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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125

作者:月寒泷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21章 移花劫(四) 别人都是来寻宝的,就你……


    楚曦独自驾车前行, 虽然手法还有些生疏,但如此一路行来,倒也自在, 颇觉别有一番趣味。只是,越靠近峨眉地界, 路上形形色色、各门各派的江湖人物便愈发多了起来。


    这些人大多行色匆匆,眼神闪烁,戒备心极强, 一双眼睛总爱四下打量,看谁都像做贼, 显然皆是被那“燕南天宝藏”的风声吸引来的。


    佛门将“贪、痴、嗔”视为三毒,“贪”字为首,果真是十分的有道理。


    人一旦生了贪婪之心,便容易丧魂失智, 做出些平日里断然不会做的荒唐事来。而且无论别人如何劝解,都只以为是人家嫉妒自己即将占了大便宜,甚至为此与亲友翻脸成仇,闹得家破人亡也在所不惜。


    楚曦握着缰绳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扫过大路两旁。那些神色各异的江湖人, 或是三五成群, 窃窃私语;或是形单影只,紧裹衣袍。还有许多人,明明彼此相识,此刻却形同陌路, 按着刀柄的手从未放松,警惕地斜睨着,好像随时准备拔刀相向。


    其实只要略一斟酌, 便能立即发现这“燕南天宝藏”背后的破绽。


    燕南天销声匿迹已有十多年了,若藏宝图真的只有一张,且早由他手中流出,怕是早就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


    若是得到宝图之人十分低调,并未张扬。那他更该在宝藏的消息传出之前,将这十分隐秘的宝藏神不知鬼不觉地取出,哪还轮得到别人来分一杯羹?又怎会等到今日,才突然闹得江湖尽知?


    楚曦心中冷笑一声,这宝藏的消息来得突兀,传得迅猛,明显是有人刻意为之,撒下香饵,专为钓这满江湖的贪婪之鱼,等着搅乱时局,坐收渔利。而他既不贪财,也不爱宝,更对这些江湖纷争没有兴趣,还是尽量避开这些自愿上钩的“鱼”为好。


    楚曦又改换了几次衣装,到离峨眉山不远处,更是卖了马车,改为步行。


    只是甫一踏入峨眉山下,周遭气氛便陡然变了。


    只见许多身着道袍、乌簪高髻的道人三五成群,在街市间缓步巡逻。他们个个腰佩长剑,那剑形制奇特,又细又长,与寻常剑客大有不同。此外,这些人个个神情倨傲,仿佛全然不将周遭的贩夫走卒、往来行客放在眼里。


    但细看之下,还是不难发现,他们对外来之人极为警惕,尤其是那些舞刀弄剑的江湖客,更是难逃他们的严密盘查。每遇到一个形迹可疑之人,就上前问一声“何方人士?来峨眉何事?”,对方若是眼神闪躲、支支吾吾,立时便会被两名道人一左一右地架走看押起来。


    楚曦知道这些道人都是峨眉派的臭牛鼻子,峨眉剑法以辛辣迅疾闻名天下,此处又正是峨眉派的地盘,难免眼高于顶,倚势凌人。就算他们如此严密巡查,个个虎视眈眈,又有谁敢在峨眉山脚下找他们的晦气?


    看来,那假藏宝图流传太广,前来“寻宝”的江湖人已搅得这些清修的道人不胜其烦。他们虽屡屡驱赶,却终究是禁之不绝,只得再加强戒备,试图严防死守,不过……依旧收效甚微。


    楚曦这日穿的是一袭月白儒衫,双手空空,周身不佩任何兵器,走起路来一摇三晃,脚步虚浮,每走一段路,就要停下来喘息一番,活脱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公子模样。


    只是他这般形貌还是太过出众,即便已如此伪装,刻意低调,还是引得路人频频侧目。好在那些峨眉弟子见了他娇贵柔弱、不堪劳累的样子之后,并未深究,就又将锐利的目光投向了那些凶神恶煞、暗藏兵刃的江湖人。


    楚曦沿着小路,慢慢转至峨眉后山,抬头望去,但见层峦叠嶂,奇峰突起,怪不得前人感叹:“高出五岳,秀甲九州,震旦第一山也”。


    楚曦沿着蜿蜒小径,正要往那云雾缭绕的后山深处行去,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不过,此人身上并无杀气,因此,楚曦并未回头,只是放缓了步伐,状似随意地欣赏着路旁一株姿态奇绝的古松。谁知那人似乎心神不宁,步履慌乱,竟是直直地朝着楚曦撞了过来。


    楚曦不愿过早显露武功,下意识地回过神来,却正好与那人撞了个满怀。他直被撞得一个趔趄,下意识地蹙起了眉。看向来人时,见是个模样俊秀的白衣男子,便要伸手去扶,口中还絮絮说道:“这位兄台,走路还请留神……”


    “让开!”谁知那白衣人非但不领情,反而像是被戳中了痛处一般,猛地挥开楚曦的手,力道还很是不小。不过,这一挥一推之间,楚曦已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对方在身体接触的瞬间,会下意识地先护住胸部,身材窈窕,看来……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而且看她的身形步伐,倒也是个会武功的,恐怕又是一个闻风而来的“寻宝人”。


    楚曦心下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维持着那副文弱书生的姿态,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兄台火气如此之大,可要小弟请你到山下喝碗凉茶?这山路狭窄,仅此一条,你要上山,我也要上山……可你却还要我让开,难不成……要我跳下这悬崖去?”


    他不仅没有按白衣人意思“让开”,还大大方方地提议道:“既然同路,我们何不结伴而行?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话未说完,那白衣人已急得额角沁汗,见楚曦挡在路中,絮絮叨叨,更是恼怒。她心中始终挂念着那人的安危,唯恐去得迟了便来不及与他见面,当下也顾不得许多,立即娇叱一声,喝道:“啰嗦!我急着找人,叫你让开!”


    她足尖一点,揉身而上,右手五指并拢,化掌为刀,带起一股凌厉的劲风,直劈楚曦肩颈!这一出手,动作既迅捷又狠辣,与她那清秀明丽的外表大不相同。楚曦“哎呀”一声,步伐杂乱地向后跌退,形容虽是狼狈,却堪堪避开了那记掌刀。


    那白衣女子见楚曦竟能躲开她迅疾的掌刀,眼中不禁掠过一丝惊异。她这一掌看似随意,实则已经使出了家传功夫,心中更是有些恼怒起来。当下柳眉倒竖,身形展动,双掌翻飞,竟如狂风暴雨般向楚曦攻来!


    拳风掌影瞬间对着楚曦当头罩下,招式看似杂乱无章,却是劲力十足,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疯狂意味,仿佛要将眼前阻碍她的一切都打得粉碎。楚曦再要如之前那般故作滑稽,已无可能,当下轻飘飘地出手,在对方腕脉上轻轻一拂。


    这一拂看似轻描淡写,却立即令白衣女子手腕一麻,凌厉的拳势只得缓了下来,无论她如何重整攻势,都无法攻进楚曦身前半寸。楚曦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左手不动,只以右手迎敌,无论她如何变换角度,总能提前封住她的劲力,让她拳拳都似打在棉花上,浑不着力。


    “这般如疯似狂的拳法,放眼整个江湖,也只有‘狂狮’铁战会使吧?似乎叫什么‘疯狂一百零八打’?啧,这名字,倒是有些说法。”楚曦看着对方因惊怒而泛红的脸颊,微微一笑,“听说铁战有个宝贝女儿,性子倔强,最喜女扮男装,行走江湖,似乎是叫……铁心兰?”


    他每说一句,那白衣女子的脸色就白上一分,待到“铁心兰”三字出口,她更是浑身一震,攻势骤停,一双明眸死死盯住楚曦,质问道:“你……你究竟是谁?怎么……怎么知道我是……女扮男装,还有……还有我的名字!”


    楚曦摇了摇头,不仅没有回答问题,还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姑娘这般心急火燎,拼命要往这险地里闯……别人来这,是为了寻宝,唯独你……口口声声说要‘找人’?”


    铁心兰被他点破心思,又惊又羞,恼道:“我来做什么,关你什么事!”


    “确实不关我的事。”楚曦的目光微微一闪,话锋陡然一转,声音也压低了些,“不过,姑娘后面一直跟着两条尾巴,鬼鬼祟祟的,跟了怕是有段路程了吧?你最好还是小心些,也省点力气,免得到时候……对付不了他们。”


    铁心兰脸色骤变,立即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望去,山道曲折,林木掩映,并未见到人影,但她心中已信了七八分,不由咬紧了下唇。


    楚曦观察着她的神色,依旧不紧不慢地道:“看来姑娘心中已有人选了,也知道他们跟着你是为了什么。既然如此,我们何不结伴同行?说不定,你要找的人,和我要找的人,是同一个呢?”


    “更何况,若论单打独斗,姑娘的武功固然不俗,但恐怕……还不是后面那两位的对手。”楚曦玩味地笑了笑,“否则……怎么会一直对他们的跟踪毫无所觉呢?若不是要留着你为他们引路,姑娘不妨想想……你还能毫发无损地到这儿来么?”


    铁心兰的脸色瞬间变得比之前更加苍白、更加难看,她知道自己确实未曾察觉被人跟踪,若非眼前这人点破,恐怕……


    她不敢再顺着想下去,心中迅速权衡了一番。只觉眼前这个神秘的白发男子,虽然言语可恶,但并无敌意,交手之时也并未真正伤她,武功又深不可测……与他同行,或许能更快找到小鱼儿,对付身后那两人……也有了帮手。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焦躁与不甘,狠狠瞪了楚曦一眼,冷冷地道:“好!同行就同行!不过……你得走在我前面!”


    她终究还是存了几分戒心,生怕楚曦突然从后面偷袭。就算是武功再高的人,从这峨眉山的绝壁上掉了下去,下场也只会是魂断悬崖,粉身碎骨。


    楚曦坦然转过身,语气中仍然带着点笑意:“好好好,都依姑娘。不过,这峨眉后山路径复杂,我可真不认得路,还需你在后面多多指点才是。”


    这话倒并未诓骗铁心兰,楚曦硬要与她同行,正是指望她带着自己去那隐秘的“藏宝之地”。不然这山上这么大,自己没有地图,鬼知道要找到何年何月?


    铁心兰哼了一声,不再多言,只是警惕地跟在楚曦身后。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沿着愈发崎岖陡峭的山路,向后山之上行去。楚曦步履看似依旧虚浮,实则每一步都踏得极稳,只是刻意放缓了速度,迁就着身后的铁心兰。


    山风穿过林隙,带来阵阵凉意,也送来了远处隐约的鸟鸣与更深处的、若有若无的流水声。两人又走出一段,楚曦忽然微微侧首,用细若蚊蚋的语声向铁心兰道:“后面跟着的那两位,把距离拉远了些,不过……依旧牢牢跟着,就是不肯走。”


    说到这里,他不由玩味地笑道:“看来他们和姑娘的纠缠,着实不浅……莫不是你女扮男装,招惹了两位姑娘,却露了马脚,被她们发现……”


    铁心兰被他这话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怒道:“住口!你这人怎的如此……如此下作!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我……”


    话未说完,脚下山径陡然收窄,两旁嶙峋怪石如犬牙交错,青苔湿滑,只容一人小心通过。铁心兰紧跟在几步之后,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楚曦的背影,又时不时紧张地回头张望。山风穿过石隙,发出呜呜的低啸,吹得两人衣袂翻飞,更添几分山野的萧瑟与寒意。


    她并未察觉那两人身在何处,只是觉得后颈仿佛时刻有根细针在不住刺着,草木皆兵,一颗心悬得更高了。楚曦目视前方,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送入她耳中:“稳住心神,莫要乱了方寸。那两个姑娘离得尚远,只是吊着线,想来还未到收网的时辰。”


    铁心兰被他说得脸上一热,更添几分羞恼,却也知他所言非虚。片刻,她才有些别扭地说道:“后面跟着的,确实是两个女子……不过,不过……不是你说的那样!她们……她们是‘小仙女’张菁和慕容山庄的慕容九妹!”


    “哦?”楚曦笑着摇了摇头,“原来是她们,姑娘惹上了这两位煞星,怕是麻烦还在后头呢?楚某说的那些,倒比你现在的境况轻松愉快得多了。”


    铁心兰被楚曦轻佻的语气激得更加羞愤,恨恨地跺了跺脚:“你!张菁霸道蛮横,慕容九更是心思诡谲,她们……她们一路追着我不放,还不是为了……为了……”


    她说到这里,声音陡然低了下去,脸上飞起两朵红云,显然是难以启齿。


    “为了什么?”楚曦饶有兴致地追问,脚下步伐却依旧稳健,“难不成……也是为了那位让姑娘你心急火燎、不惜硬闯峨眉后山的‘人’?”


    铁心兰被他戳中心事,又羞又急,却不知如何反驳,只能咬着唇,闷声道:“不关你的事!总之……总之她们都不是好人!”


    楚曦哈哈一笑,不再多言。铁心兰怕他真的误会,觉得自己是在与小仙女和慕容九妹争抢男人,这才闷闷地说道:“张菁……似乎是为了她母亲,所以对燕南天宝藏势在必得。她听说‘燕南天藏宝图’在我手中之后,就一直对我穷追不舍……”


    楚曦笑道:“那姑娘的本事也不小,被她如此穷追猛打,却也没丢了那张图。”


    铁心兰脱口道:“多亏了小……多亏了有人帮我!不过……图是没了,但我还记得图上的内容。我的那个同伴,也一定会到那取得,所以……我才来这里找他。张菁这人,脾气很古怪,但她的武功很高,鞭法凌厉,性子又像火一样辣,江湖上很多人都怕她。”


    说完,她忍不住又瞪了楚曦一眼,续道:“像你这种登徒浪子,她若是见了,一定要先用鞭子抽得你满地打滚才解气!”


    楚曦轻笑一声,戏谑应道:“她若不打我还好些,她若真要对我动手,恐怕自己也得吃上几鞭子才是。不过,姑娘你的脾气……可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吧?我们这些良善之人,自然怕她,你又何必怕她?”


    “你!”铁心兰被他噎得一时语塞,只觉得胸口一股闷气上涌,恨不得立时再打他百八十拳!她的家传武艺虽然也不弱,但还是不及张菁,因此总是被她逼得十分狼狈。但这种话……叫她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铁心兰哼了一声,只能强行挑开了话头:“张菁……也倒罢了。真正难缠的……是慕容九妹。”


    “哦?愿闻其详。”楚曦放慢了脚步,语声平和,像在虚心请教。


    “她虽然……好像只是个草莽女子,其实家世尊贵得很,怕是只比天潢贵胄差上那么一些。她家中九个姐妹,并称‘人间九秀’,她的几位姐姐,嫁的也都是门当户对的显赫人物,不是武功高强的一方豪杰,就是富甲天下的巨贾,或是贵不可言的世家子弟。”


    铁心兰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忌惮:“慕容九妹自己还练了一种……有些邪门的功夫,整个人总是冷冰冰的,心思深沉,很有心机。最主要的是,如果惹了她,就等于是惹了她那八个姐姐和姐夫,日后……麻烦真的会无穷无尽。”


    楚曦解释道:“她练的那是‘化石神功’,功法共计九转,修至大成,便可刀枪不入。只是,这门功法只有玄阴之体才能练就,不仅要保持处子之身,还要在极寒之地以特定姿势运转心法,真正大成之后,肌肤化石,万物不伤,只是人会变得无情无爱,如同僵尸一般。”


    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起来,似乎有些庆幸地道:“还好她尚未练成这门功夫,不然,不仅令你更加对付不了她,她自己也会少了许多乐趣,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石头人。”


    铁心兰微微一怔,低头道:“你懂的东西倒是不少,连慕容家的秘传武功都如数家珍。哼,我还没问你是何方神圣呢。”


    楚曦并未搬出“移花宫”的名头,毕竟现在还不是时候:“在下姓楚,名曦,师承便不提了。江湖之大,奇闻异事层出不穷,我不过是比常人多走了几步路,多听了几句闲话罢了,算不得什么。倒是姑娘你……”


    “此刻与其关心楚某的来历,不如多想想身后那两位煞星。你刚才说了,惹上这两个人,就会有大麻烦,可姑娘就很是不巧,已经把她们都惹上了,怕是还惹得不轻!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抬头望了望前方愈发崎岖难行、仿佛直插云雾深处的山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你要找的人。至于后面的尾巴……只要她们不主动跳出来,硬要找不痛快,我们暂且不必理会。”


    铁心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两人越往上行,山势愈发陡峭,沿途的江湖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楚曦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松树,拉住铁心兰的衣袖,瞬间平地而起,掠上了一株枝干虬结的古松,从林木顶端借力穿行,尽量避开那些心怀叵测之徒。


    铁心兰虽心系小鱼儿安危,见此情景也不由暗暗咋舌,这姓楚的身法之精妙,实在远超她的预料。到了半山腰,周遭景致越发荒凉奇崛,浓浓的烟霞自山谷间氤氲而生,使人完全置身于茫茫云雾之中。


    楚曦见四周白茫茫一片,五步之外难辨人影,再想从树上走已不安全,便带着铁心兰贴着树干滑落在地,沿着山道摸索前行。终于,两人走到一处崎岖之地时,铁心兰忽然拍了拍楚曦的肩头,示意他再次停步。


    “宝藏……就在那里。”铁心兰伸出手,指向一个被藤蔓牢牢覆盖着的山壁。楚曦凝目细看,那无数藤蔓之后,果然藏着一个极为隐秘的洞口,若非有人指引,绝难发现。


    “洞口……已有人穿行的痕迹,里面情况未明,怕是已经聚集了不少高手。”楚曦眼神沉静,声音也冷了几分,“进去之后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务必跟紧我,一切听我指示行事。否则,我不敢保证你,还有你要找的那位朋友,能安然无恙。”


    铁心兰知道眼下情势危急,自己想见小鱼儿,非倚仗楚曦不可,只得咬牙道:“好!都……都听你的就是!”——


    作者有话说:[小丑]疯疯拳法之类的东西,要是在金书里,大概就会叫“疯虎拳”,“七伤拳”之类的


    古龙:“疯狂一百零八打”


    第122章 移花劫(五) 他们……他们都疯了么?……


    楚曦见铁心兰诚心答允了, 便也不再多言,立即自怀中取出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拈在手中。这珠子通体浑圆, 散发着柔和而清亮的绿色荧光,恰好照亮他们身前的一小段路, 既不似火折子那般显眼,也不会因风而灭,在这幽暗的山洞中显得格外神奇。


    铁心兰见此宝物, 不由多看了两眼,对楚曦的来历自是更加好奇, 但眼下救人要紧,只能识趣地没有多问。


    “姑娘,小心脚下,谨防机关。”


    “呀!”


    楚曦谨慎地低声提醒, 只是话音未落,铁心兰的左足便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跌去。好在楚曦眼疾手快,立即一把扶住她的胳膊,单手着力, 几乎将她轻轻提起, 重新安置在自己身后:“姑娘……小心。”


    铁心兰有些羞窘地嗯了一声,耳根微微发烫。她慌忙站直了身子,竭力试图掩饰那份不自在。她也确实太过粗心……方才那下着实惊险,若非楚曦及时出手, 自己出丑也倒罢了,就怕真的触动了什么机关,可就免不了一场大麻烦了。


    楚曦已不着痕迹地退开半步, 将手中夜明珠探向方才铁心兰险些摔倒之处。只见地上横着三具尸体,个个尸身蜷曲,死状极惨。再仔细看时,这三人手中各自紧紧握着一柄青光闪闪的长剑,虎口结有厚茧,显然是长于用剑的好手。


    “是……是‘金陵三剑’!”不等楚曦开口,铁心兰已经倒吸了一口凉气,声音都有些发颤,“他们三人是结义兄弟,剑法本就很高,联手对敌时更是配合默契,厉害非常……没想到,竟然一同殒命在此……”


    “看样子,是被潜藏在暗中的高手突袭所杀,三人在极短的时间内接连毙命,毫无还手之力。”楚曦的目光扫过那三把犹自泛着青光的宝剑,语气平静无波,“看来,他们的功夫练得还不到家。里面……恐怕还有更厉害的人物在等着呢。”


    铁心兰听得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向楚曦靠近了一些。两人借着夜明珠的光亮,小心翼翼地绕过尸体,继续向洞内走去。还没走出多远,铁心兰又发出“啊”的一声低呼,手指有些颤抖地指向前方:“楚、楚公子,你……你看那里。”


    “别怕,他们……也都已经死了。”


    楚曦膝盖微曲,将夜明珠递上前去。幽光映照下,只见铁心兰所指之处又倒着两具死尸。其中一人身着灰衣,整张脸都被一张灰蒙蒙的面具覆盖,瞧不见鼻子眼睛,就算是在青天白日之下,也十分的诡异可怖,更别说在这横尸遍地的阴森洞穴里了。


    他身旁躺着的黑衣人,脸倒是正常了许多,不过……身子已经有些不成人形了。他全身骨头有好几处被人以重手击碎,整个人如同泄了气的破皮袋一般瘫软着、扭曲着。胸口处更是直接塌了下去,破碎的骨茬刺穿了深色的衣料,身下尽是鲜血。


    “看来,是刚死不久。”楚曦直起身来,却看见铁心兰的脸色又变了,“怎么,你也认识他们?”


    “我……我听说过他们。”铁心兰强压着心悸,但说话的声音依旧泄露了一丝惊惧,“这个穿灰衣的,是‘灰蝙蝠’,听说他是个瞎子,在这种地方……自然大占优势,怪不得能杀死‘金陵三剑’。”


    “那……这个黑衣人,想必就是常与他形影不离的‘猫头鹰’了。”铁心兰说到这里,不由蹙起了眉头,“这两人虽算不得什么正道侠士,但相交也有二十余年……可看他们这架势,倒像是……自相残杀而死。”


    楚曦淡淡地瞥了一眼那两具尸体,摇了摇头,低声应道:“他们一想到那‘燕南天宝藏’,便像被猪油蒙了心,早就顾不得许多了。别说是二十余年的交情,就算是两百年,两千年,怕是也会因此反目成仇。”


    铁心兰闻言一怔,随即幽幽地叹了口气,神情既疲惫,又后怕:“楚公子,你……说得很对。为了那张不知真假的藏宝图,我自己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结果什么也没得到,反而……反而得罪了不少人。”


    “我现在……现在就怕那个人……会不会也因为我……因为这该死的宝图……被……被人害死了……”


    她的眼圈微微泛红,声音里也带上了哽咽,显然那个“他”,对铁心兰而言,分量极重。


    “是死是活,总要亲眼见了才算数。”楚曦没有出言安慰,只是将手中的夜明珠稍稍举高,让夜明珠的冷光将浓郁的黑暗撕出一个豁口来,“跟紧我,别分心。也许……‘他’已经在里面了。”


    两人借着夜明珠的幽光,又向前走了一小段路。楚曦突然伸手拦下铁心兰,沉声道:“当心,前面……还有一具尸体。”


    夜明珠的青辉随着楚曦挥手的动作洒向侧前方,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铁心兰攥紧了拳,微微探身,往光亮处看去。只见那具尸体蜷缩在洞壁一处凹陷的阴影里,若非楚曦出言提醒,倒是不易被人发觉。


    这人的形貌极为诡异,即便已经死去,依旧让人望之生寒。


    他浑身上下,从裸露的脖颈到僵直的手背,竟布满了碧油油的、扭曲蜿蜒的蛇形纹路,在夜明珠的荧光下泛着令人作呕的暗泽,仿佛有无数条毒蛇在他皮肤下不住蠕动、爬行。尸体干瘪的脸颊上,五官因痛苦而扭曲变形,嘴巴大张着,看来死得极为痛苦。


    “是……是他!”铁心兰猛地捂住嘴,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几乎忘了自己正身处未知的危险之中,“是‘十二星相’中的碧蛇神君!小鱼儿……小鱼儿就是被他……被他抓走的!”


    “哦?”楚曦侧首看向铁心兰,有些玩味地轻笑一声,“原来姑娘一直挂念的那个人……叫作‘小鱼儿’。这称呼……倒是十分亲热呐。”


    “你……你胡说!你别胡思乱想!”铁心兰羞恼地跺了跺脚,双颊上瞬间飞起两朵红云。若不是洞中光线昏暗,看不清她的脸色,她怕是要找个地洞钻进去了。她又羞又恼,急于辩解,反而使她说话越发磕磕绊绊起来:


    “才……才不是亲热!大家……大家都……都这么叫他!连张菁和慕容九妹……她们也这么喊他!你……你别乱说!”


    楚曦见她急成这样,怕是真的会引来什么牛鬼蛇神,立即见好就收,不再逗她,转而蹲下身来,仔细查看碧蛇神君的尸体。


    他目光扫过那布满蛇纹的皮肤,又看了看对方空荡荡的双手和腰间,沉吟道:“奇怪……据说这碧蛇神君驱蛇为兵,形影不离。可他身上,现在一条蛇都没见着,不知道都爬到哪里去了。”


    他站起身,神色微凝,沉声提醒道:“姑娘,这洞里怕是更不安全了,你最好……再小心些。尤其是要小心那……”


    “别……别说了!”铁心兰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蹿上脊梁,仿佛四周阴暗的角落里随时会窜出那些滑腻冰冷的毒蛇来,“楚公子,我……我会小心的。”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几乎是紧紧贴在楚曦身后,连呼吸都放得更轻了。


    两人越往洞穴深处走,洞中光线便越是昏暗,直至伸手不见五指了。走到最后,前方已全是坚实的石壁,仿佛真的到了尽头,再无去路。


    “没路了?”铁心兰双手焦急地在石壁上摸索着,指尖所触皆是冰冷坚硬的岩石,感受不到一点生机,“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小鱼儿他……他一定还在里面!”


    楚曦却显得异常镇定,他并未急于搜寻,反而将夜明珠的光芒缓缓移向洞壁上方。那清冷的绿光如同有生命的溪流,淌过粗糙的岩面,最终停留在铁心兰头顶约一人高处,照亮了一处与周遭岩壁略有不同的地方。


    那里并非浑然一体,而是有几道交错纵横的、深浅不一的裂痕,形状奇异,像是被巨大的力量硬生生劈凿出来,又或是某种特殊掌力留下的印记。


    “莫急。”楚曦微微仰首,目光沿着这面石壁,不住向上攀升,“外面死了那么多人,里面若真是空空如也,反倒不合常理。既无明路,必有暗道,只需耐心搜寻,很快便会找到线索。”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握着夜明珠的那只手掌缓缓合拢。随着柔和的光晕被他的指缝一点点吞噬,四周渐渐陷入了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黑暗中,楚曦很快捕捉到了一点光亮。


    就在山洞之顶,似乎有个小小的洞口,隐约透下几缕微弱的月光。


    “在那里。”


    “那是出口?”


    “不……是‘提示’。”


    “我们该怎么办?”


    “等,不会太久。”


    洞中重归死寂,唯有两人轻缓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铁心兰心如擂鼓,死死盯着洞顶那一点微弱的月光,仿佛那是唯一的希望火种。


    “等……等什么?”铁心兰终究忍不住打破了沉默,“楚公子,我们还要等多久?小鱼儿他……”


    “嘘……来了。”


    话音刚落,只见一阵山风刮过,整个山洞顿时响起一阵奇特的“呜呜”声。洞顶缺口处遮蔽的杂草被劲风拂开,一束清冷的月光如利剑般倏然射下,不偏不倚,正好照亮了洞中一株形态奇特的石笋。


    “机关在这。”楚曦重新摊开手掌,夜明珠再度散出荧光。他走到那株被月光标记的石笋前,伸手抵住笋身,试探着左右旋转,再轻轻向下一按。很快,机栝之声大作,旁边一块看似与周围岩壁浑然一体的巨石,竟缓缓向后滑开,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一股带着泥土和陈腐气息的冷风自下吹来,楚曦率先探身,向下望去。夜明珠的光芒照亮了一条向下延伸的石阶,不知通往何等幽深之地。又是一阵风吹过,一股更加浓烈的血腥气和潮湿的霉腐气味猛地从洞口涌出,呛得铁心兰忍不住掩面轻咳了几声。


    “小心,先服下这个吧。”楚曦将一颗能抵御百毒的“仙子丹”递给铁心兰,自己也服下一颗。铁心兰毫不犹豫地吞下药丸,一股清凉之意自喉间散开,胸中烦恶顿时减轻不少,不由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楚曦见铁心兰毫不犹豫地服下丹药,知道她救人心切,且对自己已有了几分信任,应当不会擅自行动,这才沉声说道:“他们就在里面,我们这就下去吧。”


    铁心兰点了点头,一颗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是屏着呼吸,紧跟在楚曦身后,一步一步踏上了那道向下延伸的石阶。


    楚曦手持夜明珠,谨慎地在前头引路,口中低声说道:“能走到这里的人,定然已经在外历经无数场厮杀,武功都不弱。以姑娘和你那位朋友的身手,恐怕……还不足以与他们正面抗衡。”


    这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铁心兰定会觉得是那人小瞧了她,非要上去分个高低不可。但她已经见识过楚曦的智计武功,知道他并无嘲讽之意,此刻全指望着他救出小鱼儿,非但不觉得冒犯,反而急切地问道:“楚公子,那……那我该怎么办?我能做些什么?”


    “姑娘,你只需看顾好自己,尽量躲藏起来,别让他们发现你的踪迹。”楚曦的语声愈发低沉,“那些人一心扑在所谓的‘宝藏’上,只要你不主动现身,他们很难察觉。剩下的……交给我。”


    铁心兰担忧地道:“公子,你只有一个人,这……你打算怎么办?”


    “一个人已经足够。”楚曦的声音里带着令人心安的笃定,“待确认你朋友的所在之后,我会立即出手,吸引他们的注意。等他们都来与我争抢那所谓的‘宝藏’之时,你就突然现身,赶紧和你朋友一起离开,千万……别走回头路。”


    铁心兰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撞出胸腔:“楚公子,这对我来说……并不算难。可……可你一个人面对那么多高手,万一……万一走不脱,怎么办?”


    “不必担心,我自有脱身之法。”楚曦微微一笑,在夜明珠幽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从容,“我只怕……姑娘你一时义气,救了人却不肯先走。这样……等那些人反应过来,只怕又会找上你们的麻烦。”


    被他点破心思,铁心兰脸颊微热,却也无从反驳。毕竟……她心中确实存了这份心思,觉得抛下同伴独自逃生,实在有违侠义之道。


    她咬了咬下唇,正待开口,楚曦却早已想出了稳住她的法子,缓声道:“你寻到他后,两人会合,立即先行离开这山洞。若是不放心,就在洞外寻个稳妥之处藏好,若发现我未能脱身,再来接应不迟。”


    “好!”


    铁心兰这才一口答应下来,两人沿着石阶又向下走了一阵,前方渐渐出现了晃动的火光,隐约的人语声也清晰起来。楚曦立即向铁心兰递了个眼神,铁心兰会意,两人就这样屏息凝神,小心地滑入了石阶尽头的洞窟。


    楚曦拉着铁心兰,在一根巨大石柱背后站定,此处位置绝妙,恰好能将洞窟中的景象尽收眼底。


    只见洞窟中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但放在他们面前,哪里是什么金光灿灿的宝藏?只有十三口整整齐齐摆放着的漆黑棺材!


    那些棺材在幽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显得格外诡秘阴森。


    每具棺材前,都设有灵牌和鹅黄色的神幔。自地道深处吹来的阴风,将那些神幔吹得飘飘飞舞,如同无数幽魂在无声摇曳。偌大的石窟之中,唯有棺材之前摆着一张灵桌,上面点着两根白烛,再无其他。


    烛泪淋漓,明灭的火光映出了灵牌上的字迹,铁心兰努力眯起眼,也只能勉强辨认出其中几个字:“历代祖师……之灵位。”


    灵牌最上方似乎还有两个字,却看不真切了。


    她忍不住低声问道:“楚公子,那上面写的什么?我看不清楚……这里,这里怎么尽是棺材?”


    楚曦的目光淡淡地扫过那些棺材和灵牌,似乎早已料到此处会是这般模样:“若我所料不差,被遮住的那两个字,定是‘峨眉’。这里……恐怕就是峨眉派历代掌门人的埋骨之所,是他们门中的禁地。”


    “什么?”铁心兰惊得几乎要叫出声来,““那……那藏宝呢?燕南天的宝藏呢?”


    “藏宝?”楚曦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本来就没有什么宝藏,那所谓的藏宝图,也不止一张。幕后之人画了那图,四处发放,又放出各种假消息,混淆视听。否则,江湖上这么多人,怎么可能都被引到这个万分隐秘的鬼地方来?”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幕后设局之人,真正的目的,恐怕就是想看到这些自诩高手的江湖人,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宝藏,互相猜忌,自相残杀。他只需稳坐钓鱼台,便能坐收渔翁之利。”


    铁心兰失声道:“那他们……他们都会死?”


    “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命,就要看他们的本事了。”楚曦冷笑一声,“毕竟……我看这些人之中,并无峨眉派弟子。就算能在这一场明争暗斗之中获胜,等峨眉派众人赶到,你觉得……在峨眉禁地大开杀戒之人,他们会放过吗?”


    铁心兰听得脊背发寒,又是气愤,又是不解:“这人……这幕后之人当真可恨!可他……他究竟是谁?为何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这样害人!”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谁从这件事中获利最多,谁……就是那幕后之人。”楚曦唇角微勾,心中已有打算,“莫急,戏已开场,角儿总会慢慢露出马脚的。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别忘了,你是来救人的。”


    铁心兰如梦初醒,继续将目光投向人群。片刻后,她轻轻拉了拉楚曦的衣袖,指向洞窟中一个被众人隐隐围在中央的僧人,低声道:“楚公子你看,那个穿着黄色僧衣的,就是五台山的黄鸡大师,据说他内力深厚,武功高强,在江湖上……名声很响。”


    两人凝目望去,只见那黄鸡大师面色凝重,与众人交谈了几句之后,忽然排众而出。他稳步走到那灵桌前,用宽大的袖袍小心翼翼地拂去了灵牌上的积尘,试图将上面的字迹看清。


    楚曦忍不住笑道:“好,好戏要开场了。”


    果不其然,当那被遮掩的“峨眉”两字彻底显露之时,黄鸡大师脸色骤变,猛地后退一步,失声叫道:“阿弥陀佛!此处……此处竟是峨眉派历代祖师的安息之地!是峨眉禁地!”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喧哗,黄鸡大师只得运起内力,再次高声道:“误入别派禁地,乃是武林大忌!我等皆是被奸人蒙蔽,速速退出,方为上策!切莫惊扰了前辈英灵!”


    此话一出,喧哗声骤然止住。


    一些心志不坚,或是本就对宝藏心存疑虑的江湖客,脸上已露出了犹豫和退意,开始悄悄向后挪动。但仍有不少江湖人,已经为了这所谓的“宝藏”抛妻弃子,兄弟阋墙,自己也明里暗里吃了不少大亏。如今既已到了“藏宝之地”,岂能说走就走?


    就在这人心浮动之际,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突然响起,高声喊道:“大师且慢!莫要中了奸计!”


    “大师佛法高深,慈悲为怀,自是好的。但您想想,世上……还有比棺材更好的藏宝之地吗?那燕南天何等人物,他的剑谱和珍宝,若不藏在这种隐秘阴森之处,难道还会放在光天化日之下不成?”


    那阴恻恻的声音在空旷的石窟中回荡着,瞬间点燃了众人的贪婪之火。


    “对啊!棺中藏宝,天经地义!”


    “燕南天何等人物,岂会按常理出牌?这必是他的障眼法!”


    “黄鸡大师,您德高望重,可别被‘禁地’二字唬住了,耽误了大家的机缘!”


    铁心兰的脸色变得近乎惨白,忍不住对楚曦道:“他们……他们都疯了么?”


    楚曦的目光在那些因贪婪而扭曲的面孔上缓缓扫过,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嘲弄:“这有什么不好?最好是他们自己先乱起来,倒省了我们一番工夫。至于这些利令智昏之徒……死到临头,犹不自知。”


    第123章 移花劫(六) 还有哪一位想令在下领教……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 场面愈发混乱起来。


    又一番争吵之后,黄鸡大师身边两人显然已经按捺不住,双双低喝一声, 便朝着最近的一口棺材扑去!


    黄鸡大师本来自恃身份,但见有人想要抢宝, 那燕南天的绝世秘籍近在眼前,自己岂能落后?当即身形一展,飞身而上, 三人齐齐扑向那漆黑棺椁!


    “轰——”


    就在此时,四面石壁之中陡然传来一阵机栝转动的巨响, 仿佛有千钧之力自山腹之中喷薄而出。石窟三面看似寻常的石壁之上,竟有八道暗门轰然开启!暗门之中,强光刺目欲盲,瞬间将整个洞窟照得亮如白昼!


    这光来得太过突然, 太过猛烈,众人被强光一照,双目刺痛难当,一时间竟被慑住了心神,僵在原地, 动弹不得。不少人只得紧闭双眼, 或用手掌遮在双目之上,偌大洞窟中竟无一人再敢轻举妄动。


    不少人都透过指缝往那八道门中偷瞧,只见里面人影幢幢,寒光闪动, 却一时难以分辨究竟来了多少人,来的又是何方神圣。


    半晌,那刺目的强光才骤然一暗, 一个威严的语声随之响起,如同疾雷滚过,气势逼人:“何方狂徒,竟敢擅闯本门圣地!”


    话音未落,又有数十人厉声喝道:“擅闯圣地,其罪当诛!”


    众人这才看清,几十名手持长剑的峨眉弟子已从暗门中鱼贯而出,挡在了那块灵位之前!当先一人,双目如电,神威凛凛,正是峨眉派掌门,神锡道长!


    黄鸡大师闻声,脸色剧变,失声道:“神锡道长,难道不识得贫僧了么?”


    神锡道长厉声道:“圣地之中,不谈旧谊!峨眉弟子听令,动手!”


    几十柄长剑应声出鞘,眼看一场血战就要爆发。然而,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似乎根本没将神锡道长和这些峨眉弟子放在眼里:“啧啧,我还道峨眉派是什么名门正派,一个个眼高于顶,自命不凡,没想到只是一群被人耍的团团转的糊涂虫!”


    “是……是他!”铁心兰浑身一震,猛地抓住楚曦的衣袖,又惊又喜,几乎要喊出声来,“是小鱼儿……他……他还活着!”


    楚曦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说话之人确实是一个少年,只是模样甚是怪异。他脸上、脖子上、手腕上乃至鼻孔里,都盘踞着一条条青碧色的毒蛇,看得人头皮发麻。也难怪铁心兰在他开口之前,完全没认出这个“蛇人”,就是她苦苦寻找的小鱼儿。


    这些蛇,想必就是那碧蛇神君的“遗泽”了,想来毒性必烈,任谁被咬上一口,都免不了遭殃,更兼有装神弄鬼之效——不然,以小鱼儿现在的功夫,怕是根本走不到这洞里。


    神锡道长双手一击,众峨眉弟子便未攻上前去,但也并未收剑,只整整齐齐地将小鱼儿围在垓心。小鱼儿见状,似乎更加得意了几分,高声问道:“就算我们是擅闯了禁地,你们又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还早早就在这里守株待兔?”


    一名性子颇为急躁的峨眉弟子立即上前半步,剑光直指小鱼儿:“峨眉乃清净之地,岂容你们来去自如?有人在后山鬼鬼祟祟,我们岂有不知之理?”


    小鱼儿冷笑道:“你们原本只在山下防备,今日却一反常态,趁咱们不备,悄悄躲进了这几道暗门之后,守株待兔,难道是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成?你嘴上虽不承认,我却知道是有人在咱们到来之前,就向峨眉派告了密!”


    远处人群中,一名汉子似乎瞬间被小鱼儿此话点醒,抬高了声音喊道:“正是!这小兄弟说得对!这一切都是那告密之人设下的圈套,好教你我互相火并,他好坐收渔利……啊!”


    话未说完,便化作一声惨呼,显然是遭了不知谁的暗算,身上已然挂彩。


    小鱼儿也来不及管那人的事,只应声道:“不错,贵派且慢动手,若是答应放我们离开,我自会为你们揭穿这卑鄙的圈套!”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莫要中了这小鬼的毒计!他是想联合峨眉派,独吞宝藏!”


    峨眉弟子中亦有一人喝道:“先擒下这小子,再慢慢问他不迟!”


    铁心兰见那道人剑光凌厉,就要对小鱼儿下手,急忙一扯楚曦的衣袖,自己也想马上从藏身之处一跃而出,却被楚曦轻轻扣住了手腕,沉声道:“救人,得手之后,马上走。”


    铁心兰只觉身旁一阵清风拂过,那道月白色的身影已如流云般飘然而出。他的双手只那么轻轻一扬,瞬息之间,洞窟内所有火把、烛光应声齐齐熄灭,众人顿时陷入暗中,什么也瞧不见了!


    “格老子的!怎么回事?”


    “众弟子守住灵柩,不可轻动!”


    “是谁?谁干的?”


    就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众人你推我搡,兵刃相击之声、吃痛闷哼之声、惊怒喝骂之声不绝于耳。就连神锡道长似乎也已与人战在一起,无暇发号施令了。又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个稍稍聪明些的峨眉弟子高声喊道:“诸位同门莫乱!且先点上火把!”


    几个手脚麻利的峨眉弟子匆匆重新点起火把与灵台上的蜡烛,昏黄的光线再次照亮洞窟时,原先那满身毒蛇、口出狂言的少年已然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颀长的白色身影。


    此人一袭白衫,在这昏暗污浊的洞穴中更显纤尘不染,一头银白长发并未束起,只是随意披散在肩头,周身仿佛自有清辉流转。他的面容本就俊美无俦,更别说此时还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任何人只要多看他一眼,魂魄都会被他吸了去的。


    这人自然是已经开启了【祸世魔颜】效果的楚曦。


    无论是杀气腾腾的峨眉派弟子,还是满心贪婪的江湖寻宝客,目光只要一沾上他的身子,他的脸颊,就再也移不开了。


    众人屏息凝神,手中的兵刃也不由缓了下来,一时间,所有人纷纷停手罢斗,亦不敢轻易出声。原本喧闹无比的洞窟,竟瞬间变得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有人张着嘴,涎水顺着嘴角淌下也浑然不觉,更有人双腿发软,几乎要跪伏下去,只觉多看一眼都是亵渎,却又完全无法移开视线。


    半晌,一个性子急躁的峨眉弟子强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悸动,率先回过神来,高声喝问道:“小子!你……你是什么人!刚才用了什么邪法!”


    楚曦的目光缓缓扫过整个洞窟,将众人或惊疑、或痴迷、或忌惮的神色尽收眼底,悠然开口:“在下不过是江湖上的一个闲人,恰好经过此地,见诸位身在迷局而不自知,怕是大有一场血光之灾,心中实在不忍,这才现身,想为诸位解此困局。”


    “放屁!”有人试图高声反驳,但那声音显然颤抖得厉害,“这小子装神弄鬼,定是和刚才那满身毒蛇的小子是一伙的!说不定……他们就是想把我们引开,好独吞宝藏!各位同道,咱们一起上,先把他拿下再说!”


    纵使有不少人已被楚曦的风姿所慑,不敢轻举妄动,还是有那么几十个被贪婪蒙了心窍的凶悍之徒,在“宝藏”二字的刺激下,挥舞兵刃,同时向楚曦攻去!


    楚曦岿然不动,只是伸出双手,一阵乱拿乱抓,金属交击之声不绝于耳。只见那些搏命一般攻来的兵刃,不是被他轻描淡写地随手夺过,捏在手中,就是不由自主地调转方向,朝身边人的兵器上撞去。一群人忙活了半晌,竟无人能碰到楚曦一片衣角。


    洞窟之中再度沉寂下来,楚曦轻笑一声,将手中夺来的数十件兵刃随手抛掷在地,坦然道:“还有哪一位想令在下领教他的功夫?尽管动手便是。”


    他话音虽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股慵懒,又有一种睥睨众生的气势。数十件形制各异的兵刃叮叮当当地落在地上,声音在死寂的洞窟中显得格外刺耳。


    方才叫嚣得最凶的那几个江湖人,此刻喉头滚动,浑身发颤,吓得几乎要尿裤子了。其中一人见楚曦目光扫来,竟然高叫一声,当场昏死过去。


    其余众人也都被这神乎其技的手段与那难以言喻的风采所慑,目瞪口呆,不知该作何反应。就连满心惊怒的神锡道长,也在不知不觉间收敛了煞气,恭敬地对楚曦一抱拳,沉声道:“公子武功通玄,风度令人心折。方才所言困局,还望……指点一二。”


    楚曦抱拳还礼,微笑道:“道长客气了,此局其实甚为简单,说穿了不值一提,晚辈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今日在这里的诸位只需把话说开,误会自解,也可以免去一场杀戮之孽。”


    神锡道长肃然道:“愿闻其详。”


    楚曦微微颔首,语气平和:“在下冒昧一问:道长为何会偏偏于今日……带着贵派贤弟子们,提前于这禁地之中埋伏?”


    神锡道长脸色微变,坦言道:“不瞒公子,日前有一神秘人……送来一封密信。信中说,许多江湖人意图潜入本派禁地,行不轨之事。此信来历不明,本不足信。但近来山上山下,确实出现了许多形迹可疑之徒,贫道与众弟子不敢怠慢,宁可信其有,这才……”


    “好。”楚曦点了点头,目光转向黄鸡大师等人,“那么,敢问诸位江湖朋友,又是因何齐聚于此?”


    话音未落,便有人迫不及待地抢着喊道:“自然是因为‘燕南天藏宝图’!为了燕大侠的宝藏!”


    又有一人喊道:“我们不过是按图索骥罢了!谁知道这里是什么劳什子禁地?”


    楚曦眸光微转,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原来如此。既然诸位都是遵循宝图指引而来,那么……宝图想必就在诸位手中了?如今大家都已到了藏宝之地,在下斗胆,想请诸位把那张宝图取出一观,想来……各位应该不至于拒绝在下吧?”


    此言一出,洞窟内先是一静,随即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摸索声。许多人脸上都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但在楚曦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注视下,还是不由自主地从各个自以为“隐秘”之处,掏出了那张“燕南天藏宝图”。


    一张、两张、三张……越来越多的人拿出了图纸,彼此对照之下,顿时一片哗然!


    “这……这图怎么和我的一模一样?”


    “我的也是!可是……宝图不是只有一张吗?”


    “俺这张也是从‘江北一条龙’那里花重金买的!”


    “见鬼了!老子这张是拼了命才从‘岭南双煞’手里抢来的!”


    数十张绘制着相同路径、相同标识的“藏宝图”在彼此手中传递、对照,前来寻宝的江湖客们个个目瞪口呆,垂头丧气,像被雨打得湿透了的公鸡,喉咙里不住发出嘶哑的声音,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方才回过神来。


    一个虬髯大汉猛地将手中图纸揉成一团,脸上肌肉抽搐着,不由嘶喊起来:“老子花了三千两雪花银,还搭上一条胳膊换来的……居然是张假图?”


    “假的!都是假的!”又一人将图纸狠狠摔在地上,目眦欲裂,“我们……我们都被耍了!”


    神锡道长显然先前并不知宝图一事,心情自然要比这些“受骗”之人平静许多。他长叹一声,高声对众人道:“我们……我们都中了那奸人的圈套了!若非这位公子点破,今日峨眉与诸位,只怕要落个两败俱伤!”


    “道长明鉴。”楚曦微微颔首,声音清晰而平和,“如今看来,这所谓的‘燕南天宝藏’,从头至尾,便是一场子虚乌有的骗局。那幕后之人绘制这许多假图散播江湖,其心可诛,无非是想引得诸位自相残杀,他好……从中渔利。”


    他目光扫过那些犹自不甘、面如死灰的寻宝客,心中冷笑,淡淡说道:“如今真相已然大白,此处并非什么藏宝之地,而是峨眉派历代祖师埋骨之所。诸位若无别事,还请先行离开。今日数度惊扰前辈英灵,总是不该。”


    众人心知“燕南天宝藏”已成泡影,哪还有心思在这里多留?也不知是谁先把假宝图狠狠一甩,在地上踏了几踏,一溜烟冲出洞去,后面的人如潮水般随后涌出。不过片刻工夫,上百号人都走得干干净净。


    神锡道长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对楚曦更是感激,再次郑重施礼,肃然道:“今日多亏公子仗义执言,化解干戈,免去一场浩劫。公子若是不弃,还请移步敝派,容贫道略尽地主之谊。”


    楚曦知道铁心兰性子急,自己在洞中耽搁了这么久,她或许已在外面慌得不知所措了,还是早点赶去向她报平安为好。当下便婉拒道:“道长盛情,在下心领。只是在下尚有些许私事亟待处置,不便久留。他日有缘,定再登门拜会。”


    神锡道长见他去意已决,也不便强留,只得率领峨眉诸弟子再次谢过。楚曦还了一礼,施展轻功,飘然出洞,正欲在附近寻找方才先脱身的小鱼儿和铁心兰,却见一个红衣少女如同受惊的雀鸟般,从绝壁方向飞奔而来。


    那少女容貌极美,虽在夜色之中,也不难看出天生丽质。她身形矫健,武功不俗,腰间又缠着一条显眼的长鞭,不是那“小仙女”张菁又是谁?


    只是这位以泼辣蛮横闻名江湖的女侠客,此刻却面带惊慌,连回头张望都不敢,只顾埋头疾奔,像是有什么极可怕的事物,就在她身后牢牢追着一般,迫使她不得不一刻不停地冲下山去,三魂七魄都丢了一半。


    能把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仙女”吓成这般模样,除了那个诡计多端的小鱼儿,还能有谁?


    楚曦不但没有走开,反而顺着张菁跑来的方向追去。没走多远,便听见有人低声喊他:“楚公子!”


    是铁心兰!她从山石后探出身来,双眉紧蹙,一见楚曦,就如同见了救星般扑了上来,急道:“楚公子!你没事就好!快!快去阻止小鱼儿!他……他要杀慕容九妹!”


    楚曦眉梢微挑,不由问道:“慕容九妹?她不是一路追着你们不放么?”


    “是……是这样没错。”铁心兰急得眼圈发红,“慕容九妹性子是古怪了些,心肠也冷,但……但她之前确实救过我和小鱼儿一次。我觉得……觉得就这样杀了她,实在不对!可我劝不住小鱼儿,他这次好像铁了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们在哪?”楚曦话音未落,铁心兰就拉起了他的衣袖,几个起落后,便见到前方有两个黑影。再走近些,借着清冷的月光,只见小鱼儿一手抓着慕容九妹的手腕,另一只手捏着一条碧油油的毒蛇,逼着它往慕容九妹的手背上下嘴。


    碧蛇神君的这些“蛇美人”,毒液一旦见血,若非功力高深之人,立时神仙难救,慕容九妹又岂能例外?


    “住手!”楚曦立即出声制止,藏在袖中的右手已蓄势待发,“放了她。”


    小鱼儿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看到铁心兰双眼泛红,紧紧跟在楚曦身边,似乎顿时怒火中烧起来,哼道:“你又是哪里来的小白脸?我要她的命,关你什么事?你……你就是多管闲事……多吃屁!”


    楚曦并不反唇相讥,只是劝道:“她被你吓成这样,怕是已经落了病根,本来辛苦修持的‘化石神功’也已经被你毁去。既然她曾对你们有援手之恩,得饶人处且饶人,何不放她一条生路?”


    “放了她?”小鱼儿见铁心兰始终不走过来,只黏在楚曦身旁,心中又酸又气,明知楚曦并无恶意,却就是压不住胸中的怒火,“这女人心狠手辣,铁了心要我的命!若她要杀的是你,你也闭着眼睛让她杀吗?现在放了她,日后她再来杀我,我怎么办?”


    他这话问得又快又急,目光却始终不由自主地瞟向铁心兰。


    楚曦迎着小鱼儿灼灼的视线,神色依旧平静:“以阁下之能,既然已经上过她一次当,吃过了亏,难道还会给她第二次机会么?像你这样的聪明人,是绝不会死在她手中的。”


    小鱼儿被楚曦这句话噎得一怔,他既不能承认自己怕慕容九妹日后报复,那显得他太过无能;可若出言否认,又像是在赞同楚曦的话——这只会让他心里愈发憋闷。尤其是看到铁心兰用一种带着崇拜的目光望着楚曦时,更是觉得有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


    他扭过头,故意不去看铁心兰,只是对楚曦冷笑道:“哼,说得倒轻巧!你武功高,本事大,自然不怕。我可没你那么大的本事,虽然我能躲过她的暗算,可终究要费些心思,动点头脑,不如现在就杀了她,以绝后患!”


    铁心兰见他这般固执,又急又气,忍不住插话道:“小鱼儿!今天要不是楚公子愿意出手,帮我把你救出来。我们……我们可能都困死在那洞里了!你……你怎么老凶巴巴的,又要杀人,又总这么说话!”


    “呵。”小鱼儿嘴角一撇,语气更酸了,“是啊,楚公子本事大,人又好,我小鱼儿就是个不知好歹的混蛋!这些破蛇留在我身上,我迟早也是个死,用不着他假好心!”


    楚曦将两人这微妙的情态看在眼里,鼻子都快闻到小鱼儿身上的醋味了。何况小鱼儿本就心气高,不愿在自己这个“外人”面前显露狼狈,两相叠加,便使他的言行举止越发别扭起来。


    因此,他并未过多计较,只是淡淡道:“这几条蛇,不过是小事一桩,何足挂齿?”


    小鱼儿正想说他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却见楚曦右手微扬,数道银丝自他宽大的袍袖中激射而出,精准无比地缠上了盘踞在小鱼儿身上的毒蛇,将蛇头紧紧勒住,让它们无法张口噬咬。同时,他左手连弹几下,数枚细如牛毛的银针立即悄无声息地扎入蛇身,令它们无法动弹。


    随后,楚曦只是将手腕轻轻一抖,那几条碧油油、令人望而生畏的“蛇美人”,便如同被抽去了骨头一般,软绵绵地从小鱼儿身上被扯了下来,被他随手抛入一旁的深草之中。


    “如此,兄台的性命合该无虞了。”楚曦微微一笑,“现在……是否可以答应饶她一命了?”


    第124章 移花劫(七) 楚某从未做过坏事!……


    小鱼儿只觉得身上一轻, 那几条无论如何驱赶恐吓都不肯离开他脸上、身上的毒蛇,竟被楚曦如此轻描淡写地除去了。只是,他心中并不觉得愉快, 反而涌起一阵更强烈、更难言的情绪来。


    他悄悄斜过眼珠,见铁心兰满脸惊喜, 一副雀跃的模样,心中更是烦躁。不仅没有说一句道谢的话,反而哼了一声, 冷冷地道:


    “就算你帮我弄掉了这些破玩意儿,我也不会谢你的。要不是碧蛇神君身上的蛇药……被那几个蠢材在争抢之时弄丢了, 我早就引开了这些毒蛇,自己脱身了,哪里还用得着你来多事?”


    他刻意把“多事”两个字咬得很重,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总瞟向铁心兰。见她果然因这句话蹙起了眉头, 一副想为楚曦抱不平的模样,心中可谓气闷至极,将声量猛地抬高,放话道:“你别以为自己了不起!我可以放了慕容九妹,但那是我自己乐意, 不是给你面子!”


    “多谢, 足感盛情。”楚曦将他这副色厉内荏、醋意横飞的模样尽收眼底,知道再多作争辩,只会让小鱼儿愈发恼羞成怒,便不多言, 只是缓步上前,将瘫软在地、神情呆滞的慕容九妹轻轻抱起,手指搭上她的脉搏, 发现她确是受惊过度,还好性命无碍。


    “还不快走?”小鱼儿忍不住高声催促。


    楚曦看了一眼铁心兰,眼见两人都怒气冲冲,自己再留在这里,不但无法获得小鱼儿的信任,怕是会适得其反,闹得更加不愉快。


    因此,他只是用平和的声音缓缓说道:“实不相瞒,我此次前来,是有事要寻你。不过眼下这般情形,你我之间怕是……难有信任可言。既然如此,在下便先行一步,待将慕容姑娘安置妥当后,再会不迟。”


    “再会?什么再会?”小鱼儿急得跳脚,立刻呛声道,“你千万别来找我!我可不想再见到你!”


    “小鱼儿!你怎么和吃了炮仗似的?不该这样对楚公子说话!”铁心兰忍不住出声斥责,但她这一开口,无异于火上浇油。小鱼儿见她竟帮着“外人”说话,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直接别过头去,不再看他们两人。


    楚曦暗叹这少男少女之间懵懂的情愫与误会,还真是微妙得紧。无论是什么样的仁义君子,置身其中,恐怕都无法全身而退。自己只不过在铁心兰面前露了些许本事,便让小鱼儿一下翻了醋坛子,再留下去,只怕他们会闹得更僵。


    不如……自己先行退场,留他们二人独处,拌几句嘴,说不定反而能和好如初。


    “二位,保重。”楚曦说罢,身形一动,抱着神情麻木的慕容九妹,飘然远去,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小鱼儿见楚曦真的走了,心里却还是十分不自在。不过他嘴上向来不饶人,酸酸地对铁心兰叫道:“喂,你呆呆地站在那做什么?是不是舍不得那个姓楚的小白脸?”


    铁心兰跺脚道:“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楚公子好心相助,你却处处刁难,这不是平白让人笑话?”


    小鱼儿哼了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楚曦离去的方向,只得继续尖酸刻薄来掩饰:“笑话?我小鱼儿什么时候看过别人脸色?你心疼他,就随他去好了!”


    “你真是……真是冥顽不灵!我好心劝你,你却总把别人的好意当坏心!你既不想见我,我走便是!”她转身欲走,脚步却犹豫了,回头望他一眼,眼圈都要红了。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吵着,不过,两道身影最终还是慢慢贴近,在夜色之中肩并着肩,似乎融为了一体。


    楚曦到峨眉山下时,天色已明。他方才从几个江湖客口中得知,慕容山庄不久前遭了“十二星相”的毒手,如今已化为一片焦土。看来,想将慕容九妹送回山庄安顿已无可能,必须另外为她寻个安身之地。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慕容九妹,见她眼神空洞,身体不住颤抖,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怜悯。小鱼儿的那番恐吓,令她心神俱损,症状不轻。这般模样……也不知何时才能恢复过来。


    到了集市,楚曦思及自己再抱着她多有不便,只得试着将她放下地来,挽着她的手臂,让她能将整个人倚靠在自己身上。这般姿态,在外人看来,自是亲密非常。


    楚曦银发白衣,风姿清绝,宛如画中仙客;慕容九妹虽神情呆滞,面色苍白,却难掩天生丽质,眉眼间依稀可见往日的冷艳。


    这样一对人物走在清晨的市集上,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瞧这对小夫妻,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是啊,只是那姑娘看着……好像身子不太爽利?”


    “唉,真是可怜,年纪轻轻的,怎么就病成这样了?瞧她眼神都直愣愣的。”


    “这位公子倒是情深义重,对病中的妻子如此体贴周到。”


    “也不知是害了什么病?呆呆傻傻,看着叫人怪心疼的……”


    楚曦将这些议论听在耳中,想到今后自己少不得要暂时悉心照料她一阵,便不多作解释,以免惹人非议。


    真正棘手的是,他本想雇上一辆马车,让慕容九妹能休息得舒适些,好生养病。可每当要将她单独安置进车厢,她便惊恐万分,只死死拽住他的衣袖,不肯上车。楚曦试图劝慰几句,可她的反应愈发激烈,只得打消了坐马车赶路的念头。


    他就从马车主人处又挑了一匹性情温顺的骏马,利落地翻身上鞍,然后俯身轻轻一提,将慕容九妹也揽上马背,安置在自己身前。这法子似乎让她觉着有些安全感,不仅没有抗拒,身体也放松了些,下意识地向后靠着,脊背紧贴在楚曦胸前。


    只是那双眸子依旧空洞地望着前方,对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感到万分茫然。


    楚曦不敢纵马疾驰,只能放松缰绳,任由马儿迈着平稳的步子,沿着官道缓缓而行。他一边留意着慕容九妹的情况,一边思忖着该将她送往何处为好。


    慕容山庄已毁,她又神智迷失,或许……只能设法打听她那几个姐姐、姐夫们的下落,看看能否尽快将她平安送至亲人身边。


    待到那时,小鱼儿与铁心兰之间的误会想必也已解开,自己再去找他,伺机将话慢慢说开,后面的事,应当就顺利许多了。


    不过,他亦已经察觉到……自离开峨眉山脚下,他身后便一直有一拨人远远跟着。只是,对方并未显露敌意,他便决定暂且按兵不动,免得打草惊蛇。


    就这般信马由缰,走走停停,不觉日头西斜,暮色四合。楚曦正打算到前面镇上寻个落脚之处,双耳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风声。


    背后有人,而且……来得很快。


    他一手环在慕容九妹腰间,将她稳住,另一手立即勒住马缰。那骏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有些杂乱地踏了几步,随即在官道上稳稳停住。


    楚曦低头看向慕容九妹,见她并未受惊,这才从容回首,看向来人。


    只见一个身材瘦小的黑衣人,不知何时已如幽灵般飘至,此刻正无声无息地立于马臀之上,整个人轻得好像一片羽毛、一张薄纸,可就连刚才那下勒马,都没能将他从马上甩下去,足见其轻功之高明。


    更为诡异的是,此人全身都裹在一件闪着幽光的紧身衣里,脸上也罩着一张黑黝黝的面具,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黑瞳如点漆,眼白似凝雪,在渐浓的暮色中幽幽眨动,说不出的寒意森然。


    “阁下的轻身功夫,确属上乘,在下……佩服。”楚曦将他略略打量了一番,语气淡然,“只是这身打扮,倒是叫人难以窥见真容了。在下斗胆请问,阁下是何方神圣?跟在楚某身后意欲何为?”


    那黑衣人发出一声冷哼,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几分沉闷:“我若存心要跟上一个人,那人定然不会知晓;我若不愿被人瞧见,也无人能看见我的影子。不过……你,似乎是个例外。”


    楚曦微笑道:“阁下过誉,我只不过是听力比别人好了一些,又谨慎了一些罢了。”


    那人听了,似乎有些动怒,颇为不屑地道:“像你这样的恶徒,本就是比别人阴险狡诈些的,行事谨慎几分,那也没什么奇怪。”


    恶……恶徒?


    楚曦还是第一次听见别人这么评价自己,着实……有些意外。


    他自问行事虽不拘常理,却也绝非奸恶之徒。什么阴险狡诈之类的形容,不知道要从何处谈起。更别说他来这个副本之后,日日待在移花宫修炼,又哪有空出门做坏事呢?就算是小鱼儿想要使坏,故意败坏他的名声,也不会一下子便传得如此离谱吧?


    想到这里,楚曦不禁失笑:“在下自问行事还算端正,不知何处得罪了阁下,竟平白无故成了大奸大恶之人?”


    “你说话大可不必如此客气,我是‘黑蜘蛛’,这次来,就是要取你性命的。”黑蜘蛛沉声回话,目光却渐渐移向了慕容九妹,“这姑娘姿容绝美,一身打扮也很是贵气,若非你趁人之危,行了那卑鄙无耻之事,她怎会变得这般痴痴傻傻、任你摆布?”


    楚曦微微一怔。


    原来……自己是被当成采花贼、人贩子了!


    黑蜘蛛见他神情依旧轻松,嘴角甚至还有笑意,只当他是被揭穿后犹自嚣张,心中怒火更盛:“不知廉耻的恶徒!今日叫我撞见你为非作歹,算你倒霉!”


    黑蜘蛛厉叱一声,右手微扬,袖管中便倏然射出一簇闪闪发光的银丝,刁钻至极,直取楚曦面门!楚曦端坐马上,身形稳如磐石。眼见银丝袭来,环在慕容九妹腰间的手臂依旧纹丝不动,只用左手轻轻一弹,那银丝便再也近不了他身了。


    黑蜘蛛只觉手腕一麻,心中大惊,急忙撤劲,身形借势在空中一旋,银丝转而缠住官道旁的大树,如同飞蛛般借着那根银丝在空中荡开,足尖在树干上一点,身形再次折返,双手连扬,一时间银光闪烁,丝线纵横,将楚曦牢牢笼罩其中!


    楚曦端坐于马鞍之上,只用单手迎敌,或指或弹,或拂或引,那凌厉的银丝每每触及他身前三尺,便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气墙,要么被巧妙引偏,要么丝上劲力被他悄然化去,竟无一根进攻奏效。


    黑蜘蛛身形飘忽,如鬼似魅,手中银丝更是刁钻狠辣,招招不离楚曦要害。楚曦仅以单手游走应对,姿态从容不迫,却反逼得黑蜘蛛无计可施。黑蜘蛛越斗越觉心惊,他自成名以来,罕逢敌手,今日……却连逼对方起身都做不到。


    更令他憋闷的是,楚曦始终将慕容九妹护在怀中,因此他出手时,投鼠忌器,动作间极有分寸,生怕凌厉的劲风或是散逸的银丝误伤了那痴痴呆呆的姑娘,一身本事便又大大打了个折扣。


    久战不下,黑蜘蛛心中焦躁愈盛。


    眼前这白发青年,武功深不可测,自己绝非其敌。但若要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这名“恶徒”击败自己之后,带着那痴呆可怜的姑娘离去,更是万万不能。想到这里,黑蜘蛛怒不可遏,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与楚曦近身肉搏,来个玉石俱焚!


    “阁下且慢!”


    就在黑蜘蛛准备行险一搏之际,楚曦却忽然一挥衣袖,一股劲风掠出,黑蜘蛛攻势一缓,当即借力向后飘开丈许,落在一根低垂的树枝上,沉声喝道:“怎么?你还有什么话说?我黑蜘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绝不会向你讨饶!”


    楚曦微微一笑,指了指官道两旁的林子,声音略微压低了些:“阁下难道未曾察觉,在你盯上我们之前,后面就早有一拨人远远跟着?方才阁下猝然与我动手,他们似乎觉得时机已到,此刻……已然围拢上来了。”


    黑蜘蛛闻言,不由一愣。他方才全神贯注于攻击楚曦,无暇他顾,这时再举目四望,果然隐隐见到林中有人影晃过。


    他忍不住再度看向慕容九妹,冷声问道:“你想怎么样?”


    楚曦似乎并未将那些尾随之人放在眼里,只是一边查看慕容九妹的情况,一边悠然说道:“阁下是为了这位姑娘而来,想必十分放心不下她。既然如此,不如暂且与我们同行一程?这样一来,阁下也能亲眼看看,楚某究竟是否如你所想的……那般不堪。”


    黑蜘蛛黑白分明的眸子死死盯着楚曦,见他神情坦然,不似作伪,再想到他方才始终牢牢护着慕容九妹,心中敌意稍减,咬牙道:“好!我便与你同行!料你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这么一来,原本就有些别扭的二人组,人数便增加到了三人。楚曦依旧与慕容九妹共乘一马,黑蜘蛛则施展绝顶轻功,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一双锐眼时刻留意着楚曦的举动,也警惕着周围可能的袭击。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这才到了一个小镇上。楚曦选了一家看起来较为干净整洁的客栈,将慕容九妹小心抱下马,依旧是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缓缓走入大堂。


    黑蜘蛛默不作声地跟了上来,只是,三人刚刚坐下,还未点菜,伙计便端上了几盘热气腾腾的精致小菜,还不忘带上一壶香气四溢的美酒。


    楚曦知道这些恐怕都是那些尾随之人的手笔,他们一直跟随在后,知晓楚曦的行程,料定他们会在这镇上宿歇,便提前做了安排。黑蜘蛛却是眉头紧皱,取出银针等物,将每道菜连同酒水都细细查验了一遍,这才沉声道:“无毒。”


    “既然无毒,黑兄便不必客气,虽不是楚某出资,也权当是楚某请客吧。”楚曦笑得轻松,只是他自己并不急着动筷,而是拿起一个空碗,小心地舀了小半碗香糯的米粥,又夹了些清淡易消化的菜肴,仔细拌匀,小心地递到慕容九妹唇边。


    慕容九妹痴痴地看着他,却并不张口。


    “九姑娘,多少吃一些,身子才有力气。”楚曦用勺沿轻轻碰了碰慕容九妹失色的唇瓣,柔声哄着。慕容九妹空洞的眸子茫然地扫过眼前的粥碗,又缓缓移开,楚曦只得又轻声说了一句:“乖,张嘴,就吃一点。”


    这次似乎起了一点点作用,慕容九妹呆了片刻,紧闭的双唇竟微微开启了一条缝隙。楚曦小心地喂入一口粥羹,她喉头微动,总算是慢慢咽了下去。一点粥汁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滴到了楚曦的手上,他也不急不恼,极有耐心地取出手帕,为她细细擦拭干净。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个过程,声音始终温和,动作始终轻柔。慕容九妹有时会无意识地别开脸,有时则会机械地张开嘴,咽下少许。只是,无论她配合与否,楚曦的脸上都未见半分不耐,总是那样专注,那样细致。


    黑蜘蛛坐在对面,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良久,他忽然端起手边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对楚曦道:“这位公子,方才……确实是在下错怪你了,我黑蜘蛛向你赔罪。”


    楚曦刚刚喂慕容九妹喝完最后一口粥,正为她擦拭嘴角,闻言抬头时,正对上黑蜘蛛坦诚的目光:“阁下疾恶如仇,心系无辜,乃是侠义本色,何错之有?楚某倒是十分佩服,那些误会,阁下不必挂怀。”


    如此大度,倒让黑蜘蛛愈发赧然,改口问道:“公子,你与这位姑娘……究竟是何关系?”


    “在下楚曦,这位姑娘,复姓慕容,乃是慕容山庄的九小姐,你必然听过的。”楚曦为慕容九妹略略整理了一番鬓发,平静地答道,“慕容山庄被‘十二星相’焚毁,她亦因故惊吓过度,心神受损,成了如今这般模样。楚某正欲寻访她的亲人,将她妥善安置。”


    “那‘十二星相’……确实凶残。只是……”他目光再次落在慕容九妹茫然无神的侧脸上,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方才是我误会了。可你二人形貌举止……实在引人遐想。况且,你武功如此之高,行事又这般……令人费解。”


    “江湖传言,难免失实。我行事但求问心无愧,至于旁人如何想……倒与楚某无关了。”楚曦终于拿起筷子,开始用饭,烛光在他银白色的发丝上跳跃,映得那双清冷的眸子也似乎有了些暖意,“九姑娘这般情状,楚某实难弃之不顾。黑兄亲眼所见,便是最好的解释。”


    黑蜘蛛沉默着,拿起面前的酒杯,再次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滑入喉咙,却浇不灭心头的纷乱。客栈大堂里人声渐渐嘈杂起来,暮色四合,灯影幢幢,唯有他们这一桌,笼罩在一种奇异的、无声的静谧里。


    黑蜘蛛的目光在楚曦和慕容九妹之间来回逡巡,先前那股誓要除魔卫道的锐气,已被一种沉甸甸的、混合着困惑与审视的情绪所取代。


    许久,他才又开口问道:“楚公子,你……打算带慕容姑娘去何处?”


    楚曦将目光从慕容九妹恬静却空洞的侧脸上移开,迎上黑蜘蛛的视线,唇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这次的笑容……不是淡然,而是玩味。


    “原本……确实未曾想好。这江湖虽大,要为她寻一个既安稳又可靠的托付之处,却也并非易事。”他微微一顿,目光在黑蜘蛛那张被面具遮掩的脸上逡巡着,“不过,遇到黑兄你之后,我倒是……有些想法了。”


    “我?”黑蜘蛛不解其意,“楚公子此言何意?若有我能效力之处,尽管开口便是。”


    “哈哈,非你不可!”烛光下,楚曦的笑容显得格外清透,“因为黑兄心里已经喜欢上了九姑娘,或许……这就是一见钟情。又或许,你还来不及深思。但你……始终对她万分关切,恐怕……不仅仅是出于侠义之心吧?”


    “楚……楚兄!”黑蜘蛛猛地从凳子上弹起半截,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气急败坏的狼狈。


    他下意识地想拍桌子,手掌举到半空却又硬生生顿住,似乎唯恐惊扰了慕容九妹,只能颤声道:“我黑蜘蛛行事,向来只问是非,何曾……何曾有过这等荒唐念头!休要如此胡言乱语!”


    第125章 移花劫(八) 我已经改变了主意。……


    楚曦只是含笑看着黑蜘蛛, 那了然的目光似乎能穿透黑蜘蛛脸上的面具,将他心底掩藏的那些思绪通通一览无余。


    黑蜘蛛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方才那股气势瞬间泄了大半, 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想举杯饮酒,又觉着太过刻意,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纠结了半晌, 还是悻悻然坐了回去,又闷头狠狠灌下一杯酒。


    “兄台且放宽心。”楚曦知道黑蜘蛛独来独往惯了, 虽然对慕容九妹有了好感,但离那最后一步,还相去甚远,着急不得, “九姑娘自受惊吓后,便极为畏惧生人,但她对你……并不抗拒,这便是有‘缘’。”


    黑蜘蛛闻言,声音竟不由有些颤抖:“此话当真?”


    楚曦看着黑蜘蛛手足无措的模样, 眼中笑意更深, 却也不再继续调侃,只是温声说道:“黑兄若是不信,在下便让你亲自看看。”


    他拿起店小二方才送来的一壶清茶,取过慕容九面前的瓷杯, 小心地斟了一杯,将茶杯推到黑蜘蛛面前:“九姑娘方才用了些粥,正需润口, 黑兄若愿代劳,可否替我……喂她喝些清茶?”


    黑蜘蛛看着那杯茶,又看了看神情空洞、宛如精致人偶般的慕容九妹,面具下的脸庞想必已是涨得通红,连气息都开始粗重起来。他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伸出手,有些僵硬地捧起了那只茶杯。


    他的动作全然不似楚曦那般行云流水,一举一动都带着明显的紧张与笨拙,仿佛手中捧着的不是一个普通的粗瓷茶杯,而是什么稀世的瓷器,生怕稍有不慎就会惹出大麻烦来。


    “九……九姑娘……请……请用茶。”他小心翼翼地凑近慕容九妹,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极轻,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慕容九妹茫然的目光缓缓移向声音的来源,落在黑蜘蛛那张诡异的黑面具上。出人意料地,她并未流露出恐惧或排斥,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黑蜘蛛的心跳骤然加速,面具下的脸庞滚烫如火,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指尖的颤抖,连茶杯都要握不住了。他赶紧屏住呼吸,将杯沿轻轻触到她的唇上,感受到那微凉的瓷质与她温软的肌肤相触,心头一阵悸动:“九姑娘,请……请张嘴。”


    茶水的清香悄然弥漫开来,慕容九妹茫然了片刻,竟真的微微启唇,顺从地啜饮了一小口。她的目光依旧空洞,却在这一刻显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温顺,仿佛被这笨拙的关怀所触动,呆滞的眸子深处也泛起了一丝波澜。


    黑蜘蛛屏住的呼吸终于缓缓释放,指尖的颤抖却未止息,反而因这短暂的接触而愈发剧烈。慕容九妹的每一次吞咽都像在煎熬他的神经,既盼着这过程快些结束,又似乎不想这么快就从她身边远离。


    楚曦在一旁静静看着,唇角噙着温和的笑意,并未出声打扰。他深知这看似简单的动作,对黑蜘蛛而言已是天大的挑战,便只以目光无声地鼓励着。


    茶液渐尽,只剩杯底浅浅一层。楚曦见慕容九妹的唇边沾了不少水渍,连忙将一条干净的丝帕递到黑蜘蛛手里。黑蜘蛛怔怔接过丝帕,擦嘴的动作……显然比喂茶更加亲昵,指尖要和她肌肤相触……这……


    他僵在原处,手臂悬着,迟迟不敢落下,看向楚曦的眼神……似乎是在求援。楚曦摇了摇头,依旧安静地坐着,丝毫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黑蜘蛛只得深吸了一口气极其极其缓慢地将丝帕的一角凑近慕容九妹的嘴唇,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擦去了那些湿痕。


    慕容九妹茫然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黑蜘蛛的面具上,任由他动作,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除此之外并无任何闪躲或抗拒。


    她温顺地接受着这笨拙的照料,空洞的眼底深处,那丝因茶水而泛起的微弱波澜,似乎并未完全散去,反而在面具人小心翼翼的动作里,漾得更开了。


    她抬起眼,再次望向黑蜘蛛,唇瓣几不可察地动了动,颤抖着发出了声音:“谢……谢……”


    黑蜘蛛浑身剧震,抬头看向楚曦,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


    楚曦见慕容九妹似乎恢复了些许神智,竟能开口说话了,眼神似乎也清明了几分,心中也是惊喜不已。如此看来,慕容九妹的痴症,只需好生照料,就算不能完全恢复,但变回寻常人的模样,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想到这里,楚曦立即迎着黑蜘蛛的目光含笑点头,语气笃定而欣慰:“黑兄,你看,楚某并未妄言。你与这位姑娘的‘缘’已然具足,至于后续的‘份’……便要看黑兄你自己,是否愿意去争取,又如何去经营了。”


    黑蜘蛛小心地放下茶杯,方才的激动与欣喜过后,他心中的担忧与疑虑还是不由涌了上来。他的眸光黯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用低沉的声音开口,带着浓浓的自嘲与落寞:


    “我……我不过是个漂泊无定的江湖浪子,终年流浪,居无定所,身无长物。今日若非楚公子招待,怕是又要餐风饮露,以天为被。我活着没有家,死也不知要死在哪里。就算……就算有心,又能拿什么去争取?哪有……哪有什么本钱去经营?”


    “楚某明白,不过……那些外物,俱非关键所在。”楚曦知道此事需得徐徐图之,便暂时引开了话题,“咱们先不提这个了,黑兄,眼下还有件小事,想劳烦你帮个忙。”


    黑蜘蛛立即应道:“何事?”


    楚曦伸手指了指房顶:“黑兄,你轻功卓绝,可否去上面探查一下,看看一直跟在我们后面,此刻又守在房顶的,究竟是些什么人?若是峨眉派的弟子,便不必理会,由他们去;若是身份不明之人,我们待会儿一齐将他们料理了。”


    “好,我这就去!”黑蜘蛛正需要做些什么来平复那激荡的心绪,身形一晃,便如一阵黑风般掠出了客栈。


    不过片刻工夫,他又悄然返回,重新在楚曦对面坐下,低声道:“那些人藏得极好,连佩剑都用布包裹得严实,不过……口音确是川地乡音,剑形细长,是峨眉派的路数无疑。”


    说到这里,他明显顿了一顿,忍不住好奇道:“楚公子难道真有未卜先知之能?这几日来,在附近出没的江湖人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为何就料定是峨眉派的人?”


    楚曦执起酒壶,为黑蜘蛛的空杯续上,动作优雅从容:“‘燕南天宝藏’的风波,黑兄想必也有所耳闻。不过以黑兄的为人,定然是不屑于去争夺的,会出现在峨眉地界,恐怕……也只是想看看热闹,顺便……行侠仗义。”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慕容九妹,黑蜘蛛却被他这一眼中的意思弄得极为窘迫,闷声道:“先前……是我太过鲁莽,误会了楚兄。”


    “无妨。”楚曦摆了摆手,显然未将那件事放在心上,“那藏宝图本就是诱人自相残杀的毒计,在下虽不才,却也窥见了些许端倪,恰好揭破了此事,助峨眉派化解了一场干戈。因此,也算在峨眉派有些人情。”


    黑蜘蛛叹道:“在江湖上,报仇固然难,报恩更是难上加难。峨眉派承了你的情,恐怕心中也不那么自在。”


    楚曦点头道:“峨眉派掌门神锡道长,确是个十分正直坦荡的人物。他知道那些为寻宝而来的江湖客中有不少心术不正之徒,怕他们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会在路上寻我麻烦,这才派了那些弟子前来保护。”


    黑蜘蛛想起之前与楚曦交手的情形,忍不住说道:“以楚兄的武功,在这江湖上,有能耐来为难你的,怕是不多。”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谨慎些,总无大错。”楚曦的神色依旧淡然,他站起身,顺势将慕容九妹也轻轻扶起,“此处人多眼杂,我们……还是到房中再叙吧。”


    峨眉派的人早就为三人订好了三间上房,房间宽敞整洁,倒很是不坏。楚曦询问慕容九妹是否要马上歇息,见她摇了摇头,便将她小心安置在窗边的软椅上。慕容九妹就这样安静地坐着,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呆呆地出神。


    黑蜘蛛的目光好像真的被蛛丝连着,紧紧粘在慕容九妹的身上。楚曦拉着他就在慕容九妹身边坐下,黑蜘蛛的身体瞬间绷得像块硬铁,半边身子几乎要弹起来,却又被楚曦那只看似随意搭在他肩上的手稳稳按了回去。


    他僵直地坐在椅中,与慕容九妹之间不过尺许距离,却不敢再侧头去看慕容九妹,只能死死盯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但每过一会儿,又忍不住用专注而怜惜的眼神偷偷瞧她,任谁看到这个场景,怕是都能轻易窥破他那点心事的。


    房间内烛火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黑蜘蛛坐立难安,踌躇了许久,才转向楚曦,沉声问道:“楚兄,你接下来……打算去往何处?”


    他问的是楚曦的去向,但那双紧盯着楚曦的眼睛,分明在急切地探询着另一个问题的答案。


    你要如何安置她?要把她带去哪里?


    楚曦如何不懂他的弦外之音?他唇角噙着的笑意深了些,将黑蜘蛛的焦灼尽收眼底:“眼下九姑娘这般情形,最需要的,是静养,是安稳,是……一份能让她感到安心,不排斥的陪伴。如此……才有可能好转过来,就像方才那样。”


    听楚曦说起“方才”,黑蜘蛛的脊背猛地绷得更直了,双手紧握成拳,喉结不断上下滚动着:“可……可我这等粗人……她……她怕是需要更细致的照料。慕容山庄虽毁,她还有不少亲朋……”


    楚曦摇了摇头,缓缓道:“原本……我确实打算尽快寻访九姑娘的几位姐姐,将她送回亲人身边,由她们照料,想必是最稳妥的。”


    黑蜘蛛一怔,不解其意,茫然反问道:“难道不是?”


    慕容家“人间九秀”名动天下,慕容九妹的八个姐姐,嫁的不是江湖上的武林巨擘,就是世家豪强,与各种势力盘根错节不说,荣华富贵更是享用不尽。慕容九妹自小便是在这等锦衣玉食的环境之中长大,将她送回去,似乎……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楚曦摇了摇头,突然敛去了笑容:“我已经改变了主意。”


    黑蜘蛛颤声道:“为何?”


    “我认为……绝不能贸然将她送回去。”


    “可……她回去……至少能得享富贵,有人庇护,岂不胜过在外漂泊?”


    “以黑兄这等本事,原也可以轻轻松松地过上这样的日子,你又为何不愿?”


    黑蜘蛛沉默了。


    楚曦知道他已经被说动,但并未点破,只是看着慕容九妹,缓缓问道:“黑兄,你想想,从前的九姑娘,是何等人物?聪慧冷艳,眼高于顶,如同云端仙子,不染尘埃……可如今呢?她心神受损,浑浑噩噩,如同稚子。”


    黑蜘蛛讪讪道:“正因如此,才更需亲人照料……”


    楚曦轻轻摇头,目光变得深邃:“她如今心防尽失,懵懂如赤子,更不能将她送回那看似锦绣繁华,实则豺狼环伺的圈子里去。你我知晓前因后果,心中只有怜她、护她之念,自然不会轻视于她……”


    “可外人会如何看她?慕容家那般注重声名门楣的世家,族中亲人……又会如何待她?”


    黑蜘蛛被这一句问得心头剧震,如遭雷击,瞬间明白了楚曦的未尽之语。他立即抬头看向身边安静坐着的慕容九妹,烛火在她空洞的眼眸里投下两点微弱的光,却映不出丝毫从前的神采。


    他想起昔日江湖传闻里那位清冷孤傲、令无数青年才俊自惭形秽的慕容九小姐,再对比眼前这茫然如迷途幼兽般的女子,心中又酸又涩。


    楚曦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冷静:“慕容世家,何等门楣?‘人间九秀’,名动天下。九姑娘的姐姐们嫁入的,无一不是豪族,选的都是实打实的金龟婿。这等门庭,最重的是什么?是声名,是体面,光鲜亮丽,不容有瑕。”


    他目光如针,刺向黑蜘蛛心底那份隐约的不安:“如今的九姑娘,心神受创,痴痴呆呆,言行举止皆不能自主。在至亲眼中,她或许仍是骨肉,是姐妹。但在那些庞大的家族,在那些习惯了用挑剔眼光审视一切的姻亲眼中呢?她会是什么?”


    黑蜘蛛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几乎能想象出楚曦所描绘的场景——那些衣冠楚楚的世家子弟,表面上客客气气,背地里却不知会用怎样刻薄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她?他们会将她视为家族的污点,一个需要小心藏掖起来的、不光彩的秘密。


    曾经高高在上的慕容九小姐,如今心智残缺,言行失据,在那些讲究规矩礼法的深宅大院里,她能得到什么?是小心翼翼的看管?还是带着怜悯的疏远?甚至……是某种难以言说的嫌弃?


    “他们会……视她为累赘,一个……疯了的累赘?”黑蜘蛛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愤怒,“他们会把她关在深宅后院,对外宣称她‘静养’,实则……实则是怕她见人,怕她丢了家族的脸面?”


    楚曦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不止如此,你想,她的八个姐姐,于婚姻之事上,尚且不能自主,何况是现在的九姑娘?他们会不会急于将她当作一份‘礼物’,草草寻个看似稳妥的人家打发出嫁,以此掩盖‘家丑’?”


    “他们会欺负她……会利用她……会把她当作换取利益的筹码!”黑蜘蛛愤怒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双手紧握成拳,声音猛然拔高,“不行!绝对不行!不能送她回去!她……她会受苦的!”


    黑蜘蛛一口气说了许多,胸膛剧烈起伏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交织着愤怒、担忧与痛惜。他平日里沉默寡言,此刻情绪激荡,竟有些收势不住。


    楚曦看着他这般模样,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语气也带上了一丝难得的轻松:“黑兄,这似乎……还是我第一次,听你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黑蜘蛛顿时从激愤中醒过神来,有些窘迫地别开脸,声音也低了下去:“我……我只是担心九姑娘回去……会受人欺负,会……会过得不好。”


    “我明白。”楚曦收敛了笑意,神色转为郑重,“这份担心,我亦有。贸然将九姑娘送回去,只怕前途难料。但她继续留在江湖上,漂泊辗转,也是不妥。”


    “不过……若有黑兄你在她身边,爱护着她,我……便不担心了。”


    “楚兄!你……你莫要再取笑我了!”黑蜘蛛的情绪又激动起来,“我除了身上这点还算过得去的武功,还能有什么?一无家业,二无恒产,自身尚且如同浮萍,朝不保夕,拿什么去护她周全?又……又能给她什么?”


    楚曦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道:“黑兄,你之前曾说,自己活着没有家,死也不知魂归何处。”


    黑蜘蛛沉默着,没有否认。


    楚曦知道这就是他心中最大的顾虑,点了点头,又说道:“那么,若你与九姑娘在一起,彼此相依,互相扶持……这,算不算是……有了一个家呢?”


    “家……”


    黑蜘蛛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字,这个他从未敢奢望过的字眼,此刻从楚曦口中说出,竟带着如此巨大的魔力,令他心魂俱颤。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旁安静坐着的慕容九妹。烛光下,她侧脸的线条柔和而脆弱,眼神依旧空洞,却奇异地给人一种宁静之感。仅仅是这样看着她,都能让黑蜘蛛的心瞬间柔软下来。


    他没有反驳,而是沉默了。


    当一个人突然沉默的时候,他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楚曦没有继续追问,只是从容地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放在桌上,打开囊口,露出里面整整一袋打造得极为精巧的金叶子。


    “黑兄性情高洁,视钱财如粪土,楚某是知道的。但若要照顾九姑娘,让她过得舒心些,手边没有这些俗物,是万万不行的。”楚曦的声音平和,不带丝毫施舍的意味,“我准备就在江南寻一处山明水秀之地,给九姑娘置办一座小院或是临水的小楼,你看如何?”


    黑蜘蛛依旧没有说话。


    楚曦微微一笑,继续说道:“院子里可以种些她喜欢的花草,不必太大,但要干净敞亮。此处可以让她远离江湖纷扰,不再受颠簸之苦,每日只需看看花,听听雨,安心静养。有黑兄你在一旁悉心照料,陪伴她,保护她……我相信,她的病,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我也会在你们身边,陪伴一阵子。待到她神智清明,身体康复的那一日,所有的问题,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黑兄,你以为如何?”


    黑蜘蛛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许久,许久,他才用一种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艰难地说道:“可是……九姑娘她……她或许……并不愿意。”


    楚曦知道,这是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他走到慕容九妹面前,微微俯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用极其轻柔、仿佛怕惊扰了她的声音问道:“九姑娘,你觉得……这位黑蜘蛛兄弟,为人怎么样?他会陪着你养病,照顾你,好不好?”


    慕容九妹茫然的目光随着他的声音,缓缓移到了黑蜘蛛那张覆盖着面具的脸上。她呆呆地看着,没有做出任何表情,也没有说话。


    黑蜘蛛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血液似乎都不管不顾地冲向头顶,急切地等待着她的反应。


    就在黑蜘蛛以为她不会有任何回应,准备羞愧地跑出房间之时,慕容九妹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


    她的声音很轻,很飘忽,如同梦呓,却还是那样动听,尤其是对黑蜘蛛来说,更是难得的天籁。


    她说:“好……”


    只有这么一个字。


    简单,干脆,没有任何修饰。


    楚曦又问:“那我们一起找个地方先住下来,种花,听琴,养病,好吗?”


    慕容九妹这次没有说什么,但缓缓……点了点头。


    黑蜘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这样被直直地钉在原地。


    直到楚曦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在做白日梦:“黑兄,九姑娘……已经答应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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