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夜色里，一列车队沿着路边等候。
宋楹换了一身刃卫带给她的衣服，来到马车旁。
“来了？”同样换了一身寻常百姓装扮的江玄聿翻身下马，朝着众人打了个手势，“那就出发吧。”
宋楹跟着他上了一辆马车。
百姓马车不可逾制，这马车自然比不上静亲王的车驾豪奢，里面除了两排座椅什么都没有。
宋楹坐在江玄聿对面，膝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对方。
她悄悄往后挪了挪。
刃一最后上来，坐在车门旁边反手关门：“今日我们出行假扮的是一队行商，自北向南，去平仙城采购当地特产的香料，运回北地高价售卖。”
平仙城盛产制香原料，像这样的行商每年都有很多，他们混入其中，不会惹来什么注意。
刃一继续道：“主子的身份是商队的东家，而宋姑娘是我们商队聘请的调香师，负责检查原料质量——”
话还没说完，被江玄聿打断。
“不行，宋姑娘本就是调香师，倘若身份暴露，容易造成麻烦。”
刃一顿了顿，看向宋楹：“那就换个更隐蔽的身份？”
宋楹没有意见。
行商风餐露宿，还有遇到盗匪的风险，故而一向以男人为主，顶多带几个年纪大的妇人随行。
像她这种年轻女子出现其中的概率很低，能供她选择的身份不多。
宋楹沉吟片刻主动道：“王爷如今的身份既然是商队的东家，那我就假扮您的丫鬟好了。”
商队东家必定富有，随身带个丫鬟并不奇怪。
为了达到目的，宋楹不介意去做端茶倒水之类的事情。
江玄聿却笑道：“哪有你这样的丫鬟？一看就不是做事的人。”
他说着，伸手去拉宋楹的手，想翻开证明自己的话是对的。
可是刚碰到对方手指，江玄聿却愣住了。
宋楹的手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细腻柔软。
看起来白皙修长，指尖和掌心却结着一层清晰的茧子。
他刚垂眼想看清楚，宋楹却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猛地缩回手，一声不吭地藏入袖中。
车厢内只点着一盏油灯，看不清彼此神情，气氛却莫名凝重。
江玄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低声道：“抱歉。”
他怎么忘了，调香的过程并没有想象中那般优雅曼妙。
不论是将原料捣碎研磨，还是将调好的香粉固定成型，都需要耗费不小的功夫。
这么优秀的调香师，手里有老茧很正常。
宋楹也是这么想的。
但她还是悄悄在袖子里攥紧了五指。
以前江定霭也曾经嫌弃过她的手，让她平日里多擦些手油保养一番，免得丢他的脸。
“你看看哪里有年轻女子的手像你这么糙的？我家丫头的手都没你茧子多，简直跟个男人一样！”
可是手油一旦沾染进香料，制成的香丸品质必定会遭到影响。
所以宋楹从来没用过这些东西。
“我就是有茧子，怎么了？”
“你们不会以为，调香的本事是天生的吧？”
手心的茧是她努力的证明，如同战士身上的伤疤，她为此骄傲而非自卑。
但今天静亲王的无心触碰，却第一次让宋楹慌了神。
江玄聿甚至没有露出任何反感的意味，反而向她道了声歉。
可她还是心生慌乱。
为什么？
宋楹悄悄看向正低声和刃一商量接下来行程安排的江玄聿。
即便穿着百姓衣衫，静亲王依旧俊逸无双，难掩气度。
他父亲是皇帝，兄长亦是皇帝，从一出生就锦衣玉食，从未因俗物而困扰。
这样的人，很难想象究竟要什么样的女子才配得上。
宋楹默默垂眼，看着自己藏入袖中的双手。
她依然为自己掌心的茧子而感到骄傲。
但拥有这样一双并不柔美细腻的手的人，要如何才能与居于云端的静亲王扯上关系？
“咳咳。”
一声刻意的咳嗽声唤回宋楹的神志。
江玄聿道：“怎么，半夜拉你起来赶路，困了？”
宋楹摇摇头，若无其事地笑道：“你们说的东西太无聊，走了个神。”
江玄聿哼笑一声：“还从未有人敢在本王面前说自己走神。”
“现在可是三更天。”宋楹提醒。
江玄聿见她神色如常，没被刚刚的意外影响，略微放下心来：“好吧，商量完最后一件事，马车留给你歇息。”
“什么事？”
“丫鬟只能围着主子转，你当真要选这个身份？”
这个……
宋楹陷入沉思。
刃一左右看看，感觉到车厢里微妙的氛围，灵机一动：“要不，宋姑娘来做东家夫人如何？商队的东家是一对夫妻结伴同行，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宋楹第一反应是，这个身份不错。
跟丫鬟比起来，老板娘能做的事情多多了。
不仅可以出入各种场合，还有自由行动的权利。
可是她看了一眼江玄聿。
跟静亲王……
假扮夫妻吗？
江玄聿回望进她的眼眸：“好主意——宋姑娘，你觉得呢？”
提议的刃一意识到主子很满意，放下心来，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静亲王都没意见，宋楹自然也不会再推辞：“好，那就这样定了吧。”
反正都是假的，何必纠结。
解决了身份的问题，刃一还想再说些什么，江玄聿却按住他的肩膀：“行了，先出去，让宋姑娘好好歇息，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也不迟。”
“是。”
刃一不顾马车还在行驶，推开门便没了踪迹。
江玄聿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伸直手臂，给宋楹讲解：“车里有机关，打开足够一个人躺下歇息，这是暗格，日常起居的物件都在里面。”
“四周都是刃卫，马车夹层里还打了精钢，不必担心遇到危险。”
一一讲解完毕后，他熄灭油灯，起身欲离开。
手腕却被抓住。
宋楹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王爷，这马车内藏乾坤，是为你准备的吧？”
江玄聿没说话。
宋楹也没有松手，继续问道：“你将它让给我，你又要去哪儿？”
江玄聿的语气故作轻松：“后面还有好几辆马车，你还怕我找不到地方歇息不成？”
“王爷说的是那几辆塞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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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物的马车吗？”
“我刚刚来时去那边放了自己的行李，里面连坐个人的位置都没有，您当真要屈尊，跟一堆箱子待在一起？”
商队的马车都是运货用的，每一寸地方都要塞满货物，好让这一趟不亏本。
既然要伪装，刃卫自然不会在这方面暴露破绽。
宋楹来时看过车辙痕迹，推测他们做戏做全套，当真弄来了几车货物，打算运到平仙城里售卖。
被戳穿的江玄聿又坐了回去。
黑暗中，宋楹看不清对方神色，只能听见他隐隐压抑着什么的声音：“那宋姑娘拉着我又是何意？”
宋楹笑了一声。
江玄聿感觉到一侧的肩膀被人搭住，温热的躯体凑近。
清软的女声在耳畔响起：“不是要假扮夫妻吗？王爷……难道不敢跟我睡在一起？”
江玄聿呼吸一窒。
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
黑夜掩盖了紧张，也遮住了绯红的耳廓和脖颈。
宋楹在他耳边轻声道：“这马车虽然狭窄，睡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与此同时，她伸出手，按动刚刚江玄聿指给她看过的机关。
车内座位骤然变化，靠在一起的两个人失去平衡，齐齐摔在垫着柔软褥子的床铺上。
系统在宋楹脑内发出爆鸣声：“你要干什么！宿主的第一次应该留给任务目标，而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宋楹闷哼一声，按住额角，在脑海里道：“吵死了，闭嘴！”
“摔疼了？”江玄聿听见那声闷哼，注意力被转移。
“……没事。”
宋楹往旁边挪了一点，以免挤到金贵的静亲王。
江玄聿没再执着于离开车厢。
他摸索着打开暗格，兜头给身旁人罩上被子，捂得严严实实：“不早了，赶紧歇息吧。”
宋楹扒开脑袋上的被子喘了口气，对此并不意外。
静亲王虽然时常嘴上轻佻，但真到了紧要关头，却意外的君子。
她拉住对方让人留下的时候，就没想过会发生什么。
系统有些意外：“……这就结束了？”
它刚刚还在思考要如何保住宿主的清白之身呢。
宋楹在脑海里冷笑：“不然呢？我说，你是不是有些太逾矩了？难道等我洞房花烛的那天，你也要在旁边看着？”
“怎么可能！我们系统自然有自己的职业操守，关键时刻都是会自动屏蔽的！”
“呵呵。”宋楹对它的话表示怀疑，“你最好别给我添乱，若是再这样莫名其妙尖叫，等我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江定霭的另一条腿也打断。”
“哎别——”系统顿了顿，突然改口，“也可以，你能不能先蒙上脸偷偷给他打断，再摘下面罩救他？这样说不定会涨好感度哦。”
这回无言以对的成了宋楹。
……系统看来真是饿得不轻。
为了好感度，连这等不择手段的方法都想出来了。
她拒绝搭理这个疯子，翻了个身，往身边望去。
双眼适应了黑暗，隐约可以看见身旁人起伏的身形。
江玄聿面朝车厢壁侧躺着，并不知晓身后的人从被子里悄然探出一根手指，在黑暗中小心翼翼描摹着他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