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城警局的会客室里，空调风带着几分凉意，吹得米白色窗帘轻轻晃动，将窗外的阴雨模糊成一片灰蒙。
刘华岩站在窗边，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抬手按了按发胀的眉心。
南衣的案子像一团乱麻，网贷、怀孕、匿名短信，每一条线索都透着诡异。
“刘队，苏婉小姐到了。”女警员轻轻推门，身后跟着一道纤细的身影。
苏婉在沙发上坐下，一身同色系的米白色连衣裙衬得她气质温婉，长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纤细的脖颈，眉眼间萦绕着一层淡淡的愁绪，与警局肃穆压抑的氛围格格不入。
女警员递来一杯温水，她双手接过，指尖泛着微凉，抬眼时眼底已凝着水光，轻声说了句“谢谢”，声音柔得像易碎的玻璃。
刘华岩转过身时，正撞见她抬手用纸巾轻轻按了按眼角，动作轻柔得近乎小心翼翼，仿佛那点悲伤重一分就会撑不住。
他拉过椅子坐在她对面，刻意放缓了语气，“苏小姐，打扰了。今天请你来，只是按例了解些南衣的情况，你不用有压力，想到什么说什么就好。”
苏婉点点头，喉间滚过一声极轻的哽咽，“警官，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南衣怎么会突然想不开？我们前几天还在微信上聊过，她只说最近催债的电话有点烦，压力大，可我真没想到，她会走到这一步。”她说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温热的水汽在她苍白的指尖凝出一层薄汗。
“你和南衣认识多久了？平时来往得密切吗？”刘华岩翻开笔记本，笔尖悬在纸上，目光却没离开苏婉的脸。
他总觉得，过于完美的悲伤，反而透着一丝刻意。
“我们是大学室友，认识整整三年了。”苏婉抬眼，眼底的悲伤真切得能溺死人，“毕业后我们租的房子也离得近，几乎天天见面，她什么心事都跟我说，包括她和张于川在一起的事，还有……她帮张于川借网贷的事。”
提到“网贷”，刘华岩的笔尖轻轻一顿，追问，“她跟你说过具体借了多少吗？钱确实是用在张于川的创业上了？”
苏婉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语气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她说前后加起来有七八十万吧，说张于川的公司遇到坎了，急着周转。我当时就劝她，网贷利息太高，张于川那人看着就不靠谱，可是她太恋爱脑了，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怎么说都听不进去。”
“那她有没有跟你提过，除了网贷，还想过其他赚钱的办法？”刘华岩话锋一转，眼神陡然锐利了几分，“比如……一些不太合法的途径？”
苏婉像是被这话惊到，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错愕，随即用力摇了摇头，语气笃定得不容置疑：“没有！绝对没有！我还跟她说过，实在不行就跟家里坦白，或者我帮她凑点，哪怕多打几份工慢慢还，也不能碰那些歪门邪道啊！她怎么会做这种事？”
她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眉头微微蹙起，补充道，“不过前阵子她确实跟我提过一句，说想找个高薪兼职，尽快把债还上，我还帮她留意了几家正规的跨境电商客服、翻译兼职，发给她看，可她后来又说不用了，说自己再想想办法。”
“她没说想什么办法？”
“没说。”苏婉的眼神微微躲闪了一下，落在水杯里晃动的水面上，指尖的力道不自觉加重，杯壁被捏出几道浅浅的指痕。
“她那段时间情绪特别低落，话也少，我问了两句她就沉默，我想着别逼她太紧，就没再多问。现在想来，她当时是不是已经走投无路了？都怪我，要是我再坚持问问……”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浓浓的自责，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顺着脸颊滑进衣领，看得人心里发沉。
刘华岩看着她这副模样，眉头拧得更紧了。
苏婉的证词天衣无缝，既承认了知晓网贷一事，又完美撇清了与“非法途径”的关联，连悲伤、自责的情绪都恰到好处。可就是这份“恰到好处”，让他觉得不对劲。尤其是她提到“自己想办法”时那瞬间的躲闪，还有指尖不自觉收紧的小动作，像是在刻意隐瞒什么。
“你最后一次见南衣，是什么时候？她当时状态怎么样？”刘华岩继续追问，试图撕开这层完美的伪装。
“大概一周前，我们在楼下的咖啡馆见了一面。”苏婉抹了把眼泪，回忆道，“她当时看着特别憔悴，黑眼圈重得吓人，眼底全是红血丝，说催债的电话从早打到晚，她快扛不住了。我当场就说借她十万先还一部分，可她死活不肯要，说不想再麻烦我了。”她抬眼看向刘华岩，眼里满是恳求，“警官，南衣的死，真的是因为网贷压力太大吗？还是……张于川对她做了什么？”
“目前所有线索还在核实，不能妄下定论。”刘华岩没有正面回应，反而话锋一转，“你觉得张于川这个人怎么样？他对南衣是真心的吗？”
提到张于川，苏婉的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厌恶，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随即又被浓重的悲伤覆盖，“说实话，我一直不待见他。他那人油嘴滑舌的，对南衣总是忽冷忽热，花言巧语说得好听，可从来没见过他为南衣做过什么实事。我劝过南衣好几次，让她跟他分手，可她就是放不下，总觉得张于川会改。”
“南衣怀孕了，你知道吗？”刘华岩突然抛出这句话，目光死死锁住苏婉的脸。
苏婉的身体明显一僵，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击中，愣在原地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眼神里满是震惊与不解，“怀孕了？她……她怎么一点都没跟我提过？”
苏婉下意识地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小腹，动作自然，震惊的情绪不似作伪，“她要是怀孕了，怎么还会去借那么多网贷？怎么会想不开……”
刘华岩盯着她看了半晌，没再从她脸上找到更多破绽，便合上笔记本。
“好的苏小姐，谢谢你的配合。如果之后想起什么遗漏的线索，麻烦及时联系我们。”
“一定。”苏婉站起身，微微颔首，眼眶依旧泛红，“警官，有任何进展也请告诉我一声，我想知道南衣到底是怎么死的，不能让她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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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送走苏婉后，陈轶几乎是踩着她的脚后跟走进会客室，手里攥着一叠打印整齐的银行流水，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师傅，张于川的账户流水查出来了！这小子近一年来，账户上有五笔大额进账，加起来快两百万了，来源全是匿名第三方账户，而且钱一到账，就被他转到赌场、酒吧，还有好几个陌生女人的账户里，挥霍得一干二净！”
“果然是他。”刘华岩眼神一沉，指节敲击着桌面，“南衣省吃俭用帮他借的网贷，全成了他挥霍的资本。”
“还有这个更可疑的。”陈轶指着其中一笔转账记录，指尖都在发颤，“这笔五十万的进账，正好是南衣跳楼前三天到的，来源也是匿名账户，他当天就取了现金，一点痕迹都没留，不知道用在了哪里！”
刘华岩的指尖落在那行转账记录上，指腹轻轻摩挲着纸面，若有所思，“南衣跳楼前收到的那条短信，‘胚胎着床，尾款100万’，时间和这笔转账刚好对上。张于川突然拿到五十万现金，会不会和南衣的‘高薪兼职’有关？”
“您是说……”陈轶瞳孔骤缩，瞬间反应过来，“张于川不仅知道南衣代孕的事，甚至可能是他逼着南衣去做的？这五十万，就是他分的‘好处费’？”
“可能性极大。”刘华岩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连绵的阴雨，“苏婉刚才说，南衣提过想找高薪兼职，后来又说自己想办法。这个‘办法’，十有八九就是代孕。而苏婉……”他顿了顿，想起苏婉提到“自己想办法”时躲闪的眼神，“她绝对知道些什么，只是不肯说，要么是被威胁，要么是本身就牵扯其中。”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把张于川再提出来审？还是直接去查苏婉？”陈轶急声道。
“先沉住气。”刘华岩摇了摇头，语气沉稳，“张于川现在咬死不认，没有直接证据，审到天亮也没用；苏婉那边滴水不漏，贸然调查只会打草惊蛇，让背后的代孕组织有了防备。”
刘华岩转头看向陈轶，眼神锐利如刀，“你立刻去办两件事：第一，让技术部全力追踪那条匿名短信的来源，还有张于川账户上匿名进账的户主信息，哪怕是虚拟IP，也要扒出点线索；第二，排查荔城周边三十公里内的偏僻区域，重点查废弃厂房、私人诊所、没正规资质的民宿，只要是人员进出异常、长期拉着窗帘、有消毒水味的地方，都要登记在册，代孕组织不可能没有固定窝点，我们必须先找到这个窝点，才能顺藤摸瓜，把整个产业链挖出来！”
“明白！”陈轶重重颔首，攥紧手里的银行流水，转身就往技术部跑。
会客室里，刘华岩重新拿起苏婉的询问记录，目光落在“自己想办法”那一行，指尖用力划过纸面。他总觉得，苏婉的完美证词里，藏着一个巨大的漏洞，而这个漏洞，恰恰是解开南衣之死、乃至整个代孕黑幕的关键。
雨还在下，像是要把荔城的所有罪恶都冲刷干净，可那些藏在阴影里的交易、那些被丢弃的生命，早已在地下蔓延出一张黑暗的网，而南衣，只是这张网上第一个被献祭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