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伸出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此事暂且按下。虽然那个吕无疑跑了，但这口气，朕咽不下去。沈将军之案，是朕心中的一根刺，今日既然被重新提起，就必须查个水落石出，给文武百官一个交代。”
“臣，遵旨。”长公主低头应道。
文武百官？稳住皇后娘家人才是真吧。
谷饮岚又恨得牙痒痒。
“不过，”皇帝话锋一转，语气森冷，“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要交给你。秦婉儿在妙莲宫闹出的乱子，你怎么看？”
长公主心中了然，皇帝这是在转移话题，也是在试探她的反应，毕竟主持法会、嫌疑深重的楚绢是她府上的女官。
她顺势坐起身来，拿出应对皇帝的态度恭敬回禀：“臣对此也大感意外。皇家法会之上，竟发生如此失仪之事，实乃臣等失职。”
“失职？”皇帝冷哼一声，“朕看是有人别有用心！秦婉儿骄纵惯了，在宫里闹出这等事，是想打谁的脸？秦尚书教女无方，难辞其咎！但此事，恐怕也少不了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这话明显意有所指。长公主心中雪亮，皇帝这是将矛头从她身上暂时移开，对准了秦家和可能存在的、想破坏五皇子婚事的人。
真是不巧，她正是那个最想破坏这桩婚事的人。
她立刻顺水推舟，做出义愤填膺之态：“陛下圣明！秦婉儿身为未来皇子妃，竟在皇家法会上如此失态，不仅丢了秦家的脸，更是打了皇家的脸。臣以为，此事绝非偶然，定是有人见不得五皇子殿下与秦家联姻，从中作梗，意图扰乱皇家安宁！”
她这番话，既迎合了皇帝的心思，又将秦婉儿的过错拔高到了扰乱皇家安宁的政治高度，日后若是查不到背后有幕后黑手的存在，今日这些罪责可就都落到秦婉儿和秦尚书头上了。
到时候秦家失了圣宠，为了自保，更要好好巴结五皇子和她。
皇帝听了，脸上露出几分满意之色。他最忌讳的就是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尤其是针对他的儿子和继承人。
“说得好，”皇帝赞许地点点头，“所以，朕必须将这个别有用心的人揪出来。你来说说，谁比较有嫌疑？”
长公主等的就是这句话。她等的，就是皇帝将所有的疑心和怒火，都集中到秦婉儿和她背后不存在的势力身上。
“回陛下，”长公主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臣府中的女官楚绢，正是此次法会的协办人之一。臣已命她彻查此事。依臣之见，秦婉儿屡屡犯错，其背后必有主使之人。此人，极有可能就是……冯贵妃！”
“冯贵妃”三个字一出，皇帝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他对这个宠妃，爱是真的，但不满也是真的。冯贵妃仗着他的宠爱，不但在后宫横行霸道，在前朝也多有动作，早已引起了他的不满。
但表面上，皇帝还是做足了袒护冯贵妃的模样。
“哦？”皇帝拖长了语调，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你为何这么说？”
“其一，”长公主侃侃而谈，“冯贵妃素来与秦家有隙，秦尚书曾多次上书弹劾其父兄，两家可谓仇深似海。其二，五皇子殿下是贵妃一手带大，感情深厚。若五皇子娶了秦家女，冯贵妃在宫中的地位势必会受到威胁。其三，也是最关键的，”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笃定，“今日法会，冯贵妃也在场。外面发生骚乱，她非但没有出面安抚，反而趁机炫耀圣宠，其心可诛！臣断定，她就是想趁乱搅黄这门亲事，为五皇子殿下另择皇妃，趁机将五皇子的婚姻大事和未来命运都掌控在自己手里。”
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环环相扣，直接将矛头精准地指向了冯贵妃。
皇帝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长公主的分析，戳中了他心中最隐秘的猜忌。冯贵妃的野心，他不是不知道，且，五皇子毕竟只是养在她名下的低位妃嫔之子，她一向是不喜他的。
若她真想为五皇子另择佳偶，为此破坏秦婉儿的名声，似乎也说得通。
“你即刻拟一份诏书，”皇帝终于下定了决心，声音冷得像冰，“斥责冯贵妃法会失仪，就……罚俸半年，以示惩戒，再让内宫监记下此事，警示后人。另外，传朕口谕给五皇子，让他好好管教未来的太子妃，莫要让这些腌臜事脏了他的名声！”
长公主心中大喜，面上却依旧保持着沉痛：“臣，遵旨。”
一场针对她的政治危机，就这样被她巧妙地转化为了打击政敌的绝佳机会。她不仅洗脱了自己的嫌疑，还将皇帝对她的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大半，甚至还可能借此机会削弱冯贵妃的势力。
长公主和皇帝密谈期间，另一边的佛诞法会上，楚绢还在任劳任怨地料理后事。
法会期间意外频出，几家尼庵的女尼们怕惹祸上身，都纷纷请求能早日出宫，就连可能搭上贵人的机会也不要了——稍微懂点人情世故的都能看出来，宫里出了乱子，贵人们都心烦着呢，实在不是她们施展的好时机。
叶烬霜作为法会协办人之一，此刻正忙着送女尼们出宫。
大家步行前往宫门，碍于宫规，更怕一时失言惹上麻烦，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相安无事着到了宫门，和鸡飞狗跳的皇宫侍卫、查案奔波的内宫监宫人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到了宫门，盯着一列列女尼按照所属的尼庵上了马车，叶烬霜挥挥手示意车夫：“时候不早了，赶紧送各位师傅回庵里去吧，省得拖到晚上，误了师傅们的事。”
庙里惯例早晨晚上礼佛诵经，功课繁重，佛诞这日更是事务繁多。
女尼们感谢叶烬霜体谅她们，纷纷双手合十向他道谢。
叶烬霜正因他一己私欲引出这许多事端来心虚，见状也忙双手合十回礼。
他目光扫过那一张张卸下戒备、略显疲惫却也如释重负的脸庞，心中五味杂陈。这场他本想用来接触心上人，顺便大展拳脚、攀附权贵的法会，最终竟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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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成了一场闹剧，不但没能借此和慧安修士拉近关系，更是还险些酿成大祸。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懊悔与烦躁，沉声道：“各位师傅慢走，路上小心。今日之事，叶某定当妥善处理，不给各位的庵堂添麻烦。”
“叶大人言重了。”一位年长的尼姑合十道，“我等本就不应卷入这等是非之地。今日能平安出宫，已是万幸。叶大人好自为之。”
言罢，她不再多言，转身登车。
其余女尼也纷纷效仿，很快，一辆辆马车便载着这些惊魂未定的出家人，驶离了这片波谲云诡的宫阙。
望着马车远去的烟尘，叶烬霜只觉得一阵空虚。
他转身欲回宫复命，却见静玄小师父还站在不远处，并未随着玉磬庙的队伍离开。她似乎想过来与他说话，但目光触及他阴沉的脸色，又犹豫地停住了脚步。
叶烬霜心中一动，走了过去。
“叶大人。”静玄的声音带着一丝怯意，但更多的是关切，“今日……辛苦你了。事情都过去了，别太忧心。”
叶烬霜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静玄小师父，今日之事，是我连累了你，也连累了玉磬庙的名声。若不是我执意要办这场法会，也不会引来这么多风波。”
静玄连忙摆手：“叶大人言重了。能与莲慈寺一较高下，本是好事。只是……唉，终究是没能压过她们。”她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但很快又黯淡下去，“罢了，今日这般收场，也好过真的在宫里吵起来，平白折了玉磬庙的颜面。”
她的话让叶烬霜心中稍安，却也让他更加愧疚。他看着静玄那张尚显稚嫩的脸，忽然觉得，自己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将一个无辜的女孩也拖入了这滩浑水。
“静玄，”他正色道，“今日之事，你不必放在心上。至于玉磬庙和莲慈寺的纠葛，日后有的是机会化解。当务之急，是处理好眼前的烂摊子。”
静玄点点头，低声道：“我听说了，秦小姐那边……好像也出了事。叶大人，你没事吧？”
“我没事。”叶烬霜摆摆手，不欲多谈，“你快回庵里去吧，免得师太担心。”
“嗯。”静玄应了一声，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叶大人，那个……有一位慧安修士，她好像不知道去哪里了……”
静玄担心，慧安会在宫里迷路走失，因此被宫里贵人降罪。
提到慧安修士，叶烬霜的眼神黯淡了几分。
“她自有去处，不必我们挂心。”叶烬霜的声音有些干涩，“静玄，你记住，以后做事，切莫像今天这样冲动。有时候，退一步，多想一想，就会海阔天空。”
静玄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叶烬霜独自站在宫门前，看着夕阳将宫墙染上一层凄艳的金红。
片刻后，他转身登上来接他的叶府马车。
马车里，长公主府的慧安修士正端坐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