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饶有兴味地看着楚绢，“你继续说。”
见长公主的态度有所松动，楚绢松了一口气，继续道：“其实很简单，叶烬霜想见慧安修士，托到了我面前，我当然不可能让他污了修士清誉，就给他出主意，让他在四月初八那日以贵人的名义办一场法会，表面上是他叶烬霜为贵人尽一份孝心，实际上则是借此机会邀请慧安修士赴会，让他能有机会接触到修士。这主意比他老往长公主府跑可妥当多了，他当然一口应下。”
长公主听罢，说：“所以你就将计就计，利用叶烬霜把秦婉儿从秦家弄出来，让她在宫里再出一回丑？”
楚绢点头称是：“殿下高见。”
长公主肃容沉声：“胡闹。皇宫怎容你这般折腾。”
楚绢早知道她会这样说，闻言当即道：“可不是我要折腾，是秦婉儿胡闹。殿下想想，她还没嫁进来，那丢脸的就是她父亲秦尚书，可她如果嫁了，丢脸的可就是皇家了。这孰轻孰重，冯贵妃不清楚，陛下还能不清楚吗？”
一听到冯贵妃三个字，长公主就气得脑子不清醒了，当即决定就按楚绢说的办：“好，就依你的计划。只是你给我记住，崇佛会上任何消息都不许传出去，秦婉儿再丢脸，知道这件事的也只能有皇兄一个人。”
楚绢愣了一下，心说这我怎么保证，然后意识到长公主恐怕没把皇帝以外的人当人看。
要这么论的话那确实也不难办到，事儿都发生在皇宫里了，皇帝要是封锁消息都做不到那也太无能了，收拾收拾退位让贤吧。
接下来的几日，楚绢过得颇为微妙。静玄时常来找她，楚绢因此知道她为何成功加入佛诞法会的行列。
原来是因为她告诉净言师太，这次法会京城的莲慈寺一定也会参加，两所寺庙都是京城一带女尼聚集的大道场，自几代之前就一直不太对付，净言师太一听说老对手也要去，自然不想被夺了风头，于是破例带了静玄这个“鬼点子多又机灵”的小女尼，即使以她的资历本不该参与这样的场合。
楚绢明了过来，静玄肯定还答应了净言师太会使手段跟莲慈寺抢风头，不过这些上不得台面的筹谋，楚绢默契地没有提起，只是时不时提起一些历史上的故事提点静玄。
静玄何等聪明，一听就猜到楚绢是在暗中帮她，自此对楚绢彻底放下戒心，言语间对她极为亲近，仿佛找到了知己。
楚绢则一边稳住静玄，一边嘱咐筹备法会的叶烬霜，到了法会那日万万盯紧了玉磬庙和莲慈寺这两所大寺的人，却并未交待静玄的计谋，只是对叶烬霜说：“这两所尼庵一向不对付，这次却要一同操持法会，少不得起些龃龉，生起冲突，万一她们在宫里闹将起来，咱们面上不好看是一回事，唐突了贵人可就是大事了。”
叶烬霜知道楚绢不是空穴来风的人，听她如此提点，也清楚这两间尼庵的矛盾必然不是小摩擦那么简单，是真有可能在宫里闹出难看的，因此特意将两庵之人一东一西地隔得远远的。
他还不敢给她们安排成一头一尾，毕竟两边都是有些名气的大寺庙，要是分配不均，惹得其中一方不快，到了四月初八那日更容易惹出祸来。
日子就这样随着法会的安排流水般划过，很快就到了四月初七这天。
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宫里的气氛却比平日更添了几分庄重与压抑。
宫人们起了个大早，给礼佛祈福的妙莲宫装饰上各色绸缎与鲜花。
花香与檀香的气息交织在一起，袅袅青烟直上云霄，仿佛真能沟通阴阳，将人世间的祈愿送达神佛的耳边。
宫人们步履匆忙，脸上挂着训练有素的恭谨微笑，只在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本朝礼敬佛宗，这四月初八佛诞之日更是祭祀的大日子，本就不容半点差错，偏偏今年又加上了叶大人献一百零八僧尼法会这样的大事，更是令各宫的宫人都如履薄冰。
如此重要的场合，楚绢当然要亲自盯着才放心，故而也一早赶到宫里，穿着一身素雅的宫装，立在廊下，看着庭院里最后一批花木被精心摆放到位。
明日便是法会，一切已如精密的齿轮般咬合运转，只待吉时到来，开启一场完美的佛诞法会。
静玄小跑着来到她身边，脸颊因忙碌而泛着健康的红晕，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绢姐姐你看，东西都备齐了，一点纰漏都没出。”
她看看四下无人，悄声对楚绢道：“净言师太还说，为了压莲慈寺一头，她特地请来了城西最有名的巧手师傅，做的素斋点心连花瓣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楚绢温柔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目光却越过她，望向远处正在指挥宫人布置经幡的叶烬霜。
他一身锦袍，眉宇间带着几分刻意收敛的锐气，显得沉稳可靠，也让这些在场的宫人都屏气凝神，生怕得罪了这位宠臣。
一切都按照她的计划在推进，但她的心头却没有半分轻松。
“静玄，”楚绢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提醒的意味，“明日是佛门盛会，重在诚心与清净。点心做得再精巧，也只是助兴之物，切莫过于张扬，失了修士的本分。”
不必费太多心思了，你们好好把法会办好就是最大的风头。
静玄脸上的兴奋稍稍褪去，郑重地点了点头：“姐姐说的是，是我思虑不周了。”
“不必过于自谦，你能想到这些，已是聪慧。”楚绢鼓励地拍了拍她的肩，话锋一转，道：“对了，我听闻莲慈寺的慧明师太佛法精深，舌灿莲花，是辩经说法的一把好手。你们切磋时……点到即止便好。”
静玄眼中精光一闪，低声道：“姐姐放心，我自有分寸。”
比不过的就不跟她比，她们玉磬庙出不了的风头，呵，莲慈寺也休想出！
静玄：”不过是让皇上看一看我们玉磬庙的用心罢了，绝不会真的伤了和气。”
楚绢心中了然，静玄果然还是想借机争个高低。
也好，适度的竞争能让这场戏码更加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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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她便不再多言，只叮嘱静玄早些回去歇息，养足精神。
夜深人静，楚绢独自凭栏，晚风吹来，带着庭院中晚香玉的甜腻气息。
她知道，长公主和五皇子想要的，绝不仅仅是看秦婉儿出一次丑那么简单。
一场法会，一个秦婉儿，不过是投石问路罢了。他们真正的目的，是要借此机会敲打冯贵妃，让她知道这皇宫到底还是姓谷。
多么有趣，两个此前几乎从未接触过的“亲人”，只凭着同一个姓氏，相似的身份，就能结成如此牢固的联盟，势要让一个外姓的媳妇认清她的“位置”。
可笑父亲还想着让她嫁人成家，成日里看着皇室勾心斗角的种种丑态和下作手段，要她如何相信婚姻能带来幸福？
摇了摇头，楚绢将这些情绪化的念头驱逐出脑海，专心于即将到来的佛诞法会。
长公主和五皇子虽然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可他们身为贵人，是绝不会自甘堕落地亲自下手施行的。他们必须要有一个引子，来让一切自然而然地发生。
而她楚绢，就是那根引线。
引线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引线引燃后，将会引发怎样的政治风暴。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目光投向皇城深处那片灯火最盛的宫殿。
明日，宫里宫外所有的目光都将汇聚于这场佛诞法会，而真正的较量，此时此刻就已经拉开序幕。
四月初八，天光微熹，天公作美，又是一个悠远无云的晴天。
宫门大开，钟磬之声悠扬，伴随着隐隐的梵唱，回荡在晨曦中的皇城上空。
为这场法会前来的王公大臣、命妇女眷络绎不绝，人人皆换上最隆重的服饰，无论是否信仰佛祖，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满溢的虔诚与期盼。
对他们而言，这不仅是一次礼佛的盛会，更是一次难得的上层社交，一次展示家族地位与品味的绝佳舞台。
楚绢作为此次法会的“幕后功臣”，被特许留宿宫里一晚，此时已经到了妙莲宫内殿的偏厅待命。
她端坐一旁，看似平静地欣赏着窗外的景致，实则耳力早已放开，捕捉着来自各方的细微声响。
不多时，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从前院传来。
“哎呀，这不是秦尚书的千金，秦大小姐吗？”
“真是她！她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说病了吗？”
“嘘……小声些！人家如今可是陛下和冯贵妃心仪的儿媳人选，贵人近前的人，谁敢怠慢？”
“什么儿媳，五皇子不过是……”
楚绢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鱼儿，已经上钩了。
紧接着，另一波更为喧哗的动静从另一侧传来，夹杂着女尼们清亮又带着一丝不服气的争执声。
“……我玉磬庙的仪轨传承百年，岂是你们莲慈寺能比的？”
“哼，说得冠冕堂皇，还不是仗着长公主殿下的看重？我倒要看看，今日你们拿什么压我们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