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风霜起半。
院子架起的巾帕被一双素手一一收拢。瞿幼璇瞟了眼被珈蓝送走的医师,谨慎起见,还是同前来对账的墨叔问道:“清承堂的医师,应该知道规矩吧。”
墨叔本在院子里对账,停了沾墨的湖笔,看了一眼离去的背影,笑着对答说:“小主人不放心?这个医者是个老实规矩的人,一般不是官府查案,嘴严的很。”
瞿幼璇略有所思,还是点点头,一边叠着怀里的帕子,一边笑着对他说:“还没谢墨叔帮我来往交际,手底下的生意实在是太多,全然交给你,我心里着实过意不去。今日霜降还要讨扰你出门,不请客吃饭我于心不忍啊。”
墨叔徊赶忙丢下笔,很是期待地搓搓手,却还故作矜持地双手合十道:“哎呦,哎呦!多大点事嘛,小主人从前不在,墨叔徊还不是这么度日的,有何辛苦可言?若不是小主人又出新法子,减轻了我的负担,墨叔徊是一步必清书坊都不敢出啊!”
瞿幼璇哈哈一笑,旁边倚着柱子,恰着瓜子避风的霜耳和米弗也随之一笑,故意对瞿幼璇说:“说的是呢娘子,你瞧墨叔自己都不觉得累,哪里需要咱们熟人间破费?留着钱,不如再给我们几个做几套厚衣服。”
“去!去!”
墨叔徊急地站了起来,双手揣进袖里,看着两个梳着双丫头捂脸偷笑的小丫头,气地说道:“又懒又馋的丫头,少你们几个银子使了?又添冬衣,你穿到哪里显摆去?”
米弗飘飘然舞过来,凑到瞿幼璇身旁一把从后搂住她的脖子,对着气急败坏的墨叔徊吐舌头,故意气他说:“就穿就穿!娘子给做的冬衣又厚又暖,满京城里还没有那户人家对帮工这么实在的,还不要我们的死契!”
霜耳直接从台上跳下来,把他又拉回凳子上,替他敲敲肩、松松膀,好言好语地哄道,“老神仙,为了迎接您老啊,娘子可是一大早派我们去定了润丰楼的酒菜,老太太不让你喝酒,咱们这里定叫你喝个痛快!好不好!”
瞿幼璇将米弗推过去,吩咐说:“墨叔年纪大了,你们和他斗嘴也收着点儿劲儿,不要咋咋呼呼的。”
霜耳眨眨眼,忙说道:“遵命遵命!好娘子,以后千万别自己洗这些东西了,我和米弗打打闹闹的也是实在空旷了,叫我们去就好。”
瞿幼璇点点头,安抚了几句墨叔徊,这就要抱着东西往回走。
走到一半儿想起什么,又对着她们说:“你们看着点时辰,等姑爷带着珈蓝和小宋先生回来,记得来门前叫我,屋里病气重,不要再闯进来了哦。”
墨叔徊又要责怪她们,说道:“小主人就是惯着你们,瞧把这两个鬼丫头惯的不成样子了,届时候一棍子赶出去,看还找不找得主人家!”
瞿幼璇听着他们叽叽喳喳又在吵嘴,只能一脸无奈地摇头,独身往回走。
后房里安静些,前院的欢声笑语不时传来,瞿幼璇害怕在前面待的太久,叫病人无所适从了,赶忙加快脚步,推门而进。
“你家里真是吵死了,前面两个麻雀叽叽喳喳的,叫我躺床里也不觉得无聊,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找来的小鬼儿。”
瞿幼璇才进门,里面的人就等不及了,从床里探出头来,看着今日打扮的格外用心的瞿幼璇,一时怔愣,又说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不成,穿得这么整齐,平日里也不见这么打扮。”
看着张合德脸上愈合好的新肉,瞿幼璇笑着放下东西,一件件归置进旁边的柜子里。昨晚一切这才说道,“哪里是什么好日子,今日霜降本该吃柿子、登高、赏菊的,只是独留你在家里那怎么安心,好在今日贵客上门,你和我们也有口福了。”
张合德躺好,看着自己快要愈合的腿脚,哀叹一声“是啊”,又看向瞿幼璇说:“我快好了,你……你要我怎么报答你啊……”
见她心下不安,瞿幼璇偷笑,背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包用软帕包好的东西,递给她说:“喏,给你的。”
张合德无措,还在捏着被角纠结的她又被她“施舍”,她都有些慌张起来,赶忙背过身侧躺,说道:“你干嘛!我要给我什么,我才不要呢,你自己收好,别到时候又怪我还不起!”
瞿幼璇轻笑,将那帕子打开,露出她那昂贵奢华的臂钏放到她枕边,起身走到外边儿搬来几盆栽的秋菊,见她已经拿起臂钏察看,一脸不可置信的别扭样子,她摇摇头将东西放在桌子上。
这才终于歇脚,坐回凳子上,拿起放在瓷盘里的柿饼,轻轻咬上一口。
“你……”
张合德实在是自觉羞耻,握着那纯金的臂钏满脸通红。
瞿幼璇拿起茶来中和嘴里的甜味,嚼完了才开口说道:“拿着吧,你要谢也该谢珈蓝,你当初嘲笑人家没有见识,人家大度都不放在心里。知道你境况窘迫,寄人篱下的,自然心里不好受。这不巴巴地把东西托我还给你,人家啊,可不和你一般见识!”
张合德难受地再也说不出一句酸话,跌进床里正面朝上,迟迟说不出一句话来。
见她如此,瞿幼璇叹口气,没什么正形地拄着脸,手指在脸上敲打,好久才说道:“你就是太高高在上了,总是瞧不起人。你看不起的人,或许比你想的要高贵。珈蓝是个没见识的小姑娘也好,是个不计前嫌的大恩人也好,总之呢,你走前要好好谢谢人家,也不枉费她的一番好意呀。”
张合德默默擦拭眼泪,许久才转过脸来,看着泪痕发亮的脸蛋,瞿幼璇没忍心地坐过去,掏出帕子替她擦泪,慢下语气温柔地说:“哭什么,你的脸才好……”
张合德躺在床上,握住她的手,不知是出于何种情愫,始终不发一言的她,开始“长篇大论”起来。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这叫我情何以堪啊。”
越说泪越汹涌,握住瞿幼璇的手也越发紧,见她要起来,瞿幼璇借力给她撑起来,拿过旁边的两个软枕塞到她背后。
听她泪雨迷蒙地开始诉说过往。
“我一出生,父亲就已经从大伯手里继承了这份家业。”
“大伯年轻时同京都子弟一般,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古董。”
瞿幼璇不曾听闻她的过往,便耐下心来静静聆听。
“所以他将将二十三就花柳病缠身,为治病痛、顽疾寻来庸医道士,被坑骗着过量服用五石散而死。他这一死到好,留下的赌债、药债连同被道士骗去的半数身家,全然丢给了我们。我的父亲从小就是被当做闲人养大,祖父母疼爱并不多加管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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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自是难以扛起。”
她深深叹息,结果她的帕子擦拭脸蛋,又说:“舟行沧海,浪打潮头,又无德行、才干作压舱石,巨富也不过五代。一代代家风如此,日渐浑浊,泥沙俱下,更为不幸的是,能读书的兄弟们信奉‘虚无清谈’,又不事生产,家族温养优待之下自然更加游离,有样学样地整日沉迷于‘五石散’‘’铅朱丸‘,奢侈骄益,捶丸赌马,流于□□,一代又一代债台高筑,入不敷出。为此不惜倾占良田、私设庄园,训诫一开,很快就上下行贿、卖官鬻爵以致私吞官银。”
自揭伤疤,流露丑态,张合德又气又急,几乎咬牙切齿地责难道:“这并非我家独有,宣家、韩家乃至于袁家那个没有牵连?南省是赋税重地,盐场、铜山铁山,这些重税岂能不分一杯羹?南省那个傀儡头儿所得赃款三七分账,七成向上,二成私吞,剩下一成还要分摊向下。三皇子梁茂和林妃苦于没有家族扶持,只能借助联姻稳固势力,这才娶了,我给张家收拾烂摊子。”
瞿幼璇终于听到了其中内幕,不由生出几分冷汗来,说道:“张家有此结果,也是认罪伏法。起码女眷不必徒刑流边,总比死要好过。”
说着也不闲着,拿起一旁准备好的东西,轻柔地给她换药,见她伤口快要长好,这才试探说:“从今往后呢,你是怎么想的?还要回去找他们吗?”
张合德苦笑,连带着抿嘴时,自己都暗暗感叹:她把她照顾的真的很好,连嘴唇都带发干过。
“你们虽然不说,可我也猜了个大概……他们是不要我的,对吧……”
瞿幼璇见她有些难过,却也在承受之内,这才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想,“你大不必有什么背负,再晚些就是满门抄斩,你救自己的同时,起码也救下了别人,叫他们其中想要挣脱的,得了解脱。”
张合德沉默许久,转头问她:“这些天我自己都在扪心自问,我是不是个很可怕的女人?为了保全自己,不顾旁人的生死,哪怕是至亲的性命?也怨不得他们撇下我?”
说到最后,她整个人活像个“枯萎”了的花朵,萎靡中全是“开败了”的沉寂。
瞿幼璇停住手,对于这种事情她感到棘手,并不想轻易粗暴地给予干涉,而是想了许久才慎重地道:“在我看来,既来之则安之,你起码要自己接受自己吧。”
她也自知这般说的轻巧,又解释说:“世人蜚短流长,好事者多以旁人之不端、不善、不察加以利用,或粉饰自身掩盖阴暗,或损人肥己凸显道德,更有甚者用流言达成自己的私利。总之,你害怕的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会良心不安,你所惧怕的是,一朝事发无地自容。”
如此,张合德哭得更加猛烈,连带着掩面自惭形愧。
可瞿幼璇的用意并非是揭露她的阴暗,故而拍拍她的肩膀说:“怕甚?这就厌恶自己了?以后你要面对的是比这更加恶毒、辛辣的讽刺。我只告诉你,你要放过自己,这些都是小恶,你连圣贤书都没读过,为甚要把自己当做君子、圣人来苛求?”
“你那父母双亲尚且不觉得羞耻,你倒上赶着惭愧了?有些父母生养孩子并不是因为爱,而是需要养老送终的奴隶。他们可以不爱子女,那么子女又为何不可以不爱他们?何况,你已然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了代价,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