在依兰的肩头。


    她的眼角变得猩红,泛起泪光,她抬脚快步走去,扑进了少年怀中,情绪再也压抑不住,大声地哭了起来。


    少年却再也不会抬手,为她抚去泪珠。


    我侧头去看谢央,他正紧抿着唇,低垂着眼眸,试图隐匿其中的不舍和失落,他沙哑的嗓音从喉间溢出,将他的情绪全都展露出来。


    他轻飘飘地道了句:“三七,愿你生辰快乐……”


    却再也不能道,愿他平安顺遂、万事如意。


    先前,他与少年一见如故,自此日日复朝暮。


    如今,他与少年一别如雨,此生不可再相见。


    ***


    夜幕渐渐拢下,天色灰扑扑一片,只余下点点光辉洒进窗内,照得依兰眼底无光。


    桌上是三七留给她的十二封信,惹得她又哭了一番。


    我哄了好大一会儿,她才平静下来。


    我将她安顿好,就转身回了房。


    房内没点煤油灯,看不清四周。


    我缓缓地走着,欲摸索到桌上的煤油灯,却忽地被人抓住了手腕。


    我心中蓦地一恸,惊诧地侧头去瞧。


    恰逢对上了那人如柔和月色般的眸子。


    我试探着开口:“谢央,你为何在这儿?”


    他不言语,将脸埋在我的颈窝里,手上力道也愈发的紧。


    他是迷茫的,是无助的。


    片刻后,他自嘲地笑了下,才沉闷地开口:“夫人,是不是我害死了他?”


    “不,才不是。”我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着他:“三七定不会怪你的。”


    “可我怪自己,我再也见不到他……”


    我轻声答:“他只是换了种方式陪你,并未真的离开你。”


    “他可以是风、是雨,也可以是月亮、是星星。”


    这句话,是我阿爹逝去时,谢央告诉我的,如今我想要说给他听。


    他又开口问道:“夫人会一直陪着我吗?”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往后的事无人知晓,也无人可以决定。


    不过,我更想告诉他,我想,想与他生生世世不分离。


    于是乎,我偏过头去,在他耳边呢喃:“会,我会尽力而为。”


    他不再言语,就这般静静地抱着我,抱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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