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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大通宝钞(4)

作者:星火尞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马车静静向前行进着,约莫快到叶染暂住的戏园时,正巧拐入了一段稍微僻静些的小巷。


    从地形上来看,这小巷可是个敲闷棍的好地方:


    小巷整体长而窄,宽度只容一辆马车通行。哪怕是叶染这架轻便的小车也才堪堪挤进去,根本没有转弯腾挪的空档;而且小巷两侧院墙极高,似两道寒刃只夹出一线天光。


    一旦进去、便是插翅难飞!


    果不其然,


    叶染的马车才进了小巷,身后尾随的一伙儿黑衣人便紧随而上。


    领头的黑衣人颇懂兵法,大手一挥吩咐手下兵分两路——


    “你们一队绕到巷子前头,另一队跟我在后头堵人,把他直接包了饺子!”


    首领提醒:“对了,上绊马索!等人一到就拉!”


    “是,头儿。”下属嘿嘿一笑:


    “还是您高明!这黑黢黢的他们根本就看不见绊马索,以这叶公子的速度,只要撞上,高头大马也得折咯!”


    首领得意一笑,“还不快去!”


    这伙儿不明来历的黑衣人训练有素,很快前头一队人马便绕到前头,在小巷中间拉开一根细长坚韧的马索;后头的首领带人悄无声息地向跟在马车后方,手中亮出了明晃晃的钢刀。


    夜色深黑,狭窄的小巷里一时间只听“笃笃”的马蹄声距离绊马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马蹄已然扬起、就要绊在钢索上——,


    突然,


    “吁——!”


    就在马蹄几乎撞上马索的刹那,车夫双臂暴起、猛一勒缰绳,马车稳稳停在了绊马索前。


    “晦气!”凶徒首领暗骂一声,忙招呼手下一十八名大汉从暗处跳了出来,挥着钢刀袭上车架。


    寒芒扑面,明晃晃的钢刀照得人睁不开眼,首领已露出了微笑。


    然而,


    “你们就这点儿人手?”


    车厢内青年缓缓掀开车帘、似乎还笑了一下。


    黑衣人嗤笑:“一十八名好手对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不够?”


    叶染环视一周,点头:“自是不够。”


    他说着一摆手,阿别领命袭出。


    一时间,只听嗖嗖刀鸣,噗噗掌音,砰砰倒地之声连绵不绝。


    少顷,声音停了。


    眼前只剩下阿别一人。


    “辛苦了。”


    叶染笑了一下,这才掀帘踏下马车:“我来看看这都是些什么人?”


    他说着随手拿扇子挑下一名黑衣人蒙脸的方巾。


    方巾下方露出一张陌生的脸来,叶染并不认识。


    阿别:“这是什么人?”


    叶染凝眉细看,一连挑开了数个人脸上的方巾,发现每人额头上都留着一圈帽子的勒痕。


    “看这规制,眼下只有皂门当差的公服才能达到。”


    “这竟是一伙官府衙役。”


    阿别皱眉:“要联系人来收拾吗?”


    叶染转念一想,却摆摆手:“银票案本就和本地官府脱不开干系,只凭一家赌坊怎么有能量周转这么大笔的银钱。只是不知道那些受贿的高官到底会推哪个家伙出来顶缸了……”


    想到此处、叶染敲敲扇柄沉吟道:“留一个套话,余下便先收拾了。今天之后,散出我彻夜未归的消息。”


    “是,公子。”


    黑峻峻的夜里,高大健壮的车夫沉默应是。


    **


    第二天一早,陆小凤刚提着找到的造假印板兴冲冲回到银号,就得知了一个噩耗:


    叶染失踪了。


    “昨晚叶染留话说今天有要紧事需和你讲。”


    花满楼满脸担忧道:“今早洛捕头匆匆赶来说昨夜东街发生了骚乱,他们察觉不对去戏园询问,发现叶染彻夜未归。”


    “坏了坏了!”


    陆小凤跳起来,心焦地在屋里来回踱步:“叶染肯定查到了什么。”他扭头,“司空摘星,昨晚你们在寺里看到了什么?”


    “我怎么知道!”


    司空摘星抓耳挠腮,着急上火:“昨晚我们到了地方发现寺里头守卫极其严密,就分了两路——我放风他探查,出来之后叶染他非说这事要等你回来再说,我啥都没看到!”


    这时,钱老大匆匆忙忙从楼下跑上来,显然也得到了消息,


    “这可怎么办呐,叶公子他定是被人给暗害了!”


    他抹着头上的汗、神情不似作伪:“我们还不知道极乐楼在哪儿,眼下叶公子又出了事。要不…我们再去找找?”


    陆小凤神色一顿,看向钱老大,已起了万分疑心。


    一时间,云间寺中的严密守卫,叶染的诡异失踪,还有花满楼反常地没有出门寻找……


    陆小凤心头似有火光划过,所有线索瞬间串联到了一起。


    幕后之人急了!


    他们还没逮到叶染,反倒自己先乱了阵脚。


    陆小凤面上浮起一抹笑意,压下心中的隐忧、用着他一贯的轻松语气道:“我相信叶染,与其担心他倒不如养精蓄锐,为之后的硬仗做准备。”


    “什么硬仗?”钱老大的面皮抽搐了一下。


    “当然是——我已然知晓了极乐楼的所在。”


    陆小凤说着,也不顾在场众人陡变的脸色,只往窗沿儿上一躺。


    他招手,冲司空摘星笑道:“怎么样,司空摘星?趁这会儿还有些空闲、不如我们去喝上一杯?”


    竟像是对叶染的安危毫不在意。


    “你…叶染他……”


    司空摘星眼睛骨碌碌一转,也立马反应过来,一拍脑袋:“走就走,还怕你不成?那这酒可得你请!”


    “花公子呢?要不一起?”陆小凤邀请。


    “我就算了,还有些事情要忙。”


    花满楼微微蹙眉,叹了口气:“接下来的事就拜托你了。”


    陆小凤哈哈一笑,“当然。”


    话音刚落,陆小凤和司空摘星两只皮猴就从二楼窗户窜了出去,连门也没好好走。


    **


    陆小凤这番出来一是为了迷惑钱老大,二是觉得叶染失踪之事另有蹊跷,想等等看。


    他们一路来到城里最大的酒楼,陆小凤大手一挥在三楼定了个雅间。


    “把你们这儿最好的菜给我端上来!”


    一个店小二连忙颠颠儿跑了上来,差人给他们上菜上酒。


    “客官您来我们这儿吃饭可就选对地方了,不忙的话您听我介绍两句?”


    小二儿长了张乐呵呵的大众脸,笑得见牙不见眼,弯腰冲两人一道道介绍端上来的好菜,嘴里讨喜的词儿那是一套一套往外秃噜。


    没过一会儿,他愣是把桌上的鲈鱼给夸得天上少有地上难得,好像一盘就顶得上那玉帝神仙的山珍海味。


    司空摘星看热闹不嫌事大,小二儿说一句他就接半句,两人一来一往玩儿的不亦乐乎。


    陆小凤一阵好笑:“行了行了,我们肯定好好吃鱼,不会浪费的。”


    他掏出二两银子将人打发走,耳边才终于清净下来。


    抬筷子,端酒壶,


    陆小凤先不慌不忙地把酒满上,第一筷子就戳到了那鲈鱼身上。


    筷子一顿,一种不同于鱼肉的硬质感从筷尖儿上传来。


    陆小凤眸光一亮,抬手往鱼腹中一剜,就夹出一截短竹筒来。


    司空摘星见状刚想说话,陆小凤却摆了摆手。


    “看看里面有什么!”


    陆小凤脸上丝毫没有吃惊反而满是笑意、像是个刚得了有趣玩具的大孩子一般。


    他顾不得竹筒上的油渍,几下便将它拆了开来——,里面是一张保存完好的字条,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


    “夫人不是夫人,洛马当要落马”


    字体清俊洒脱,要紧处又不乏锋芒,见字如人。


    陆小凤笑了。他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摸了摸他的两撇小胡子:


    “消息有趣、人更有趣!”


    **


    今日已经是陆小凤调查制假案的第三天,也是他早先和朝廷拖延的破案期限的最后一天。


    如果他今天没能破解此案,妙手老板朱停可真要变成一只死小猪了。


    但即便如此,在永远都麻烦缠身的陆小凤身上似乎从来看不见丝毫愁容,他永远笑着年轻着孩子气着,哪怕他看得透透彻彻清楚无比。


    此时陆小凤和司空摘星舒舒坦坦地把一大桌子菜都扫了个干净;等到酒足饭饱,他好不容易赶走了缠着与他比试轻功的皮猴儿,就在酒店楼上又舒舒服服地睡下了。


    这一觉便睡到了黄昏。


    陆小凤看了眼天色,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蹿出窗户朝着衙门的方向飞身而去。


    “洛捕头!洛捕头!快跟我去围剿极乐楼!”


    陆小凤一进去就大声嚷嚷起来。


    还没等他再说下去就见洛马一脸严肃地大步走来,将他扯到了一旁急急问道:


    “极乐楼到底在哪?今晚能搜捕吗?”


    陆小凤拍着胸脯保证:“当然能!我们入了夜就去。”


    “好,希望今夜一切顺利。”


    洛马笑着说,随后积极地准备起晚上的人员调度。


    陆小凤望着这位洛捕快的背影,面上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等夜色正浓之时,陆小凤带着洛马以及一众捕头照常去了极乐楼停放棺材的坟地。


    他先假装自己进了棺材昏迷过去,在半路却突然跳出来制住了抬棺材的昆仑奴,之后由他们指引顺利找到极乐楼的入口。


    洛马一行捕快很快跟着记号赶到:


    “怪不得我们昨天绕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原来入口在这山缝里头。”


    陆小凤看了这明知故问的人一眼,神色颇有些古怪:“我们快走吧,省的到时候主谋跑了。”


    洛马面上一僵连声答应:“好好好,这就走。”


    他们一路长驱直入,这声色犬马乌烟瘴气的场所顿时炸开了锅。


    洛马不得不留下一部分捕快看管这些销金客们,陆小凤则根据前几天摸清的建筑结构一路直捣黄龙,把看起来惊恐异常的极乐楼楼主和一众打手们堵在了最里面。


    “好呀!你等狗贼竟在此处!”


    洛马跳得最凶,二话不说就拔刀冲了上去,他身后的一众捕快也立马跟上。


    转瞬间官府捕快就和极乐楼打手互相打成了一团,场面乱成了一锅粥。


    然而,


    “等等!”陆小凤立马察觉出不对。


    不管是洛马还是他的手下,全都下了死手、根本没留擒拿的余地!


    果真是杀人灭口,狠绝非常!


    陆小凤皱起眉头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已微微抬起,似乎就要动手。


    所有人都知道,陆小凤除了惹麻烦的本事,还鼎鼎大名的就是那手灵犀一指。


    “快别让他出手!”洛马大喝一声,四周差役已冲上前去,把他身周围了个水泄不通。


    谁知,


    陆小凤却将手一直抬到了唇边,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双手作喇叭状、大喊出声:


    “叶——染——!你再不出来,证人都快死光了——!!!”


    官府众:=-=!


    洛马顿了一秒,哈哈大笑:“陆大侠喊那个失踪的人作甚?”


    他手起刀落,眼看手中刀锋已经逼近极乐楼楼主的脖颈。


    只要这人一死,罪名还不是任由他来编排?


    然而就像是读到了他的心思一般,空中兀地传来一道清朗的笑声:


    “洛捕头好算计!”


    哪怕在到处都是兵戈交击嘈杂无比的房间里,这声音却像是带着非凡的魔力,清清楚楚地传入了每个人耳中。


    还没等洛马有所反应,一个黑影如鹤般倏忽落下。


    只见银芒一闪,叶染那柄仿若公子雅器的折扇就轻轻巧巧地向下一压。


    随着正红色的流苏坠落,


    霎那间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从洛马握着的刀背上传来——,


    “啊!”


    洛马惨叫一声,挣扎几下,手中都已经落在极乐楼楼主脖颈间的宽面长刀却丝毫无法寸进。


    这下洛马彻底骇破了胆,他一屁股瘫坐在地,惊恐对上了来人的眼睛,正看见那人依旧一副淡笑的模样,只是眸光深邃骇人。


    之后,


    连挣扎都不用、或许应该说都来不及,洛马以及一众捕快就被陆小凤与叶染两人缴了械。


    一大群人最后被两人一排排绑住码好给丢在了地上,竟是连半点浪花都翻不出来。


    而被丢在墙根儿的洛马到这时还是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暴露。


    “你们可知道你们在做什么?我可是官府查案的捕头!”


    就在他旁边绑着的极乐楼楼主闻言啐了一口,恶狠狠道:


    “洛马!老子他妈的在这里辛苦给你捞钱,你倒好!过河拆桥杀人灭口?!”


    “我呸——想把自己摘干净?!门儿都没有!”


    叶染自然没兴趣看他们在这里狗咬狗。


    他偏过头对着某位正摸着自己那两撇小胡子的同伴笑:


    “好呀!你竟是还在那儿看热闹。还枉费我一个下午跑了几个来回,才把事情安排妥帖、你却是在那儿睡大觉!”


    叶染此时仍是一身玄色短打,发丝高束、正露出双眸灼灼闪亮。


    这时配上他自身温雅的气韵,倒不像是埋怨,更像是相熟的友人面前讨巧卖乖了。


    陆小凤噗嗤一笑:“这你可不能冤枉我。这不是多亏我把衙门里这批有问题的捕快们都引了出来,花满楼他们才能顺利带人围剿雲間寺呀!”


    “对了,他们那边情况怎么样?”他问。


    叶染算了算时间,便点头道:“你就放心吧,我叫司空摘星帮你把朱停给偷了出来,他们今晚一块儿去的雲間寺。”


    陆小凤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问:“叶染你怕不是昨天就在布局了吧?”


    男人的眼神如婴儿一般坦亮清澈。


    叶染一愣,刚想解释、却听陆小凤笑骂出声:“也就是碰到我陆小凤,否则哪有人这么跟你心有灵犀的?!”


    叶染便笑了,忙拱手讨饶:“是是是、让咱家小凤凰担心了。”


    这时,


    便见司空摘星皮猴一般地向这边蹿来,边飞边喊:


    “嘿,你们也搞定啦?”


    他一个跟头从外面房梁上翻下来,


    “看来那我们那儿还要比你们快些哩。钱老大落网、朱停他师兄什么的也都救出来了!”


    “不过幸好是有朱停在,否则我可能要被机关困住变成一只死猴子了!”他嘟囔着。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花满楼与另一个捕头蒋龙就带着人赶了过来。


    至此,这个深藏于山中的销金窟、私仿假银票的大作坊终于彻底被捣毁了干净。


    **


    事后,案件交由另一位捕头蒋龙处理,朱停老板和他的师兄岳青则要一道上京陈情作证。


    假银票一案至此总算告一段落,


    叶染提议、陆小凤牵头,几人这便订了城里最好的酒楼小聚。


    此时酒楼木制的雕花窗大开着。


    凭栏远眺,窗外群山青翠,连绵不尽;不时有猿鸟啸起,天空烟云浓淡适宜。


    江湖浪子们举杯畅饮,透亮的琼浆顺着壶嘴划出一道美好的弧线。


    美酒佳肴很快消耗一空,畅饮抒怀却没减弱半分。


    叶染此刻心情正好。


    他抿一口酒,微微一笑:


    “朋友听我一段戏可好?”


    话落,声起:


    “这才是人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


    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注1)


    女声咿呀婉转——唱的是悲欢离合,重逢之喜,坎坷之苦,生活之艰。每一个音节流转,都像是有着万般缠绵悠长。


    众人惊异询问,只听玄衣男子浅笑。


    “小技耳,休要再提。”


    出口,又是男声清朗疏阔。


    几人对视一眼,还是司空摘星忍不住跳起来叫道:“好呀!那聒噪的小二哥竟是你!”


    叶染但笑不语,两人顿时闹做一团。


    但这之后几人刚要再喝第二轮时,叶染却率先放下了酒杯。


    “之后就恕我以茶代酒,不能陪你们喝尽兴了。”


    他拿起茶壶,缓缓地给自己倒了杯茶,面上却没有丝毫醉意。


    几人本就是江湖人,哪怕是芊芊公子模样的花满楼酒量都并不浅,这下倒是有些奇怪。


    “怎么?叶染,你这也呔不够意思了吧。”


    司空摘星唯恐天下不乱地端了酒壶就要去劝酒。


    叶染却笑着摇了摇头:“也怪我没说清楚,其实像我们这种靠嗓子吃饭的,本是最忌烟酒。只是……今日开怀,不免就贪杯了些。”


    他弯了弯眼睛,笑得有恃无恐。


    “哎呀,司空摘星你就别为难他了。”


    陆小凤摸了摸他那两撇小胡子,状似帮叶染开脱一句,话锋却是一转:“不过……叶染啊,看你扮小二哥的时候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啊!不如现在再来一段儿?”


    叶染顿时瞪大眼睛看去、盯着陆大侠这张孩子气的脸,


    “陆小凤,有没有人说过你是这世上最可爱的一个混蛋?”


    陆小凤:?


    “哈哈哈哈哈哈哈!可爱,这词着实是妙极、妙极!”


    司空摘星憋不住笑了起来,指着陆小凤半天没能停下来。


    花满楼也抿了抿唇,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


    陆小凤又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瞪了一眼司空摘星道:


    “笑什么笑,你这皮猴儿,自己的易容术都被比了下去还笑!”


    ……


    此时,


    楼外层峦叠翠、山波浩渺;


    楼内岁月悠长,今朝为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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