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幽冥路(十九) 刘独峰定然也已到了,……
九幽神君与刘独峰, 这两大立场相左的顶尖高手同时出动,只为追捕戚少商一人——这等阵仗,怕是江湖上还从未有过的。戚少商处境之凶险, 自不必说。
但追捕戚少商的这几路人马,终究还是各自为阵。九幽神君与刘独峰之间, 怕是还有一场恶战,两人之中,无论是谁, 都绝不敢太过轻忽。何况,此事被如此看重, 只因其牵扯皇家丑闻,处置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
以九幽神君如今同朝廷、同傅宗书等人那微妙的关系,还有与刘独峰的各种新仇旧怨, 即使武功高强如他,也随时可能会陷入极度危险的境地,甚至……丢了性命。
楚曦下意识地看向楚幽兰,尽管她脸上色变后就迅速别开了脸,想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 但这样刻意的掩饰, 反而更显心虚。楚曦明白,无论她嘴上说得如何绝情,这二十多年来的感情与牵绊,也不是一句“不想见”就能斩断的。
这个发现让楚曦心中稍定, 同时,他也立即做出了抉择。
他必须亲自去一趟,不仅仅是为了完成任务, 更是为了给父母之间这僵持了二十多年的死局,创造一个可能的转机。
若九幽神君在此战中有所闪失,或者与正道结下更深的仇怨,那一切……就真的无可挽回了。
尽管他依旧虚弱地倚在床头,脸色苍白,但那骤然深邃的眼神,已将他的想法泄露无遗。楚幽兰几乎是立刻就看穿了他的心思,这孩子……果然与那个男人不同,外柔内刚,哪怕拖着病弱之躯,心中也……总有一团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焰。
劝阻是徒劳的,也是自私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带着几分无奈,几分关切,还有一丝妥协的意味。她伸出双手,小心地为楚曦整理有些散乱的鬓发,随后再次将三根手指搭在他的腕脉上,仔细评估着楚曦现在的身体状况。
楚幽兰的手指在楚曦腕间停留了许久,能感受到他体内的两股真气……在这些日子以来的治疗与休养中,确实已经初步调和。只是,危机仍未解除,放他离开,不是不可以,但必须小心谨慎,做好万全的准备。
“经脉未复,若再强行运功,无异于自毁根基。”楚幽兰缓缓收回手,在楚曦急切的目光中,给出了最后的底线,“至少……再留三日。这三日之中,我会以金针渡穴,辅以秘制药浴,助你固本培元,先恢复三五成功力……”
小满听了,心中着急,忍不住问道:“兰姑,才三五成,怎么够用?”
楚曦连忙摆摆手,示意小满千万不要再追问下去,自己并无大碍。他知道楚幽兰心中不愿自己拖着病体前去冒险,若不是形势太过危急,她连这三日之期的法子都不会提,定然会要求自己伤愈之后,才能离开医庐。
“三五成功力,足以保命,也能让他看清形势,知道进退,而不是……再同先前那般逞强。”楚幽兰的语气骤然冷了下来,但眼底依旧满溢关切之情,“即便是三日之后,你在路上也需按时服药,不可间断,更不可妄动内息。丹田之气……能省一分是一分。”
“娘亲,曦儿都记下了。定当谨遵娘亲嘱咐,绝不轻易行险,更不敢拿自身性命儿戏。”楚曦知道这已经是楚幽兰最大的让步与支持,当即郑重颔首,声音虽轻,却无比坚定。
见楚曦欣然应下,楚幽兰脸上忧色稍霁,却依旧笼着一层淡淡的愁云。她轻轻咬了咬唇,似乎还有千言万语想要嘱咐,却终究还是默然起身,走向偏房,去准备行针所需的一应器物,以及用于药浴的各种药材。
竹舍之中,暂时只剩下了楚曦与小满师徒两人。
小满见楚幽兰离去,立即摩拳擦掌,一屁股坐到榻上,脸几乎要凑到了楚曦的鼻尖上,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师父!您这次出去,一定要带上我!我虽然功夫不行,但我机灵,跑得快,还能给您望风打探消息!总不能……总不能每次都让您一个人去拼命!”
“不行!”楚曦知道小满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但前路难测,连自己都没把握全身而退,怎能让这初入门墙的弟子跟着冒险?
但直接拒绝,也是不妥,就如小满自己所说,这家伙,机灵得很。越是不让他去,他可能越会偷偷跟去,到时非糟糕不可。
得想个合适的……借口。
楚曦以袖掩唇,战术性咳嗽了两声,另一只手却缓缓伸出,郑重地按在了小满的肩头,说话的语气也不由自主地端了起来,意图展现他这“师尊”的威严:“好徒儿,你的心意,师父都明白。但正因如此,你更不能和我一起去。”
小满急得就要站起来,楚曦连忙手上用力,把他按了回去,微微一笑道:“好徒儿,莫急,且听为师细细道来……你不是普通的弟子,而是我楚曦座下的开山大弟子,是我们九幽一脉这一辈的首徒,身份非同一般!”
趁小满被这番天花乱坠的言语哄得一愣,楚曦立马接着道:“既然如此,将来广大我们九幽一脉,收授更多师弟师妹的重任,说不定就要落在你的肩上。你的安危,关系着我们宗门的未来,你岂能轻易涉险?”
“师父,可是……”
“没有可是!”楚曦急忙打断他,微微前倾身体,压低声音,好像真的在交代什么重要的秘密一般,“这三日间,我会传你些基础的内功与招式,你就留在这里安心修习。此外……还要替我好生照顾兰姑,医庐内外,你都得多费心看顾。”
“这就是你作为我座下首席大弟子的第一份职责,可曾听明白了?”
“师父,徒儿明白了!”小满见楚曦将自己的地位说得如此要紧,一股强烈的光大门楣的使命感与责任感自胸中油然而生,瞬间冲淡了不能随楚曦同去的遗憾。
他挺直了腰板,用力点头,眼圈微红却语气铿锵:“师父放心!我一定好好练功!也一定照顾好兰姑!您……您千万保重,我就在这……在这等着您回来!”
“好!好徒儿!”楚曦见忽悠成功,心下稍安,但面上却依旧维持着严肃的神情,点头道,“如此,为师便放心了。这三日,我会先传你本门的几样入门功夫,你需勤加练习,不可懈怠!”
接下来的三日里,楚曦悉心教导小满,自己也认真配合楚幽兰为他安排的种种治疗方案。金针,药浴……每一轮治疗都令他的身体松快不少,体内那两股纠缠的真气也更驯服了几分。虽然距离恢复全盛功力还差得远,但至少不再是动辄咯血、寸步难行的状态。
离别之期,转瞬即至。
天还只蒙蒙亮,楚幽兰便为楚曦打点好了行装,还将一件亲手缝制的白袍捧到他面前。这领白袍用料讲究,裁剪合身,更用珍稀药草细细熏过一遍,散发着淡淡的、令人心宁神定的清香。
与这清雅白袍一同递过来的,还有一顶垂落着轻薄白纱的崭新帷帽,待楚曦换上之后,楚幽兰又伸手帮他抚平衣袍上那些细微的褶皱,动作轻柔无比。母子相对,默默无言。轻纱如水,将楚曦过于惹眼的容颜巧妙遮掩,也隔断了楚幽兰那充满担忧与不舍的凝视。
小满将那匹神骏又充满灵性的白马牵到了竹舍门口,马背上早已挂了几个精巧的小皮囊,里面备齐了清水、干粮与楚幽兰精心调配的各种丸散膏丹。他见楚曦打扮齐整,与楚幽兰并肩走了出来,立即抬头喊道:“师父,都备好了,请上马!”
“好,小满,多谢你了。”楚曦温声应答,上前两步,手已经握住了马缰,却忍不住再度回头,望向楚幽兰。一阵清风拂过,轻纱扬起,他能感受到楚幽兰关切而忧虑的眼神始终萦绕在他身侧,立即收回了手,向着母亲的方向深深一揖:
“娘亲……请多保重!曦儿……曦儿这便去了。”
楚幽兰静立原地,素手在袖中微微蜷紧,千言万语在唇边辗转,最终只化作一声再简单不过的叮嘱:“一切……小心。”
楚曦重重点了点头,不再犹豫,利落地翻身上马。那极具灵性的白马似乎也感知到离别的凝重,昂首轻嘶,蹄子不安地刨着地面。楚曦最后望了一眼那掩映在苍翠竹林间的静谧医庐,望了一眼门前那抹素白的身影和用力挥手的少年,猛地一拉缰绳——
“驾!”
白马长嘶,四蹄腾空,如同一道闪电,冲破笼罩在林间的薄雾,踏着朝阳疾驰而去。楚曦的身影在楚幽兰与小满眼中越来越小,最终化作一个跃动的白点,似乎融入了晨雾之中。
楚幽兰久久伫立在竹舍门前,直到那清脆的马蹄声彻底消散在风中,才缓缓收回目光,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声悠长而复杂的叹息。
楚曦一路上晓行夜宿,丝毫不敢令自己这孱弱的躯体透支,但也一直细心打探着戚少商一行人的踪迹。各路江湖传闻说得神乎其神,但楚曦仍然能从中拼凑出自己所需的关键信息。
虽然之前已经定下不去毁诺城、直奔青天寨的计策,但毁诺城主息红泪仍带了不少帮手,离开毁诺城,驰援戚少商。但他们南下的路途并不顺利,追兵如影随形,不仅未能按期到达青天寨,还不知经历了多少场血战,情势岌岌可危。
必须尽快找到他们。
楚曦深吸一口气,继续策马疾行。
这日午后,楚曦抵达了一个名为南角口的小镇外。这个镇子虽不大,但有一条官道穿镇而过,交通便利。因此,镇上有不少茶摊酒肆,更有许多摊贩沿路叫卖,不少商旅也会在此歇脚,倒也并不冷清。
楚曦见道路两旁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便不再让白马疾奔,双手轻勒缰绳,缓辔慢行。他掀起轻纱一角,正欲寻个地方打听消息,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擂鼓般敲击着地面。
他心中一紧,立即回头。只见两匹骏马并辔疾驰而来,马上骑士身形彪悍,控马之术却极为粗野,丝毫不惧冲撞行人。
其中一人见楚曦坐下白马甚为神骏,心中立即生了抢夺之意。不但不避让楚曦这一人一马,反而狞笑一声,扬起马鞭,劈头盖脸地朝着楚曦抽来。显然是存心要将他打下马背,好夺下他这匹不凡的坐骑!
鞭梢破空,又快又狠,直取楚曦面门。楚曦虽功力未复,反应却依旧敏锐,上身猛地向后一仰,后脑几乎贴在了马背上,手腕也是迅速一抖,甩动缰绳。那白马与他心意相通,灵巧地向侧前方踏出几步,鞭影几乎是擦着帷帽白纱掠过,带起的劲风甚至将轻纱都掀起了一角。
楚曦紧紧夹住马腹,稳住身形,帷帽下的眼神骤然转冷。他并未立刻反击,只是勒马停在原地,整个人如同一根绷紧的弦,向外散发出一阵无声的寒意。
那两人见偷袭未成,竟也不再纠缠,两人各自伸手,一人从小摊上抢了一只肥鸡,挂在马鞍旁,另一人则顺手抄起未开封的烈酒,动作娴熟无比,显然是做惯了此等不问自取的霸道行径。
两个摊主气得跳脚,在他们身后怒骂起来。楚曦运起内力,静心听着,只听那抢了酒坛的汉子非但不恼,反而回头对同伴嬉笑道:“你选的这只鸡可不够肥,咱们还有两个同门在镇上候着呢,一只怎么够吃?”
另一人接口笑道:“他们管他们的,我们理他们作甚?你我干脆莫在镇上停留,找个地方喝酒吃肉,岂不逍遥快活?只要先别谈师父的事,就……”
两人策马远去,后面的话语已被风声撕扯得模糊不清,唯有被抢了东西的摊主仍在大骂不止。
楚曦向来不是好惹的,也不擅长忍气吞声,但他却没有立即追上去。
当然,绝不是因为怕了他们,而是尽管这两人已经略作易容,他仍一眼瞧破了他们的身份。
狐震碑、铁蒺藜!九幽神君的两个徒弟!
冷呼儿已被自己所杀,鲜于仇又与黄金鳞在一处领兵,泡泡则不是与九幽神君一同行动,就是喜好独来独往。因此,狐震碑与铁蒺藜口中提到的那另外两个同门,必然是龙涉虚与英绿荷。
这两人就在这小镇上。
他们都是奉了九幽神君之命,前来搜捕戚少商的。那么……戚少商等人应当就在附近。
刘独峰定然也已到了,还有……九幽神君。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楚曦握着缰绳的手微微一紧,这几人竟如此恰到好处地送上门来,倒是让他省去了不少麻烦。
毕竟在他的计划之中,九幽神君门下这一干恶徒,一个……也不能留。
现在就是他的大好机会,必须抓住时机,除掉这几个祸害,再将这笔账巧妙地算到刘独峰头上。届时,他再亲自去寻九幽神君,陈明利害,劝他抽身而退。傅宗书那边,也有借口/交代了。
但眼下……显然有个难题。
他若摘下帷帽,除去白袍,容貌必定极为惹眼。但若刻意遮掩起来,也是十分醒目,极易引起狐震碑等人的警觉。
打草惊蛇,反而不美。
思忖再三,楚曦这才骑着白马,转入一条四下无人的僻静小巷。确认无人留意后,翻身下马,打开了系统面板。
他虽然在与文张交手的过程中险些丧命,但毕竟还是留了口气,自然也就算是成功击败了隐藏BOSS。那800点积分,8个自由属性点与1个替身傀儡的隐藏奖励早已发放,他自然将8点属性都加在了武力值上,这样,武力值就突破了7字大关,来到了【76】。
虽然因为【病弱】buff的存在,他的实际武力值要更低一些,但对付狐震碑等人,应当已经足够。
至于道具方面……他要使用的,不是刚刚获得的【替身傀儡】,而是在进入副本之前就已提前买下的【易/容/面/具】。
他将帷帽和白袍等物都收入随身空间,然后取出那张薄如蝉翼的面具,仔细地覆在脸上。【易/容/面/具】的触感冰冰凉凉,不过很快化作无形,似乎与肌肤完全融合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一个半透明的系统界面在他眼前浮现,上面罗列着数十个形态各异的NPC形象模板,从贩夫走卒到江湖游侠,不一而足。楚曦迅速扫视着这些形象图,他现在最需要的,无疑是一个足够普通、绝不引人注目的身份。
好,就是这个。
楚曦选定了一个面容蜡黄、眉眼平凡、带着几分落拓之气的青年男子形象,按下确认键的瞬间,他感到面部传来一阵麻痒,仿佛有许多只无形的小手在他脸上轻轻揉捏,半晌,方才恢复平静。
这样……应该就行了吧?
他走到巷口一处积水的洼地旁,俯身看去。水中倒映着一张极为普通的脸,属于一扔进人堆就再也找不出来的模样,正是他想要的效果。他整理了一下身上换好的普通布衣,将白马也一起收进随身空间好生养着,这才不紧不慢地踱出小巷。
楚曦深知狐震碑、龙涉虚这几人的脾性,他们在黑/道之中颇有名头,不仅行事霸道,平日里还贪图享乐,即便是在执行搜捕戚少商的任务,他们也绝不肯让自己受一点委屈,更不会选择那些看上去就潦草破旧的小客店落脚。
于是,他立即向人打听镇上最气派、招牌最亮的那家客店位于何处,很快便问明了方向,找准了地方,大踏步走了进去。
刚踏入客栈门槛,机灵的店小二就迎了上来:“哟,客官里面请!不知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呀?”
楚曦刻意压低了声线,状似随意地打听:“我约了两个人在此谈生意,是一男一女。男的……高大威猛,步子沉重,一个人顶得上三个。女的……长得挺水灵,说起话来声音好听得很,不知他们……可已经到了?”
店小二一听楚曦的描述,脸上立刻露出颇为尴尬的表情,显然对那两位“贵客”印象深刻。他先朝楼梯口望了一眼,见无人下来,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客官说的那位爷和姑娘,就在二楼天字丙号房。不过……客官您可得当心些,他们二位……脾气可不太好。”
楚曦心中冷笑,龙涉虚与英绿荷果然在此,行事做派也是一如既往的嚣张。他面上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随手抛给店小二一小块碎银:“有劳。给我开他们隔壁的上房,清静些的。我自己上去就好,不必相送,多的银子也不必找了。”
店小二接过银子,立即喜笑颜开,从柜台处取了钥匙,恭恭敬敬地递到楚曦手里:“客官,您楼上请,天字乙号房,就在丙号房隔壁,保证清静!”
“我来谈生意的事,莫要声张,更不要透露给任何人。”楚曦接过钥匙,看似漫不经心地嘱咐了一句,随后立即上楼,闪身进入天字乙号房中。房内陈设简单,还算整洁,不过他也不准备在此多留,立即走到墙边,将耳朵贴了上去,探听着隔壁的动静。
果然,刚站定没多久,隔壁就传来一阵粗鲁的呵斥声,伴随着碗碟碰撞的脆响,响起了龙涉虚那粗犷的嗓音:“滚!都给老子滚出去!拿这种猪食来糊弄你爷爷?信不信老子把你这破店给拆了!”
紧接着,是几名伙计惊惶失措的告饶,混杂着踉跄下楼的脚步声。又听得英绿荷娇媚的女声响起,像是在劝解,又像是在煽风点火:“好了,龙师兄,何必跟这些下等人一般见识?打发走了便是,莫要平白气坏了身子!”
接着是两人的脚步声,挨得很近,似乎是搂在一起走了几步,然后一起倒在了榻上。
楚曦微微皱眉,好在隔壁并未立即响起什么令人尴尬的声音,反而是龙涉虚有些焦躁地说道:“看来,铁师兄和狐师哥已经赶了上来,刚去不远。咱们既接了师父的指示,何必还在这小客栈里待着,不跟上去与他们一处?”
英绿荷的语声十分轻细,好在仍逃不过楚曦的耳朵:“七师哥,咱们这么快赶去和他们会合,难道就有什么好处不成?若是碰上了刘独峰,我们之中,怕是必有伤亡,何必抢着打头阵呢?”——
作者有话说:加更进度(24/29)
第102章 幽冥路(二十) 他的另外三个目标,应……
龙涉虚听了英绿荷的一番话, 似乎踌躇了片刻,但还是粗着嗓子说道:“英师妹,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只是傅相那边有消息来, 说戚少商已被刘独峰擒住,师父吩咐下来, 着我们尽快找到他们的落脚之处……我们躲在这镇上,止步不前,岂不是违抗师命?”
英绿荷听他竟说出“违抗师命”四个字, 声音陡然变得尖厉起来,像是在竭力掩饰自己心中的恐惧:“谁敢违抗师父的命令?谁又要违抗师命了?小妹可从未如此说过!小妹只是觉着, 此事凶险万分,我们须谨慎行事,别没头没脑地送了性命!”
楚曦将这几句话一字不漏地听在耳中,一切果然如他所料——龙涉虚这莽夫空有一身力气, 却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遇事只会往上冲,要么就是全凭英绿荷拿主意。
而英绿荷……就不好对付得多了。这女子心思缜密,手段毒辣,善于审时度势, 趋利避害。对其他几个同门, 自然也没有半分情谊。
她知道刘独峰和戚少商等人都不是好惹的主,又不敢违抗九幽神君的命令,便想让狐震碑和铁蒺藜赶在前面当炮灰,自己则躲在后头观望风色。
龙涉虚听了这话, 颇有些不以为然,鼻子里哼了一声,粗声粗气地道:“那有什么好担心的?我龙涉虚可没怕过谁!”
英绿荷见和他讲不成道理, 声音立即软了下来:“七师哥,你难道不想和我多待一会儿,好好疼爱我一回?咱们就在这多叙上片刻,温存一番,又有何不妥?”
龙涉虚的声音有些发颤,但听起来并未立刻缴械投降:“我自然想和你多亲近一会儿,只是……你对其他师兄师弟,都一视同仁,不过是近来狐师哥冷落了你,小师弟又不知去何处了,你才来对我好……”
话未说完,就听得啪的一声脆响,显然是英绿荷抬手扇了龙涉虚一耳光。英绿荷的声音比之前愈发尖利,扬声骂道:“你在这胡说什么?给你几分颜色,你就开起染坊来了?不知好歹!”
龙涉虚不敢还口,更不敢还手,半晌,英绿荷的语气又缓了下来,有些委屈地道:“七师哥……你、你怎能如此说我?我心里……心里自然是看重你的……”
楚曦只感到心底传来一阵恶寒,他早就知道英绿荷与九幽门下几个男弟子都不清不楚,还总是想攀上自己这棵师父的独苗,只是自己一直小心谨慎,从未在她面前露出一点破绽,这才没有遭了她的毒手。但其他几个“师兄”,怕是都和她“乐在其中”了。
果然,隔壁很快传来一阵衣物摩擦声,伴随着龙涉虚骤然粗重的喘息和英绿荷的阵阵低吟。楚曦屏息凝神,知道时机将至——等这两人没羞没臊地混在一处,防备最为松懈之时动手,力求一击必杀,不留后患。
但他似乎有些低估了英绿荷的谨慎与恶毒。
在一阵更为激烈的窸窣声后,英绿荷喉头发出一阵荡人心魄的声音,娇嗔道:“你怎的如此粗暴?动作这么急,像什么样子?”
龙涉虚闻言,似乎确实收敛了些,讪讪道:“早点办完事,难道不好?不然,我们几时才好赶上去?”
英绿荷应道:“这……便更不必急了。师父要拿下戚少商,如果四大名捕敢插手,也一同取了他们的狗命。但傅相爷就不同了,他呀,还想要刘独峰的人头,再顺势栽到诸葛先生头上。如此,皇上的怒气,自然便被引到了神侯府,傅相爷便能乘虚而入了。”
说到这里,她似乎笑了一声,幽幽地道:“七师哥,这法子甚好,咱们也学学,有何不可?”
龙涉虚疑道:“怎么学?”
英绿荷又笑道:“让刘独峰、四大名捕、息红泪他们,还有几位师兄们……先混战一番,硬拼几场,咱们再过去收拾场面,马到功成,岂不更妙?别学孙大师兄和独孤老二,只知道和四大名捕硬碰硬,结果出师未捷身先死——咱们可别学这个笨法子!”
龙涉虚有些心不在焉,只说了一句:“师妹,都听你的。”说完,便继续哼哼唧唧起来,显然已经急不可耐。但英绿荷却没有任他得逞,反而沉下了声音,斥道:“慢着!你方才说话那么大声,若是给隔壁房的人听去了,那还得了?”
龙涉虚却不以为意:“这山村小镇里,哪有耳力这样好的高手?再说了,就算听到什么只言片语,那又有什么干系?难道他们还会告到师父面前去不成?”
听到“师父”这两个字,英绿荷似乎又猛地打了一个寒战,语带惊惶地道:“蠢材!你懂什么?师父他老人家的行踪,岂是我们能摸透的?刚才那番话……那番话要是传到了他的耳中,你我还能有命在吗?”
楚曦心中暗叫不好,英绿荷本就多疑狠毒,瞧她话中意思,显然,对九幽神君的极度恐惧已让她从方才的旖旎中完全清醒过来,八成……还准备在此杀人灭口。
龙涉虚自然也是怕极了九幽神君,颤声道:“自然不能传到师父耳朵里!现在我们……我们可怎么办是好?”
英绿荷阴恻恻地道:“师父不是常说么,‘宁可杀错,不可放过’,更何况‘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我们现在就动手,把这间客店里的人都杀了,再放把火,烧个干净。那么……不管他们听到了还是没听到,都再也说不了话了。”
龙涉虚道:“好主意,我们手上也没多少银两了,正好趁此捞上一笔,往后日子,便再也不愁花销,当真是一举两得!”
楚曦在隔壁听得真切,心中寒意更盛。这两人之心狠手辣,简直令人发指,几句话间,便定下了屠灭客栈、掠夺钱财的毒计,果真是败类中的败类!
而且,他们的第一个目标,一定就是住在隔壁的自己。
攻守之势,骤然逆转!
若是以一对一,楚曦不惧他们之中任何一人。但现在他身上还带着伤,正面以一敌二,他没有十足把握,必须智取!
好在他对这两人的武功性格都了解颇深,龙涉虚身材笨重,但天生神力,专练硬功,尤其是习得了“金钟罩”,寻常刀剑根本伤不了他。
不过,金钟罩能防刀剑,却防不住“大化酞醪”的剧毒。只是……这毒液制作不易,极为珍贵,是九幽神君特意留给他保命的。上次用毒杀死李福、李慧兄弟之后,自己手上也就剩下最后一点毒液了,若不能一击即中,自己的身份被他们认了出来,那两人更会铁了心灭口。
而英绿荷……她看似柔弱,实则极其擅长媚功,心思更是谨慎歹毒。她的武器是一柄铁如意,衣服底下还藏了两面能反射强光的“姹女摄阳镜”,一旦被它照中眼睛,就会在短时间内暂时失去视力,就难免任人宰割了。
没等他再继续想下去,龙涉虚与英绿荷的脚步声便已经到了门口。
“砰!”
房门被龙涉虚粗暴地一脚踹开,两人一左一右,迅速闯了进来。
房中空无一人。
“没人?”龙涉虚似乎有些失望。
“是没人,咱们走吧。”英绿荷嘴上这么说着,却暗自对龙涉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因为她已经注意到,床榻左侧的衣柜还在微微晃动,而且柜门底下的缝隙里,露出了一件白袍的衣角。
她的嘴角很快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眼中杀机毕露。看来他们来对了,这间屋子里住的人,可是只懂得躲藏的小老鼠,怕是真听到了些什么。而且,房中的桌子上还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看来此人甚是阔绰,正好便宜了他们。
英绿荷向龙涉虚递了个眼神,龙涉虚立即会意。英绿荷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支铁如意来,握在手里,这才与龙涉虚一起蹑手蹑脚地缓缓逼近那微微晃动的衣柜。
来到柜门前,英绿荷手中铁如意已然举起,蓄势待发,只待将柜中人一击毙命!不过,她行事仍是十分谨慎,不敢一下将柜门拉开,而是用铁如意尖端小心翼翼地挑开一条缝隙,打算先略微窥探内里情况,再施以雷霆一击。
然而,就在柜门缝隙扩大的刹那,一道黑影如闪电般从中激射而出,直扑她的面门!
这东西小小一团,显然不可能是一个大活人!但当英绿荷与龙涉虚看清楚那是什么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
竟是一尾通体乌黑、尾钩闪着幽蓝寒光的毒蝎!
“啊——”英绿荷吓得花容失色,手中铁如意胡乱挥舞格挡,脚下踉跄着向后退去,下意识就想往那垂着帐幔的床榻方向躲避。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真正的杀机,早已蛰伏在帐幔之后!
床帐被一道锐利的寒光猛地撕裂,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疾刺而出,直取她后心要害!
英绿荷的反应也是神速,她急忙一个矮身,瞬间向侧前方扑倒,同时右手肘狠狠向后撞去,试图格开这致命一击,口中凄厉尖叫:“七师哥救我!拦住他!”
在她看来,龙涉虚金钟罩功夫已臻化境,刀枪不入,正是此刻最可靠的肉盾!
龙涉虚见英绿荷遇险,又听她呼救,不疑有他,下意识就迈步上前,魁梧的身躯如同铁塔般挡在楚曦与英绿荷之间,准备硬接楚曦这一击。而英绿荷也早已颇为狼狈地闪到他身后,等待再次出手的时机!
但她却没有注意到,自己这么一藏,恰好堵死了龙涉虚的唯一退路。
楚曦等的就是这一刻。
楚曦右手长剑刺向龙涉虚面门,引开他的视线,一直藏在身后的左手,则迅速亮出阴夺,按动机关!一道淡黄色液体立即从阴夺上的小孔喷射而出,直直射在龙涉虚的胸口上!
“呃啊!这是什么!什么毒!”
“大化酞醪”沾肤即腐,龙涉虚引以为傲的金钟罩在这等剧毒面前毫无作用!在中招的刹那,他庞大的身躯就如同被砍倒的大树般轰然倒地,剧烈地抽搐着,很快便没了声息。只是他的身体里还不断流出浊液,在地板上留下一摊迅速扩大的、令人作呕的黄水!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从毒蝎出现到龙涉虚毙命,不过顷刻之间!
英绿荷的大脑几乎瞬间僵住了。
她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躲过一劫,就看到龙涉虚轰然倒下,死得惨不忍睹!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一双美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由于龙涉虚方才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并未看清楚楚曦是如何放毒的,楚曦也早已收起了那支阴夺,此刻正手握长剑,从床帐后缓缓走出。
她根本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但那霸道无匹、沾之即腐的毒液,还有那瞬间瓦解金钟罩的恐怖效果……这世上,除了师父九幽神君的秘制毒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化酞醪”,还能是什么?
眼前这个面容蜡黄、毫不起眼的青年,难道就是九幽神君易容的?
不,不可能!若真是他老人家亲至,何必如此躲躲藏藏?早就动手料理他们了!
但这人……这人竟然……身怀九幽一脉的师门秘宝,他……他到底是谁?
难道是师父暗中培养的、连他们这些亲传弟子都不知道的其他同门?还是……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现在她的脑海之中,让她瞬间手足冰凉。
极度的恐惧瞬间压倒了她的愤怒与狠毒,她几乎可以确定,自己绝不是此人的对手!也更不敢去赌那可怕的毒液是否还有剩余!
逃!必须逃!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趁九幽神君还没有到!
她几乎是想也未想,身形猛地向后一弹,就要不管不顾地朝着方才被龙涉虚踹开的房门窜去!
若楚曦没有受伤,他不仅能够马上追上英绿荷,还能顺势封死房门,让她无处可逃。
但刚才那一下强提真气的急攻,已让他胸口处猛地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若再提气强追,不仅无法追上英绿荷,还可能因为损耗过度,再次引发异种真气反噬……到那时候,英绿荷只需动动手指,就能结果了他。
但自己已经杀了龙涉虚,做到了如此地步,难道……要任由她逃跑?
何况,英绿荷这样心狠手毒的祸害,若再逃了出去,还不知有多少人又要遭殃。
不行,绝不能让她逃走!
楚曦眸光一沉,强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声音刻意模仿着九幽神君那特有的、带着几分慵懒戏谑的嘶哑腔调,冷冷喝道:“英绿荷,你想逃到哪里去?你违抗师命,妄图坐收渔利,还以为旁人毫不知情?他……就在外面等你呢。”
英绿荷如遭雷击,足底如同瞬间生了根,再也无法踏出一步!
对啊!师父他老人家神出鬼没,说不定……说不定就在外面等着,等着清理门户!
自己这般仓皇逃出去,岂不是自投罗网?若是落到师父手里,那下场……要比死了还凄惨千倍万倍!
就在她心神剧震,陷入犹豫之时,楚曦已然强忍胸中痛楚,足尖猛地一挑,将地上龙涉虚那尚未完全化尽的沉重尸体用力踢向房门!
“砰!”
又是一声巨响,龙涉虚的尸体重重撞在门板上,不仅堵住了英绿荷的去路,那飞溅的腐蚀性黄水更是逼得她惊叫着向后跳开,彻底断绝了她立即逃脱的念头!
英绿荷背靠墙壁,惊魂未定地喘息着,手中铁如意直指楚曦,却迟迟不敢动手。
她本就心细聪明,尽管觉得荒唐,但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地……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小师弟?”
楚曦微微一笑,并未解除易容,也没有反驳的意思,就这样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下来:“是我,英师姊,别来……无恙?”
英绿荷几乎要彻底绝望了,面前这个人……竟然真的是他!真的是那个诸位同门眼中深居简出、病弱不堪的九幽少主!
她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但浑身依旧止不住地发抖。半晌,她才挤出一个娇媚的笑容,颤声道:“原来……原来是师弟驾临。那师父……师父他老人家也在附近吧?求您看在往日情分的面子上,方才我们那些胡言乱语,可千万别让师父知晓……那也是我们的权宜之计啊!”
“权宜之计?”楚曦轻笑一声,缓步向前,“你们在此止步不前,还想屠灭客栈、掠夺钱财,也是权宜之计?你们想让狐师兄和铁师兄去送死,自己坐收渔利,也是权宜之计?”
“你们方才……第一个就想杀我灭口,这……也是权宜之计?”
他每说一句,英绿兰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英师姐,爹爹向来看重你,也知道你是个十足的聪明人。不过……”楚曦的声音陡然转冷,“若我将方才听到的每一句话,都原原本本地禀明爹爹,你猜猜……你,还能活到几时?”
说完这些,他又笑着摇了摇头:“还好,也许你不会死。不过是被砍去四肢,泡在酒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罢了……”
“别……别说了!”
英绿荷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能从喉咙里挤出完整的话来。
既然逃不掉,求饶无用,那便……趁九幽神君没来,和他拼个鱼死网破!
英绿荷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狠厉,她突然伸手,攥住自己的前襟,只听“刺啦”一声,布帛碎裂,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与此同时,她喉咙里还不断发出阵阵缠绵入骨、足以令寻常男子心神荡漾的媚音:
“小师弟……你何必如此绝情?你明明就知道,师姐我……我一直对你……”
楚曦知道她已经开始施展媚功,试图扰乱自己的心神。而且,她的前胸和后心处各藏着一面“姹女摄阳镜”,她撕开衣服,便是要将那两面镜子露出来,找机会废了他的眼睛,扭转战局!
然而,她的动作终究慢了一步。
或者说,楚曦的剑,太快了。
“姹女摄阳镜”刚刚露出顶端的尖角,镜子的寒光尚且寒光将露未露的刹那,楚曦已然动了!他根本不给对方任何施展阴损手段的机会,迅速将所有内力毫无保留地灌注于长剑之上,身形如电,人剑合一,直刺而出!
这是他凝聚了此刻全部精气神的决绝一击,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只有“独孤九剑”中最具效率的破招之理。
利刃穿透血肉的闷响格外清晰,英绿荷所有的动作、所有未出口的媚音,都戛然而止。
她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那柄已然洞穿自己咽喉的长剑。
剑尖从她颈后透出,带出一溜殷红的血珠。
任何人的喉咙若是被插了一把剑,都是说不出话的。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眼中的疯狂、狠毒、惊惧,最终都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白。她手中那柄铁如意“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整个人软软地顺着墙壁滑倒,再无声息。
终于……死了。
楚曦双腿一软,长剑拄地,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强行动用内力施展那惊天一剑,对他还未痊愈的身体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胸腔内那股被暂时压制的异种真气再次蠢蠢欲动,他不得不重新爬回床榻之上,盘膝坐下,迅速运转内力,引导着那两股躁动的气息缓缓归位。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的工夫,他身上的冷汗才渐渐止住。此刻,龙涉虚的尸体早已完全化为了一滩黄水,还有一大半渗到了门外。他微微皱眉,起身走到英绿荷的尸体旁,面无表情地从她身上取下那两面寒光闪闪的“姹女摄阳镜”,小心地收入随身空间之中。
随后,他不再多看这两具尸体一眼,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袍,推开窗户,如同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跃了出去,轻盈地落在客栈后巷的阴影里。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绕到客店正门,重新走了进去。
方才那般动静,楼上发生了什么事,大家早已心知肚明。见他这个“始作俑者”去而复返,人人吓得魂不附体。
楚曦却丝毫没有介意,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抛在柜台上,沉声道:“给诸位添麻烦了,楼上那些秽物,就劳烦各位清理了,这……是给各位的辛苦费。”
随后,他不再多做停留,大踏步地走出了客店。
他的另外三个目标,应当也离此地不远。
狐震碑、铁蒺藜,还有“泡泡”——
作者有话说:加更进度(2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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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幽冥路(二十一) 刘独峰定然就在里面……
清理门户的计划, 已完成了大半,但时间依旧紧迫。
“泡泡”学了九幽神君不少本事,平日里神出鬼没, 本就不易找寻。何况,面对刘独峰这样的强敌, 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单独出动,只会缩在九幽神君身边, 见机行事。
因此,必须在九幽神君带着“泡泡”到来之前, 抢先一步杀死狐震碑与铁蒺藜。最后,再借刘独峰或戚少商之手杀死“泡泡”,届时,九幽门下弟子尽折, 自己再趁机进言,劝他借此脱离朝廷,正是时候。
而且,如果把自己已经见过楚幽兰的事告诉他……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迅速压了下去。九幽神君对楚幽兰的执念极深, 告诉他这个消息, 或许能迅速软化他的态度,但也可能造成无法预料的后果。
毕竟……九幽神君的想法,除了他自己之外,谁也摸不清。他与楚幽兰之间的事, 自己只能尽量在其中牵线,不便直接插手。
于是,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眼前的计划上, 沿着官道打听狐震碑与铁蒺藜的踪迹。
那两人先前赶路时甚是张扬,骑着高头大马,横冲直撞,惹得不少路人侧目,自然留下了不少线索。然而,一靠近思恩县,这两人的消息便如同被人用刀斩断了一般,骤然消失,仿佛他们就在此隐身不见了似的。
倒是欲盖弥彰。
楚曦知道这两人一定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或是接到了什么确切情报,确定刘独峰与戚少商就藏在思恩县内,这才收敛了行踪,改头换面,潜入县城,暗中行事。
果然,越是靠近思恩县,听闻的怪事便越多。
先是驻防安顺镇的一小队官兵在夜间遭遇袭击,全军覆没,无一生还,现场除了打斗痕迹,竟寻不到凶手的任何线索。
紧接着,思恩县的知县梁纪文竟在重重护卫之下,被人悄无声息地砍了头颅,首级也不翼而飞,四处寻觅不着,惹得全县上下人心惶惶。
此外,住在无终山里的十二户乡民,被人杀死之后,纵火烧屋,一整个村子都被烧作了白地。
楚曦的拳头已然攥得越来越紧,这般狠辣嚣张、又带着几分刻意挑衅意味的行事风格,除了狐震碑与铁蒺藜这两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恶徒,还能有谁?
他们如此大动干戈,无非是还没寻到刘独峰真正的藏身之地,因此故意做下这些骇人听闻的大案子,引刘独峰出面查案,由此摸清他与戚少商的藏身之处。此外,还顺便……满足了他们那暴虐淫邪的本性。
这两个渣滓,必须尽快除掉。
就在楚曦胸中怒意翻涌之际,不远处的人群中竟然再次爆发出一阵更为强烈的骚动。
他急忙策马前行,打听之下,才知道是思恩县附近的南燕镇上又出了一桩大案——十几个黄花闺女,被人杀死之后,扒了衣服,弃尸河中!孔雀桥下的渔家发现之时,河上已然全是浮尸!
南燕镇,孔雀桥,又是这般灭绝人性的手段!
一刻也不能再等了!
楚曦猛地一夹马腹,座下神骏白马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一般,朝南燕镇方向疾驰而去。刚到孔雀桥边,桥头桥尾已被黑压压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他找个地方收好了白马,努力挤进人群,只见人们踮着脚,伸着脖子,面带惊惧,议论纷纷,言语中皆是痛惜。
镇中的十几名衙役个个脱了外衫,挽起裤腿,正艰难地将一具具被河水浸泡得肤色惨白、肢体僵硬的年轻女尸打捞上岸,在河滩上一字排开。楚曦只扫了一眼,便发现尸体……竟有十七八具之多!
许多受害女子的家人见此情形,早已在遗体旁哭得撕心裂肺,瘫软在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猛地挣脱搀扶她的老伴,踉踉跄跄扑到其中一具尸身旁,用颤抖的手拂开覆在遗体上的湿发,看清面容之后,哀号一声,竟就如此昏厥了过去!
楚曦感到胃里一阵翻涌。
不是因为看到了这些尸体,而是因为那两个犯下此等滔天罪行的垃圾,竟然还存活于这个世上。
九幽神君行事,在手段上,向来毫不顾惜。但他一直只求以最快速度拿住正犯,达成目的,绝不会做出这等几乎纯粹为了取乐的虐杀之事。
但狐震碑与铁蒺藜二人,行事之恶毒酷烈,却已远超寻常,除了要引刘独峰现身之外,更是在借此肆意宣泄着他们骨子里那份扭曲的兽性,
楚曦的目光冷到了极点,缓缓在河滩上那一具具惨白的、失去生息的年轻躯体上扫过。她们曾有过怎样的年华?或许是采桑女,或许是浣纱娘,或许只是待字闺中做着寻常女儿梦……如今,梦碎魂断,赤身露体,成了河中冤鬼。
杀意,从未如此刻般浓烈、如此刻般急迫。
他强迫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河岸边带着水腥气的冷风。
不能乱,越是此时……越要冷静。
空气中混杂着一种死亡带来的、难以言喻的沉闷味道,耳边尽是周围百姓压抑着的啜泣与惊惶的低语声。楚曦强忍着翻腾的怒火与胃部的抽搐感,装作前来认尸的家属,一步步挪近那些已经有些发胀的尸身,开始仔细查验起来。
他在一具距离人群稍远的遗体旁缓缓蹲下,伸出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的手,缓缓掀开了盖在尸体上的破旧草席。遇害的……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面容被河水浸泡得有些浮肿,但仍能看出生前的清秀。
脖颈、手臂、躯干……除了被水流冲刷和石块碰撞造成的擦伤外,并无明显外伤。但楚曦的手小心摸到她心口处时,楚曦便立即发现,曾有人以阴寒掌力重击此处,那阴劲透体而入,精准地震碎了少女的心脉与周遭其他经脉。外表看似完好,内里却已重损。
是“落凤掌”!
楚曦的心沉了下去。
他重新为女尸盖好草席,又接连查验了附近几具遗体——她们都是被人凌辱之后,用“落凤掌”震碎心脉而死。最后,又被剥去衣物,弃尸河中。
楚曦心中的愤怒几乎达到了顶点。
但他还是不能轻举妄动。
敌在暗,我在明,必须先确认那两个渣滓的具体位置才好出手,更要提防他们是否正潜伏在附近,伺机观察官府的动向,或是……等着刘独峰现身。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竟然再次爆发出一阵更大的骚动!一名衙差连滚带爬地从县城方向狂奔而来,脸色煞白,如同见了鬼魅,一边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喊道:“不、不好了!县衙大牢……大牢出事了!守卫……守卫兄弟们全、全死了!牢里的犯人都跑光啦!”
人群顿时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沸腾起来,惊叫、哭嚎、咒骂声瞬间爆发,混杂一片!
“什么?大牢被劫了?”
“菩萨保佑啊!这到底是怎么了!”
“那么多守卫……怎么死的?”
“难道我们县里……真的犯了什么邪祟?”
那报信的衙差跑到近前,腿下一软,几乎瘫倒在地。一个胆子大些的衙役把他拉了起来,急声追问道:“兄弟,撑住!县衙大牢守卫森严,牢里那些兄弟……怎么会突然出事?”
“是鬼!有鬼!”那衙差指着自己的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口不择言,“每个人的脸……脸上!都是血窟窿!五个……五个指洞!是活活……活活被抓出来的啊!”
是“卧龙爪”!
“卧龙爪”与“落凤掌”,是江湖上两门极其厉害的功夫,一阳一阴,专破各种内家护体罡气。任是绝世高手,一旦被这两种功夫沾上,若有幸及时护住经脉,不立时丧命,也得运功苦修三个月以上,才能将侵入体内的阴劲阳煞彻底清除。
但这两样武功……修炼法门阴毒无比,有伤天和。
修炼“卧龙爪”,若非自幼保持童子之身,苦练童子功,就得伤残幼童,方能增长功力;而那“落凤掌”,套取女子真元为养料,玷污的女子越多,掌力便越是犀利难敌。
这两门功夫,九幽神君早年便已练成。但他深知其害,不仅严禁楚曦沾染,甚至从未在他面前施展过。但生性阴狠的狐震碑岂会放过这两样绝招,早已暗中将之练成,并将之视作逞凶作恶的利器,肆意行凶。
眼前这桩桩惨案,无疑就是狐震碑与铁蒺藜二人联手所为!
楚曦深吸一口气,艰难地移开了视线,不再去看河滩上那令人心碎的景象,转而开始观察周围躁动不安的人群。
他在寻找,寻找任何可能与狐震碑、铁蒺藜相关的蛛丝马迹,也是在寻找可能被这场骚动引来的其他不同寻常之人。
很快,一个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二十岁的青年,身上穿着粗布衣裳,但身姿挺拔,步履沉稳,在惊慌失措的人群中显得格外镇定。他眉头紧锁,目光扫过河滩上的尸体和混乱的场面,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慨与凝重。
他的双手下意识地微微握拳,骨节分明,显然身负武功,而且根基……不弱。
楚曦看他的身形步法,便知他绝非九幽门下。而且,这青年虽然满脸义愤,似乎恨不得立刻揪出凶手,将之碎尸万段。但他却始终好像在克制着什么,既不参与周围人的议论,也没有上前向衙役打听案情,仿佛……在极力权衡着什么。
楚曦没有急着靠近他,也不能让他注意到自己。
只是那青年的侦查手段也是不俗,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人群中的异样目光,目光警觉地扫过楚曦所在的位置。但楚曦早有准备,佯装被河滩上的惨状惊得目瞪口呆,不着痕迹地躲到了几个正在指指点点的乡民身后。
青年眉头一皱,但并未深究,似乎是还急着去完成什么任务。他在原地驻足片刻,最终还是带着一脸的不甘与无奈,转身挤出人群,快步朝着镇子西头走去。
楚曦瞧这青年轻功不赖,尽管始终紧随其后,却不敢靠得太近。
那青年脚步极快,在思恩县略显狭窄的街巷中穿行如风,但总能巧妙地避开行人,点尘不惊,行事甚为干练。
楚曦在他身后跟了约莫两刻钟时间,心中便立即明了——青年是在刻意绕路,以防被人跟踪。
南燕镇是个极小的镇子,没有什么地方,是走了两刻钟……还一点都摸不着路的。
他几乎已经可以断定,此人必与刘独峰有关。
除了押送着戚少商的刘独峰之外,其他人何必如此遮掩行藏?
楚曦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一个真正的过路人,隔着十几丈远的距离,只用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着青年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对方偶尔会借着整理衣襟或扶正斗笠的瞬间,看似不经意地回瞥,但楚曦的跟踪技巧得自九幽神君真传,也绝非他轻易就能看破。
一阵七拐八绕之后,青年最终闪身进入了镇西头一座颇为气派的宅邸。此处高墙深院,朱门铜环,门楣上悬挂着“宾府”的匾额。楚曦之前就打听到,南燕镇的一应事务都是由一位叫宾东成的小官主持,看来,这里就是他的私宅。
刘独峰定然就在里面。
他向来讲奢华,好排场,又有严重洁癖。整个南燕镇中,除了这个地方,其他落脚之处……还真入不了他的眼。哪怕是这样的高门大宅,在他眼中,恐怕也只算是勉强可以暂歇,不至于污了他那身纤尘不染的官袍。
楚曦绕到宅邸侧面僻静处,静心观察片刻,随后,寻了个守卫松懈的空隙,身形如飞鸟般掠起,悄无声息地翻过高墙,落入院内。他巧妙地避开了几队巡逻的家丁,很快再次捕捉到了那个青年的身影,跟着那人穿门过院,一直来到后堂之外。
堂前匾额高悬,上书 “静云堂”三个金漆大字。楚曦见匾后恰有一个狭小空间足以容身,足尖立即在廊柱上轻轻一点,迅速攀缘而上,屏息凝神,伏于匾额之后。匾额与房梁之间有一道细微的缝隙,恰好能让他窥见堂内情形。
他刚将目光投入堂中,便立即看见了戚少商!
自碎云渊外一别,两人已有许久未见。戚少商的面色似乎还有些苍白,左袖空空,衣衫却还算整齐。他坐在一张木椅上,似乎被点了穴道,封了内力,但并未被捆住手足,看来……擒住他的人,自信有足够把握看住他,让他无法可逃。
在他身旁,摆着一张铺着雪白狐裘的太师椅,上面也端坐着一人。此人中等身材,面容端正,肤色带着一种养尊处优的明黄,颌下留着修剪整齐的短须,衣着华贵,配饰考究,想来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捕神”——刘独峰了。
刘独峰将刚刚走进后堂的青年称为“张五”,另一个在他身旁侍立的青年称为“廖六”。看来这两人不仅是刘独峰的下属,还是他的高徒。
楚曦听九幽神君说过,刘独峰一共收了六个弟子,他们拜入“捕神”门下后,各个都隐去了先前的名字,化名为云大、李二、蓝三、周四、张五、廖六。这六人的武功并不十分高强,却也各有各的能耐。
那不在此地的四人……多半是在先前的争斗之中已然身故,而且……八成是死在戚少商等人手中。
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何张五、廖六两人的目光一移到戚少商脸上时,眼底就会流露出一丝难以抑制的愤恨。
但在刘独峰面前,他们依旧尽量保持着恭敬的模样,一切听从他的指示。
张五与廖六互相望了一眼,廖六微微点头,张五会意,向刘独峰揖拜道:“爷,属下奉命出去办事,却因事耽搁了许久,令爷为属下操心了,特来请罪。”
廖六立即跟着道:“属下也没完全遵照爷的吩咐,办完事情,也在镇上多耽误了一会儿,请爷责罚。”
刘独峰显然不吃他们这一套,径直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直接说罢!怎么,是不是在这不便说?”
张五侧目瞧了一眼戚少商,沉声道:“爷,并非不便,只是……太不寻常。这两天来,思恩县中大案频发。我们两人已打听清楚,特来向爷禀报。”
张五口齿伶俐,几句话下来,就把官兵被杀、知县遇害、村落被焚三件旧事,连同刚发生的河中浮尸、大牢遭劫两件大案,对刘独峰说了个清清楚楚。
他说话时,语气甚是愤恨,刘独峰的脸色却始终沉静如水。
待将几件事听完,刘独峰沉默了片刻,用手拾起茶盅,低首呷了一口茶,问道:“可有线索?”
张五咬牙切齿地道:“是些武林败类干的好事!”
刘独峰的脸肌似乎抽搐了一下:“何以见得?”
廖六愤恨道:“凶手用的是‘落凤掌’与‘卧龙爪’的阴毒功夫!五哥瞧见那些女子是被奸/淫后又震碎经脉而死,属下也看过那些大牢守卫的尸体——他们的双眼、人中、印堂、喉咙各有一个血洞,绝不会错!”
刘独峰依旧不置可否,张五有些耐不住性子,接口道:“外面出了这么多乱子,宾老爷大为震怒,县里也加紧上报郗军事,望他尽快调兵遣将,查明此事。只是……这是江湖上的事,郗将军派再多人来,恐怕也是无用。既然恰好给咱们撞上,不如我们……”
刘独峰斩钉截铁地打断:“不行!”
张五和廖六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句:“爷!”
刘独峰摇了摇头,解释道:“你们难道还不明白?这些案子,正是冲我们来的!他们先前怕是就在回京的路上等着我们。见我们迟迟不来,便立即猜到我们仍逗留在思恩县附近。特地做下这些案子,引蛇出洞!”
张五疑惑道:“他们?爷,他们是……”
刘独峰沉声道:“常山……九幽神君!他是冲着捉拿戚寨主来的!”
堂内众人俱是一震。
半晌,张五才讪讪说道:“九幽老妖是傅相爷的人,他做下这些凶案,卑鄙至极,难道不怕爷在圣上面前参他一本?”
刘独峰肃然道:“你们谁能证明是他下的手?”
张五和廖六都说不出话了。
刘独峰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张五和廖六,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我们手中没有证据,何以取信于人?再者,九幽老怪做事是不择手段,但这件事……未必是他下的手。这些年来,他隐伏不出,很少亲自动手作孽。”
廖六忍不住道:“就算九幽老怪近年敛了杀心,但他门下那些弟子,一个比一个卑鄙,没一个是好东西!我看……说不定是鲜于仇和冷呼儿那两个狗东西干的!”
一旁的戚少商却摇了摇头,声音略显沙哑却依旧沉稳:“不是他们,冷呼儿先前就被不知何人所杀,至今未曾查明。鲜于仇在之前的交手之中,已然折在我们手里,一命呜呼了。”
这话听得楚曦心头一定——他杀死冷呼儿的事并未暴露,鲜于仇又已被除去,对他来说,这倒是两件大喜事。
张五与廖六再次瞥了一眼戚少商,心中气极,又不敢违逆刘独峰的命令,只好问道:“爷,那我们该怎么办才好?他们迟早会找上门来!”
戚少商抢先道:“把我交出去,交给他们!九幽神君不是人,更不把人当人!若不如此,恐怕还会连累更多无辜!”
然而,刘独峰却微微蹙眉,摆了摆手:“你既然落在我手中,我便要将你安安全全地押送回京,绝不能交到那些人手里。只要我们离开这里,百姓自然安全无虞。”
“爷!”
张五似乎还想争辩,却被刘独峰再次打断:“老五,你处事干练,为人机警,我向来是欣赏的。但你遇到事情,总易冲动暴躁。今日你在河边见了那等惨案,便心神不宁,连带了条尾巴回来……都全无所觉!”
张五闻言,自是震惊不已。他先是猛地抬头,望向刘独峰,又顺着刘独峰的目光,霍然往那块匾额方向望去!
刘独峰从太师椅上起身,双手看似无意地负在身后,但袍袖已然鼓荡起来,显然已经潜运内力。以楚曦的功力,就算动作再快,这样近的距离,也绝对逃不出刘独峰的手掌心!
“匾额后面的那位朋友,我们方才说的话,你听也听够了,何不现身一见?莫非……想要刘某亲自请你下来不成?”
第104章 幽冥路(二十二) 希望他……不要逼人……
刘独峰的声音不高, 却带着一种独属于武林宗师的威严与压力,一股无形的气势自他身上爆发出来,瞬间笼罩了整个静云堂。张五与廖六虽然仍未察觉有敌人潜伏在外, 但他们相信刘独峰的判断绝不会错,已然摆好了迎敌的架势。
楚曦心中凛然——刘独峰果然不易对付!
别说他现在还未恢复全盛状态, 就是再增加十年功力,也绝非刘独峰之敌!而且,在如此近的距离下, 强行逃脱的成功率接近于零,偷袭……更是死路一条。
为今之计, 只有主动现身。
在戚少商一行人眼中,他九幽少主的身份并未暴露,还在之前的连云寨一劫中提供了莫大的助力,是一位可靠的盟友。如今刘独峰和戚少商决定合力逃脱九幽神君的追捕, 自己何不继续以“鉴君”的身份,假意为他们提供帮助,进而从中周旋?
只是瞬息之间的工夫,楚曦已然做出了决断。他深吸一口气,不再隐藏气息, 同时心念一动, 将因使用【易/容/面/具】披上的伪装迅速除去,恢复了原本那惊世绝俗的真容。
随后,他足尖发力,轻轻一纵, 如同一片羽毛般飘然落地,稳稳地站在静云堂中。
霎时间,整个静云堂仿佛都被他的容光照亮了几分。从匾额后现身的这个青年, 白发高束,肌肤胜雪,尽管面带病容,却丝毫不减俊逸之美。尤其是配上那双清澈深邃的眼睛,令人莫名感到一种不容亵渎的疏离感。
刘独峰阅人无数,却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风姿特秀的人物,看向楚曦的目光之中,难得地带上了一抹惊艳。张五与廖六更是看得呆了一呆,万万没想到这个隐匿之术非凡的“尾巴”竟是如此模样,心中的警惕不由松懈了半分。
在【祸世魔颜】恐怖的影响力之下,任何初次与楚曦见面的人,都不愿意将他当作一个坏人。
当然,他也确实不是——只是可能正得发邪。
不过最为惊讶、最为欣喜的,还是戚少商。
“楚兄弟!”戚少商立即从椅子上站起,缺失的左臂让他的身子因这动作而微微失衡,猛地踉跄了几步。他就这样一个箭步冲到楚曦面前,激动地握住他的双手,颤声道:“楚兄弟,你还活着!当时你独自为我们断后,又不知所踪,我……我们还以为你……”
楚曦微微一笑,周身那疏离的气度瞬间淡了几分。他反握住戚少商的手,用力紧了紧,用尽量温和而持重的语气说道:“戚兄,我自小多病,但命大得很。官兵来得虽凶,我却仍侥幸逃过一劫,只是受了不轻的内伤,将养了数月,这才赶来与你会合。”
“我一路打听你们的消息,只知道你很有可能已落入刘捕神手中,但具体如何,却不甚明了。到思恩县后,我听说近来凶案频发,且手法极为阴毒,心中不安,这才留下查看。”
说完这些,他的目光缓缓转向张五:“恰好见到这位张兄……不仅身负武功,举止也与寻常百姓颇为不同,心中起了疑虑,还以为是与犯下大案的凶徒有关之人,这才一路跟了过来。没想到……竟然误打误撞,找到了戚寨主你。”
刘独峰目光如电,反复打量着楚曦。他身上那股无形的威压并未散去,语气中也带着几分不加遮掩的审视:“误打误撞?这位朋友的运气,倒是好得很啊。我这个不成器的属下,轻功不弱,阁下竟能悄无声息跟踪至此,实是非同凡响。”
刘独峰的话绵里藏针,楚曦如此“巧合”地在思恩县出现,又“恰好”跟踪张五找到此地,实在太过可疑。他奉命押解戚少商回京,途中不知多少人要给他们使绊子,这个白发青年来历不明,他又怎敢放松警惕?
楚曦心中一沉,面上笑意却未减分毫,坦然迎向刘独峰审视的目光:“刘捕神谬赞了。在下这点微末道行,在捕神面前,不值一提。只是张兄为人嫉恶如仇,见了那般惨状,不由一心系于案情,这才让在下……侥幸钻了空子。”
这番解释处处点到为止,刘独峰却显然不为所动,他那双阅尽江湖风雨的眼睛仍不离楚曦半寸,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都看个通透。
楚曦知道自己如果再强行辩解下去,只会加深刘独峰的疑虑。这位大名鼎鼎的“捕神”,一生之中,不知办过多少起大案要案,如今身负重任,自己毫无征兆地在此出现,会把自己当作“犯人”来审,也是理所当然。
他并未直接反驳刘独峰,而是握紧了戚少商的右手,一双清澈的眸子带着几分委屈之意,就这样瞧着戚少商,似乎是在请他出言解围。戚少商只觉楚曦的双手正在微微颤抖,还渐渐泛起了凉意,心中揪紧,立即侧过身,将楚曦挡在他高大的身后。
张五与廖六对视了一眼,正想出手拉开戚少商,却被刘独峰以眼神阻止。戚少商目视刘独峰,沉声道:“刘大人,楚兄为救我与诸位兄弟,在乱军之中拼死断后,几乎丧命,又拖着病体千里寻来,绝非朝廷奸徒,戚某愿以性命担保!”
刘独峰的目光如寒潭深水,落在戚少商脸上,悠悠叹道:“戚寨主重情重义,令人佩服。然押解重任在身,职责所在,不得不慎。这位楚公子,身法卓绝,匿踪之术更是神鬼莫测,想必出身于名门大派吧?不知……师承何处?”
刘独峰的问话如同出鞘的利剑,句句直指核心。若是换了个江湖阅历不足之人,在他这步步紧逼的威势之下,恐怕早已露了破绽。
师承,无疑是楚曦最大的秘密,也是他绝不能在此刻暴露的软肋。
直说,就是自寻死路,随口编造一个,也会立即被眼光老辣的刘独峰当场识破!
楚曦轻轻松开戚少商的手,但戚少商显然不愿意让他独自面对这些,依旧牢牢贴在他身边。
“刘大人明鉴,晚辈的武功确是家传,粗浅得很,实在不值一提,更不敢玷污师门清誉。”楚曦向前微踏半步,以“家传”二字将自己的武学渊源轻轻带过。但这招对付刘独峰显然不够,必须拿出一件眼下更为要紧的事,才能堵住刘独峰进一步的探询。
因此,不等刘独峰开口,他话锋陡然一转,神色变得无比凝重,声音也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洞悉危机的紧迫感:“刘大人,不管你是否怀疑晚辈,此刻也绝不是发作之时。思恩县发生的种种怪事,皆是九幽神君的门徒所为,可见他们早已潜伏在此,就等戚兄现身。”
他回头看向戚少商,语气斩钉截铁:“晚辈赶来此地,初衷的确是想从刘大人手中救出戚兄。但此刻情势……已然大有不同。前有九幽魔头率领门下弟子堵截,后有黄金鳞、顾惜朝等朝廷追兵,我们……已然深陷重围之中,步步皆是杀机。”
“因此,就算在下再怎么急于救戚兄脱困,心中也应当明白——此时此刻,我们若是离了刘大人庇护,那才是死路一条。”楚曦认真分析着局势,又暗中抬高了刘独峰一手,“为今之计,就是与刘大人合力一处,先挣脱这重重罗网,否则,怕是连活命都成问题。”
戚少商见楚曦仍是如此睿智沉着,深明大义,心中更是万分激荡:“楚兄弟说得不错!你说的这些,我与刘大人在你来之前便商议定了。我已经答应了刘大人,先与他齐心脱困,只要局势还在他掌握之中,我便不会逃跑。”
“好!”楚曦赞了一句,再次放低姿态,目视刘独峰,“刘大人,晚辈也愿暂弃私念,与诸位共渡此劫。待脱离险境之后,若刘大人仍觉得晚辈可疑,或依旧要阻拦晚辈带走戚大哥,届时再凭手段论高低,晚辈绝无怨言!”
刘独峰见楚曦见识不凡,既把当前众人面临的危险局面剖析得清清楚楚,又懂得以大局为重,心中也是暗暗称赞。他在江湖上认识了不少人,有敌人,也有朋友。眼前这白发青年,虽暂不知是敌是友,但言谈举止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气度。
更何况,戚少商显然对其信任有加,甚至愿以性命担保。
在当前这等四面楚歌的境地下,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
尤其是这样一个看似病弱、实则深藏不露的“朋友”。
刘独峰紧绷的神色稍缓,那笼罩在静云堂内的无形威压也随之散去几分。他右手轻轻捋着胡须,声音依旧平稳,却不再带有之前的逼人气势:“楚少侠能明辨利害,以大局为重,实属难得。既如此,便依你所言,暂且同行。望你谨守承诺,莫要令刘某与戚寨主失望。”
这……便是答应了楚曦的提议,准许他与自己同行。
楚曦心中一定,面上适当地流露出几分感激与郑重,拱手道:“多谢刘大人信任,晚辈……定然不负所托!”
戚少商见刘独峰同意让楚曦同行,心中大为宽慰。然而,就在这气氛稍缓之际,静云堂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张五解释道:“是宾大人来了。”
果不其然,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人仓皇而入,一进堂中,就要向刘独峰拜倒。刘独峰伸手虚扶,手指才沾到宾东成的衣袖,便有一股柔和的内劲将他身子托起,令他再也拜不下去。
宾东成的脸上有些尴尬,但很快就被慌忙取代:“刘大人!近来思恩县中大案频发,郗将军怕刘大人处会出了什么差池,特地命他手下的九大护卫前来助力。这九位大英雄,大勇士是都将军身边爱将……”
没等他啰啰嗦嗦讲完,刘独峰就变了脸色:“郗舜才怎知我们来了这里!”
宾东成的脸色变得更快,几乎瞬间变得惨白:“下官该死!下官该死!郗将军先前就告诉在下,如果有何贵人显要到思恩县来,务必要先通报他知道。刘大人虽清正廉洁,但近来怪事四起,祸乱频生,不得不请郗将军来援啊!”
刘独峰的脸色更沉了。
宾东成只是南燕镇上一个芝麻小官,无论是郗舜才还是刘独峰,都把他压得死死的,他被夹在中间,倒也是难为了。他的见识也不多,摸不准刘独峰的心意,犹自说道:“刘大人千万不要见怪,这‘无敌九卫士’的武功虽不及大人,但个个忠心耿耿,胆识过人……”
刘独峰知道自己再不出言制止,宾东成还能再讲出一箩筐的废话,当即一挥右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转身对张五、廖六吩咐道:“小五子,小六子,我们不能耽搁了,立即准备启程!”
宾东成见刘独峰要走,三魂七魄都立即没了一半,却又不知自己如何触怒了刘独峰,简直惶恐到了极点,声音不住发颤:“刘大人息怒!此事俱是下官的错!您若不喜那‘无敌九卫士’,下官将他们撵走便是……”
刘独峰再次挥了挥手,制止了他滔滔不绝的言语,沉声道:“不关这九人的事,现今整个思恩县都已被人盯上。郗舜才一派人来,他们便知我们在此落脚,不能再留。至于那些大案,已非你能处置。你且尽力安抚百姓,对死者家属厚加抚恤,其余之事,不必再管。”
宾东成知道这下算是同时得罪了郗舜才与刘独峰,吓得双股战战,不知所措,口中只不住说道:“刘大人,是,是是!下官明白!下官一定……”
刘独峰见他吓得面如土色,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宾兄,你对我们如此优待,已是尽了职责。你先带人出去,我们自会离开,可千万不能再泄露了我们的行踪。”
宾东成闻言,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张五见状,忍不住又道:“爷,九幽老怪的门徒犯下了这么多案子,咱们难道就这么一走了之?不如和他们拼上一拼,也是为民除害!”
刘独峰只是摇头道:“不,绝不可如此。我们一旦现身,便处于敌暗我明的境地,九幽老怪手段通天,不知还有多少阴毒手段等着我们。何况……傅相曾对我有恩,我不愿与他正面为敌。九幽老怪也同我有些渊源,我希望……他不要逼人太甚!”
楚曦插口道:“若是到了京城地界,天子脚下,他们或许还能收敛些。但在回京路上,他们为抓捕戚寨主,定会不惜用上更加凶恶、更加不堪的手段。”
刘独峰闻言,深邃的目光如古井般不起波澜,却仿佛穿透了静云堂的墙壁,望向了那危机四伏的阴暗之中。他缓缓颔首,声音低沉而凝重:“楚少侠所言甚是。此地已成风暴中心,必须尽快离开,迟则生变。”
他的目光扫过楚曦,那审视的意味并未完全消散,只是被更深的忧虑所覆盖:“楚少侠既已入局,便请一道吧。望你言行如一,莫要节外生枝。”
话语虽含告诫,却也默认了楚曦此刻的同行身份。
楚曦微微躬身,神色肃然:“晚辈省得,自当谨遵刘大人安排。”
戚少商站在楚曦身侧,沉声道:“刘大人,楚兄弟重伤初愈,行动间或有不便,我……”
刘独峰抬手打断了他,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戚寨主放心,刘某自有分寸。楚少侠既能神不知鬼不觉跟到此地,武艺与智谋,皆非凡俗。此番有他相助,一路之上,我们或许还会轻松不少。”
戚少商自然对这番话十分赞同,便也不再多言。刘独峰眉头微皱,问廖六道:“小六子,我们要从此处回京,共有几条路?”
“爷,一共两条路。”廖六不敢怠慢,迅速回禀,“一条是官道,从此直通丹阳城,到丹阳略作休整后,再转巴道回京;另一条是抄小路,先翻过五指山,转入邺城,再上夕阳崖,一路转折,这才回到京城。”
刘独峰闭目不语,似在斟酌。但楚曦心中明了,别说这两条回京的路,只要是出思恩县的路,不论大小,九幽神君定然都早已安排了监视之人。只要刘独峰一行人离开南燕镇,非和狐震碑等人遭遇不可。
果然,刘独峰只沉吟了一下,就摇头道:“这两条路,九幽老怪必然已经留意,都不能走。”
廖六的眉头也不禁拧了起来,沉声道:“还有一条水路,我们乘舟西行,进入易水,离开这一带之后,再转陆路回京。”
刘独峰这次想都没想,就立即拒绝了这个提议:“水路万万不可!九幽老怪精通水性,若在水里遇见了他,敌暗我明,敌强我弱,我们都得死在他的手上!”
楚曦在一旁静静听着,心中却是思绪翻涌。
自他有记忆以来,每次与九幽神君见面,不是在自己房中,就是在九幽神宫最深处的那间密室之中。九幽神君双腿本就不便,又刻意深居简出,关于父亲的种种江湖事迹和凌厉手段,他更多是从那些零碎的传闻和父亲偶尔流露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得出。
九幽神君的水上功夫,他更是从未见识过。只知道这位神秘莫测的父亲内力精深,诸般武学涉猎极广,但具体如何,却是知之不详。
刘独峰能如此笃定地断言九幽神君精通水性,甚至流露出明显的忌惮,想来在他出生之前,两人必然在水中有过一番惊心动魄的较量,而且,刘独峰极有可能在九幽神君手上吃了大亏,这才对“水”耿耿于怀,立即否决了乘船西行的路子。
而且,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刘独峰在考虑脱身之计时,尽管忌惮傅宗书的势力与手段,却压根没把黄金鳞、顾惜朝那些普通朝廷鹰犬放在眼里。他所有的防备与算计,都是直指九幽神君,不愿与九幽神君起任何正面冲突。
刘独峰又思忖了半晌,方沉吟道:“官道、小路、水路……皆不可行。九幽老怪算无遗策,这些明面上的路径,恐怕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既然如此,我们……就往没有路的地方去!”
张五和廖六闻言,脸上都露出些许讶异,但并未出言反对。
刘独峰接着部署道:“我们避开河流溪涧,避开乱石绝壁,总之,要避开一切九幽老怪易于布设阵法、发挥其诡谲手段的地方。我们带足干粮、清水,备好营帐,直接钻进这莽莽大山之中,躲上十天半个月,叫九幽老怪摸不着头脑!”
“就算他察觉我们的动向,我们也要在这山里跟他捉几天迷藏,耗一耗他的耐心。待他以为我们已远遁他处,放松警惕之时,再寻机脱身!”
楚曦暗赞刘独峰这计策极妙,只是……怕还是躲不过九幽神君的追踪。可张五和廖六听了,立即对视一眼,都是面有难色。刘独峰愣了一下,问道:“怎么?没有这样合适躲藏的地方么?”
廖六为难地道:“爷,那些地方,都是又脏又乱。如今我们师兄弟……只剩下我们两人,恐怕服侍不周……”
楚曦听九幽神君说过,刘独峰虽是世袭缨侯,向来华衣美食,扈从如云。但在他少年时,家里为奸臣诬陷,自己也是朝不保夕。幸好有一名忠仆不顾安危,冒死将他抱到猪栏里躲藏,这才得以保住性命。
他并非生来便有洁癖,而是在那段日子中,亲人被害,自己病重,又被迫在猪栏这等脏污之地挣扎求生,几乎是生不如死。
因此,家族平反之后,他对污秽肮脏之地便生出了一种近乎病态的厌恶与恐惧。锦衣玉食、仆从环伺,与其说是享受,不如说是对那段不堪回首岁月的补偿与隔绝。
此刻,刘独峰眉头紧锁,仿佛已经嗅到了深山之中那泥土、腐叶与禽兽粪便混合的气息。
他强压下胃里翻腾的不适感,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脏乱……也要去!这是要命的时候,脏就脏一些罢,顾不得那许多了!小五子、小六子,只好让你们辛苦些,务必打点周全。”
张五和廖六深知自家主子的脾性,见他竟肯为了避开九幽神君而做出如此让步,心中大为震动,更不敢怠慢,齐声应道:“爷放心!”
刘独峰见四人都无异议,心中稍宽,但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实在不该来这一遭的……”——
作者有话说:加更进度(27/29)
和朋友说了刘独峰洁癖的由来,她说那刘独峰应该是最清真的,我……[捂脸笑哭]
第105章 幽冥路(二十三) 你们去将那‘无敌九……
刘独峰的两位属下果然各有各的能耐, 张五善于易容之术,很快就手法娴熟地为刘独峰、戚少商、廖六以及他自己易了容。刘独峰被化装成一个颇有福相的商贾,戚少商则是个中了暑的病人, 张五与廖六都做仆从打扮,力求让一行人看起来就像普通的过路客商。
但轮到楚曦时, 张五看着他那头显眼的白发,还有过于出众的容貌,不禁有些犯难。好在楚曦主动接过张五递过来的药膏, 厚厚地敷在脸上,遮掩了原本俊秀的轮廓, 更多了几分病态的憔悴。
张五见状,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又小心地用布巾裹住楚曦的白发,为他戴上帽子,固定牢靠。接着, 他调匀药膏,又在楚曦眉间填了几道皱纹,让他裹上厚厚的大氅,打扮成一个在途中病倒、尚未康复的青年商旅。
廖六也迅速准备好了足够的干粮、肉脯、清水以及一顶轻便的帐篷,并赶来了一辆马车。他的赶车技术堪称一绝, 要快便快, 要慢便慢,而且无论是在什么样的地方行驶,都不让车上的人感到眩晕震荡。
刘独峰自然不愿打扮成一个肥肥胖胖的商贾,但一想到若不如此遮掩行藏, 路上还要遇上无数的麻烦,便只能将怨气压了下去。
他本来已到了可以不问朝事、高枕无忧的年纪,可傅宗书为了抓住戚少商, 把他在京中的一干亲朋好友都找借口下了狱,非逼他出手不可。
他这一生缉拿过无数犯人,所遇到的凶险自然也不在少数,却总能凭借高强的武艺、丰富的阅历和过人的机敏,一次次于生死关头转危为安。
因此,他本以为自己这次出动缉捕戚少商,中途纵有许多波折,也不会太过棘手。但如今……他不仅失去了四个亲如家人的下属,还断去了一根小指,更不要说此刻前路茫茫,还不知有多少明枪暗箭在前面等着。
一切准备就绪,刘独峰最后看了一眼这暂时的栖身之所,沉声开口:“都打点妥当了,我们……走吧!”
马车在廖六的驾驭下,穿街过巷,自一条不起眼的小路平稳地驶离了南燕镇。楚曦裹着厚厚的大氅,靠在车厢壁上,脸色被药膏遮掩,看不出原本的苍白,但微蹙的眉头依旧显露出几分病弱的神态。
其实他对目前的局势,知道得也还不够多。尤其是除了刘独峰、九幽神君、黄金鳞与顾惜朝等人,以及戚少商的各路帮手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势力参与其中?
这是楚曦必须尽快弄清楚的问题,他原本的计划之中,本就充满了许多“变数”,因此,他已下定决心,要在更大的风暴来临之前,以最快的速度,解决那些“麻烦”。
他微微抬眸,右手捂住嘴唇,虚弱地咳嗽了两声。一旁同样神色沉郁、正闭目假寐的戚少商被这小小的动静惊醒,立即凑了过来,关切道:“楚兄弟,你没事吧?”
楚曦连忙摇了摇头,重新挨着戚少商躺好,似乎不经意地提起自己心中的些许疑惑:“戚寨主,那日碎云渊外一别,情形混乱,我只来得及为你们拖延一阵。受伤之后,更无力打探你们的去向。之后……究竟发生了何事?你又是如何落入刘大人手中的?”
“楚兄弟,说来话长。”戚少商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不甘,把声音压得极低,却仍是字字清晰,“那日幸有你舍命断后,拖住了大批追兵,我们才得以脱身。”
他顿了一顿,语气显得更加沉痛:“我们深知刘大人就在左近,一路不敢停歇,只想尽快赶往青天寨求援。奈何……黄金鳞、顾惜朝那帮鹰犬如影随形,沿途设下重重关卡,我们屡屡遇险,弟兄们……也折损不少。”
楚曦心中一紧,忙问道:“卷哥、穆四寨主、沈大侠他们,可都还好?”
“他们……暂时还没事。”戚少商的脸上忽然显出一丝带着感激的暖意,甚至还有几分甜蜜的意味,“就在我们几乎陷入绝境时,是毁诺城的息大娘,带着她的两位姐妹唐晚词、秦晚晴,还有高鸡血、尤知味、赫连春水三个帮手前来相助,我们才又一次杀出重围。”
“息大娘能请动这三人帮忙……很是不一般。只是,加上他们,也很难拦住刘大人。”
楚曦自然知道那三名高手都是息红泪的狂热追求者,尤其是赫连春水,此人对息红泪的痴心简直到了不顾生死的地步——而且,他还是辽国京师宣政院枢密使赫连乐吾之子,手中可以调动的资源,非同一般。
但……正如楚曦所说,就算是这些人全部都加起来,也很难挡住刘独峰。
戚少商自然也赞同这个说法,所以,他的脸上忍不住泛起苦涩的笑意:“楚兄弟说得不错,经你指点之后,我们特地先向陶陶镇方向去。那一带住的都是以制陶为生的窑户,地形复杂,巷道交错,污泥遍布。窑户们又多在家中养鸡鸭鹅猪等禽畜,最是肮脏。”
能找到这样一个刘独峰最不愿去的地方,倒也是不容易。
不过,大家都实在低估了刘独峰,低估了他的追踪之术,还有他抓住犯人的决心。
戚少商接着说道:“我们想着,刘大人养尊处优,又甚为好洁,绝不会追到陶陶镇来。我们特地选择常人都不愿走的险路、恶路,希望能借此隐匿行踪。没想到……刘大人竟很快就追了上来。”
他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沉重,仿佛又回到了那场惨烈的厮杀中:“那一战……极为惨烈。我们几人合斗刘大人,都打得甚是艰难。刘大人麾下折损了四位高徒,他本人也被赫连兄弟设计断去一指,但我们这边……也损失了不少好兄弟。大家……都受了伤。”
刘独峰那边仅有七人,而围攻他们的,怕是有二三十人,且个个都是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好手。在这样的境地之下,刘独峰只是被断去一指,折了几个属下,其实力之恐怖,可见一斑。
楚曦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继续引导着话题:“刘大人既受了伤,人数上……又丝毫不占优势,想来定是先行退去了?后来……戚寨主怎么会又被他所擒?”
“经此一战之后,我们都知道已与刘大人结下了莫大的梁子,就算再往更脏更不堪的地方躲,他也一定会追来,因此,我们也不再绕弯子,一路直奔青天寨。在高鸡血的师弟韦鸭毛的安排下,我们住进了安顺栈,本想稍作喘息。”
戚少商眸色微沉,叹道:“谁知……竟在那里遇到了四大名捕中的无情公子。”
无情!
“无情?”楚曦的声音依旧带着病弱的沙哑,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锐利。这个名字的分量,他自然清楚。四大名捕之首,暗器手法冠绝天下,虽不良于行,却无人敢因其残疾而小觑半分。
“正是。”戚少商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这个名字本身便带着无形的压力,“刘大人的追捕已让我们有些喘不过气,无情的出现,更是断绝了我们所有退路。”
“他也来抓你?”楚曦想起在连云寨外,自己与戚少商、铁手等人并肩作战的情形,“四大名捕都是深明大义之人,我想……他不会如此不明事理。”
“这件事……的确是个误会,但也正因为这个误会,让我落入了刘大人手中。”戚少商摇了摇头,语气中显得有些无奈,“无情确实不是来抓我的,他要抓的人,是‘天灵堂’堂主,‘毒剑’周笑笑!”
这确实是一个天大的误会。
楚曦早就听过周笑笑的名字,此人的江湖名号叫作“毒剑”,不是说他剑上淬毒,而是说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就算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也会牢记在心,谁敢同他结下梁子,他表面上浑不在意,背地里却不择手段,以惨无人道的方式报复于人。
因此,这人颇为众人所不齿。不过,坏人有时候也有坏人的“朋友”,周笑笑虽然阴狠,但对他的师妹“天姚一凤”惠千紫却极其钟情。这个惠千紫,比英绿荷更淫狠十倍,凡是跟她相好过的男子,她多半都会在事后直接灭口,手段极其阴毒。
这对狗男女手上不知欠了多少血债,有许多正义之士早就想拿住他们,为江湖除去一害,但这两人行踪诡秘,不易找寻,这才让他们又多活了些许时日。
可那惠千紫哪耐得住寂寞,她很快就背着周笑笑勾搭上了一个不会武功、却诗文极好的文士,那人糊里糊涂地与惠千紫缠绵了几天,以为是飞来艳福,可惠千紫玩腻了之后,就用锯齿刀将他残杀,只剩下一块头皮,随后与周笑笑再次逃遁。
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位无辜可怜的文士,自己不会武功,却有一位极其厉害的好友——“神剑”萧亮。萧亮得知挚友被害,不惜千里追杀惠千紫,周笑笑拼死为惠千紫暂时击退了萧亮,自己也被萧亮斩断了一条胳膊。
也就是说,周笑笑从“毒剑”成了“独臂剑”。
就和现在的戚少商一样。
刘独峰已经解了他的穴道,也把那柄他从不离身的“青龙剑”还给了他,让他有能力自保。但他被顾惜朝断去的那条胳膊,终究是回不来了。
无情在办案途中,从萧亮处得知了周笑笑与惠千紫这两名恶徒的踪迹,立即一路追踪而来。惠千紫以她过往收集的各种绿/林同道的不堪秘密为要挟,逼迫他们设法拦下无情——但这些人,又怎么拦得下无情?
不过这一番折腾下来,倒还是给周笑笑与惠千紫争取到了些许逃跑的时间。无情就是这样循着他们的行踪,跟到了安顺栈,遇到了同样是独臂的戚少商。
楚曦低头道:“想来当时天色已晚,猝然遭遇之下,无情捕头将你当作了周笑笑,息大娘当作了惠千紫,其余来帮手的兄弟们,自然就是惠千紫找来的那些绿/林高手了。两边都以为遇上了强敌,免不了又是一番苦战。”
“世上的事……有时就是这般巧法。”
戚少商虽然嘴上说着“巧”,但他的表情很明显是觉得“不巧”:“那天在安顺栈前,灯火昏暗,我们才经历大战,人人带伤,惊魂未定。无情公子追踪周笑笑而至,甫一照面,便见我这断臂之人与息大娘同行,身边又有许多豪客护卫,便误认了我们的身份。”
“他见到我们时,我们却没见到他。他坐在轿中,飘然而至,口中声称是来捉拿犯人,我们自然以为就是冲着我们来的,当即与他动起手来。两边皆是全力施为,缠斗一处,谁也没能占了上风。”
楚曦点了点头,沉声道:“其实,刘大人与张五、廖六两位属下,一直并未走远。他见你们与无情捕头动起手来,就一直隐伏在侧,等待时机。”
“不错。”戚少商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交手数十招后,无情便认出了我们,但激战之间,心神全然系在与对方的战局之上。就在此时,刘大人突然现身,点了我的穴道,擒住了我,又嘱咐无情为他断后……”
楚曦思忖片刻,沉吟道:“之前就听铁二爷说,无情捕头正在为一件大案劳心,对连云寨之事,怕是不明其里。刘大人是他的前辈,威望素著。既然刘大人出言求助,以他对刘大人的信任,还有神侯府与捕神府的交情,怕是也不好不出手吧?”
“正因如此,我也未曾怪他。”戚少商右手握住剑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刘大人将我擒住之后,并未急于回京,而是一直隐藏在南燕镇中。红泪、卷哥他们定是顺着回京的道路找寻,不仅扑了个空,还会越走越远……”
“楚兄弟,如今前有九幽魔头拦路,后有朝廷鹰犬追击,如今,我们可算是孤立无援了。”
戚少商与楚曦对视一眼,两人的眼中都有抹不去的忧虑,却并未陷入绝望之中。
楚曦轻轻拍了拍戚少商的右肩,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戚寨主,从你逃出连云寨起,哪一次不是九死一生?既然避无可避,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正好……我们就会一会九幽门下那几个渣滓,瞧瞧他们……究竟有什么神鬼莫测的手段。”
这话听在戚少商耳中,只道是楚曦侠肝义胆,不畏强敌。唯有楚曦自己明白,这“会一会”背后,藏的是借刀杀人、清理门户、脱离朝廷的周密算计。
车厢内一时陷入沉默,唯有车轮碾过山路的辘辘声,以及窗外逐渐变得荒凉的山野景象。
就在这时,马车行进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
楚曦和戚少商都同时按住了剑柄。
车厢外很快传来张五刻意压低的声音:“爷,我们已经进山了。只是……后面远远缀着几条尾巴,看打扮和做派,应该就是郗将军派来的那‘无敌九卫士’。”
“哦?”刘独峰显得有些惊讶,“那九个人能跟上我们的马车,倒也有几分本事。不过……这些人的功夫,在九幽神君面前,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楚曦隔着车帘说道:“刘大人,他们这样跟在后面,未免让我们的行踪太过显眼。不如……让晚辈去打发了他们?”
“楚少侠有心了,不过,只是打发几个小卒,还不必劳你出手。”刘独峰立即拒绝了楚曦的提议,只是不知道是真的在和他客气,还是心中仍对楚曦存有戒心。楚曦也不便再坚持下去,只能默默靠回车厢壁,示弱般地轻咳了两声。
“小六子,天色晚了,快些叫个能落脚过夜的地方。”刘独峰紧接着吩咐道。
“是,爷!”
廖六的赶车技术确实高超,即便在山路之上,马车依旧行驶得颇为平稳。一得了刘独峰的指令,他便快马加鞭,将马车赶得更急。
山风渐起,吹得两旁树木枝叶簌簌作响,在渐沉的暮色中,如同幢幢鬼影。
不多时,廖六的声音便传了进来:“爷,前面半山腰有座废弃已久的山神庙,只是,黑灯瞎火的,看着久无人居了。您看……”
刘独峰的声音依旧沉稳:“荒郊野外,有片瓦遮头总好过露宿,过去看看。”
“是。”廖六应了一声,手中缰绳微抖,马车便偏离了主道,沿着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径,缓缓驶向那座已然残败不堪的建筑。
车轮碾过碎石和断枝,发出更显突兀的声响。
戚少商的手,始终未曾离开青龙剑的剑柄。
这个突然出现的落脚点,在这等风声鹤唳的时刻,究竟是福是祸,殊难预料。
马车在破败的山神庙前缓缓停下。廖六利落地跳下车辕,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沉沉的暮色,张五则无声无息地隐入庙旁半人高的荒草丛中,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仔细检查周围是否有隐藏的“钉子”。
最后一抹残阳的余晖挣扎着掠过天际,将庙宇斑驳的墙壁和残缺的飞檐染上了一层看似不祥的光彩。山神庙庙门半掩,腐朽的木头不住散发出潮湿霉烂的气息,廖六一把将门推开,破旧的门轴转动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在这人迹罕至之处,叫人有些毛骨悚然。
楚曦和戚少商紧随刘独峰下了车,踏入山神庙中。庙内空间不大,此时落日方沉,明月初起,隐约可见正中供奉的山神泥塑早已色彩剥落,面目模糊,半边肩膀坍塌下来,露出里面暗黄的草胎木骨,更显阴森破败。
神像前的供桌也是破破烂烂,歪歪斜斜,角落里结满了蛛网。刘独峰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想用袖子掩住口鼻,但还是强自忍住了。他一生讲究,何曾住过这等腌臜地方?但此刻情势危急,已由不得他挑剔,还是显得自然些好。
“爷,里头脏得很,您……”廖六深知自家主人的脾性,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无妨。”刘独峰的声音略显沉闷,“小五子,你去将马车停到隐蔽处,小六子,尽快准备些吃的,大家吃饱喝足,好轮流在外警戒。若有风吹草动,立刻示警。”
戚少商与楚曦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楚曦捂着嘴,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身体也微微晃了晃,仿佛连站立都需费些力气。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坐下,喘息着,目光却仍在打量着这间庙宇。
他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破损的窗棂像野兽张开的利齿,黑暗中……似乎潜藏着无数双眼睛,甚至,他好像听到了……奇怪的呼吸声?
泥塑山神那模糊的面容在火光映照下,也仿佛带上了一丝诡异的狞笑。
是错觉吗?
他转头看向刘独峰,对方正盘坐于蒲团之上闭目养神,神色如常。
戚少商虽面露警惕,但更多是针对庙外可能出现的追兵,而不是庙里藏着的东西。
张五和廖六迅速生起了火,忙着准备简单的饭食,似乎并未察觉任何异样。
难道真是自己重伤初愈,又带着“病弱”的负面状态,所以变得过于敏感了?
楚曦微微蹙眉,暗自运转内力,感知放大到极致,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依旧萦绕不散,如芒在背。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
无论如何……提高警惕总不会有错,绝不能有任何的掉以轻心。
廖六很快准备好了干粮和肉脯,分给众人。楚曦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勉强吃了一些,维持着体力。
饭后,刘独峰再次对张五、廖六吩咐道:“小五子,小六子,你们现在就去一趟,把郗舜才麾下那‘无敌九卫士’都打发走。记住……尽量莫要伤人性命,让他们知难而退,便好。”
“是,爷!”张五、廖六领命,立刻起身。
楚曦心中一动,那九人既然是郗舜才派来的,或许能从他们口中探听到一些思恩县乃至郗舜才那边的动向。他立即站起身,提议道:“刘大人,晚辈或许能帮上些忙,不如让我随两位兄台同去?”
刘独峰摇了摇头,闭上双目,似乎是要继续调息:“楚少侠重伤未愈,当以静养为上。这件小事,交给小五、小六便是,你留在此处,更为安全稳妥。可别忘了,九幽神君……或许,已经到了。”——
作者有话说:加更进度(28/29)
[眼镜]明天将会宣布一件大事,请容作者先认真组织一下语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