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南烟颤抖着伸手，战战兢兢掀开被子，文仲景的脸露了出来。
他似是没反应过来，眼中染上几分茫然，发丝凌乱散在荀南烟手上，柔顺的触觉从掌心指间流过。月华从窗缝中溢下，荀南烟能清晰看见他脸上睫毛投下的阴影。
这张脸往日常常染笑，眉目间温柔难以抑。荀南烟光是望着他，脑中便能浮现出对方展颜一笑的模样。
文仲景生得好看，饶是荀南烟这种对他人美貌鲜少感冒的人，也会不自禁生出对方好看的想法。
非是初见惊鸿一瞥，他的声音、气质、一举一动，与这张脸浑然天成，似顺势雕琢的玉石。
此刻半隐在夜色阴翳处，称得他眼眸黑亮。
荀南烟目光自然下移，落到凌乱衣领露出的锁骨处，呼吸一顿。
一个想法莫名其妙就钻了出来。
文仲景这脸居然在原著中连男n号都没排上，女主怎么想的？
男人垂眼，目光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人，对方看上去在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而且好像不打算挪开，微顿，开口道。
“——你打算看到什么时候？”
浑身激灵下，荀南烟回过神，慌乱起身，眼光乱瞟，不敢落在文仲景身上，“她、我没想到她会来。”
睫毛翕动，文仲景微不可察地“嗯”了声，按着衣服坐起身，看向她攥在手里的腰带，伸出手。
恍若被什么烫了下，荀南烟迅速将手中的腰带递还给他，触雷般缩回手，眼光在旁边的虚空上下乱点。
榻上的人眼眸半阖，夜中隐有轻叹，“……转过去。”
荀南烟僵硬转身，手脚并用，身体险些不属于自己。
后面穿来起身的声音，又是窸窸窣窣整理衣物的动静，时间流失的速度好似慢了下去，荀南烟竟生出了几分难熬的错觉。
身后的声音停下去，文仲景道，“好了。”
荀南烟如释重负转过身，若无其事地提起先前的话，“你说这算不算凌霄君害我？”
文仲景侧头，流发如瀑遮下，恰好遮住了他眼中的神色。默了许久，才开口，“不可妄议祖师。”
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荀南烟有些失望，她坐到文仲景旁边，飞快往旁边一挪，拉开两人距离。
“那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荀南烟实在想不出解决方法，“若是我一言不吭走了，总担心有祸事。”
逍遥道看似友好，但此前并未过多接触过，若是轻举妄动……风险过大。
“不妨先一看，”文仲景沉吟片刻，才道，“若是他们当真对凌霄君如此敬仰……”
“你是凌霄君的传人。”他提醒道。
对啊！荀南烟如梦初醒。
她怎么就忘了，自己是凌霄君选中的传人，师尊也是凌霄君选中的传人，如果逍遥道真的敬仰凌霄君，自己怎么样也应该罪不至死吧？
而且这也不能怪她，要怪就只能怪凌霄君。
荀南烟在心中疯狂给自己喂定心丸，文仲景的声音飘入耳，“待你明日见过那位道主后，再做商议。”
……
荀南烟睁眼，屋外天色大白，阳光正盛，她一侧头，便看见了坐在榻沿打坐的文仲景。
没办法，她心善，不能昧着良心把自己师尊赶出去，只好忍痛往墙里挤挤，挪出块地。
盘坐的人察觉到动静，睁开眼，“……醒了？”
“嗯。”荀南烟坐起身，打了个哈欠，背靠在枕上，“早啊师尊。”
文仲景下了榻，抬手捋平衣褶，“他们没说今日何时带你去见道主？”
荀南烟正要应答，传来敲门的声音。
文仲景的身影倏忽消失。
她一愣，迅速整理好衣衫，跑过去拉门，映入眼帘的是竹月那一张臭着的脸。
“蒲洪让我带你去见道主，”竹月眼神落在她乱糟糟的头发上，嘴抿成一条直线，“你最好收拾一下自己。”
说罢又冷冷关上门，徒留荀南烟在阴影里发呆。
这个竹月……
她收神，朝后望了一眼，文仲景身形缓缓浮现，对她点点头。
于是荀南烟大致收拾了一番，出门便看见了等候的竹月。
她的目光落在荀南烟头发上，嘴角微抽，什么也没开口说，只是道：“……走吧。”
清风穿廊，卷起落叶，簌簌而动。
“你们那个道主，是个怎样的人啊？”荀南烟开始没话找话。
“等你见了就知道。”前面的人冷冷回答。
“诶，”荀南烟目光流转许久，又想起了什么，“你觉得凌霄君是个怎么样的人？”
“……与我无关。”竹月的声音多了几分忍耐。
“你们不是挺尊崇凌霄君的吗？你就对他没什么感觉？”
“……”竹月脚步微顿，“我对这些没兴趣。”
“……哦。”荀南烟又看向了竹月脸上的疤，它的存在感实在是太强，一直从脸上蔓延到脖子，“竹月姑娘，你这疤是……”
竹月忍无可忍地回头，“你这人怎么这么多问题？”
“……”荀南烟闭嘴，化身安静小鸡跟在竹月身后。
穿过东院的月洞门，荀南烟感觉有几道神识毫不遮掩地移到自己身上，审视许久。
对方修为远高于她，动作幅度下意识小了下去，乖乖跟着竹月，看上去就像一个好学生。
中庭立着折合的屏风，竹纹被假山上的草木微遮，抬眼望去，四周尽是花草，阴凉与斑驳阳光相融。
竹月停下，“道主，人带来了。”
一道温润的声音透过层层屏风，“既然如此，便进来吧。”
两人绕过挡在中间的屏风，后面坐着个男人，正对着她们，面前是一张棋桌，他手里捻着枚棋子，目光凝在棋盘上，似乎是正在思索。
竹月拱手，“道主。”
男人抬眸，对着荀南烟一笑，“道友，请坐。”
说罢又以指拎起香炉盖，指甲掐断了燃尽的部分，烟又重新飘起，丝丝缕缕遁入他的青衫中。
荀南烟动作一顿，随后掀起衣摆跪坐在了他的对面。
“道友会下棋吗？”道主和蔼开口。
荀南烟诡异地微顿一下，“五子棋算吗？”
如果五子棋算的话，她也可以勉强是个下棋糕手。
对面的男人微怔，转而笑道：“道友性格真有意思。”
荀南烟觉得他好像误解了什么，欲言又止，最终露出不自然的假笑。
“听怀安说，道友一直向往我逍遥道，”道主抬眸，眼中笑意愈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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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先前一直不得空见面，如今终于一见……道友与我想的，似乎有些不一样。”
荀南烟：“……”
因为她根本就不是那个人。
“是啊，”荀南烟干笑两声，“如今有幸见到道主，也算是结了一桩心愿。”
道主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不知道友又为何对我们逍遥道起了兴趣？”
其实对你们没什么兴趣的，荀南烟腹诽道。
言与意违，她睁着眼睛就开始瞎编，“实不相瞒，我从小就听着凌霄君的事迹长大，对凌霄君十分敬仰。如今天阙独大，实乃苍生之痛，若是可以，我愿亲手了结风氏。”
前面是编的，了结风氏是真情流露。
她看书的时候就想揍人了。
棋上轻嗒落下一子，道主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逍遥道中人……倒并非人人信奉凌霄君，不过是……”
他顿了下，又笑道：“罢了，道友年纪还小，心怀一腔热血，倒也算得上好事。”
“供奉凌霄君，不过是第一任道主留下的传统罢了。”道主轻叹一声，“只是随着天阙逐渐独大，世人便也很少再提起三十二仙座。”
“逍遥道自凌霄君伐天阙时而成，只是后来天下安定，便逐渐衰落。如今的逍遥道，也不过是这几年才重新组织起来罢了。”
荀南烟插不进话，只能频频点头，以示自己在听。
道主又想起了什么，苦笑一声，“若是凌霄君尚在，只怕看着如今的天阙，心中滋味也难言。”
“只恨十三宗，剑宗衰败，升仙门无力，无人可承凌霄君遗志。”道主顿了下，“这便是我为何要重组逍遥道的原因。”
他又看向旁边的竹月，“昨日你们说的那两个安氏修士……”
竹月冷冷开口，“已经杀了。”
“那文仲景那边……”
猝不及防听到自己师尊的名字，荀南烟些许一愣，又迅速收住神情。
“蒲洪已经派人看着了，”竹月道，“只是剑宗驻地，我们不敢靠太近。”
道主似是放下心来，荀南烟忍不住开口，“这个文仲景……我曾听说过，似乎是升仙门的一位长老，道主如此关注他，是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这个文仲景，曾是凌霄君的传人。”道主又落下一子，“只是后来金丹时在风云会上夺得魁首，被招揽进天阙的除祟队……随后在天墟内受到邪祟攻击，灵台破碎。”
这段故事荀南烟少说听了也有十几遍，她故意道，“这么看，似乎也没什么过人之处。”
“他灵相颇似凌霄君，”道主不紧不慢解释，“光凭这一点，便足够逍遥道关注了。”
道主忽然一笑，转而问起了另一个问题，“不知道友如何看待凌霄君？”
这个问题荀南烟熟啊，这些年她被问了不下十几遍，简直能张口就答。
她正要开口，忽然想起凌霄君的那张脸，随后画面颠倒，又变成了昨夜文仲景的脸。
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自己，青丝凌乱披下。
月色如洗，斯人似玉。
于是在道主略带疑惑的“道友”中，荀南烟脑中的画面忽然炸开。
答案在她嘴边不受控制地拐了个弯，一个词脱口而出。
“赏心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