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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浮华

作者:北美草原犬鼠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卫秋棠终究没能保住她腹中的孩子。


    频繁的生育早将她透支殆尽,这一胎在尚未满五月时便悄无声息地滑落了。


    我甚至无力地希望着,经此一劫,她能看开些许,无论所求的究竟是什么,都莫要再以自己的身体做赌注了。


    谢清裕似乎也觉出几分不妥,或是为了安抚,滑胎之事不过月余,晋封的旨意便再度颁下——令妃卫秋棠晋为贵妃,赐号不变,掌六宫事。风头之盛,权势之炽,称得上如日中天。


    长乐宫愈发门庭冷落,谢清裕再不踏足,连日常按例的问候赏赐也日渐稀薄,最终几乎断绝。


    除了尚存的皇后名分,这里荒草丛生的冷宫也无甚分别了。春去秋来,庭中的花木少了精心打理,倒也显出几分恣意荒疏的野趣。


    一日午后,我将宫中尚在名册上服侍的众人召至殿前,他们垂手肃立,脸上仍旧恭顺,我看着这一张张或熟悉或已生疏的面孔,心中一片平静。


    我缓缓开口,听着自己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殿内:“如今长乐宫的境况,你们也都看见了。荣华恩宠早已是昨日黄花,陛下与本宫之间裂隙难弥。”


    我顿了顿,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本宫不愿误了你们的前程。宫中各处,或有更需要人手的去处,或有更得脸的娘娘,你们各自思量,若愿另寻出路,领了盘缠便走,本宫绝不阻拦,也算全了这些年主仆一场的情分。”


    话音落下,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有惶恐跪地表忠心的,有眼神闪烁暗自权衡的,我不欲多言,只让他们散去细想。


    接下来的几日,曾经也算热闹的长乐宫人迹迅速稀少,大部分宫人皆悄无声息地收拾了细软,前来磕个头便匆匆离去。


    最终留下的,不过寥寥数人,都是些年岁已长、在外也无甚亲眷倚靠的老宫人,以及,始终沉默地站在我身后的沉香。


    最后一批请辞的宫人离去,殿内重归空旷,我转过身,看着沉香。


    她也已不再年轻,眼角有了细细的纹路,鬓边甚至寻得见一两丝刺目的白。她依旧穿着素净的宫女服饰,眼神平静坚定,仿佛长乐宫是冷是暖,是荣是衰,于她而言,并无分别。


    我心中霎时百感交集。


    她见证了我从王府侧妃到中宫皇后的每一步,无论是小心翼翼的经营,昙花一现的荣光,还是如今跌入谷底。


    我将最好的年华,所有的野心、爱恨、挣扎与幻灭,都埋葬在了这重重宫闱之下,难道还要让她的一生也一同虚耗,不见天日吗?


    一个念头,在那个午后,看着沉香侧影的瞬间悄然滋生,而后在我心底日渐清晰坚定。


    转眼便是彰华二十九年的寒冬。


    北风呼啸着掠过宫墙,彰华三十年的春节如期而至。


    操持这场一年一度最为重要的宫宴之人,自是风头正劲的令贵妃卫秋棠。


    谢清裕自然是不愿见我的,然而宫宴前两日,他还是派了身边一位掌事太监前来长乐宫传话。


    “陛下口谕:除夕宫宴,乃万民同庆、彰显天家和睦之时。皇后娘娘若缺席,恐惹朝野非议,不利百姓心安,有损国体,还请娘娘以大局为重。”


    呵,天家和睦?百姓心安?


    我几乎要冷笑出声。


    不过是觉着除夕盛宴,帝后不同席,他这位圣明君主脸上无光,怕那些善于察言观色的臣子命妇们私下议论罢了。


    我本可以轻易托病拒绝,只需一句“凤体违和”,便能将这虚伪的邀约挡回去,继续守着我的长乐宫。


    但沉默良久,我竟缓缓地点了点头,应了下来:“回去禀报陛下,本宫知道了。”


    连我自己,一时也说不清那瞬间的缘由。


    或许,只是忽然想看看,如今这吞噬了舜华、望舒、兰殊、沉璧,也几乎吞噬了我的毓金宫,又添了哪些鲜妍明媚、如同当年初入宫闱的我们一样的年轻面孔,想看看这片用无数脂粉与血泪粉饰的舞台,如今又在演绎着怎样的繁华景象。


    一个走到生命后半程的旅人,也该回首好好审视审视曾经熙攘喧闹的来时路了。


    宫宴那夜,长乐宫内灯火寥寥。


    我坐在铜镜前,沉香默默为我换上许久未着的皇后吉服。玄色为底,朱红镶边,金线绣成的凤凰于飞图案光华流转。


    插戴上沉甸甸的九尾凤钗,胭脂水粉掩盖了眼角眉梢岁月刻下的风霜,铜镜中的人影,端庄,华贵,凛然不可侵犯,仿佛依旧是母仪天下的中宫之主。


    踏入宴殿,灯火辉煌,管弦之声盈耳,我沿着宫人引导的路径,一步步走向最高的御座。


    谢清裕已端坐其上,我在他身侧属于皇后的宝座上落座,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隔着万水千山,隔着数十载的爱恨纠葛与生死离别。


    整整一晚,我们没有看向对方一眼,更未交谈只言片语,仅存的那点体面也就只够撑着我们忍着恶心,坐在彼此身边了。


    不得不承认,卫秋棠确有过人之能。


    一场规模浩大的宫宴被她安排得井然有序,处处彰显太平盛世的富足气象与天家气派。


    谢清裕显然极为满意,面泛红光,兴致颇高,比平日多饮了不少酒,眼神都比往常亮了几分。


    轮番上前献艺的,多是面孔尚显稚嫩的年轻嫔妃,或抚琴,或起舞,眼波流转间尽是青春的朝气。


    就像春日枝头新绽的花苞,竭尽全力地舒展着花瓣,吐露着芬芳,只盼能引得最高处唯一的赏花人驻足一顾。


    谢清裕也颇为大方,对于稍显亮眼的表演,金银珠玉、绫罗绸缎的赏赐流水般颁下,内侍唱赏的声音清脆响亮,引得席间阵阵惊叹。


    我静静地坐着,面前玉盘中的珍馐未动,杯中的酒液也未曾饮尽,目光缓缓地扫过那些陌生而生机勃勃的年轻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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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她们眼中闪烁的光芒,那种混合着紧张、期待、野心与一点点天真懵懂的神采,让我如此熟悉。


    一如当年的我,小心翼翼地揣摩着裕王的心思;一如当年的慕容舜华,骄傲明媚,以为爱情与家世便是全部的倚仗;一如当年的叶云歌,带着世家女的清高与志在必得;甚至,一如当年初入宫闱,努力扮演温顺的金沉璧……


    时光的洪流无声奔涌,卷走一代又一代相似的容颜与悲欢。


    不知不觉间,我已然快要五十岁了。


    红颜暗老,朱颜辞镜,仓促又无情。


    而毓金宫却永远正值盛年。


    永远不知疲倦,永远有新鲜的、娇嫩的、花朵一样的生命被源源不断地送进来,重复着几乎相同的渴望、争斗、失落和凋零,走向早已被无数前人验证过的终点。


    视线不经意间,落在了宴席最末的角落,那里孤零零地坐着一个身影,穿着半旧不新的常服,发髻梳得简单,神态恭顺。


    是婉嫔陈清萍。


    她是王府里的老人了,成为谢清裕的侍妾甚至比我还早。


    在我和慕容舜华入府之前,她便已在那里,一直安分守己,不争不抢,无宠亦无子,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这么多年,慕容舜华自尽,盛望舒郁郁而终,兰殊病故,金沉璧心碎身死,叶云歌疯癫避世……曾经的旧人,竟只剩下陈清萍,默默无闻地活到了现在。


    算起来,她也该是年过五旬了。


    宫里几乎没人记得她,谢清裕更是早已想不起后宫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她无子可依,无宠可恃,家族亦不显赫,就这么靠着微薄的份例,在这吃人的地方,悄无声息地存在着。


    所以,在这深宫里,受宠、获得泼天富贵、荣极一时,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舜华、望舒、云歌、沉璧,甚至是我……


    我们都曾有过或长或短的风光无限时刻,被无数目光追逐、嫉妒或仰望。


    可我们的结局呢?


    或惨死,或郁终,或心碎,或疯癫,或如我这般,虽生犹死,心如槁木。


    反倒是陈清萍这般无欲无求的存在,悄无声息地活得最长久,最安稳。


    这算不算命运最辛辣的一种讽刺?


    我们所追逐的、所倚仗的、所以为能带来安全与荣耀的东西,最终往往成了催命的符咒。


    宫宴的喧嚣在我耳边渐渐模糊,那些笑声、乐声、唱赏声,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我端起面前的金樽,一饮而尽,酒液划过喉咙,没有预期的醇香,只有一片直达心底的苦涩。


    我知道,属于我的时代,连同那些曾爱过、恨过、鲜活挣扎过的故人们,早已随着流逝的光阴,彻底地落幕了。


    眼前这片极致的繁华,于我而言,于那些早已消散在秋风中的魂灵而言,再无半分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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