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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心澜暗涌

作者:花亦了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中秋之月,如一枚温润玉盘,高悬墨蓝天幕。


    陆府澄晖园内,早已是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琉璃盏、羊角灯缀满枝头,与廊下的红纱灯交相辉映,将偌大庭院照得亮如白昼。


    空气中弥漫着甜腻桂花香,醇厚酒香和各色佳肴的热气,一幅富贵逼人团圆画。


    黎清雨坐在靠近末席至处,一身月白绫裙,外罩雨过天青的薄纱比甲,墨发间仅一支素青玉竹纹簪子。


    在这满堂锦绣,环佩叮当之中,她素净得有些格格不入,宛如喧闹花丛中一株寂静翠竹。


    她并非陆家亲眷,此番列席,全凭老夫人厚爱,也依着二夫人旧情。


    然而这份厚爱,在此刻觥筹交错的喧嚣里,却像一道无形的界限,提醒着她客居的身份。


    她微垂着眼睑,姿态娴静,将周遭的寒暄奉承、笑语喧哗皆当作一场皮影戏看,心中却时刻绷着一根弦,谨守着宾客与西席的本分。


    酒过三巡,宴至酣处。


    便有那善于凑趣的旁支宗亲起身,拱手向主位上的老夫人笑道:“老祖母,今日良辰美景,岂可无丝竹助兴?不若让府上的公子小姐们各展所长,既添雅趣,也让我等开开眼界,沾些文气?”


    此议一出,众人纷纷附和。老夫人今日心情极佳,自是含笑应允。


    于是,丝竹声起,先是二房陆静姝,纤指拨弄琵琶,弹了一曲《月儿高》,清音袅袅,虽技艺稍显稚嫩,倒也婉转动听。


    接着,旁支一位颇负才名的公子即席挥毫,作了一幅《蟾宫折桂图》,笔触酣畅,寓意吉祥,博得满堂喝彩。气氛愈加热烈,赞誉之声不绝于耳。


    正当这一派融融乐意之时,坐在老夫人左下首的三房周夫人,却用手中泥金团扇轻轻掩了掩唇角,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末席的黎清雨,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意。


    这位周夫人素与二房不睦,连带着对老夫人格外青睐的这位女先生,也存了几分迁怒与轻视。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让周遭的喧闹稍稍静了下来。


    “说起来,咱们府上如今可真是藏龙卧虎。黎先生这般品貌才学,便是放在京城,也是拔尖儿的。早就听闻先生不仅诗书精通,于歌舞一道更是天赋异禀。今日佳节,若能得黎先生一展惊鸿舞姿,让我等俗人也领略一番何为真正的风雅,岂不比这些寻常技艺更妙?也好让府里的姑娘们跟着学学这通身气派。”


    话音落下,席间霎时一静。数道目光,好奇的、探究的、乃至带着几分看好戏意味的,齐刷刷地聚焦在黎清雨身上。那话语听起来是捧,内里机锋却尖锐无比。


    献舞?在此等家宴场合,让一位闺塾先生如同舞姬伶人般献艺,分明是刻意贬低,折辱其身份。


    几个与周夫人交好的旁支女眷,已忍不住用扇子掩嘴,发出低低的窃笑。


    黎清雨握着筷子的指尖微微收紧,一股郁气自心底升起,直冲喉头。她能感受到那目光中的重量,如同细密的针尖,扎在皮肤上。


    她抬起眼,迎上周夫人那看似含笑,实则满是挑衅的眼神,唇边缓缓漾开一抹极淡、却带着疏离的弧度。


    黎清雨指尖微蜷,面上却浮起一抹清浅笑意,眸光澄澈如秋水,不卑不亢地迎向周夫人。


    “三夫人谬赞,清雨愧不敢当。舞姿惊鸿,乃娱人之技,清雨身为西席,职责在于传道授业,明理正心。若舍本逐末,弃诗书而逐歌舞,岂非有负老夫人托付,更愧对诸位姑娘唤我一声‘先生’?此等‘风雅’,清雨实不敢僭越。”


    周夫人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嘴角微微抽搐,捏着团扇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眼底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狼狈与愠怒,却碍于场合无法发作,只得强扯嘴角,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先生真是……。”


    “三婶此言,主意妙极!”


    突然间,一道清越含笑打断周夫人的话,带着惯有的漫不经心,却又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陆今野斜倚在老夫人右下首的案后,手中把玩着一只剔透的白玉酒杯,俊美的脸上依旧挂着那玩世不恭的笑意。


    他懒洋洋中夹杂着一丝寒意,随意扫过周夫人略显错愕的脸,最后落在黎清雨身上,停留一瞬,又轻巧移开。


    “黎先生之风采,”他拖长了调子,仿佛在细细品味,“确非寻常舞姿所能比拟。先生腹有诗书,气自华然,其风骨在于胸中丘壑,笔下乾坤,岂是那些倚仗肢体取悦他人的技艺可以相提并论的?”


    他这话,明着是赞黎清雨,暗里却将献舞之事贬低了一番,听得周夫人脸色微沉。


    陆今野却似浑然不觉,话锋陡然一转,如春风化刃,带着几分顽童般的狡黠,看向老夫人:“祖母,孙儿近日偶得一古琴残谱,据说是前朝一位隐逸将军所作,名曰《破阵》。此曲气象磅礴,音调奇崛,自觉比那软绵绵的歌舞,倒更合今夜这皓月当空、天高地阔的气象。孙儿愿献丑一曲,借这《破阵》之音,祈愿我陆氏基业永固,儿郎皆能勇毅精进。同时……”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转向黎清雨,这次带上了几分看似随意的请教之意:“也想请黎先生这真正的雅士品鉴一二,指点下这曲中可有谬误或不足之处,免得孙儿习练有偏,贻笑大方。不知祖母和黎先生意下如何?”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狠狠回击了周夫人的刁难,将黎清雨的身份抬到品鉴雅乐的高度之上,又给了老夫人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祈愿家族昌盛。


    园内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周夫人青白交错的脸色,与陆今野从容的笑脸之间逡巡。


    老夫人是何等精明人物,岂会看不出这其中的暗潮涌动?她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对这个孙儿的机变甚是满意。


    她乐得顺水推舟,便含笑颔首,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论:“既是你有此心,便奏来听听。清雨,就烦你费心品评,野儿若有不足,但说无妨。”


    黎清雨心中那口郁结之气,因这突如其来的解围而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惊诧、感激,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她起身,向老夫人和陆今野的方向微微一福,声音依旧平和清越:“老夫人、二公子谬赞,品评不敢当,清雨洗耳恭听。”


    陆今野朗声一笑,振衣而起。他今日穿着一袭玄色暗金刺绣麒麟纹的锦袍,墨玉冠束发,更衬得面如冠玉,身姿挺拔。


    当他敛去那副慵懒之态,步履从容地走向庭院中央那具桐木古琴时,竟隐隐透出一种平日罕见的磊落风流之气。


    他在琴前撩袍端坐,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琴弦,试了几个音。刹那间,他周身的气质陡然一变,方才的戏谑不羁尽数敛去,眉宇间凝上一片沉静肃然,仿佛即将奔赴沙场的将士。


    指尖运力,猛然落下!


    “铮——”


    一声裂帛般的巨响骤然迸发,如惊雷炸破静谧的夜空,瞬间撕裂了中秋宴会的旖旎氛围。那并非清越空灵之音,而是带着金铁交鸣的肃杀之气。


    紧接着,琴音如天河倒泻,奔涌而出。初起时似边关告急,烽燧狼烟直冲霄汉。


    转而如千军万马踏碎冰河,铁甲铿锵,蹄声如雷,卷起漫天黄沙。


    忽而旋律陡转,似孤军深入险地,背水一战,音符间充满了悲壮苍凉,却又蕴含着不屈不挠、誓死不归的铮铮铁骨。


    这琴音里,没有半分花前月下的缠绵,没有一丝团圆佳节的温馨,只有属于旷野、属于沙场、属于男儿热血的豪迈与苍劲。


    满座宾客,皆被这石破天惊的琴音震慑。先前那些婉转的琵琶、雅致的书画,在这充满原始力量与杀伐之气的乐曲面前,顿时显得苍白而脆弱。


    举杯的手僵在半空,交谈的唇定格微张,就连那些存心看热闹的人,也瞠目结舌,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周夫人更是脸色煞白,手中的团扇险些跌落在地。这琴音,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抽在了她先前的提议上。


    黎清雨彻底怔住了。她自幼亦习琴,于音律一道颇有心得,自问也听过不少名家演奏,却从未有一曲,能像此刻这般,直击灵魂深处。


    这不仅仅是琴技展示,更是心魂的倾泻。那激昂的旋律、变幻的节奏、磅礴的气势,仿佛将她带入了一个金戈铁马的古战场,让她亲眼目睹了战争的惨烈与将士的英勇。


    那个平日里嬉笑怒骂、看似纨绔不羁的陆家二公子,此刻指下流淌出的,竟是如此雄浑壮阔、充满男儿血性与抱负的乐章!


    这强烈反差,让她感到一阵眩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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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由自主地望向月光下那道专注的身影。见他微合双目,眉头微蹙,整个人仿佛已与琴、与曲、与那想象中的沙场融为一体。


    月光流淌在他玄色的衣袍上,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边,使他看起来像一尊沉默雕塑,又像一位孤独王者。


    这一刻,黎清雨心中那高墙,被这充满力量的琴音猛烈地撞击着,裂开了一道深隙。


    曲终收拨,当最后一个铿锵的音符如断弦般戛然而止,园内陷入了一片死寂。那激越的余音仿佛仍在空气中震颤,萦绕在众人心头。


    过了几息,如雷的喝彩声才轰然爆发,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热烈。


    老夫人更是喜得眉开眼笑,连声道:“好!好!野儿此曲,气吞山河!当真令老身刮目相看!”


    陆今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散漫不羁的神情,仿佛刚才那个奏出惊世之音的人只是众人的幻觉。


    他起身,随意地朝四周拱了拱手,语气轻松:“祖母过奖了,不过是仗着曲谱新奇,胡乱弹奏,博大家一笑罢了。”


    他踱步回席,经过黎清雨案前时,脚步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目光似无意间掠过她带着惊诧与沉思的侧脸,唇角勾起一抹难以捕捉的弧度,旋即移开,仿佛只是路过一片无关紧要的风景。


    黎清雨垂眸,下意识地端起面前的茶杯,指尖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杯中澄澈的茶汤里,倒映着天上那轮圆满的月,此刻却被涟漪搅得破碎摇晃。


    她清楚地知道,方才那一曲,绝不仅仅是一场精妙绝伦的解围。那琴音如剑,不仅劈开了她面临的窘境,更凌厉地劈开了她对他长久以来的偏见。


    月华依旧温柔地洒满澄晖园,宴席仍在继续,笑语喧哗再度响起。


    宴席散后,众人三三两两离去。黎清雨脚步缓缓,落在人群之后,想借着廊下清凉的夜风,吹散心头那团被琴音搅乱的纷繁思绪。


    行至通往疏影苑的月洞门旁,一道玄色身影却自婆娑竹影中缓步而出,恰好拦在了她的去路前。


    陆今野负手而立,身上还带着些许宴席间的酒气,混合着他本身那清冽的松柏气息,在夜色中弥漫开来。


    他并未急着开口,那双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眸子,先是掠过她沉静的面容,随后,目光如焰,灼灼地落在她发间那支青玉竹纹簪上。


    “黎先生。”他开口,嗓音比琴曲终了时更低沉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这簪子……可还喜欢?”


    黎清雨心头猛地一跳,握着绢帕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他赠簪那日,理由牵强,姿态随意,只当是两人暗助绣娘默契之约,或是答谢救命之恩的客套。


    此刻被他这般专注地、几乎带着审视意味地追问,那原本被刻意压下的异样感再次翻涌上来。


    她微微侧过脸,避开他那灼热目光,声音尽量维持着平素的疏淡:“二公子所赠,玉质雕工皆是上乘,自然……是好的。”


    “只是玉好,工好?”陆今野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笼罩,语气里含着一丝不容她闪躲的执着,“我问的是,你喜不喜欢?”


    夜风拂过,带着桂花残存的冷香,吹动他玄色的衣袂,也吹动她月白的裙角,纠缠在一处。


    黎清雨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他话中的意味已超出了寻常客套。她睫羽轻颤,终是抬眸对上他的视线,那里面翻涌的情绪让她心惊。


    “二公子,”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心中波澜,“赠簪之情,清雨心领。只是此等贵重之物,实在不宜……”


    “不宜什么?”他打断她,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却锐利如刀,“不宜收,还是不宜……戴给我看?”


    这话已近乎挑明。空气仿佛凝滞,月光流淌在两人之间,安静得能听到彼此清晰的呼吸声。


    黎清雨脸颊微热,心绪如麻。她在他灼人的注视下,几乎无所遁形。


    正当她斟酌着如何回应这危险的诘问时,陆今野却忽然后退了半步,拉开了那令人心悸的距离。


    他眼底翻涌的波澜在瞬间平息,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仿佛刚才的逼问只是她的一场错觉。


    “罢了,”他轻笑一声,转身欲入浓稠夜色,只留下语调慵懒的一句,“先生不喜,日后不送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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