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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110

作者:月寒泷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06章 幽冥路(二十四) 让他们为你陪葬。……


    刘独峰说话时语气平静无波, 楚曦心中却瞬间明悟。


    刘独峰……比他想象的,要老辣得多。


    刘独峰允许自己与他们同行,绝不是出于信任, 更不是轻信了戚少商的担保之言。而是怕自己这个突然出现在南燕镇的神秘青年,成为他计划中的那个“变数”。


    因此, 他将楚曦带在身边,名为同行,实为监视。那平静无波的话语背后, 每一个字,都暗藏机锋。


    楚曦自然也不会就此消停, 此时此刻,刘独峰或许还能同时看住他与戚少商两人,但九幽神君一旦现身,他便无暇分神他顾了。


    戚少商也很明白这一点, 他之所以不逃,不过是因为落到刘独峰手里,总比落在九幽神君手里好一些。毕竟在他心里,九幽神君早就被他开除人籍了,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落在九幽神君手里, 怕是比死还难受一万倍。


    因此, 他只能选择与刘独峰联手,先击退九幽神君再说。


    三个人,三种打算,却又保持着一种极其微妙的平衡。


    张五与廖六显然也对楚曦与戚少商并不信任, 因此,他们领了刘独峰叫他们驱逐“无敌九卫士”的命令后,并未立即动身前往。


    他们先是手脚麻利地清扫出一块相对干净的地面, 铺上带来的草席,再细致地覆盖上柔软的缎绒,安置好小枕,铺开暖毯。最后,他们搭起篝火,拨旺火苗,确保刘独峰能舒适地在此安歇。


    随后,两人有些迟疑地站在原地,目光在楚曦与戚少商身上扫过,不发一言。


    楚曦知道两人是担心他们离开之后,自己和戚少商会联手对刘独峰不利。只是……这担心纯属多余。别说戚少商断了一臂,自己也内伤未愈,就算是两人处于全盛时期,也绝非刘独峰的敌手。


    在这方圆数百里之内,能与刘独峰势均力敌的,唯有九幽神君。


    他一定已经到了——只是楚曦尚不知道他潜藏在何处,心中又有什么打算。


    九幽神君的心思,永远都是最难捉摸的。


    而张五和廖六的心思,连楚曦都看得出来,刘独峰又怎会不知?他盘膝坐定后,甚至都没有睁开双眼,只是沉着而威严地说道:“这里没事,你们快去快回,莫要耽搁。”


    “是,爷!”


    这一次,张五和廖六再也没有理由推脱。躬身行礼后,迅速转身,没入了庙外沉沉的夜色中。


    庙内,顿时只剩下楚曦、戚少商、刘独峰三人。


    篝火被从破旧的窗户吹进来的夜风吹得摇曳不定,映照着三人神色各异的脸。


    刘独峰与戚少商都在静坐运功。


    楚曦也盘腿坐着,但始终无法静下心来。


    因为……那种被人在暗中窥视的感觉,非但没有减弱,反而随着破庙中人数的减少……愈发清晰。


    他甚至能感觉到,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从某个极其隐蔽的角落伸出,一下又一下地抚摩着他的后颈,激起一片细微的战栗。


    这感觉……固然令人毛骨悚然,但奇怪的是,楚曦并未感到其中蕴含着任何敌意,更像是一种……审视,或者说……一种带着复杂意味的……观察?


    楚曦的指尖无意识地掐紧了掌心,试图驱散那股诡异的触感。这感觉实在太过矛盾,他试着猛地绷紧后颈乃至肩背的肌肉,那无形的抚摩感果然瞬间消失,仿佛只是颈后汗毛被夜风吹动带来的酥痒错觉。


    可下一瞬,篝火堆里一根半焦的木柴“啪”地爆开几点火星,飞溅的光点短暂照亮了神像后方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而在那片阴影边缘,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那不是老鼠,也不是被风卷起的破布——那形状,更像是一只……蜷曲的手指?或者,一截过于细长、关节反曲的肢体?


    楚曦想要看得更仔细些,可当他凝神细看时,那东西便再也瞧不见了。篝火的光亮也随之黯淡下去,仿佛刚才那诡异的一幕,又只是木柴爆裂时光点飞溅带来的错觉。


    不……绝不是错觉。


    楚曦的脊背绷得笔直,冷汗几乎要浸透内衫。


    他没有找到任何实证,能够证明那浓稠的阴影中还有别的,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间破旧的山神庙里,绝不是……绝不是只有他们三个人。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神像后方、房梁之上,以及每一个可能藏匿的角落,却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他又不死心地看向刘独峰与戚少商,只见刘独峰依旧闭目盘坐,呼吸悠长平稳,戚少商眉头微蹙,但看起来……对阴影中的异动也是毫无所觉。


    楚曦的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


    莫非……这藏在暗中的神秘之人,是刻意只让自己察觉到蛛丝马迹?


    一个念头瞬间在楚曦的脑海中炸开!


    是九幽神君!他……已经到了!


    他早已料到刘独峰会在此地落脚,一行人到达山神庙之前,他就已经潜伏在此处了!


    若不是九幽神君亲至,又有谁能将幻术与真实的界限模糊得如此恰到好处?若不是他,又有谁……不仅能在“捕神”刘独峰的眼皮子底下潜藏行迹、不露丝毫破绽,还能于暗中自如施展这般神鬼莫测的手段?


    也只有他,才能如此精准地把握到自己的感知极限,恰到好处地泄露出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在刘独峰与戚少商皆无知无觉的情况下,独独让自己捕捉到那如梦似幻的讯息。


    他必须离开这里。


    九幽神君此举,无疑是提前向他示警。


    无论九幽神君与刘独峰是战是谈,自己留下都是极为不便。不仅容易令九幽神君投鼠忌器,还可能提前暴露九幽少主的身份,将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引向未知的结果。


    这绝非楚曦所愿。


    而且,九幽神君既已来到此地,那狐震碑、铁蒺藜与“泡泡”三人定然也在附近。而且,极有可能已经和外出驱逐“无敌九卫士”的张五、廖六交上了手。


    现在离开,既是给九幽神君腾出一个合适的战场,也可以趁此机会去清扫那几条恶贯满盈的杂鱼。


    “啊!”


    就在楚曦心念急转,思忖着该如何不着痕迹地脱身之际,一声凄厉至极、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撕裂了沉沉的夜色,骤然刺入山神庙中。


    戚少商猛地睁开双眼,独臂已按在青龙剑上,脸色凝重:“是张五、廖六他们出事了?”


    刘独峰也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神色不变,只是摇了摇头,语气十分笃定:“不是小五、小六发出的声音,我嘱咐过他们,尽量不要杀伤人命。这声音……可能是他们太顽皮了,吓坏了人。”


    机不可失。


    楚曦拄着长剑,站起身来,脸上适当地流露出一片关切之情:“刘大人,戚兄,情况不明,恐生变故。晚辈伤势已无大碍,不如由我前去查探一番,接应张五、廖六两位兄弟,也好让两位放心。”


    这一次,刘独峰没有再阻拦。情况突变,确实需要有人前去查看,而楚曦主动请缨,正合他意。他深深看了楚曦一眼,颔首道:“有劳楚少侠了,还请务必小心。若事不可为,速速退回求援。”


    “晚辈明白。”


    楚曦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掠出了庙门。他将身上的白袍解下,收入随身空间之中,露出了白袍下一身干练的玄色短打劲装,以最快的速度融入了浓稠如墨的夜色之中。


    离山神庙不远处有一条小溪,溪边散落着几点火光,或许就是“无敌九卫士”的落脚之处。楚曦无暇细想,纵起轻功,朝着那点光亮迅速扑去。


    夜风带着湿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那声凄厉的惨嚎仿佛还在旷野间回荡,绵绵不绝,为本就凄冷的夜更添了几分阴森。


    庙内,篝火的光芒在楚曦离去带起的风中剧烈摇曳,将刘独峰和戚少商的脸映得明灭不定。


    戚少商眉头紧锁,目光追随着楚曦消失的方向,沉声道:“刘大人,他……”


    刘独峰缓缓抬手,止住了戚少商的话头,淡淡道:“由他去。此子心思缜密,身手不凡,当能自保。倒是你,内伤未愈,若还不能静心打坐,之后何以迎敌?”


    戚少商默然无语。


    他只能将未竟的疑问硬生生咽了回去,化作喉间一股带着铁锈味的郁气。


    他依言重新闭上眼,试图凝聚内力疗伤,但本就不宁定的心神,和那声惨嚎带来的不祥预感,让他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来。


    夜色更深。


    山风刮过,自林中传来一阵呜咽般的声响,与不远处隐约传来的流水声交织在一起,更衬得这片荒凉之地凄清寂寥。方才那声惨叫的余音仿佛还在山野之中回荡,久久不散。


    楚曦的长发依旧被小心地挽在头巾里,他收敛了全部气息,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刘独峰此行特意往偏僻之处走,山神庙外,皆是乱岩怪石,荒草矮树。那股血腥气在夜风的推送下,时浓时淡,像一条无形的线,牵引着他往小溪方向疾掠而去。


    脚下的枯枝败叶被他轻巧地避过,没有发出半点声响。越是靠近溪流,那血腥味便越是刺鼻。


    很快,他就看到了血腥味的来源。


    一具尸体,被拦腰斩成两截,弃尸在一块大石之下。


    另一具尸体……首颈之间只剩一张薄皮连着,鲜血浸透了周围的草叶和泥土,散发出浓烈的腥臭气息。


    不是张五和廖六。


    两具尸体都穿着军装,定是郗舜才手下那“无敌九卫士”的其中两人。


    更重要的是,杀死这两人的兵器,并不一般。


    是狐震碑手中的那支“阴阳三才夺”中的“阳夺”。


    狐震碑……就在附近!


    既然那声惨叫不是张五或者廖六发出的,那就一定是狐震碑和铁蒺藜搞的鬼。他们用这一招,就是想把山神庙中的人骗出来,然后分头击破。就算无法迅速得手,只要能将刘独峰引出来,把他调离戚少商身边,以九幽神君的能耐,拿下戚少商便易如反掌。


    这也是楚曦的机会。


    他要趁九幽神君还在山神庙中与刘独峰周旋,寻隙杀死狐震碑与铁蒺藜,然后再与九幽神君联手,将刘独峰击退。


    现在……他们在哪?


    楚曦小心地蹲下身,借着月光,仔细观察着泥泞的地面。除了杂乱的军靴脚印外,有几道较新的足迹,正沿着溪流向上游方向延伸,步伐间距很大,脚印却很浅。看起来,留下足印之人,轻功不弱。


    楚曦深吸一口气,身形再次化作一缕轻烟,沿着溪流向上游疾掠而去。


    突然,他脚步一顿,视线锁定在前方的河滩上。


    溪水潺潺,在月色下泛着冰冷的银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慢慢踏入小溪之中。


    是廖六。


    他背对着楚曦,肩膀微微耸动,似乎正在查探什么。


    楚曦知道狐震碑与铁蒺藜都和九幽神君学过易容之术,他与廖六相处也不过半天,自然无法确定此人是不是真的“廖六”。因此,他也不敢轻易靠近。


    楚曦屏住呼吸,将身形完全隐入一块半人高的怪石之后,只露出一线目光。只见廖六背对着他,正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踏入及踝的溪水中,肩膀死死绷着,显然也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而在廖六前方不远处的河滩上,赫然躺着两具“尸体”。


    一具半身浸在冰冷的溪水里,穿着宋军服饰,看打扮应是那“无敌九卫士”中的一员,寂然不动,似是已无生机。


    而另一具,则伏倒在稍远些的岸边,脸朝下,看不清面容,但那身熟悉的衣着和身形……分明是张五!


    就在这时,廖六显然也认出了那“尸体”的身份。他的心中依旧保持着警惕,但毕竟关心则乱,自己的手足兄弟可能遇难,他又怎么能完全保持冷静?


    当即惊呼一声,大喊道:“老五!”


    这一声呼唤,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那伏倒在地的“张五”,竟突然发出一声痛哼,身体也微微掀动了一下。


    他没死!


    不!不对!


    “张五”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动作,却让楚曦骤然清醒过来——这分明是敌人布下的陷阱!


    楚曦记得在山神庙的时候,刘独峰就说过,那声惨叫并非张五或廖六发出的。以刘独峰的耳力,绝不会听错!而且,如果张五受了重伤,以他的能耐,只要还能动弹,就一定会设法向刘独峰发出信号,又怎会倒在溪水里,等廖六靠近才发出声音?


    他再也顾不得隐藏身形,连忙从怪石之后疾掠而出,同时高声示警:“六哥小心!那是陷阱!”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廖六显然已经听出了楚曦的声音,但他对楚曦本就不信任,加之救兄心切,还是伸手扶了“张五”一下!


    对倒在溪水中的“张五”,廖六也并非全无防备,但就是这一扶,已经足以要了他的性命!


    那原本伏在地上、气息奄奄的“张五”,双肘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猛地一缩!那景象骇人至极,仿佛他的双手突然从手肘处倒缩回了臂骨之中,再探出来的时候,“张五”双手之中,已然多了两柄寒光闪闪的铁叉!


    廖六心头虽惊,但仍全力迎敌。可就是在这生死一瞬之间,旁边那具原本浸泡在溪水中、看似早已死透的军士“尸体”,竟也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拉扯般猛地弹起!他手中已不知何时多了一对亮晃晃的兵器,楚曦认得正是“子母天魔钩”!


    这是铁蒺藜所擅长的奇门兵器之一!钩刃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毒芒,右钩如毒蛇出洞,精准狠辣地直刺入廖六因转身而暴露的左肋,左钩紧随其后,带着撕裂风声,狠狠挂入了廖六的右腰!


    廖六的惨叫声被涌上喉头的鲜血一堵,最终只化作一声痛苦至极的闷哼。


    子母天魔钩的毒牙深深嵌入了他的腰肋,他根本来不及运功抵御,只能下意识地猛力一旋身,想要挣脱双钩的束缚,却又怎么能逃出狐震碑与铁蒺藜的联手夹击?


    一时间,廖六自腰至胁,从左到右,硬生生被那毒钩撕裂开两道巨大的口子,背上也被刺入了两柄铁叉,顿时皮肉翻卷,鲜血泉涌,几乎已是肠流肚破!


    楚曦已经认出来了——“张五”是狐震碑,而“军士”是铁蒺藜。


    廖六在四柄利器的夹击之下,脸色迅速惨白下去,气息也是出多进少,眼见是活不成了。


    可狐震碑还不满意,他不仅要彻底把廖六杀死,还要把刚刚阻止廖六的那个小子也一并料理了,这才合他的心意。


    他正想从廖六身体里抽出“子母天魔钩”,再度给他重重一击,铁蒺藜却已经在他身后惊呼道:“小心!”


    一道极其夺目又锐利无比的剑光骤然撕裂了夜色,向狐震碑的咽喉要害疾刺而来!剑光未至,那刺骨的寒意与决绝的杀意已先一步将他全身笼罩,与他平生所见的任何剑法都迥然不同,看似无招无式,却剑剑直取破绽!


    这一剑来得太快!狐震碑根本来不及拔出嵌在廖六体内的子母天魔钩,只得迅速撒开双手,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向后一仰!冰冷的剑锋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掠过,激得他全身都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中骇然无比!


    楚曦一剑逼退狐震碑,左手如闪电般探出,稳稳扶住廖六软倒的身体,让他斜倚在自己身上。待廖六靠稳之后,长剑又是一抖,剑光闪烁间,几乎就要斫断狐震碑的双手手腕!


    狐震碑只得再次仓皇后退,但始终逃不出楚曦剑光笼罩,只得高声向铁蒺藜求援:“师弟!”


    一旁的铁蒺藜见突然杀出一人,心中好是吃了一惊。虽不是刘独峰亲至,但他看出此人身手迅捷、剑法精妙,也是丝毫不敢怠慢。当下也顾不上夺回插在廖六背上的铁叉,手腕一抖,一条细长的链镖从袖中甩出,直射廖六脖颈!


    这是铁蒺藜正在苦练的另一样奇门兵器,名叫“丁甲神镖”。他以使用暗器“铁蒺藜”闻名于江湖,但他又有一重私心,就是等师父传他的这门“丁甲神镖”练成之后,能在他的江湖名号面前加上几个字,成为“丁甲神镖铁蒺藜”。


    但他不知道的是,楚曦对他的这门功夫比他更熟悉。虽然施放手法略有不同,但与九幽神君传给楚曦的软兵功夫同源同宗。链镖破空而至的轨迹,早已落入楚曦的预判。他手腕急抖,长剑倏然回卷,剑尖精准无比地点在链镖的镖头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火星飞溅!铁蒺藜只觉得一股极其刁钻的劲力顺着链镖传来,不仅将他这志在必得的一镖荡开,更震得他手腕发麻。他急忙沉腕回扯,想将链镖收回,但楚曦岂会给他喘息之机?反手一剑,便将链镖的镖头斩落,彻底废去了这“丁甲神镖”!


    铁蒺藜的“丁甲神镖”被毁,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但他这一来一回,已令狐震碑缓过气来,趁机抄起了早就藏在荒草丛中的阳夺。这令他的气势瞬间暴涨,似乎已经胜券在握。


    因为狐震碑自以为已经看出了楚曦最大的破绽——他一直用左臂扶着廖六,让廖六能靠在他身上苟延残喘,脚下无法灵活移动,只能以右手被动接招。


    廖六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楚曦左边半身衣服都已经被他的鲜血染红,他强撑着最后的清明,断断续续地催促道:“楚……楚少侠……别管我了……快走……去……去帮……爷……”


    楚曦眸光微沉,摇了摇头,淡淡道:“他们既然在此设伏,就不会放过任何踏入陷阱的人,不杀了他们,我们……谁也走不了。”


    说完这些,楚曦带着廖六向后退了几步,直到走到一块可以倚靠的大石头旁。他小心翼翼地将廖六从自己身上移开,让他背靠着石头坐下,伸手点了几处穴道,尽量让廖六的失血速度慢下来。


    廖六用最后的一点力气捏了捏他的手,以示感谢,但那急切的眼神,分明还是在催促他快些离去。


    楚曦再次摇了摇头,直起身来,转向狐震碑与铁蒺藜。


    他的声音依旧冷静,甚至可以说……冷到了极点:


    “廖六哥,抱歉。你的伤……我已无能为力。”


    “现在,我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让你亲眼看着,我是如何杀死这两个渣滓,让他们……为你陪葬。”


    第107章 幽冥路(二十五) 六哥,如此……你应……


    狐震碑手中的阳夺在月下泛着令人不寒而惊的森白寒光, 这件兵器上的功夫,他只练成一招,但他自信已能够对付楚曦。趁楚曦放下廖六转身之际, 他立即挥舞阳夺,揉身而上, 直取楚曦手中长剑!


    他是要先声夺人,意图一举锁死楚曦的兵刃,让他无法再施展那神妙无敌的剑法。


    然而, 他不知道的是,楚曦对“阴阳三才夺”的掌握远在他之上!就在狐震碑以极其诡异狠辣的招式试图锁住楚曦剑身的刹那, 他只是手腕一抖,长剑便如灵蛇般倏然滑脱,非但未被阳夺钳制,反而迅速点向狐震碑持夺的手腕!


    这一下后发先至, 变招之快,招式之精,简直匪夷所思!狐震碑只觉得眼前一花,那致命的寒意已近在咫尺,顿时骇然失色, 哪里还顾得上锁拿对方兵刃, 若非他功力深厚,缩手极快,当下就要被楚曦连着手腕斩下一只手来!


    狐震碑脚下急退,惊出一身冷汗, 攻势不由一滞。楚曦不愿意给他任何喘息之机,长剑中宫直进,这下快如奔雷, 势若千钧,带起一阵飒然风声,显然是想一击毙敌!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铁蒺藜已然出手!他失了“丁甲神镖”之后,深知近战非自己所长,早已提前拉开了距离,准备释放暗器。


    此刻,铁蒺藜见狐震碑遇险,立即双手连扬。只听嗤嗤破空之声不绝于耳,数点寒星呈品字形激射而出,分取楚曦上中下三路!遍布尖刺,正是他赖以成名的喂毒暗器——铁蒺藜!


    铁蒺藜,见血封喉,一路赶到阎王殿。


    这种暗器通体是刺,使用时若是不得其法,往往未伤人,先伤己。但在铁蒺藜手中,这致命的蒺藜却如同活了一般,要快就快,要慢就慢,如臂使指,精准异常。那三点寒星在半空中疾速旋转着,分袭楚曦咽喉、心口、丹田三大要害!


    楚曦耳闻破空锐响,余光已瞥见那三点索命的毒芒。他长剑正与狐震碑的阳夺纠缠,眼看已来不及回防。千钧一发之际,他手腕猛地一沉一绞,长剑与阳夺刃口发出一阵令人直起鸡皮疙瘩的金属摩擦声,顿时火星四溅!


    借着这一绞之力,楚曦的身形瞬间如同风中弱柳般向后急仰,眼见就要避开那三枚直取要害的铁蒺藜,但那暗器在接近楚曦身体的刹那,竟如同有无形的丝线在暗中牵引一般,骤然加速变向,在空中划出三道极其诡异的弧线,分袭楚曦的后脑、肋下与小腿!


    这便是铁蒺藜为何能只靠几件小小的暗器,就在江湖中闯下赫赫凶名!哪怕是在间不容发的关头,他都能精准操控那几枚不起眼的淬毒暗器,专破护身罡气与闪避身法,不知曾令多少成名人物饮恨于此阴毒诡谲的一击之下!


    楚曦心头警兆狂生,原本向后急仰的姿态硬生生在半空滞住,整个人如陀螺般疾旋起来,足尖猛点地面,仗剑冲天而起!


    那三枚毒蒺藜险之又险地擦着他的衣角掠过,他身在半空,已无处借力,却于千钧一发之际,催动丹田内息,真气如江河奔涌,贯注四肢百骸。随后身形在半空中猛地一拧,头下脚上,长剑如银河落瀑般猛然劈下!


    刺目的剑光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和沉雄无匹的真气轰然斩落,狐震碑哪能料到楚曦竟能如此悍勇?那煌煌剑光裹挟着开山裂石之威当头罩下,森寒剑气激得他头皮都炸了起来,仿佛压下来的并非一道剑光,而是一条绚烂夺目的银河!


    狐震碑口中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筋肉虬结的双臂握紧了阳夺,也运起全身功力,猛地向上奋力一架!金铁交鸣之声大作,绽开一溜火星,狐震碑只觉一股巨力顺着阳夺传来,整条右臂瞬间酸麻起来,阳夺几乎脱手!


    狐震碑蹬蹬蹬连退数步,每一步都在泥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印子,喉间更是涌上一股腥甜。他与铁蒺藜一近一远,一刚一柔,配合已久,却还是第一次遇到楚曦这般棘手的人物!


    楚曦飘然落地,脸色更白了一分,胸口剧烈起伏,显然这一记硬拼对他而言,负担也是极重。铁蒺藜瞅准了他气息不稳、内力不继的弱点,双手闪电般探入腰间皮囊,三点乌光再次无声无息地激射而出!


    这一次,“铁蒺藜”的速度更快,角度也更刁钻阴毒,直取楚曦的腰眼、后心与脚踝三处空门!与此同时,他口中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哨,显然是催促狐震碑再度夹攻。


    狐震碑被楚曦一剑震得气血翻腾,右臂酸麻难当,但铁蒺藜的呼哨和那无声无息的毒芒也惊醒了他。他眼中凶光一闪,强压翻腾的气血,左掌猛地一拍右臂肘弯,那柄沉重的阳夺竟借着这股力道,带着呜咽的破风声,以比之前更诡异十倍的角度旋转着飞出!


    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牵引,阳夺在空中划出一道森冷的弧光,目标并非楚曦本人,而是猛然扎入他身侧三尺之地——这正是狐震碑苦练多年,自信能锁死一切兵刃变化的那一招绝技,正是要封死楚曦所有可能的退路,将他逼入铁蒺藜必中的绝地之中!


    楚曦双足甫一沾地,便觉三股阴寒锐气已近在咫尺,而狐震碑那脱手飞旋的阳夺更是带着一股奇特的吸扯之力,令他无法向侧方闪避。他眸色一沉,眼中寒星乍现,竟是不退反进,猛地向侧前方那看似被阳夺旋光笼罩的死角滑步而出。


    这一下看似自投罗网,实则精准地抓住了狐震碑那脱手阳夺旋转轨迹中一个稍纵即逝的破绽!他的身形如同鬼魅般贴着地面滑过,那原本封死退路的森白弧光几乎是擦着他的后背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他衣衫猎猎作响。


    与此同时,他手中长剑如同拥有生命般疾点而出,“叮叮”两声脆响,精准无比地将射向腰眼和后心的两枚铁蒺藜磕飞。但最后一枚射向脚踝的,终究因为身形变换而慢了半拍,虽未被直接命中,那锋利的尖刺还是划破了他的裤脚!


    楚曦心头一凛,借着滑步前冲之势,手腕猛然发力,长剑不再理会那盘旋的阳夺,而是化作一道惊鸿,直刺因阳夺脱手而门户大开的狐震碑!


    狐震碑万万没料到楚曦竟敢如此行险,更没料到他能在电光石火间找到自己这招唯一破绽!阳夺尚未收回,他此刻双手空空,眼看那冰冷的剑尖已直奔自己心口而来,狐震碑只觉一股寒气自脊椎窜起,浑身汗毛倒竖!


    他腰腹肌肉如弓弦般绷紧,高大健硕的身体猛地一拧,试图避开那致命一击。然而,楚曦这一剑太快太准,纵使他已应变奇速,还是划破了他胸前肌肤!狐震碑又是吃了一惊,脚下连连倒退,狼狈不堪地试图与楚曦拉开距离。


    好,就是要你这一退!


    在逼退狐震碑的瞬间,楚曦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般倒纵而出,直奔一直刻意与他拉开距离的铁蒺藜!


    这一下变起仓促,完全出乎铁蒺藜的预料!他的“丁甲神镖”已经被毁,“子午透骨叉”又已经插在了廖六的背上,无法收回,这才一直躲在远处。一旦对方近身来攻,他的“铁蒺藜”便失了应有的威力,又怎能抵挡楚曦的雷霆一剑?


    他只能逃跑!


    但楚曦不会给他逃跑的机会。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铁蒺藜接连闪避几次,却始终无法逃脱楚曦的剑光笼罩。


    他的大腿上已然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迸射,那张干瘦蜡黄的脸也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变形,再不复之前的阴狠毒辣!


    他双手下意识地探向腰间皮囊,想要做垂死挣扎,但楚曦的剑岂容他喘息?剑光如影随形,冰冷的锋刃已如毒蛇吐信般刺向他的咽喉!


    “师兄救我!”


    铁蒺藜的呼救声凄厉刺耳,楚曦的剑势快得不容他做出任何抵抗,若是狐震碑不趁势攻袭楚曦后心,迫他回防,自己可真就要死在这里了!


    狐震碑自然也是怒吼一声,扑了上去!


    他与铁蒺藜虽是同门,但这两只阴险豺狼相处,哪里谈得上什么情义?他愿意出手援救,无非是看出铁蒺藜若是丧命,论单打独斗,他绝不是楚曦的对手!


    “咻——”


    “啪!”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划破夜幕,紧接着,不远处的半空中,一朵诡异的金色烟花猛地炸开,将那一片天空短暂地染成了一片金黄!


    楚曦的剑势骤然一滞。


    那是九幽门中用于紧急传讯的“幽泉金莲”!


    若不是情况万分危急,或是九幽神君亲自下令,绝不会动用此物!


    难道刘独峰已经从山神庙中追了出来,正在增援的路上?


    还是说庙中情况有变,他们已经和九幽神君交上了手?战况正在胶着状态之中?


    正准备上前救援铁蒺藜的狐震碑,看到这朵金花的瞬间,脸色剧变!


    一个楚曦就已经如此难以对付,若是刘独峰再追上来,他哪能还有命在?


    逃,必须得逃!


    狐震碑脑中念头电闪,那朵炸开的“幽泉金莲”如同催命符,彻底浇灭了他最后一点缠斗的勇气。


    什么同门之谊,什么合击制敌,在他本人的生死面前……都变得轻如鸿毛!


    他眼角余光瞥见铁蒺藜那张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心头竟无半分悲悯,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幸好楚曦第一个要杀的,不是自己!


    “走!”这个念头一起,狐震碑哪还顾得上什么门户大开、招式用老,更顾不上铁蒺藜那凄厉绝望的“师兄救我”。他浑身气力在这一刻全数爆发,双足猛蹬地面!


    庞大的身躯非但没有前冲救援,反而如同被强弓劲弩射出的重矢,带着一股狼狈却决绝的劲风,朝着与楚曦、铁蒺藜完全相反的方向,头也不回地亡命飞窜!


    速度之快,甚至在空中拉出了一道残影,只在原地留下一股扬起的烟尘。


    铁蒺藜彻底绝望了。


    虽说他本也不指望狐震碑会为他拼上性命,但大敌当前,能联手杀死楚曦,便是立下一功,他们在九幽神君面前也好交代。可万万没想到,那朵该死的“幽泉金莲”不仅没有招来强援,反倒成了促使狐震碑仓皇逃命的信号!


    楚曦的剑尖已至眼前,冰冷的死亡气息刺得他咽喉生疼。铁蒺藜眼中最后一点凶光被无边的恐惧吞噬,他徒劳地抓向腰间的皮囊,试图掏出最后保命的毒砂——这是他压箱底的手段,一旦撒出,敌我皆亡!


    然而,楚曦的剑,比他垂死挣扎之际的动作更快!


    噗!


    一点寒星精准地没入铁蒺藜的咽喉,冰冷的剑锋瞬间带走了他所有的气力与生机。


    铁蒺藜的动作僵在半空,那双因常年把玩阴毒暗器而变得枯瘦蜡黄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


    他眼中的光彩迅速黯淡,如同熄灭的油灯,只余下临死前凝固的、难以置信的怨毒与茫然。


    楚曦手腕一震,面无表情地抽回长剑,正欲纵起轻功,追击狐震碑,身后却传来廖六极其微弱却万分焦急的呼喊:“楚……楚少侠……别……别追了……快……快去……帮爷……”


    楚曦的脚步猛地一顿。


    一个人在自己的生命即将消逝之前,总会想很多很多东西,也许是此生未竟的遗憾,也许是刻骨铭心的悔恨,也许是某个瞬间的温暖回忆。


    但廖六此刻最挂念的,依旧是刘独峰的安危。


    楚曦的身形骤然凝滞,就在这片刻的迟疑间,狐震碑已然去得远了,再难追寻。


    “六哥,你怎样了?”


    楚曦快步回到廖六身边,蹲伏在侧,尽量将声音放得温和。廖六的衣衫几乎已经都被血液浸透,“子午透骨叉”和“子母天魔钩”两样极其阴毒的奇门兵器,还深深嵌在他的身体里——无论是功力如何深厚的人,伤势到了这个地步,都已是救无可救了。


    楚曦从身上摸出伤药,厚厚地洒在廖六的伤口上。伤药甫一接触创口,便被不断涌出的鲜血迅速冲开、稀释,只留下几缕淡红色的痕迹。


    他绝对不能伸手去拔出那双钩和双叉,一旦动手,只会让廖六的生命消逝得更快。


    楚曦只能继续尝试为他敷上伤药,输送真气——虽然无法挽救廖六的性命,但却可以让他在濒死之际,身体稍微好受一些,哪怕只是减缓他一丁点的痛楚。


    廖六几乎已经涣散的目光努力聚焦在楚曦脸上,那只沾满了自己鲜血的手,一直剧烈颤抖着,但还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抓住了楚曦的手掌。


    “楚……楚少侠……别……别白费力气了……”廖六的声音断断续续,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楚。


    楚曦反握住他的手,将耳朵凑到他的唇边,轻声道:“六哥,你还有什么话,请尽管说,我在听。”


    廖六急促地喘息了几下,胸前的伤口随着呼吸涌出更多暗红色的血液,那“子午透骨叉”的倒刺深深嵌在他的骨肉里,每一次微小的动作,对他来说都是一种酷刑。


    “我……我已经不成了……对不住……是……是我先前……疑心太重……不信你……这才……中了……他们的奸计……”


    楚曦尽量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低沉而清晰地回应道:“六哥,这有什么对不起的?你我萍水相逢,相识不过半日,又立场相左,谨慎一些,本是应当。若换作是我……在那种境况之下,也不会将性命轻易托付于人。”


    他的话语中尽是诚恳,没有一丝一毫的虚伪。


    在这危机四伏的江湖,信任,本就是最奢侈的东西。


    廖六的嘴角艰难地向上扯了扯,似乎想露出一个笑容,但一口鲜血涌上喉头,令他不由猛地呛咳起来。更多的血沫从他口中溢出,抓着楚曦的手却更紧了些,指甲几乎要嵌进楚曦的皮肉。


    楚曦连忙取出怀中的白帕,为他擦拭嘴边的血迹,但直到整条白色手帕都被染红,仍是没能阻住那汹涌的血潮。廖六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每一次痉挛都带出更多的鲜血,将楚曦的手和衣袖染得一片猩红。


    楚曦只得撕下自己还算干净的衣角,试图将廖六肌肤上的血污擦拭干净,但那温热的血液很快便浸透了布料,顺着他的指缝汩汩流淌下来。廖六的身体在剧痛中绷紧,每一次微弱的抽搐都牵动着那致命的凶器,带来更加剧烈的折磨。


    “楚少侠……别……别费事了……”廖六那只沾满血污的手用尽残存的力气,试图将楚曦的手拉得近一些,“听……听我说……我和……和老五过来时……那九个人……就已经……死了……老五他……去那边搜寻……我这边遇袭……他……他定然也……”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张五……恐怕也已凶多吉少。


    “六哥,五哥为人机敏,向来吉人天相,你千万不要担心,我安置好你之后,就马上去找他。”楚曦握紧了廖六的手,尽力给他一些安慰,“九幽老怪的弟子已经折损其半,以五哥的本事,一定不会有事的。”


    廖六却缓缓摇了摇头,只是用一种恳求的目光紧紧盯着楚曦,缓缓说道:“不……不必了……楚兄弟……我……我只求你一件事……”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马上就要似乎马上就要被喉咙里涌动的血沫彻底淹没。楚曦尽量将耳朵贴得更近些,廖六吐出的鲜血已经染红了他半边脸颊,他也已顾不上那么多了:“六哥,我在听。”


    “我……我求你……一定……一定要帮爷……安全……回京……”


    楚曦心中触动,廖六将死,他本可以很轻松地就答应下来。


    但轻易给出一个虚假的承诺,会不会让廖六……更无法放心?


    他本可以很轻易地点头,说一句“好”,但看着廖六那几乎是用生命最后一点力量抓住他的手,感受着那指尖传来的冰冷和微弱的颤抖,那句轻飘飘的承诺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廖六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每一口艰难的喘息都带着血沫,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像是最后的挣扎。


    楚曦深知,在这江湖上,对一个濒死之人的承诺,其重如山岳。


    轻易许诺,若不能践诺,不仅辜负了这份生死相托的信任,更会让廖六在黄泉路上也难以瞑目。


    楚曦的目光扫过廖六胸前那狰狞的“子午透骨叉”,叉尖的倒钩在月光下闪着幽蓝的冷光,深深嵌在骨肉之中。


    他又看向廖六死死抓住自己的手,那手上沾满了黏稠温热的血,力量却固执得惊人。


    时间,在廖六身上正以残酷的速度流逝。楚曦感到那紧抓着自己的手,力道在极其缓慢地松懈。


    他终于深吸一口气,反手用力握住廖六冰冷的手,他迎上廖六期盼的目光,声音沉稳而坦诚:“廖六哥,如今形势,九幽神君亲至,强敌环伺,能否安全回京,已非楚某一人之力所能左右。”


    “但我向你保证,只要楚某一息尚存,定会竭尽全力,周旋其间,力求……保全刘大人的性命。”


    “如此……你应当可以放心了。”


    廖六灰败的脸上,竟缓缓扯出一抹极其微弱的、带着释然与感激的笑意。


    他听懂了。


    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再次用力握了一下楚曦的手,嘴唇翕动,几不可闻地吐出两个字:


    “多……谢……”


    楚曦感到紧握着他手掌的那股力道骤然一松,那抹释然的笑意凝固在了廖六脸上,只是他瞳孔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亮,已然熄灭。


    夜风掠过旷野,带着血腥气和荒野特有的凉意,吹拂着楚曦染血的鬓角。


    他依旧半蹲着,缓缓伸出另一只还算干净的手掌,轻轻为廖六了合上未能瞑目的双眼。


    夜色深沉,溪水潺潺,仿佛在为这个忠诚的下属低声吟唱着一曲挽歌。


    六哥,放心吧,杀你的人,是狐震碑与铁蒺藜,我已经记下了。


    狐震碑能逃得了一时,却逃不了一世。


    楚曦直起身来,举目四望,不知是否能就近为廖六寻找一个合适的安魂之地。


    就在这时,一声沉浑而悲愤的呼唤穿透了沉沉的夜色,从不远处清晰地传来:


    “小六子!”


    是刘独峰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眼镜]今天上了签到页的榜单,涨了不少收藏


    第二部已经在紧锣密鼓的准备中!约了很好看的封面!


    名字暂时是“魅力值点满后成了江湖第一”,可能还会改动,欢迎大家多提意见鸭


    (因为“后我”是高频词,会导致榜单降权,所以就不能XXX后我XXX了)


    第108章 幽冥路(二十六) 瓦罐不离井上破,江……


    楚曦站起身来, 循声望去。只见刘独峰以一臂之力,撑持着气息有些不稳的戚少商,正迅速向他所在之处疾掠而来。


    他们靠得越近, 楚曦就越能感觉到,他们两个人都受了伤。


    刘独峰必然已经同九幽神君交过了手。


    那九幽神君呢?他怎么样了?是全身而退, 还是伤势不轻?


    这是楚曦急于知道的,但他不能直接开口发问,只能等待时机, 旁敲侧击地从两人口中套话。


    刘独峰一向让自己显得冷静沉着,但看到廖六被开膛破肚的尸身时, 几乎忍不住要痛哭起来。他走到廖六身前,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似乎想触碰那已经被楚曦尽力擦干净的脸,却又好像是怕惊扰了亡魂似的, 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小六子!”


    这一声呼唤,包含了太多难以言说的痛楚。


    楚曦沉默地站在一旁,尽量平静地解释道:“九幽神君的弟子狐震碑、铁蒺藜都精通变装易容之术,他们一个伪装成‘张五’,一个则易容为那‘无敌九卫士’中的一个。六哥见假张五受伤, 躺在溪水中, 救人心切,这才被他们偷袭得手。”


    说完这些,他转头看了一眼铁蒺藜已然冰凉的尸身,缓缓道:“铁蒺藜, 我已杀了。狐震碑已经逃遁,不过,我想他不会走远。”


    刘独峰听罢, 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睛里还是被悲痛盈满。


    他小心地从廖六身上拔出“子午透骨叉”和“子母天魔钩”,将他的尸身平放在地,心中大恸,悲声道:“小五、小六他们……自小跟着我,名为主仆,实与我的亲人无异。如今情势,我已无法带他回京。就在此处……把他安葬了吧!”


    他把廖六抱到一旁地势较高、泥土较松软的那边,就用子母天魔钩当作铁铲,一下一下挖掘起来。楚曦与戚少商也上前帮忙,但人人心中都像压了一块大石,有些喘不过气来。


    刘独峰望着廖六的遗体,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哑了:“小六子,你们遇难,我没有赶去救援……只因我若离开戚寨主身边,九幽老怪定然会趁机出手。届时,戚寨主必将性命难保。我虽不能及时赶来救你们,但我一定会替你们报仇……一定。”


    戚少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沉默了片刻,才安慰道:“张五并不在此处,或许……他并未遇难,只是暂时与我们失散了。”


    刘独峰点了点头,嘴唇轻颤,喃喃地道:“是啊……小五子……可能还活着……”


    戚少商与楚曦并肩掘土,轻声解释:“方才我们在庙中……遭遇了九幽老怪。他施展幻音与幻术,我无法可破,还中了九幽的独门迷香。若不是刘大人及时出手……只可惜,刘大人为了我……让六哥……”


    刘独峰长叹一声,摇头道:“也不仅仅是为了你,我料想我若去救援小五、小六他们,九幽老怪擒住你之后,也不会善罢甘休,还会设法取我的性命。故此,我假装离开救援,先发制人,一举重创了他。”


    听到九幽神君受伤,楚曦的心中猛然一沉。


    狐震碑和“泡泡”这两人,他是非杀不可的。但杀死他们,又无疑会让九幽神君失去除自己以外的援助。到时候,就凭自己和九幽神君两人联手,是否能对付刘独峰与戚少商?


    自己必须更加小心地掩藏身份,才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发挥最大的效用。


    刘独峰接着说道:“九幽老怪门下弟子众多,他一定还有别的徒弟在外把风。刚刚放出的那道烟花,定是告诉老怪,我已经离开山神庙,前往救援,示意他可以动手。只是这烟花传递的讯息……未免失误。”


    楚曦趁机问道:“刘大人,九幽老怪伤势如何?若他已然元气大伤,那我们何不趁此机会,一举冲出包围?”


    刘独峰摇头道:“九幽老怪伤势如何,我也并不清楚。我先以‘一雷天下响’的功夫重创了他,他也在施放幻术的间隙,趁我不备,伤了我一记。临退走前,他还不死心,全力与我对了一掌——这一下,谁也没讨得了好。”


    戚少商面色也不好看,显然方才也被九幽神君所伤,只是有刘独峰在旁护持,这才不至于丧命。他看着刘独峰,突然说道:“我听说刘大人的几位属下,都被刘大人各传了一件宝贝利器。当日息大娘若没有顺手拿去‘灭魔弹月弯’,今日……”


    刘独峰“嘿”了一声,打断了戚少商的话:“事到如今,还说这些做什么?有也好,无也罢,斯人已逝,再见这些、提这些东西,无非徒增伤感罢了。”


    “我平生惯用六把宝剑:‘红花’‘黄云’‘蓝玉’‘碧苔’‘黑山’‘白水’,而今黑、蓝、白三剑已毁,仅存黄、青、红三剑。神兵利器,宝剑古鞘,尚且如此。这人世间,又有哪一事哪一物能永存?”


    楚曦见刘独峰说得伤感,不由想起廖六临终时的嘱托。


    他答应廖六尽力保全刘独峰的性命,这无疑是给他自己又套上了一具枷锁。


    他能否毁诺?


    诚然,他所在的这个世界,不过是虚拟游戏当中的一环。只是这一切都太过真实,真实得让他几乎忘记这只是一段被预设好的代码。为了最终的任务,牺牲一个出场不多的NPC的遗愿,似乎理所当然。


    但我们身处这个虚幻的世界之中时,付出的种种努力,经历的生老病死、酸甜苦辣,却都是真实的。我们会因为两心相许之人久别重逢而笑,也会为慷慨悲歌之士黯然陨落而悲。刚刚那份目睹忠诚与牺牲所带来的触动,难道也是假的吗?


    他不认同刘独峰方才所说。


    这世间的万事万物,纵然都有生灭之时,花会凋零,剑会折断,人也会逝去。


    但总有一些东西,比如廖六对刘独峰至死不改的忠诚,比如那份跨越了身份立场的生死相托……这些无形无质的东西,不会随着某一个人的死去或者某一件器物的损毁而彻底消灭。它们会化作记忆,融入血脉,成为故事,在时间的长河中,以另一种形式一直一直传递下去。


    正因为万物易逝,这些于消亡中坚持存续的“念”,才显得尤为珍贵。


    所以,他不能毁诺。


    三人奋力掘土,很快就挖出了一个较深的土坑。刘独峰小心翼翼地将廖六的遗体抱起,亲自安置进冰冷的土坑中,用自己的衣袖,最后一次,细细擦去廖六脸上沾染的尘土。


    此刻的他,华服污损,满手泥泞,那些所谓的洁癖与讲究,在这时候……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三人继续默默地填土,立坟。没有立墓碑,只有一堆新垒的黄土。


    戚少商看着刘独峰瞬间仿佛苍老了几分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打破了沉寂,声音干涩:“刘大人……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行事?”


    刘独峰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已看不出明显的悲戚,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经过痛苦淬炼后的平静。


    他目光复杂地看向戚少商,沉声道:“戚寨主,往后……不必再叫我大人了。这一路生死与共,若戚寨主不嫌弃……你我便交了这个朋友吧,叫我刘独峰。”


    戚少商似乎也有点惊讶,但很快回应道:“刘大人,你的提议……恕难从命。或者说,现在不行。此刻,我是犯人,你是捕头,假如我们是朋友,你就不好意思拿我,我也不好意思再逃跑了——但我为了报仇,又是非跑不可的。”


    刘独峰叹道:“你执意如此,那我也不便勉强,只是刘某心里,依旧当你是朋友。九幽老怪如此行事,看来不仅意在杀你,也想要我的人头。看来,我和他的新仇旧恨,是时候算算总账了。”


    楚曦一直没有说话。


    因为他发现他可能真的无法理解刘独峰。


    他说他的那几位属下,都是他的家人。可他明知家人遇险,却不去救援,这在楚曦看来,已是自己绝不会做出的抉择。


    更何况,刘独峰麾下的六名亲随,其中四人都是被戚少商所杀,廖六刚刚惨死于九幽门徒之手,张五则是生死未卜。这笔血债,纵然不能全然算在戚少商头上,但也绝不可能轻易抹去。


    可刘独峰却将所有恨意全然发泄在九幽神君身上,反而在这个时候,要和戚少商做什么“朋友”?


    楚曦知道戚少商被追捕,实属无辜,但若戚少商和他的朋友真的伤害了自己的家人,他纵然敬重对方,也绝不会如刘独峰这般,还能心平气和地提出做“朋友”,还让对方直呼自己的名字,俨然一副亲如兄弟、同生共死的姿态。


    若有人伤了自己至亲,纵然对方有千般理由,万般不得已,自己也会不惜一切,让对方付出代价。


    刘独峰此刻的举动,或许就是他心中追求的“侠义气度”,却让楚曦心底莫名生出一丝……齿冷。


    因为刘独峰若真觉得戚少商无辜,害死大家的,不是戚少商,而是这个“案子”本身。那他就更不该怨恨九幽神君,而是应该去怨恨那个为了一己私利,不惜搅得生灵涂炭,也要掀起这个案子的人。


    就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官家——赵佶。


    楚曦在心中冷笑两声,面上却只能不动声色。


    他必须更加认真地扮演一个可靠帮手的角色,将所有的疑虑和嘲讽都深埋在心底。


    他为廖六报仇,杀死铁蒺藜,已经初步获取了刘独峰的信任,但这份信任。显然还不够稳固。一旦露出破绽,就可能前功尽弃。


    刘独峰此时已强压下心头悲痛,对两人道:“我们从山神庙来的路上,有几道木轮轿子碾过的车辙印。九幽老怪风瘫多年,不良于行,便常坐这样的轿子。只是……他方才一直在山神庙与我对敌,又怎能分身在外?”


    戚少商回想起庙中的激斗,脸上也浮现出困惑:“刘大人,方才在庙里,我只见无数幻影穿梭,鬼哭狼嚎不绝于耳,却……却似乎并未真正看清九幽老怪其人所在。在山神庙与我们交手的,真是九幽老怪本人?”


    刘独峰冷哼了一声,脸色异常凝重:“若非九幽亲至,又有谁能将幻术施展到那般以假乱真的地步?又有谁,能在我‘一雷天下响’的全力一击下,仍能伤我并全身而退?若九幽老怪还有这样的帮手,我们怕是都得死在这里!”


    楚曦也皱起了眉头,但他担心的是,这个乘坐木轮轿子的人,不是来帮九幽神君的,而是来帮戚少商的。


    因为江湖上还有一个双腿残废,却武功高强的厉害人物。


    无情。


    无情虽然之前误认戚少商为周笑笑,还帮刘独峰拿住了戚少商。但以他的个性,把事情了解清楚之后,是一定会回来救援戚少商的。


    但他没有明说,只是顺着刘独峰的话说道:“九幽老怪诡计多端,这或许又是他故布疑阵,想要扰乱我们的心神。依晚辈愚见,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刘独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就在这时,忽然抬手,指着他们来时的方向,低呼道:“你们看!”


    楚曦与刘独峰同时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那间他们方才落脚的山神庙中,竟隐隐透出了一点微弱的火光!


    那火光在沉沉的夜色中摇曳不定,戚少商独臂仗剑,以一种极其肯定的语气说道:“我们离开时,已经彻底扑灭了篝火。这火……是有人刚刚才重新点燃的。”


    “回去看看!”刘独峰当机立断,“我倒是要瞧瞧,九幽老怪又在搞什么鬼!”


    刘独峰依旧以一只手臂撑持着戚少商,楚曦则跟在他们身后,施展轻功,往山神庙方向掠去。


    靠近庙门,那火光更加清晰,生火之人似乎有恃无恐,并不畏惧被人发现。


    刘独峰示意噤声,三人屏息凝神,缓缓贴近那扇半掩的破门。


    直到门前,三人才瞬间兵分三路,同时扑入庙中!


    庙中之人好是吃了一惊,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三柄长剑,都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不过,他丝毫没有慌张,反而又惊又喜地大喊了一声:“爷!”


    是张五!


    “小五子!”


    刘独峰见到张五安然无恙,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他立即撤去了长剑,伸手紧紧抓住张五的双臂,上下打量着,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张五也是欣喜若狂,但当他的目光越过刘独峰,看到了楚曦和戚少商沉重肃穆的脸色,又不见廖六的身影,不由立即敛去了笑容,涩声道:“爷……六弟他……”


    “他……已经去了。”刘独峰忍痛颔首,“我们方才……已经把他埋了。”


    张五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这个向来机敏沉稳的汉子,忍不住流了眼泪,悲声道:“六弟既然去了,我们六兄弟之中,就只剩下我了。当年我们一同缉拿‘显道神’李化,立下大功,圣上龙颜大悦,降旨册封我们,我们还一起立誓,说永不分开,永远伺候爷……”


    他抹了一把眼泪,又继续说道:“当时,李二哥就说:‘我们没有了爷,就不知如何是好;爷若没了我们,恐怕也会伤心,又无人在旁贴心照顾,怕是也有许多不便’。之前见爷有意带我们一起在京城告老归山,我们也都为爷高兴……不料……”


    张五说到这里,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不料才几个月下来,他们都……我们……就只剩下我一人了!”


    刘独峰与张五抱在一处,亦是老泪纵横:“都怪我,不该带你们再出这一趟差事。云大……还有你们其他人,都曾劝过我,只是……唉!‘瓦罐不离井上破,江湖几个好收场’,我看黄泉路……路不远,你的几位兄弟……也不用等太久了……”


    张五听了,更是心如刀割,两人抱头痛哭,楚曦见了,心中也大为动容。戚少商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但此刻强敌环伺,九幽神君不知何时便会卷土重来,刘独峰若是斗志全失,他们四人岂不是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沙哑地提醒道:“刘大人,张五哥,还请节哀……此刻,九幽老怪……”


    他的话还未说完,沉浸在悲痛中的刘独峰却猛地抬起头,沉声道:“有人来了。”


    楚曦与戚少商闻言都是一愣,又复一凛。


    他们两人……什么动静都没有听见,而刘独峰虽在悲痛之中,感知却仍如此敏锐。


    戚少商屏住呼吸,趴在地上,侧耳细听,楚曦也跟着伏了下去,将耳朵紧紧贴在地面上。


    果然有动静!


    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楚曦听出是四个人的脚步声,步履沉稳,配合默契。又听了一会儿,才发现这四人似乎还抬着什么重物。


    戚少商脸色微变,起身对刘独峰道:“他们四个人,抬着一件东西……”


    “不是东西,是个人。”刘独峰说完,忍不住有些疑惑地道,“此人功力深厚,定是九幽老怪无疑。只是……他方才明明被我的‘一雷天下响’所伤,又与我全力对了一掌,怎么能恢复得这么快?”


    楚曦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接下来的行动,对他而言,无疑是一次重大的考验。


    一方面,他必须继续扮演好“鉴君”的角色,与刘独峰、戚少商共同应对强敌;另一方面,他必须将双方的力量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上,不能让任何一方完全占据上风。


    最好是双方都吃一亏,各自退去,不必继续在此抵死纠缠。


    如此,既便于自己完成任务,也能对廖六有个交代了。


    很快,那抬着东西的四人在庙外站定,一个慈祥的声音自外面传了进来:“刘捕神,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声音对楚曦而言十分陌生,但这说话的语气,发声的技巧,必是九幽神君无疑。


    刘独峰冷哼一声,整了整衣袍,沉声道:“我们就一起出去瞧瞧,看看九幽老怪在玩什么花样!切记,不可轻举妄动!”


    说罢,他当先迈步而出,戚少商、张五与楚曦紧随其后。


    庙外,月色清冷如霜,将大地照得一片惨白。


    山神庙前的空地上,赫然站着四个人,抬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


    楚曦知道九幽神君经常与死人打交道,而且,他向来不信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所以,也是不会介意躺在棺材里的。


    那四人清一色状若死尸,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活气,面无表情,挺身僵立,还都斜背着一口鼓鼓囊囊的油纸大布袋,散发着阵阵难以形容的恶臭,不知里面盛放着什么腌臜物事。


    楚曦知道里面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对寻常人,也没有什么杀伤力。


    但对刘独峰有。


    刘独峰的洁癖程度天下闻名,虽然在生死交锋之中,能够忍受自己满身泥土,但这里面装着的东西,恐怕还是极大超出了刘独峰的接受程度。


    刘独峰见张五一脸茫然,便以极低的声音解释道:“抬棺的四个,都是九幽神君的‘药人’。九幽老怪从风魔岭获得一种奇毒,制成秘药,给人服下之后,便会全然迷失本性,成了受他奴役的行尸走肉。就算杀了他们,也全无意义。”


    他的语音已然压得极低,近乎耳语,连楚曦和戚少商都是只听了个大概。


    但棺材中躺着的人却突然张狂地大笑起来,音色也瞬间变得更加尖利:“刘捕神,你伤在三焦俞、太阳俞、肾俞三处,怕是都伤得不轻!”


    刘独峰停下了步子,应声道:“听声辨伤,足见高明!”


    其余三人也随之停下。


    九幽神君笑道:“这些药人,不过都是我的奴隶,他们岂有自己的命?他们的命……都是我的。”


    刘独峰恨恨地道:“没有人的命是谁的。”


    楚曦知道他定是又想起了惨死的廖六,正迫不及待地要向九幽神君寻仇,只是还摸不准九幽神君准备施展什么阴谋诡计,这才强压怒火,与他周旋。


    刘独峰此刻的注意力,全都在那口棺材上,戚少商与张五也是如此。


    但楚曦却不同。


    他对“药人”极为熟悉,知道那几个抬棺的药人,只不过是九幽神君的奴仆,并没有什么战斗力。面对刘独峰这样的高手,以九幽神君的谨慎,绝不可能孤身一人,如此托大。


    狐震碑与“泡泡”必然就在附近。


    他们……躲在哪儿?——


    作者有话说:收藏突破3000啦,作收也超过了200[撒花]所以会增加2篇番外


    题外话:写完这章,想起玩游戏多年,最想干掉的一个角色,策划不让杀。喵了个咪的,杀千刀的桓远之。


    第109章 幽冥路(二十七) 一个逗两个捧……


    九幽神君不紧不慢地说道:“刘捕神, 你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这些人……全是我杀了他们父母或全家,灭了他们师门或全族,侥幸逃脱的几个矢志要向我报仇雪恨的人。”


    他的语声慢慢变得浑浊起来, 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得意:“他们折在我的手里,我却偏不杀了他们, 只设计让他们成为药人,留了下来。男的嘛,就毕生供我驱使, 女的呢,则任凭我恣意淫/辱——你们说, 这法子痛快不痛快,过瘾不过瘾?”


    这番话说得张五目眦欲裂,几乎就要冲上去与九幽神君拼命,却被刘独峰伸手拦住。


    刘独峰的脸色有些发寒, 应道:“果真痛快。”


    戚少商顺口接道:“倒是过瘾。”


    听得楚曦有点呆住了。


    他倒是小看了自己的老父亲,也小看了刘独峰和戚少商这两个家伙。


    这三个人,一个逗哏,两个捧哏,一个沾沾自喜地炫耀自己的阴狠手段, 另外两个还能一唱一和地接茬。


    你们仨怎么不干脆凑在一起, 去天津说相声得了,还在这里搞什么打打杀杀?


    九幽神君发出一阵愈发显得愉悦的笑声,继续说道:“你们承认就好。这些‘药人’的命都是我的,你们纵使能令他们乱性, 也绝不能使他们恢复本性。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报仇,他们就连活在这个世上,都已经没了指望。”


    说到这里, 他的语声突然变得玩味而旖旎:“我听说,刘捕神发妻早丧,但还有一位未出阁的女儿,养在深闺,想必是如花似玉……戚寨主虽然没有亲人,可还有位对你情深义重的息大娘……啧啧,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话中之意已然赤裸得过分,张五再也听不下去,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就要动手!


    刘独峰急忙拦住他,但偷偷递给他一把小弓,五支小箭,一弓五箭,都是金光闪闪,若在白日之下,定是极为夺目,正是刘独峰手中的利器之一——后羿射阳箭!


    这弓和箭本没什么特别,但箭矢是用特殊的材料制造,加上各种药粉配合,射出之后,便能立即炸开,燃起火焰。刘独峰此刻把这东西交给张五,定是要他等待机会,想办法点燃九幽神君所在的那口棺材,把棺材里的人逼出来。


    楚曦自然不会跟着他们对付九幽神君,也就是说,考验演技的时候到了。


    他突然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随后猛地抬手,紧紧揪着自己胸口处的衣衫,剧烈咳嗽起来。每声咳嗽,都仿佛牵动了内腑的伤势,令他的身子摇摇欲坠,连站立都显得十分困难。


    “楚兄弟!”戚少商离他最近,急忙上前将他扶住,右掌在他背心推了几下,助他理顺气息。


    刘独峰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目光,看到楚曦那副旧伤复发、痛苦不堪的模样,眉头紧锁,立刻沉声喝道:“楚少侠,你伤势未愈,且退到一边调息,切勿妄动!”


    “是,刘大人……”楚曦借着假装咳嗽的机会低下了头,脚步踉跄地向后退去,在一个似乎十分安全的位置站定。


    当然,他绝不是要临阵脱逃。


    狐震碑和“泡泡”,你们&到底躲在哪儿?


    这场戏,若少了你们,可就不够热闹了。


    刘独峰站在张五身前,目光却投向戚少商,语气沉冷如铁,仿佛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旧事:“说起来,我记得……以前江湖上有个武林人物,也擅长制造药人,驱为己用。却不知……她后来怎样了?”


    戚少商立刻会意,独臂持剑,声音朗朗,清晰地接道:“刘大人说的可是那为祸武林的‘魔姑’姬摇花?她被‘四大名捕’中的无情公子诛灭,据说……用一把火烧得,连骸骨都未曾剩下。”


    楚曦对姬瑶花此人也颇有耳闻,她虽年过半百,却仍貌若少女,轻功奇高,擅长易容术和制作药人,号称“江湖四大天魔”之首。她为报当年之仇,率众攻打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的“北城”舞阳城,将半城百姓都变成了药人,手段凶残酷烈。


    不过,姬瑶花极其善于伪装,在黄天星处卧底之时,还与比她年纪小得多的无情有过一段情愫。她临死之前,在烟熏、群殴、眇目、内讧的情况下,仍差点利用无情对她的一点恻隐之心逃出生天,只是终究棋输一着,死在了无情手下。


    其为人之凶残、手段之高明,可见一斑。


    但楚曦更清楚的是,九幽神君虽然很少无端作恶,但他不做则了,一旦出手,无论是在武功、诡诈还是狠毒程度上,都远非那“魔姑”可比。


    否则,刘独峰绝不会如此有耐心地与戚少商一唱一和,旧事重提。正是因为没有拿下九幽神君的把握,他才想设法激怒九幽神君,令他先行露出破绽。


    九幽神君却不急不恼,反而突然像裂柴似的笑了起来。


    随后,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药人所抬的那口棺材,棺盖“砰”的一声冲天而起!一股神秘的烟雾迅速从棺材中升起,四散开来。刘独峰连忙低声喝道:“屏住呼吸,小心有毒!”


    九幽神君的笑声戛然而止。


    众人都不由看向了那口棺材。


    只见棺材内伸出两只手。


    两只很白、很秀气的手。


    楚曦自然知道那不是九幽神君的手,九幽神君的那双手,他是最熟悉的。


    那这双手会是谁的?


    张五突然惊呼了一声。


    因为那白皙秀气的双手,在肘部被人生生截断了,只剩下两团血污。


    一双枯瘦如鬼爪的手,正拿着这白玉般的断手,将它们轻轻放在棺木边缘。


    刘独峰忍不住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九幽神君笑道:“没什么,只是想给你看一对手臂。”


    刘独峰和戚少商的脸色都变了,变得很难看。


    楚曦知道他们在害怕什么,害怕这双手臂……是刘映雪,或是息红泪的。


    九幽神君似乎想故意多逗弄他们一会儿,亦或是在享受刘独峰与戚少商那瞬间紧绷、惶恐不安的神色,故意停顿了半晌,才慢悠悠地说道:“放心,这手臂既不是刘家千金的,也不是息大娘的,只不过就是……你们刚才念叨的那位‘无情公子’的手!”


    刘独峰与戚少商的脸色遽然变得更加沉痛,九幽神君不等他们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便以一种极其轻佻的姿态,轻轻抚摸着棺木边缘那对白皙秀气的断手,柔声道:“刘捕神,这对手掌,可是精致得很。你对无情情深义重,就送给你留个念想,如何?”


    “九幽老鬼!你敢杀害无情,诸葛先生绝不会放过你!”刘独峰须发皆张,怒不可遏,“今日,刘某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为无情,为我那几位屈死的属下,讨个公道!”


    “啧啧,刘捕神,何必如此动怒?”九幽神君幽幽地叹了口气,用一种甚为委屈的语气应道,“唉,我早就知道,你和诸葛……终究容不下我。”


    话音未落,语声又骤然一变,显得有些轻薄:“只是,你那几个属下的死,与我何干?”


    刘独峰怒道:“巧言令色,你以为我与诸葛先生会放过你吗?”


    九幽神君怪笑道:“何出此言?我……正是要你们不放过我!”


    “你……说得好!”刘独峰气极,不愿再与九幽神君做口舌之争,足尖点地,整个人如钻天鹞子般腾空而起。刘独峰所练的“一雷天下响”“风雷一剑”,都是善于凌空迫敌的招式,当下半空中便似响起了几道惊雷,很快轰隆隆连成一片。


    青光一闪,刘独峰的那柄“碧苔剑”已然刺向了棺椁!


    九幽神君不闪不避,更没有从棺材中现身。只等刘独峰长剑压下,棺中便突然伸出一柄长枪,与刘独峰的碧苔剑缠斗一处。刘独峰身在半空,借着格挡长枪之力浮移腾挪,足尖始终不落到地面,却也始终攻不进棺材里!


    刘独峰出手的时候,戚少商和张五也准备出手,他们绝不愿让刘独峰独自迎敌。


    然而,他们脚步刚动,四周原本沉寂的黑暗,突然像有了生命一般蠕动起来。


    原本寂静的荒草丛中、乱石之后,乃至山神庙四周的各条小路上,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冒出了数十道身影。


    这些人影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影影绰绰,僵硬却异常坚定地向几人围拢过来,将他们二人连同楚曦,一同围在中间。


    张五忍不住喊了一声:“药人!这些都是药人!”


    随着这些“人影”的靠近,他已然看得清楚。


    “药人”们大都衣衫褴褛,面容呆滞,眼神空洞无光,在夜色之中更显诡异。有的药人脸上带着陈年旧疤,狰狞可怖;还有的肢体残缺,行动间不住发出“咯咯”的怪响。更令人心悸的是,他们仿佛全然不知疼痛为何物,刀剑加身,亦不闪不避。


    他们只是执着地、沉默地向前逼近,带着一股浓烈的死气与恶臭,形成了一道令人窒息的、移动的“人”墙。


    但只是这样,就已经令张五感到几乎窒息。


    就在此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清脆却令人心悸的铃声,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那些药人身上,令他们瞬间狂躁起来!


    原本只是缓慢围拢的药人们,瞬间如同被注入狂暴的兽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疯狂地扑向被围在核心的楚曦三人!


    戚少商吃了一惊,连忙舞动青龙剑,剑光如龙,每一次挥出都带着决绝的劲风,将扑来的药人劈退、斩倒。张五苦于药人混杂,无法轻易射出火箭,只得挥舞小弓游斗,专攻药人关节要害,倒也是苦不堪言。


    楚曦身处战团之中,长剑挥洒,看似奋力抵御,实则心思电转。他熟知操控药人之法,想解此围,只在翻手之间。不过,这些九幽门中的本事,他还不能显露分毫,只能一边格挡着药人麻木却力大无穷的攻击,一边将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感知周围潜藏的威胁之上。


    九幽神君正与刘独峰全力缠斗,两人都无暇他顾,定不会分心操控这些药人。


    狐震碑和“泡泡”一定就躲在附近,试图先以药人制造混乱,再趁机对三人发出致命一击!


    药人攻势如潮,悍不畏死,前赴后继。戚少商的青龙剑虽利,但他砍倒一个,便立即又有两个药人补上。张五的小弓近战颇为不便,只能以弓身格挡,以短箭刺击关节,逼退近身的药人,早已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戚寨主,楚兄弟,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张五险险避开一个药人抓向他咽喉的枯爪,急声道,“得想办法找出摇铃的人!”


    戚少商一剑削断一个药人手臂,断臂处黑血喷溅,那药人却毫无知觉,另一只手仍直挺挺地直直插向他胸口。戚少商侧身闪过,抬起一脚,将那药人踹飞出去,接连撞倒了后面三四个药人,这才勉强能缓出一口气:


    “铃声诡谲,不知那人藏在何处。楚兄弟,你伤势如何?还能撑住吗?”


    楚曦正要答话,那铃声却猛地拔高了一截,变得极为尖锐刺耳!


    那些原本就狂躁的药人瞬间双目赤红,动作骤然加速,如疯似狂地扑了上来!


    “小心!”戚少商只来得及大喝一声,青龙剑化作一片急旋的银光,“嗤嗤”数声,将两个扑到近前的药人咽喉洞穿。


    黑血喷溅,那些药人竟似浑然不觉,不顾带着贯喉的剑伤,拼命向戚少商扑来。戚少商猛地抽剑回身,险险避开,后背却已被另一个药人的指爪划破衣衫,留下一道血痕。


    张五那边,更是危急。腥风扑面,两个药人一左一右,如同铁钳般合抱而至!他手中小弓格挡已是不及,情急之下,只得将一支金箭当作短匕,狠狠刺入右侧药人的眼眶!


    那药人动作一滞,张五趁机矮身翻滚,却感觉脚踝一紧,竟是被一只从地上爬起、只剩半截身子的药人死死抱住!


    那药人张着溃烂流脓的嘴,狠狠咬向他的小腿!好在楚曦眼疾手快,长剑疾点,刺入那药人的各处死穴要害,手上劲力一吐,那药人的头颅跟着猛地一歪,终于彻底软倒了下去!


    张五惊魂未定,身子也摇摇晃晃起来,楚曦连忙一把将他拽起,沉声道:“五哥当心!”


    药人的嘶吼与那尖锐刺耳的铃声混杂在一起,如同魔音灌耳,搅得人心神不宁。楚曦挥剑格开一个药人抓来的手臂,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额角也跟着渗出冷汗。显然,他这“病弱”之躯,在如此高强度的缠斗下,定然最先到达极限。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药人无知无觉,杀之不尽,必须揪出那个藏在暗处摇铃的操控者,釜底抽薪。


    他趁着格挡的间隙,猛地一个趔趄,似乎因伤势牵动而脚下不稳,左肩顿时被一个药人的利爪划过,衣衫瞬间迸裂开来,渗出了一汪鲜血。


    “楚兄弟!” 戚少商见楚曦受伤,惊呼一声,青龙剑接连横扫,逼退身前药人,想要过来支援。楚曦咬牙站定,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运起内力,将自己的声音精准传入两人耳中:“戚兄,五哥!敌人想将我们一网打尽,我假意受伤突围,引他现身,你们……为我掩护!”


    戚少商与张五瞬间会意,两人的攻势骤然变得更加猛烈。戚少商青龙剑舞得如同泼风一般,剑光暴涨,将正面扑来的药人硬生生劈开一道缺口!


    楚曦则在张五的掩护之下,身形如电,沿着戚少商劈开的血路疾冲而出!


    果然就在他即将冲出药人包围圈的刹那,一道高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一块巨石后闪了出来,正是狐震碑!


    “小子,受死!”


    狐震碑先前几乎败在楚曦手下,心中却未曾服气,只觉此刻正是报仇良机。更何况楚曦此刻左肩受创,令他更加得意忘形,手中阳夺当头劈落,立时便要锁下楚曦的这颗头颅!


    楚曦不闪不避,手中长剑挽起一道冷电,直迎而上,剑夺相交,爆出一溜刺目的火星!狐震碑只觉一股刁钻狠辣的劲力顺着阳夺传来,竟比他全盛时期犹有过之,震得他手臂发麻,心下顿时无比骇然。


    这小子……明明刚刚已经消耗了他不少气力,还伤了他一记,怎么……怎么竟然还有如此功力?


    难道从一开始,他就在扮猪吃虎?


    狐震碑哪里知道,楚曦的实力本来就胜过他,如今虽受“病弱”的负面状态所累,体力、内力都非常态,消耗速度也快。但他本就善于应变,又对九幽一脉的各路武学都无比熟悉,已然足以弥补其中差距!


    两人瞬间缠斗在一处,狐震碑不能再发出铃声操控药人,那些药人的攻势自然也缓了下来。但楚曦明显能捕捉到,风中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不可闻的声响,在引导着那些药人的行动!


    是“泡泡”!


    楚曦心下一沉,决定先将狐震碑拿下,再慢慢将泡泡揪出来也不迟。狐震碑的阳夺狠辣诡谲,招招夺命,但楚曦的剑法更是精妙绝伦,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寻隙而入,逼得狐震碑连连后退,险象环生!


    眼看狐震碑败象已露,空门大开,楚曦扬手一剑,直取他咽喉要害!


    “啵。”


    一声轻微得几乎难以察觉的脆响。


    一个约莫拳头大小的泡泡不知何时,也不知从何处飘了过来,恰好挡在了楚曦的剑尖之前。


    这一剑就再也刺不下去。


    这个诡异的泡泡色彩斑斓,在月光之下,更是折射出无数迷离的光晕,真真是如梦似幻。


    这样梦幻美好的东西,通常都是无比脆弱的。


    但这泡泡不同。


    那看似美丽脆弱的泡泡,在与楚曦剑尖接触的瞬间,不但没有立即破裂,反而在表面产生了一种奇特的黏滞力,让楚曦这志在必得的一剑如同刺入了一片泥沼,既无法前进,又无法抽身。


    狐震碑趁着楚曦的长剑被泡泡缠住,立即向后纵开几尺,但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啵,啵,啵。”


    又是三声脆响。


    更多的泡泡从阴影中飘荡而出,大小不一,轨迹莫测,有的直扑面门,有的环绕身侧,悄无声息,却又迅疾无比。


    楚曦深知这泡泡的邪异之处,它们本身蕴含着一种奇特的韧性,长剑劈砍上去,难以立即斩破,反而会被其如附骨之疽一般黏附上来。


    好在他的反应极快,在长剑的剑尖完全被泡泡吞噬之前,使出全身劲力,撤剑回守,这才没有被夺去兵刃!


    但那些泡泡并没有放他撤退的意思,无穷无尽般向他涌来!上路的泡泡直取面门,中路的泡泡罩向心口,下路的泡泡则高速旋转着,飘向他因闪避而微微不稳的下盘。


    楚曦的剑法精妙,但他此刻被这些无处不在、诡异莫名的泡泡所困,长剑如同被蛛网缠住的飞虫,威力顿时大打折扣。他几次试图强攻,剑势却总在关键时刻被这些诡异的泡泡所阻碍,根本无法施展“独孤九剑”!


    “啵!”


    一个运动极为迅速的泡泡,突然从楚曦面前的地上闪现出来,将他的剑尖牢牢锁住。


    电光石火间,他毫不犹豫地……松开了握剑的手!


    长剑剑尖被这一个骤然闪现的泡泡彻底“吞”入那层黏稠斑斓的膜中,已经无法再用。


    楚曦也顾不得太多,足尖猛点地面,整个人如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向后急旋飘退。三个色彩斑斓的泡泡贴着他的衣衫掠过,其中一个泡泡精准擦过他受伤的左肩,本就渗血的伤口被瞬间撕开,顿时鲜血飞溅。


    楚曦闷哼一声,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身形在丈许外踉跄落地,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他死死盯着那四个悬浮在空中、折射着妖异月芒的泡泡,以及泡泡之后,终于从庙墙阴影里缓缓踱出的那个身影。


    “泡泡”那张圆圆的小脸上,依旧挂着人畜无害的娇美笑容,只是这笑容在如此诡谲的场景下,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她手中把玩着一支用来吹泡泡的竹管,对着楚曦,轻轻“啵”了一声,像是在打招呼。


    “楚公子好俊的身手,好快的反应。”泡泡的声音也如她的笑容一般,依旧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孩童的稚气,却又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你的剑法好厉害,可惜,你的剑已经没了。接下来,你该用什么挡呢?”——


    作者有话说:题外话:


    昨天晚上码完字,以收集素材为名看了一晚上小林家的龙女仆……


    感觉是可以写进忏悔录的程度


    但我朋友说,如果这样也算是错的话,那她天天都得忏悔


    [捂脸笑哭]


    第110章 幽冥路(二十八) 您管这个叫“琼浆仙……


    月华如水, 自天幕中倾泻下来,却被无数漂浮的泡泡折射得支离破碎。


    楚曦伸手点了自己身上几处穴道,止住迸射的鲜血, 不由得心下一沉。


    虽然泡泡终于自暗处现身,但她一直巧妙地与楚曦保持着距离, 绝不踏入他可能触及的范围之内。


    这份谨慎,是泡泡的立身之本,而许多不够谨慎的人, 就难免被她看似天真无邪的外表和那绚烂夺目的泡泡所惑,最终惨死在她的手下。


    当然, 楚曦也是一个极度谨慎的人,所以,他从未被泡泡所迷惑。


    只是那柄长剑终究还是被泡泡夺了去,在不动用九幽本门功夫的情况下, 要同时对付泡泡和狐震碑,可不太容易。


    泡泡见楚曦脸色阴沉,以为他是失了兵刃之后,心生惧意,脸上的笑容愈发甜美起来。


    她用那支奇特的竹管轻轻拍打着掌心, 用一种近乎施舍的语气, 软软糯糯地开口道:“楚公子,你这般人才,就这样死了……真是可惜。不如……你现在就跪下,给我磕上三个响头, 我就饶你一命,还把你引荐到师父门下,做我们的师弟, 如何?”


    楚曦心中忍不住发笑。


    泡泡是九幽神君除了自己之外最看重的一个弟子,确实在九幽门下学了不少本事。但她总是自以为精明,竟只把自己当作了一个普通的江湖人,丝毫没有意识到面前的人,就是她在九幽神宫中经常纠缠的那个“师弟”。


    什么跪地求饶,引荐到师父门下云云,更是惹人发笑。


    楚曦终于忍不住笑了出声。


    泡泡却立即敛了笑容,冷声问道:“你笑什么?”


    楚曦坦然迎上泡泡骤然阴冷的目光,微笑道:“我笑你功夫都没学到家,却把各种害人的阴毒手段都学了个十成十。就凭你这点微末道行,只会有辱师门,也配替我引荐?更何况,你作恶多端,人面兽心。我看你……离恶贯满盈、报应临头的那天,也不远了。”


    泡泡那双看似无辜的眼眸骤然一缩,冷冷地道:“楚公子倒是牙尖嘴利,既然你如此不识抬举,那我就先打断你的手脚,戳瞎你的眼睛,再把你做成药人,日夜供我驱使。毕竟……像你这样精致好看的药人,可不多见呢。”


    说完这些,她显然不愿再给楚曦任何还嘴的机会,尖声叫道:“师兄,还不动手?”


    狐震碑向来对这位“师妹”颇为忌惮,虽然早已蓄势待发,但看泡泡有意将楚曦收为己用,这才一直隐忍未动。此刻见泡泡出声呼唤,手中阳夺一横,恨不得立即将今日令他接连出丑的楚曦大卸八块!


    他笃定楚曦已然失了兵刃,气息不稳,肩膀又伤,绝难抵挡自己这全力一击!那柄阳夺带着锁拿一切的狠厉气势,掀起一片惨白的光幕,对准楚曦的脖颈当头罩下,非得锁下他这颗脑袋不可!


    “叮——”


    就在狐震碑的阳夺即将锁住楚曦咽喉的刹那,一阵金铁交击之声突兀地响起。狐震碑只觉一股极其阴柔却又极其坚韧的内力顺着兵器传了过来,甚至都没看清楚楚曦所用的是何兵器,那志在必得的一击竟被硬生生荡了开去!


    这下让狐震碑心中又是一惊,连忙向后退开几步,定睛看时,只见楚曦左右两手之中,不知何时已各捻住了一条雪白丝带。


    那丝带看似轻柔飘逸,但在楚曦精纯内力的灌注之下,出击时坚逾精钢,收招时更是如流水般绵密,一来一往,圆转自如,不仅挡开了那下致命的锁拿,还立即反卷而上,逼得他不得不连连变招,一时间竟有些手忙脚乱。


    “咦?”泡泡惯常挂在脸上的甜美笑容早已不见了踪影,圆圆的小脸上掠过一丝讶异。这丝带功夫,她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却又一下子说不上来。


    但她知道狐震碑一人绝不是楚曦的对手,已顾不得细想此事,立即将那支造型奇特的竹管凑到唇边,连吹几下,那支奇特的竹管中顿时飘出一串流转着七彩光华的泡泡,或疾或徐地攻向楚曦!


    楚曦身形如风,双袖翻飞,两条雪白丝带在他精妙内力驱使下,如同活物般舞动起来,瞬间在周身交织成一片绵密的光幕。不仅总能精准地格开狐震碑手中阳夺狠厉的锁拿,还总是巧妙地穿梭在那神秘莫测的泡泡之间,既不与之硬碰,也不让它们沾身。


    泡泡心中惊疑更甚,她本就时刻防备着楚曦的进袭,这下更是不敢靠近,始终游走在战圈边缘,绝不轻易涉险。狐震碑的阳夺则一招狠过一招,他知道面前这个白发小子不堪久战,此刻虽能立于不败之地,但二十招后,二百招后呢?


    楚曦也知道自己深陷泥潭,久守必失。但就在他心念电转、思考破敌之策的同时,九幽神君与刘独峰这边,陡然爆发出更加惊人的声势!


    刘独峰剑上风雷之声愈来愈盛,突然之间,剑光一闪,那“碧苔”宝剑在他雄厚内力的加持之下,竟瞬间将九幽神君的枪尖斩断!


    刘独峰见状,左手所握的“红花”宝剑也同时压上,双手双剑,直冲棺椁!


    就在此时,棺椁中骤然刺出一矛一戟,阻住了刘独峰的攻势!矛、戟都是重门长兵器,耗力甚巨,本应双手施展。可九幽神君左右开弓,矛戟并使,劲风席卷之下,飞沙走石,金风飞腾,就连刘独峰的风掣雷行都为之减色!


    眼看九幽神君即将占据上风,张五突然踏上一名药人的右肩,飞身而起,瞅准九幽神君所在方向,弯弓搭箭,一支“后羿射阳箭”瞬间破空而至,精准无比地射入了九幽神君所躺的那口棺材!


    箭矢触棺的瞬间,猛地炸开一团耀眼的火焰。火舌迅速舔舐着干燥的棺木,发出噼啪的爆响,顿时升起滚滚浓烟!


    这火势起得极快,只是呼吸之间,便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就在此时,一袭黑袍陡然自着火的棺材之中冲天而起!


    棺中之人终于现身!


    九幽神君全身都裹在黑袍之中,只露出一双枯瘦如鬼爪的手。而此刻,他双手之中,赫然握着一矛一戟!两般沉重的兵器在他手中,仿佛轻若无物!


    刘独峰伸足在一名药人头顶借力,双剑再次压上,立即与九幽神君斗了起来。九幽神君左矛如毒蛇吐信,直刺刘独峰心窝,右戟则带着横扫千军之势,拦腰斩去!攻势比之前在棺中时,何止凌厉了数倍!


    而那四名抬棺的“药人”,因无人发号施令,哪怕大火已经烧到他们肩头,依旧呆滞着表情,一动不动。


    张五见一击奏效,精神大振,毫不犹豫地再次搭上一支金箭,弓弦拉满,试图寻隙出击。戚少商也立即挥剑上前,青龙剑化作一道屏障,阻挡住四周源源不断扑上来的药人!


    但楚曦却已敏锐地注意到,一直在他周围飘荡、干扰着他的那些泡泡,数量骤然锐减。而那个始终被他余光锁定的娇小身影,在看到棺材起火的一刹那,便瞬间消失了。


    “五哥,小心!”楚曦立即高呼一声,甩开狐震碑,冲出几步,左手丝带猛地回卷,挟着劲风抽向张五身后的浓稠阴影!


    但还是晚了一步!


    一个七彩斑斓的泡泡,如同鬼魅般从张五身后的地面无声无息地浮现。张五吃了一惊,只怕被泡泡这么一阻,便再也没有发箭的机会,立即足下猛蹬,借力跃起,再度拉满金弓,凌空一箭,直指九幽神君!


    然而,这支“后羿射阳箭”刚刚射出,就骤然在半空中停住了。


    因为它穿进了一个巨大的泡泡里。


    那支蕴含着烈焰般无穷爆发力的“后羿射阳箭”,竟被这个看似脆弱的泡泡完全吞噬包裹住了!


    金箭在斑斓的膜内徒劳地旋转、冲撞,却如同陷入无形泥潭,连一丝火星都无法溅出,更无法穿透泡泡的封锁。


    张五见状,可谓惊骇欲绝。他身在半空,无处借力,只得先行落下,再找时机。


    但“泡泡”已然出手!


    早就隐藏暗处的“泡泡”岂会放过这等良机?她娇小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悄无声息地闪现,手中那支奇特的竹管连连吹动。霎时间,七八个大小不一、流转着妖异光芒的泡泡凭空出现,或直扑面门,或缠绕四肢,或封堵退路,将张五所有可能的退路彻底封死!


    而她手中的那支奇特竹管,已然接近了张五的心口!


    “小五子!”


    一声饱含惊怒的长啸如同平地惊雷般炸响,风雷之声也随之骤然暴涨!


    是刘独峰!


    在张五命悬一线之际,他竟硬生生舍弃了与九幽神君那凶险万分的缠斗,身形如一道撕裂夜空的闪电,自上而下,疾扑而至!


    双剑交错,爆出耀眼的青红光芒,瞬间将笼罩向张五的那些致命泡泡绞得粉碎!


    泡泡那张甜美的脸迅速闪过一丝不甘与惊惧,但她可不是龙涉虚那样的不识时务之人,见刘独峰赶来,立即毫不犹豫地抽身后撤,朝九幽神君所在方向疾掠而去。


    逃跑之时,还不忘飞起一脚,将身旁一个行动呆滞的药人猛地踢向刘独峰,试图阻挡那蕴含着风雷之力的剑光。


    刘独峰的剑气本已追袭而至,眼看就要将那药人连同后面的泡泡一同斩为两段,但见那药人面目呆滞,眼神空洞,分明是神志已失的可怜人。刘独峰心中不忍,猛地将磅礴的剑气强行一收,带着张五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楚曦见状,心中不禁暗骂刘独峰婆婆妈妈。就是他这一留手,已让泡泡成功逃生,退至九幽神君身后。这时候,无论是谁想杀死泡泡,都得先过九幽神君这一关。


    九幽神君那宽大的黑袍如同展开的蝠翼,又很快化作一道遮天蔽日的黑云,缓缓附在泡泡的背上,口中还迅速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呼哨。


    那四名一直抬着棺材的药人,得了主人的指令,立即行动起来!


    他们同时机械地松手,任由那口燃着熊熊烈焰的棺材轰然坠地,动作整齐划一地解下斜背在身后的油纸袋,袋口向下,猛地一泼!


    “哗啦——”


    一股难以形容的污秽黏液倾泻而出,泼洒在地面上。这倒还不是普通的秽物,流动之时,呈现出又青又蓝的诡异颜色,黏稠如浆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仿佛是某种生物呕吐出的渣滓与腐烂物混合而成,正沿着地势缓缓向刘独峰所在之处蔓延!


    刘独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这一路行来,他已经竭力克服内心的障碍,忍受了无数泥泞、尘土甚至鲜血。


    可他的洁癖,源于幼年被奸臣残害,只得委身腌臜之地的阴影,又岂是能轻易根除的?


    他的“风雷剑法”讲究居高临下,凌空虚刺,制敌于未动之前,自身则足不沾地,纤尘未染。平日里他出门都要坐轿,在室内也要铺上地毯,连寻常的泥地都不愿落脚,何况是眼前这一地如同来自幽冥秽坑的呕心之物?


    看着眼前这一滩肆意横流、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污秽事物,刘独峰竟然一时间无计可施,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倾泻而出的污秽黏液,对常人而言已是难以忍受,对素有洁癖的刘独峰来说,真真堪比最恐怖的梦魇。


    他空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又有“红花”“碧苔”两把宝剑在手,可却像是被无形的枷锁捆住了双脚,只能脸色惨白地僵在原地!


    好在张五为人机灵,见刘独峰被这些秽物所慑,立即快步赶到山神庙后,赶出了那辆他们来时乘坐的马车,对着刘独峰大喊道:


    “爷,快上马车!”


    九幽神君那黑袍笼罩的身影立于污秽之后,发出一阵怪异的轻笑,高声对刘独峰道:“刘捕神,我的‘琼液仙浆’沾不上你,不过,你的火箭也烧我不死!嘿嘿,你够狠,那我们就在前路石屏铁鳞松处,恭候捕神大驾,再分高下!”


    楚曦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看来九幽神君平日同他说话的时候,无论是语气还是内容,都比他在外“和谐”上了不少。


    他的老父亲,竟然把地上这诡异黏稠恶心至极的黏液,称作……“琼浆仙液”?


    把最污秽不堪的东西冠以最仙气飘飘的名头,说话……果然是一门艺术啊。


    “要分生死胜负,在此便可,何必再寻宝地?”刘独峰却被九幽神君的挑衅之语气得脸色愈发难看,怒火攻心之下,足尖一点,便要不顾一切地越过那滩秽物,直取九幽神君!


    九幽神君却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只是又从口中发出一声呼哨。


    哨声一响,那些原本行动呆滞的药人,竟然齐齐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狂嗥,纷纷躬俯下身,用他们那或残缺或完好的手,毫不犹豫地插入那黏稠腥臭的浆胶之中,捞起大捧大捧的污秽,朝着刘独峰和马车所在方向,疯狂乱泼乱甩!


    刹那间,腥风扑面,恶臭弥天!无数黏稠的、青蓝交错的污秽之物,如同疾风骤雨般劈头盖脸地泼洒过来!


    纵使刘独峰武功盖世,也被这铺天盖地的生化攻击吓到骇然失色,哪里还敢再往前冲?他的护体罡气或许能挡刀剑,却挡不住这无孔不入的污秽沾染!


    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宗师风范,连忙向后疾退,几乎化作一道白烟,“嗖”地一下钻进了马车大开的车厢门内,狼狈无比!


    戚少商也是脸色发青,他虽然不像刘独峰那般有严重洁癖,但又何曾见过这等不堪入目的阵仗?眼看又一波污秽泼来,他独臂一挥,青龙剑扫开飞至面前的几团黏液,也紧随其后,颇为狼狈地闪入了车厢,放下车帘,试图将那些秽物彻底隔绝。


    楚曦也被老父亲这一手堪称“绝妙”的生化攻势打得措手不及,饶是他反应迅捷,第一时间飞身后撤,衣角仍不免被几滴飞溅的污秽沾上,那股难以形容的恶臭瞬间钻入鼻腔,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心里着实也是有点被这超乎想象的战术弄得震惊不已。


    这一招……虽不光彩,却以最小的代价拦住了刘独峰等人的追击。


    好在他退得足够快,这才避免了污秽满身的尴尬场景。不过,他并不是退向刘独峰等人所在的马车,而是……狐震碑方才逃窜的方向。


    “小五子,快!驾车追上去,老怪已伤,此时不诛,更待何时?绝不能放走了九幽老怪!”


    车厢内传来刘独峰压抑着怒火与不适的催促声,张五得令,见外面的药人已然逐渐平静下来,立即掀开车帘,一抖缰绳,对着楚曦急声喊道:“楚兄弟,快上车!咱们追九幽老怪去!”


    楚曦摇了摇头,声音冷静而坚决:“五哥,你们先去!狐震碑今日与我数次交手,连番受创,已是强弩之末,此刻……正是剿灭他的最佳时机!我去杀了他,不仅是为民除害,也能使九幽老怪再少一个帮手!你们先行,我随后便到!”


    说完,他也不等张五回应,足尖在一旁的怪石上一点,身形化作一支离弦之箭,不避不让,凌空飞跃过那片仍在缓缓蔓延的秽物,朝着狐震碑退走的方向疾追而去!


    他全力施展轻功,将自己这具“病弱”之躯所能调动的内力催发到极致,很快就瞥见了狐震碑的身影。狐震碑听得身后衣袂破风之声,心下大骇——他万万没想到楚曦会如此执着,竟不顾一切地单独追来!


    “站住!”


    楚曦的身形如同暗夜中的幽灵,几个起落便已越过狐震碑头顶,稳稳落在他前方的狭窄山道上,截断了他的去路。


    山道两侧是嶙峋的怪石和深不见底的黑暗,月光在这里似乎也变得吝啬,只能投下些许惨淡的光斑,将楚曦的身影拉得细长,更添几分诡秘之感。


    狐震碑猛地刹住脚步,将阳夺横在身前,死死盯着拦路的楚曦,厉声道:“小子!你……你为何非要如此赶尽杀绝?你既非刘独峰的鹰犬,也非连云寨、毁诺城的余孽,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必苦苦相逼?”


    楚曦缓缓转过身,月光照亮了他半边脸庞,那过于出色的容颜在如此阴森的环境下,竟有种惊心动魄的诡艳。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如同宣判般的笃定:


    “无冤无仇?狐震碑,你未免太健忘了。”


    “五年前,你为夺一本家传秘籍,一夜之间屠尽‘栖霞庄’上下四十七口,连三岁的稚童也未放过,事后更放火焚庄,毁尸灭迹。”


    “两年前,你因与人赌斗落败,怀恨在心,竟潜入对方家中,将其年迈双亲虐杀,悬挂于门梁之上。”


    “去年腊月,你路遇‘金刀镖局’护送镖银的队伍,见财起意,不仅劫走镖银,更将押镖的十七名镖师尽数毒杀,抛尸荒野。”


    楚曦每说一桩,狐震碑的脸色就白上一分,这些恶行,的确都是他做下的,但令他毛骨悚然的是,楚曦不仅知道,而且桩桩件件都如此详尽,仿佛亲眼所见!


    “你……你究竟是谁!是来寻仇的?还是……想谈什么交易?”狐震碑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怎会知道得……这般清楚?”


    楚曦的嘴角勾起一抹带着嘲讽的冷笑,缓缓道:“这些,不都是你平日里在同门面前,引以为豪、夸夸其谈的‘美事’吗?怎么,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


    说完,他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恍然般“哦”了一声:“对了,有一件事,你大概是永远不会提起的。就在数月之前,你在九幽地宫之外,抓住了一个逃难至此、毫无反抗之力的哑女。你见她容貌清秀,便动了邪念,意图先/奸/后/杀,用她来修炼你那龌龊不堪的‘落凤掌’……”


    狐震碑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


    这件事……他确实从未对任何人提起!


    因为就在他即将得手之际,这等腌臜之事,突然被那位神秘莫测、深居简出的“师弟”撞见!只因“师弟”对那哑女百般维护,不仅让他功亏一篑,还被迫将哑女拱手让人,实乃他心中的奇耻大辱!


    “你……你难道是……”


    “不错,现在认出我了吗?”


    “狐震碑,狐……师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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